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飛溟沒走遠,只是在屋前的空地舉目探看四周的地形。
黑夜阻擋不了他的視線,不多久他便明白自己身處羣山之中,西方有微微的水聲傳來,該是條小河……
當日他墜崖落川,順着川水而下,昏迷前,他依稀記得那川水極為湍急,想必他是順着水流漂到離下墜處很遠的地方,這也難怪至今尚無人尋獲他的蹤影。
摸向腰間,歐陽飛溟似是找尋着什麼,忽地,鼻尖竄來一股藥味,回首,原來是彌多安推門走了出來。
月下,那粉妝玉琢的容顏猶如出水芙蓉,瑰姿豔質、皓質呈露,美麗得不可方物……
連忙抬眸,望向彎彎弦月,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歐公子。”彌多安笑笑招呼。
“彌姑娘,在下歐陽飛溟。”很委婉的糾正她的錯誤,他姓歐陽,不姓歐。
沒料到自己竟記錯他的姓,彌多安先是一愣,然後死要面子地道:“我當然曉得公子姓歐陽,適才我只是對你做個測試,想看看你腦子有沒有被撞傷,如今看來,是好得不得了。”
“姑娘真是用心良苦,在下感激不盡。”不愧是爺孫,藉口竟完全一致。垂睫,掩去眼底的笑意。
“你不用太感激,我只是順便順便。”
嘿嘿,還好她的腦筋轉得夠快,沒讓自己丟臉。不過話説回來,這個人到底有什麼好?爺爺竟然硬是逼她出來監視他,八成是財迷心竅。
對她而言,自兩天前解了他體內未知的毒素後,他就再無樂趣可言,雖然他失血過多又遍體鱗傷,還算有點小樂趣,但那麼快就能走路,可就不討喜了。
復原得這麼快做什麼?至少也來點感染或是卧病在牀吧?這麼快就結束她的樂趣,她很無聊耶!
“姑娘出來賞月?”
“是啊,飯後賞月,人間一大樂事,歐陽公子,若你不嫌棄,咱們一起賞月吧。”
啪!打掉臉邊的蚊子。還賞月咧,根本是讓蚊子賞吧?秀色可餐的兩塊上等肉就站在這,這些蚊子死也滿足了。
啪!拍掉另一隻蚊子。
發現她狼狽的模樣,歐陽飛溟勾起嘴角,婉拒了她熱情的邀約。“野外多蚊蚋,姑娘還是回房吧。”
“回你的房還是回我爺爺的房,我大了,不跟爺爺同睡一房。”彌多安七手八腳趕着蚊子,嘴邊測試着他的品行。
他最好不是個壞胚子,要不她馬上毒爛他那張嘴!
“自然是回姑娘的閨房。先前在下昏迷不醒,無禮的佔據了姑娘的閨房,如今清醒,自是沒有理由再借住姑娘的閨房。”
唷,挺有良心的。
彌多安雖暗喜終於能迴歸軟牀,卻沒忘記自家爺爺的叮嚀——有事沒事就多多巴結人家,人家可是鑲金鍍銀的財神爺,將來大魚大肉都靠他了。
以為夜色朦朧讓人視線不清,她噘起小嘴,將心中的不情願全寫在臉上,言不由衷道:“公子傷勢末愈,還是多休息幾日吧。”
“在下體內毒素已解,剩下身上一些皮肉傷,感覺好多了,不敢再叨擾。”
“皮肉傷?你會不會太含蓄了?”眨眸,強烈懷疑他在逞英雄。
“胸前就不説了,整個後背都是大口子大口子的割傷,慘烈得不得了,我……爺爺又是湯藥又是藥粉的替你療傷,雖是好了泰半,不過還構不着皮肉傷的境界吧?”
