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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萬縷城,南方第一大城,亦為名聞中原內外的絲綢之城。

    這兒的絲造技術獨步中原,無論是絲造人才或是絲綢產量,皆傲居全國之冠,想當然耳,這兒的絲綢當然也是世上最好的。

    談及萬縷城的絲綢,連北方胡商也為之驚豔,不辭千山萬水之阻,也要到萬縷城收購每季最新布料;因此不分四季,城裏總是充斥着人潮,有些絲綢商人索性在萬縷城租下宅子,專程在此等待新布料面世。

    只是萬縷城絲綢產量固然多,卻也控管得很嚴格。

    早在好幾年前,萬縷城城主西門濤便定下規矩,該送入宮中當貢品的,絕對世上無雙;紋樣織法特殊的,絕對由西門家獨門販賣;此外該批發、該零售的,全都分得仔細清楚,就算錢再多也買不到。

    「廣雲織」便是西門家經營的布行,規模之大,嶺南、嶺北共有三十間分鋪,位於萬縷城中央大道上的總鋪更是規模雄偉,門開二十二扇,店面之廣,內院之深,遠比富豪人家的宅邸還要大上十倍。

    布行裏頭布匹上萬,布料數千,每日進出人潮難以計數,僱用的夥計們全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人才,不但手腳利落、體力過人,記性反應更是高人一等。

    掌管庫房布匹的庫守,更是萬中選一,除了腦袋要好,記帳要快,品行要佳,算盤更要打得精!

    什麼布料放在庫房的哪個位置,進了幾匹,出了幾匹,結餘幾匹,全都得記得清清楚楚,何時何人何價買了何布,也都得鉅細靡遺的記在帳上,出了布、結了帳,一文誤差都不能有。

    雖然是替管事的掌管庫房,聽起來拉風又派頭,前途更是無可限量,可職責卻比扛九頭牛還要沉重,誰也不敢去擔這個缺,只除了一個人——

    「孔明玥,督水監使關大人急着要三匹牡丹錦、一匹彩霓葛和一匹香絨,煩勞你結算一下,順道差人將布匹打包。」

    一名俊秀夥計剛做成了生意,興沖沖地奔進前廳後方的庫房,來到櫃枱前,急着要結單,不料他話才説完,另一名夥計也跟着來到櫃枱前。

    「孔明玥,董員外要五匹月牙絹、十匹秋棠綢、十匹妝花羅、十匹織金錦,煩勞你結算一下,並在明日巳時開船前,差人將布匹裝箱送到港邊;另外回春樓的錢老闆則是訂了一匹雪花緞,人就在前廳坐着等呢!」後來的夥計一張嘴,便噼哩啪啦説了一連串的布名,同樣急着要拿結單,好做成買賣。

    先結單再買帳是廣雲織的規矩。

    因為布料種類實在太多,進出量又過於龐大,為了嚴格控管出入,夥計們在前廳談成買賣之後,都得先到西側庫房外的櫃枱前,向庫房夥計報告出貨清單,待庫房夥計記好帳、結好單,再拿着結單找賬房交付訂金。

    前廳夥計只談生意禁入庫房,庫房夥計及庫守只管布匹出入和書面帳務,卻不過問銀兩,賬房則是負責所有銀兩進出,廣雲織的每個夥計各司其事,職責分明,一旦有問題發生,誰也賴不了誰。

    聽着兩人的話後,櫃枱後方的孔明玥沒有絲毫慌亂,提筆便迅速將買家、布名、數量、出貨時間、總價一絲不苟地記在帳簿上,撥了幾下算盤,便出了結單。

    「督水監使關大人,要三匹牡丹錦、一匹彩霓葛和一匹香絨,共三百八十八兩銀子。」他淡淡微笑,將結單交給先來的夥計。「午後馬伯會出城送貨,我會請他老人家繞點路,日落之前就能將五匹布送到關家,結帳前你和關家的人説一聲吧。」

    「多謝!」先來的夥計快手接過結單,臉上盡是欽佩。

    這個孔明玥方年二十,明明入行不到兩個月,記帳速度卻是極快,字跡工整端正,打起算盤動作更是快得讓人眼花撩亂,莫怪深受管事賞識。

    「董員外,五匹月牙絹、十匹秋棠綢、十匹妝花羅、十匹織金錦,共一千五百二十一兩銀子,在明日巳時開船前將布匹裝箱送到港邊。另外,回春樓錢老闆訂下一匹雪花緞,共九十二兩銀子,煩勞你拿着結單先到賬房那兒將帳結清,我一會兒就讓人將雪花緞送到前廳去。」