沉默的看着美麗的月亮好一會兒,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彌姑娘,你何以知道在下背後的傷口深於前頭?”月光銀柔,勾勒得水墨畫般俊美的五官更加深邃,那墨似的黑眸顯得更深沉了。
“……自然是我爺爺説的咩。”很無辜的回答。
那上面和下面的差別,該不會你也知道了?很想問,但是男人的尊嚴告訴自己最好別問,紅塵俗事隨風去,抬頭,賞月,賞月。
“公子,你當真不願再休養個幾日?”再一次問道,以確定他真的不會跟自己搶牀睡。
“姑娘好意,在下心領。”
“好吧,那今夜你就自己找個地方窩吧,本來廚房還在的話,我是很建議你睡那兒,不過三天前燒了,如今只剩一堆黑炭,我也沒轍了。”
“姑娘不用在意,在下自會有辦法。”
“你有辦法是最好的了。”擺擺手,順道打了個呵欠。
呵……好睏!山中生活能遇上的人不多,不過這會兒這個姓歐什麼來着的男人卻是她見過最無趣的一個人。雖不是多麼沉默寡言,可説起話來文縐縐的,盡是單調乏味的內容,害她一直很提不起勁。
曾聽爺爺説過,山下的有錢人家全是這樣説話,而且完全依照門户來婚配。
她真無法想象一對新婚男女關在家裏賞月會有什麼對話?該不會就是“夫君,你瞧,月亮好圓呢!”、“娘子,我瞧見了,月亮真的很圓呢!”這般冷到北方去的對話吧?
啪啪!一連擊死兩隻臭蚊,彌多安無聊至極,便打量趄眼前的男子。
月下,他面皎如玉,清俊過人,一身玉樹臨風的丰采顯得脱俗。
風來,他的黑髮跟着飄,底下白袍也跟着蕩,很有神仙高雅脱俗的味道……高雅脱俗的鬼啦!
沒道理她在這裏被蚊子叮得死去活來,他卻還能這般瀟灑優雅?真是活見鬼了!
究竟是他太會裝,還是事先偷搽了什麼防蚊的藥膏?彌多安搔着臉和頸子,不着痕跡的拉近彼此的距離。
“歐……公子你氣質可真好,被蚊子叮來叮去還能面不改色。”一頓,壓低聲嗓,忍不住暗罵道:“孃的!你們這羣蚊子到底是餓了多久,這樣攻我?!沒看到我旁邊還有個男人人高馬大肉更多嗎?去去去!”
“在下歐陽飛溟。”垂眸,笑看着那很努力、很不着痕跡將一羣餓蚊嫁禍給他的少女,再次報上姓名。
沒料到自己的缺點再度被人戳破,彌多安一惱,不開心道:“我當然曉得公子姓歐陽,我只是認為老是歐陽公子的喚來喚去很麻煩,所以才想簡化成‘公子’,那個歐字只是來不及收口,你別老是以為我是忘了你的姓,我的記性才沒這麼差!”
“姑娘説的是。”嘴邊的笑意更深,垂首,看着眼前記性不太好的姑娘。
小小的臉蛋似出水芙蓉,堪稱妍資豔質,不説話時,一雙鳳眼盈靈柔媚,丰姿綽約,然而一開口……如果他沒聽錯,適才那句與孃親有關的粗話,該是打她口裏跑出來的吧?
“該死的蚊子!連叮了我三夜還不夠,現在還來?上輩子和我有仇是不是?”煩躁的搔了幾處被叮癢的部位,心火一燃,衝到房裏拿了兩瓶藥,其中一瓶為藥膏,抹在身上防蚊,另一瓶是藥粉,灑在稻草上,點火放煙,燻死一羣餓蚊。
“姑娘其實不用如此受苦,儘管回房歇息吧。”他靜默看着她灑藥粉的俐落動作。
“沒關係,我忍它們很久了,稍早正好研究出這兩瓶好玩意……”一頓,特別補充:“是我爺爺研究的,正好讓我用來報復這羣死蚊子!”
略帶着樹液味道的灰煙嫋嫋四處飄散,彌多安好不得意的勾起嘴角。“來啊,來叮我啊!怎麼不發威了?嗡嗡叫很得意嘛,這下怎麼不出聲了?哼哼!”
看着那站在灰煙之中又哼又叫的窈窕身影,歐陽飛溟雖是微愣,嘴邊卻有了淡淡的笑意。
明明是個絕色,個性卻是恩怨分明、有仇必報,不會輕易任人欺負……既然如此,那麼他也就不用對她顧忌太多。
垂眸,神色轉為深沉,自腰間取出一把銀製的短笛就口,朝西方的山頭吹了幾個音。
“這是什麼笛子?怎麼聲音聽起來像夜梟聲?”彌多安燻了一身怪味,卻眉閒眼笑。少了蚊子,世間多美好。
他放下銀笛,望向她身後龐大的煙霧。“這是歐陽家特殊的傳訊法。”
“哦。”垂眸,揮掉袖上的灰渣,水靈靈的眸仁滴溜溜的轉了個圈。“你要走了?”
“如果順利的話。”他不隱瞞心中的離去之意,卻擔心西方的山頭上沒有自己的人,否則就要拖至明日才能下山。
思及此,山腳忽然傳來相仿的夜梟聲。歐陽飛溟聽聲辨位,拿起銀笛對着西南方的山腳下又吹了幾個音,不多久,高高低低彷彿有五、六隻夜梟的叫聲全傳到了山頂。
“你們歐陽家養的夜梟可真多,就是不知道眼睛利不利?我爺爺在許多地方設下了極為隱密的陷阱,要是那羣可愛的小夜梟一下小心……呵呵,那山裏的狼兒就有福了。”
彌多安繼續揮着袖口上纏人的灰渣,對於他即將離去的事情沒多大反應,倒是對於有人可能會誤碰陷阱感到很期待。
“姑娘放心,他們全是一等一的好手,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
“哦,那麼説來,你就是九等九的好手嘍?”眼珠子賊溜溜的轉了個圈,捉弄似地説:“因為你非但身受重傷還中了毒,要不是我……爺爺,恐怕你早就魂恨歸西了呢!”粉唇微張,銀鈴似的笑聲立即在風中迴盪,清脆悦耳。
很明顯的,這是嘲笑。
然而,歐陽飛溟的眼神卻無法離開那彎彎靈媚的鳳眼、燦燦似星的眸光以及盈盈生輝的芙蓉瞼,如此的柔媚靈氣,確實人間少有,很容易迷惑人的心智……
心緒陡然一頓,歐陽飛溟趕緊調開視線,繼續賞月。
“不過想起來,你那蜂窩似的後背可真是迷人又有趣,真希望你家的小夜梟們眼睛瞎一點,也能變得跟你一樣迷人有趣,那我就不會這麼無聊了。”
所謂“迷人有趣”就是指傷痕累累。山中人少,老是醫猴、醫狗多無趣,真希望能多點人體讓她研究研究。
歐陽飛溟突然開口:“彌姑娘,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你説。”
“姑娘可否將‘血棠’的解毒方法告知在下?”
“什麼‘血棠’?”還沒六分飽就被爺爺趕出來監督他,肚子好餓啊,爺爺應該不會獨吞掉那桌飯菜吧?她心緒飄散,沒將耳邊的話聽清楚。
黑眸鎖住嬌顏,不放過上頭絲毫變化。“不瞞姑娘,如今寧生門肆虐江湖,武林受血棠茶毒甚深,正是水深火熱,幸而姑娘天資聰穎,調配出血棠的解方,因此在下想……”
“得了得了!”她打斷他的喋喋不休,找了塊大石頭,爬了上去。“我想你是誤會了,救你的是我爺爺,不是我。”
歐陽飛溟表情不變,有條不紊的淡淡分析:“醫者,必有藥味染身,身邊瓶瓶罐罐也是當然,然而姑娘有藥味,彌老先生無;姑娘房裏有許多藥罐,彌老先生無。”我身上的傷勢你最清楚,彌者先生無……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太悲情了,不説也罷。
“哇!觀察得這麼仔細,你幹什麼行業的?”沒有被戳破的心虛,反而驚喜的瞠大雙眼。
其實若不是爺爺脅迫,她根本就不想演戲,如今被識破了正好,她也落得輕
那有什麼難的?待會兒她會直接開口要,若他身上沒帶,大不了就討了他的玉佩,反正聽爺爺的語氣,那塊玉佩似乎挺值錢的。
“商。”交淺言深,他大略帶過。
“原來是個奸商!”説得很順口,非常理所當然。
奸字挺刺耳的。“在下行商向來公平正道,從不使下流手段。”
“可俗話説無奸不成商,要是不奸詐,怎麼做生意賺大錢?所以你就承認吧,其實你很奸詐對不對?”擠眉弄眼。
“……”絕對不對!還有,他們爺孫倆住在山谷裏是正確的,否則下了山肯定人人喊打。
“不過話説回來,能發現我才是懂得醫術的那一個,你也不簡單哪歐公子,我還想説你看我的時候目光老是斜一邊,是不是眼睛有問題呢?沒想到眼力倒是很不錯。”
“彌姑娘,在下歐陽飛溟。”天地可鑑,他娘和歐家絕對沒發生過任何不當的關係。
有沒有必要一直糾正她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很難麼?擺明不給她面子!彌多安有點想變臉了。
“歐陽公子,我再説一次。”笑容燦爛,但是眼神很恐怖。“我的記性一點也不差,只是總來不及把那個‘歐’字收回口,所以請你‘千萬’不要再誤會我了。”
真是咬牙切齒的語氣,他幾乎都聽得到磨牙的聲音了呢!