    前個夥計離開沒多久,孔明玥便記好了帳,交出另外兩張結單。

    「那就麻煩你了。」後來的夥計喜孜孜地接過結單,看了櫃枱上的算盤,又看了眼孔明玥,忍不住厚着臉皮問:「孔明玥,你算盤打得真是好,你若是有空,可以教教我嗎?」

    「你想學當然沒問題。」孔明玥温和地笑着,一點也不恃才傲物。

    「真的?那真是謝謝你了,那今晚我就到你房裏請教?」夥計雙眼一亮,迫不及待地想請益。

    「不用這麼麻煩,你若急,待會兒我可以在食堂裏教你。」廣雲織生意興隆,對夥計也不虧待,除了薪餉優渥,每日午、晚各有半個時辰可以用飯休息,利用這段時間學習正好。

    「好,那我就在食堂裏等你。」得到允諾,後來的夥計開開心心地走了。

    在他離去後,緊接着又有好幾個夥計來到櫃枱前,急着替廣雲織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子,孔明玥卻始終從容不迫,井井有條地記帳、結單,再差使庫房裏的其它夥計幫忙取出貨品。

    櫃枱正對大廳,背對庫房,左右兩側皆開着四扇大門,與東西兩庭園各自相通,以利通風、防潮、採光,此時廣雲織的管事和西門家的外總管石英,就站在東庭園裏的一個小亭裏。

    因為庭園裏花木扶疏,加上小亭位置地勢巧妙,兩人能將櫃枱裏外狀況看得一清二楚,櫃枱裏的人卻無法察覺小亭裏的動靜。

    早在一刻鐘前,兩人便站在此處暗中觀察着孔明玥,越是觀察,石英就越是滿意。

    「不錯,態度沈穩內斂,處事温和有禮,帳務工夫更是沒話説,你説他今年多大?」他側首看向管事。

    「啓稟英爺,孔明玥正值弱冠之年。」管事連忙恭敬答道。

    西門家有兩大總管,正是石家父子,石父專門掌管西門府內大小事,因此稱之為內總管;石英則是城主西門濤生意上的左右手,專司協助打理西門家各項產業,因而稱之為外總管,底下的人則尊稱他一聲英爺。

    「弱冠?」石英眼露詫異。

    「這個年紀或許是小了些,不過老奴觀察他許久了,這孩子聰明伶俐,待人處世也相當圓融,能力品性更是不在話下,老奴知曉英爺想找個左右手,第一個想到的人選就是他。」管事連忙説道,薦舉意味表露無遺。

    石英無動於衷,只問:「來歷可乾淨?」

    「乾淨,不過就是出身差了些。」管事不敢有所隱瞞,將查來的事全都和盤托出。「這孩子的孃親是個寡婦,卻精通琴棋書畫,在揚州一間青樓裏彈琴賣藝;這孩子天資聰穎,八歲跟着老鴇學管帳,十四歲時已能獨當一面,直到他孃親病逝,老鴇惜才惜情,才讓他出來闖蕩。」

    「一個寡婦怎會精通琴棋書畫?」石英精鋭挑眉。

    「這事老鴇也不大清楚,只説孔明玥的孃親氣質出眾,才華洋溢,出身絕對不差,之所以會帶個孩子到青樓裏賣藝,或許是遇人不淑。」

    「所以老鴇也不清楚他的身世?」

    「是不清楚。」管事搖頭。「不過孔明玥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打小就跟在她身邊,底子絕對乾淨,當初老奴就是相中這點,才敢讓他接下庫守一職,果然這孩子表現得沒讓人失望。」他觀察着石英臉上的表情,不禁又補充:「關於這孩子的事,全是老奴當面向老鴇問清楚的,若是英爺還有疑慮,老奴再幫您查去。」

    石英沒接話,只是將目光又望向櫃枱後方。

    身為男人,這孔明玥個頭還算可以,就是膚白偏瘦,若不是管事薦舉,倒是平凡得不惹人注目,帶在身邊,確實是不容易惹麻煩——

    「城主身邊容不下嘴碎之人。」他看向管事,語帶弦外之音。「將來若出了什麼紕漏,可不是逐出城就能簡單了事,而你——」

    「老奴明白,若不是對那孩子有一百二十個放心,老奴絕不敢隨意推薦他。」管事還是自信滿滿。

    石英嘴角微扯,又回頭看了眼算盤撥得精快的孔明玥,終於下定決心。

    「明日一早,讓他到府裏找我。」

    *

    事實證明,孔明玥確實是個人才。

    或許是他的出身磨練了他不少,他知進退,既圓融又有禮,凡事都能清楚地拿捏好分寸,何話該説,何話不該説,何時又該保持沉默,全都不需要他人提點;更甚者,他只花了幾天的時間,便摸清了西門家所有的產業,還學會了所有絲造流程,如今對於各坊、各局、各署專司何職,早已是如數家珍。