垂眸,暖潤唇角微微揚起。“原來如此。”
“還有,不是我在自誇,當今藥材我是如數家珍,藥理醫書我也背了好幾十本,十四經脈、三百六十一穴我都能倒背如流!除此之外,製毒解毒更是難不倒我……因為,這些全是我有興趣的東西。至於山頂的阿貓叫什麼名字,山腳下的阿狗又叫什麼名字,我就沒興趣記得了,我這麼説你懂麼?”
意思就是他的存在就跟阿貓阿狗差不多,是個不用記憶的路人甲了?
沒料到她口齒竟是這般伶俐,更沒料到自己之於她竟是這般的無所謂,歐陽飛溟頓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不過為了接下來的計劃,好話多説一點準沒錯。
“彌姑娘,不瞞你説,在下對於面相略通一二,姑娘妍資豔質、相貌不凡,談吐之間更是流露出不俗的智慧,相當不凡,人説,不凡之人必有特別之處,在下今天實在領教了。”
嗯,真是漂亮的台階,還是蜜糖做的呢,不踩下去就太辜負人家了。
“歐陽公子,其實你也不錯啊,雖然是九等九的好手,不過總有一天也會變成一等一的。”做人一定要懂得禮尚往來,但是經典的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也是不可以忘的。
“多謝姑娘鼓勵,在下會自我期許的。”唇邊,不自覺的又露笑意。
“那很好,至於你説的血棠的解方呢……”盈靈的眸子轉了個圈,先是看了眼自家爺爺的屋子,而後才又放到歐陽飛溟身上。
“其實我也不小氣,解方當然可以給你,不過天底下總是沒白吃的午餐,不如咱們打個商量吧!”
“任何條件,只要在下做得到,姑娘儘管開口。”
他的大方讓彌多安感到很爽。
銀鈴般的又笑了兩聲,她跳下大石,跑到他面前,仰頭興奮道:“雖然我住山頭,但可不是土匪,當然不會獅子大開口,所以我的條件就三個!只要你留下一筆錢,許我三個願望,外加賞我一隻可愛的小夜梟就行了!”
扳下三根手指頭,彌多安覺得自己真是太客氣。
診療費用錢付,救命之恩用三個願望償還即可,至於小夜梟……她自願幫他養食客,不賴吧!
聽着她的條件,他輕笑出聲。“姑娘提出的條件下難,在下答應。”
“真的?”這麼慷慨?早知道就把十個手指頭都用光!
他解下腰間的騫和玉給她。“這是在下經常佩掛的玉佩,以此作為信物,他日你若有事相求,拿着這個玉佩到東宿城找一户歐陽人家,歐陽家必定協助你解決問題。”
“哦?”她把玩手中的玉佩,瞧不出它哪裏好,倒是喜歡它背後的用處。
“至於錢財……”歐陽飛溟忽然做了個手勢,讓甫抵達附近的手下現身。其中一人垂着頭,捧着銀票快速來到兩人身邊。他接過銀票。“千兩銀票,夠麼?”
“夠!只要有錢就行了。”自動自發的抄走銀票,塞入袖袋裏。對於金錢她不怎麼有概念,反正是拿來向爺爺交差用的,多少沒差啦。
“至於你説的小夜梟……”怎會不明白她要的夜梟是指人呢,深邃的黑眸一瞬,指着身邊的人道:“就他吧。”
順着手指的方向,彌多安對上一雙沉默的眸子,接着上看下看,怎麼看都是虎背熊腰,左看右看,絕對都是鋼筋鐵骨,沒殘缺、沒生病,非常健康的一個人,一看就知道不好玩、沒有趣、毫無挑戰性。
撇嘴,非常嫌棄的開口:“差強人意,不過勉強可以接受。”
她嫌棄的表情盡收他眼底,令他無聲的笑了。“那就這麼説定了?”
“説定了。”依舊是撇着嘴,腳下卻快速的踱到自己的房門前。
“你等我一下,我這就進房將方子寫給你,你拿了方子就走,要不讓我爺爺逮到,否則你又有得受了。”
想起爺爺適才的茅廁論,彌多安忍不住又噗哧偷笑了兩聲。
推門,進入房內,彌多安渾然不覺背後一雙黑眸緊緊鎖住自己的一舉一動,只是喃喃自語道:“哼,還説自己有多了不起,根本都是唬人的吧?人家夜梟全飛上來了還在房裏傻傻吃飯,要是衝上來的是強盜,我不是小命休矣?果然靠山山倒,靠人人老,明兒個先來研究看看有沒有防身的好藥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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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日後。東宿城,好福氣客棧二樓,小二才剛送上飯菜。
“爺爺,好多人看着咱們呢!”
“別理他們,吃飯。”
“哦。”乖乖捧起碗筷,一雙靈而柔媚的鳳眼卻溜溜的對上好幾雙偷覷她的眼。不一會兒,好幾張臉全紅咚咚的別了開來,剩下幾張還敢正視她的,嘴角全掛了一灘水,眼神特別呆滯。
彌多安大感奇怪,直覺認為這東宿城裏的人都有毛病,而且還是腦筋受創的那一種。
想當年她還是小女孩時,山腳下的村民們見到她總會誇她可愛,可自她十歲後,山腳下的人一旦看着她,卻都不會説話了,一個個傻愣的模樣就和這東宿城裏的人如出一轍。
當時她沒有多想,只是討厭其中幾人看她的眼神,於是趁着爺爺不注意,將那些人全踹到溪中洗眼睛。
不料其中有人竟不諳水性,差點因此喪命,此事氣壞了村長,勒令她和爺爺不準再入村,所以自那日起,爺爺總是一個人到更遠的村莊買東西,而她就負責在山上看家。
不過話説回來,這羣人會不會是傳染到了某種疾病?
一羣病人就在眼前,不好好研究看看實在技癢啊,就是不知道這羣人裏有沒有人願意自告奮勇當她的病人?
“好個國色天香!”桌邊,驚歎隨着一襲白袍出現在兩人眼角。
“北方有佳人,傾城又傾國,以前認為不可思議,如今總算明白……姑娘,你是哪裏人?可否與在下交個朋友?”
嗡嗡嗡……嗡嗡嗡……哪來的蚊子這麼吵?
彌多安懶得理會,開始動筷吃飯,沒有抬頭。
“姑娘別害羞,食量大不是件壞事,你一定是餓了三天了吧?在下不會取笑你的。”以為彌多安不抬頭是羞於一桌駭人的飯菜量,元一生自以為是的裝大方。
嗡嗡嗡……嗡嗡嗡……真的很吵耶!
“如此絕色,合該是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怎會跟着一個矮老頭呢?眼見就要入秋了,姑娘身子骨單薄,怎耐得住秋風冷冽,不如……”
看着兩人身上的粗布粗衣,估計是外地來的窮苦人家,元一生心喜,言語之間更加大膽了。“今晚就到我家住下吧!在下元一生,是中書府的少爺,若冷,在下是可以幫姑娘暖暖牀的。”
隨着放肆的話語,一隻豬手竟大膽的伸向彌多安,彌多安靈活一閃,挨向自家爺爺。
“爺爺,有人罵你矮!”突然告狀。
“矮?!”一用飯就忘了全世界的彌樂生總算回神。瞠眼,很有流氓味道的用力砸出手中的碗筷,抄起腰間菜刀,短短的右腳脷地踩上長板凳。“哪個王八羔子罵俺矮,俺砍了他!”