    他的學習能力完全超乎石英的想象。

    尤其他謙沖有禮,又深諳待人接物的技巧,府裏不少奴才全都對他有好印象,因此這日知州大壽,石英便決定將他帶在身邊,做最後的觀察。

    此時,宴會甫進行到一半,身為壽星的知州大人卻早已喝得酩酊大醉,摟着身旁寵妾恣意調笑,庭院裏絲竹之聲不絕於耳,舞女在草地上曼妙起舞,那嬌嬈的姿態,看得賓客們個個是目不轉睛。

    幾名賓客趁着酒酣耳熱,竟也開始對身旁幫忙倒酒的丫鬟們上下其手,惹得丫鬟們驚呼連連,眼見現場氣氛逐漸變得淫靡失序,坐在主位附近的西門濤卻是一臉的無動於衷,恍若置身事外似地用食指點着桌面——

    「城主若是累了,卑職馬上讓人去備馬車。」石英躬身低聲道,隨時注意着西門濤的一舉一動。

    站在他後方的孔明玥,則是沈靜斂睫,彷佛對眼前的一切視若無睹。

    「不急。」西門濤環視大廳,一雙幽深黑眸掠過無數舞女賓客,不着痕跡地對上一雙含情秋眸。「還有正事沒做呢!」薄唇微勾,他拿起酒杯一口飲下佳釀,姿態優雅又愜意。

    唯有那雙秋眸明白這底下的涵義。

    知州大壽,現場賓客全是達官顯要,表面上是同歡祝壽,不過泰半以上的人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各自懷有私心,畢竟官和商可不會沒事便湊在一塊兒。

    在這兒的人,全都有「不可告人」的利害關係。

    由於賓客實在眾多,加上酒色催化,席間就算有人離席,誰也不會多加註意。

    石英目光鋭利,眼角餘光還是注意到角落有一抹身影,拂退隨行的丫鬟,獨自走上長廊,離開宴會喧囂。

    「卑職明白了。」他的神情依舊無緒無波,只是將嗓音壓得更低。「卑職這就去替您安排。」

    「不必,你在這兒留意動靜,若是有人問及,你就隨口找個藉口搪塞。」西門濤似笑非笑地環視全場,最後瞥了眼坐在主位的知州。

    堂堂一個慕州知州,手裏抱着寵妾,目光卻頻頻流連在身側的俊秀護衞身上,真是好一個醉翁之意不在酒,這兒的人全都是逢場作戲哪!

    「是。」石英退身讓步,同時拂退前來倒酒的丫鬟。

    西門濤擱下酒杯,雍容起身。

    他俊美無儔,身形高大,氣息雅貴卻似乎藴含着一股危險,一身魅力難以言喻,當他瞅着人看時,那雙幽深黑眸彷佛自有魔力,可以輕易地奪走任何人的意志,讓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而當他挑唇微笑時,絕對不只是單純的微笑。

    即便只是偷偷覷了西門濤一眼,丫鬟卻還是羞得面紅耳赤,緊張地手腳顫抖,險些將酒壺裏的酒溢灑出來。

    若説女人是禍水,這男人絕對是禍害。

    孔明玥長睫斂垂,依樣畫葫蘆地跟着石英退到了一旁,正打算用眼角餘光目送西門濤離去,不料那雙雲騰織虎靴卻忽然停在他的眼前。

    「將頭抬起。」

    西門濤看都不看那慌張的丫鬟一眼,反倒對眼前的孔明玥起了興趣。

    他知曉石英想栽培個左右手,卻沒料到他挑中的竟是這樣其貌不揚的弱冠少年,這陣子他露面機會不少,他想不注意都難。

    當那低沈嗓音無預警地自頭頂落下,孔明玥眼底不生波瀾,依言將頭抬起,長睫卻依舊恭敬垂斂,謹守分際的沒有直視西門濤。

    「抬眼。」他又命令,語氣温和,卻自有一股威嚴。

    這次孔明玥依舊沒有任何遲疑,大膽抬睫,直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幾乎是四目相接的瞬間,西門濤更加確定,這少年平凡至極!

    他相貌端正,卻無任何出色之處,那雙沈定的眸子一如他給人的感覺,除此之外,他平凡得難以引起任何注目;然而自從石英帶上他後,他卻總莫名地無法忽略他的存在——

    「你叫什麼名字?」

    「卑職孔明玥。」他淡定回答,嗓音温潤輕和,語氣卻是不卑不亢。

    「孔明玥……」他咀嚼着他的名字,語氣慵懶得像是剛睡醒。「你很安靜,一不小心就容易忽略你的存在呢!」他不經心地笑着,不給人威脅,卻也讓人摸不清他的意圖。

    「卑職只是不敢打擾城主興致。」

    「是不敢打擾,還是嫌這場宴會無趣?」他玩味揚唇。

    「不,這宴會讓卑職見識不少,還明白了不少事。」這話絕對是話中有話。

    淡定的眸子依舊是淡定,卻別有深意地瞥了眼主位上的知州,以及他身側的俊秀侍衞——侍衞貼身護主是理所當然,只是這對主僕互視的眼神不對,加上侍衞身上的衣着布料竟遠比知州大人的還要特殊昂貴,這其中原由頗令人玩味。

    西門濤知道他發現了什麼,不禁勾唇微笑,瞬間明白石英為何會選上他。

    雙手負後,在離去前,他輕輕拍了拍石英的肩膀,後者卻是低頭漠然無語,只有嘴角那一閃而逝的笑意透露出他的情緒。

    然而孔明玥卻沒有因此而沾沾自喜,因為他始終注意着西門濤的腳步。

    早在許久之前,他就發現他不似尋常人,走起路來總是無聲無息。

    他懂武,而且根基深厚,加上與生俱來的敏鋭直覺,再精巧的偽裝也難保不會被他識破,當初「她」放棄易容,改以真面目混入萬縷城,絕對是明智之舉!

    只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她」,月史諸葛玥,還是大意不得啊!

    *

    西門濤一去不回,眼見宴會即將結束,石英便指派她去尋回主子,自己則留在原地應付其它賓客們的問話。

    沿着西門濤當初離去的方向,她自長廊盡頭轉入西邊的跨院,穿過跨院又轉進北邊的庭園,特地挑昏暗、人煙稀少的地方走,果不其然,隔着一扇雕花洞門,西門濤頎長精壯的身影,就出現在遠方一座小亭裏,而依偎在他懷裏的,則是早一步揮退丫鬟、獨自離席的將軍夫人。

    即使月光黯淡,亭裏的宮燈也叫人給滅了,卻一點也不妨礙她的視線。

    堂堂將軍夫人、將軍明媒正娶之妻,卻在無人的庭院,大膽依偎在其它男人的懷裏,不但衣衫不整、髮絲紊亂,還滿面霞光、眼眸含春,任誰都能猜得出兩人適才是幹了什麼「好事」。

    但,她一點也不意外。

    畢竟這陣子將軍夫人進出西門府的次數不少,連帶地也為春冊貢獻不少「材料」。

    一個是富甲天下的萬縷城城主,一個是嬌貴美豔的將軍之妻,如此姦情堪稱精妙絕倫,天作「苟合」,完全不枉她女扮男裝混入萬縷城。

    只是話説回來,眼前石英還盼着主歸,她該裝作若無其事地棒打鴛鴦?還是畢恭畢敬地等待西門濤主動放開懷裏的軟玉温香?

    諸葛玥思慮了一會兒,最後張開小嘴,發出幾聲低咳。

    小亭裏,閉目養神的西門濤驀地睜眼,淡漠地推開懷裏馥柔的嬌軀。

    「西門城主?」將軍夫人戀戀不捨地搭上那健實的手臂,還想再温存一會兒。

    「宴會該要散了,我回頭還得和將軍大人打聲招呼。」可惜西門濤卻不再搭理她,徑自將衣襟拉妥,從容起身。

    「你……何必故意在此時提他?」將軍夫人怨懟地坐在紫檀椅上,神情哀怨得就像是忽然被打入冷宮。

    「將軍大人是三品大官,我不過是一介商人,依禮是該打聲招呼。」他似笑非笑,談及將軍的口吻,彷佛兩人是多年摯友。

    揪着衣裳,將軍夫人的神情更加怨懟了。

    「那我呢?」

    「夫人便是夫人,所以我才會特地到這兒和夫人打聲招呼。」薄唇揚得更高,他故意將彼此的男歡女愛説成是一場招呼,語氣雲淡風輕得可以。

    洞門後方,諸葛玥無聲揚眉,確定這絕對是她聽過最傷人的言語。

    若是照着他的論調走,那將軍夫人不就和路上的行人沒兩樣?

    喔,不,嚴格説來,男人閒來無聊時,偶爾也會和路邊的母狗打聲招呼,甚至伸手摸摸牠的頭,順順牠的毛——

    「你這是什麼意思!」

    果然,將軍夫人發火了。

    「我沒有其它意思,夫人不必多想。」西門濤的語氣還是那般的雲淡風輕,連聲道歉都沒有,便轉身走出小亭。

    「西門濤,你給我站住!」

    西門濤置若罔聞,腳步絲毫未停。

    諸葛玥眼觀鼻、鼻觀心,始終安靜的待在原地等主子,表面上看似恭敬,實際上卻是光明正大的看好戲,可惜好戲才正要精采,長廊上卻忽然傳來兩道腳步聲,她回頭一看,赫然發現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被人戴綠帽的將軍大人和知州府裏的總管。

    兩人並肩同行,神情卻顯得有些謹慎鬼祟,一路上不時觀察四周,顯然是打算找個安靜的地方討論要事——

    果然是山水有相逢,不是冤家不聚頭。

    她沒興趣研究兩人怎會在宴會時私下相約見面,不過來年春史還需要人貢獻題材,看來她只好繼續扮演忠心耿耿的奴才,替西門濤遮掩一下私情。

    「將軍大人!」她揚聲大喊,音量之大,保證連小亭裏的將軍夫人也聽得一清二楚。「原來您在這兒,奴才找了您好久。」她快步奔向長廊上那魁梧身影,急忙來到兩人面前。

    沒料到這安靜的庭院裏會跑出個人來,將軍腳步驟然停下,一旁的知州府總管也倏地板起臉,出聲斥喝。

    「你是誰家的奴才,竟敢無禮的在知州府裏亂跑!」

    「卑職孔明玥,是西門家的奴才,奉了英爺的命令來尋將軍大人的。」她既恭敬又歉然地回道,語尾還不忘附上幾聲喘息,表示自己真的找得很辛苦。

    聽見石英的名諱,兩人迅速地相視一眼,眼底掠過一抹防備。

    將軍皺起眉頭,粗聲問:「石總管找我何事?」

    「是這樣的,幾日前將軍夫人曾到西門府裏,向英爺幫您訂了幾套衣裳,不料出貨時衣裳卻出了些問題,英爺心裏過意不去,一直想親自向您致歉,卻始終找不着機會。」她反應極快,迅速將幾日前才發生過的事拿來當作藉口。「正巧今日知州大人大壽,所以才想趁着這個機會,好好地向將軍大人您當面致歉。」

    「不過是件小事,石總管實在不必如此多禮。」將軍大人縱然認為石英有些小題大作,卻也只能好言婉拒。

    誰都知道萬縷城富甲天下,而這一切全都得歸功於城主西門濤治理有方。

    他眼光獨到,手段高超,城府更是深沈難測,而身為他心腹的石英也不是什麼泛泛之輩,兩人雖然只是一介商人,卻連皇親國戚也得禮讓三分。

    「可英爺有令,要卑職一定得找着將軍大人,這……」她的語氣透露出為難。

    「將軍,既然石總管如此誠心,您索性就承了這個情,也別讓奴才難做。」知州府總管見情勢有異,索性換了個表情,替她説起話來,同時也不着痕跡地向將軍使了個眼色。

    將軍眸光閃爍,這才點頭答應。

    「好吧。」

    「多謝將軍大人。」得到同意,她連忙鞠躬道謝,只是下一瞬間卻又看向知州府的總管。「總管大人,這……小的恐怕有個不情之請……」

    總管挑眉。「什麼事?」

    「事實上,今日還是小的第一次隨城主和英爺造訪貴府,可適才小的只顧着找將軍大人,卻忘了認路,如今人在何處都不曉得。」她尷尬解釋着:「不知總管大人可否幫個忙,領着小的回到宴會交差?」她卑微問着,心裏卻是打算一箭雙鵰,將兩人同時引開,避免別生枝節。

    沒料到西門府裏也有這樣胡塗的奴才,知州府總管臉色變了變,終究還是忍不罵出了聲音。

    「你這奴才真是胡塗。」

    「小的真是對不住。」她連忙鞠躬道歉。

    「也罷,我就大發慈悲,領你走一段吧。」

    「多謝總管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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