“就是他!”
纖纖細指立刻比向元一生,後者見狀,腳步心虛的往後退了好幾步。
“孃的!俺活了一甲子,只有三個人敢説俺矮,其中兩個已經死了幾十年,另一個被俺砍了一十六刀,現在斷手斷腳的在某個小城裏討錢,臭小子,你也想當乞丐麼?”彌樂生瞪着還算人模人樣的元一生。
元一生被彌樂生髮狠的模樣嚇得有些腿軟,於是急忙忙亮出身分。“老人家你別生氣,在下元一生,是中書府的少爺,沒有惡意……”
彌樂生啐了一口,斷了他的話,“俺管你有一意還是沒二意,你罵俺矮,俺就要砍死你!我砍!我砍!”話才落下,抄着鋒利的菜刀就往那白亮亮的袍子揮去。
左邊一揮,右邊一揮,揮得客棧裏驚叫聲四起,揮得桌倒椅翻花生飛,原本在一旁用餐的客人全嚇得抱頭鼠竄,沒膽子的連滾帶爬的逃下樓奔出客棧,有膽子的縮起脖子藏在幾張沒被掀掉的桌子底下看好戲。
“臭老頭,你聽清楚了沒?我爹乃是當朝中書……”
“輸你家個屁!”彌樂生殺紅了眼,看到那白袍就揮刀。“俺打遍大山小山,從沒輸過,你敢咒俺輸,俺砍死你!”
沒料到彌樂生竟是這般兇蠻惡狠,元一生東跌西撞的抱頭鼠竄,卻總快不過那凌厲的刀口,眼看胯下的小弟弟就要不保,才想起自己今日出門曾帶了人,終於放聲大喊:“殺人啦,快來人哪!全死光了是不是?”
“少爺!我、我們來了!”兩名小囉嘍白着臉自元一生背後現身。
一人一邊往後拉,帶着元一生接連躲過“絕後一刀”、“斷手二刀”、“砍頭三刀”、“斷腳四刀”,元一生躲得臉色慘白,兩名囉嘍救得手軟腳軟,趁着第五刀還沒劃下,三人抱在一起發抖兼喘氣。
“哼!蛇鼠一窩全不是好東西,俺這就替天除害,看刀!”沒給三人太多的時間喘氣,彌樂生菜刀一揮,又是一陣驚天動地。”好耶好耶!爺爺砍他砍他!”彌多安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撿起某位姑娘遺落的黃帕兒站在板凳上蹦蹦跳跳,搖帕吶喊。
“你……混帳!知道我是中書府的少爺還敢動我……喝!”
刀落,小廝拉着自己險險躲過那第七刀,元一生氣急攻心,忍不住怒道:“你……何方人氏,有種報上名來,我定叫你吃下……啊!當心左邊!快拉開我——”眼看刀口差一寸就要削掉自己的鼻頭,元一生一對眼珠子瞬間爆凸,差點就要噴出去。
“孃的!還敢撂狠話,乾脆剁成肉末丟去餵狗!”彌樂生一臉兇狠,佝悽的身子靈活的在桌椅問穿梭,堵得三人幾乎沒有路逃。
“等等!爺爺你先慢着砍!”多安突然叫道。
“他罵俺矮,俺不可能放過他!”彌樂生氣呼呼道。
“當然不放過他,我只是想到他的名字很好玩,既然叫做元一生,肯定可以死上九次,所以爺爺你何不讓他死上九次,讓他變成名副其實的九死一生再剁爛他呢?”揮着黃帕兒,彌多安不懷好意的賊笑。
聞言,彌樂也了笑,“嘿嘿,這點子倒是不錯,俺也好久沒練刀法了,就拿他來開刀。”抬刀,猛揮!
“娘喂……”二人一聽,瞬間噴淚!
果然橫行霸道三個月還是資歷太淺了麼?所以才會挑到這般狠毒的姑娘,死一次嫌不夠,竟要他們死九次,還要剁爛他們引她家開人肉包子店的是不是?
揮着汗淚,三人非常狼狽的左躲右閃,沒注意身後就是階梯,彌樂生一刀劃下,三人一時不察,咚咚咚的全滾了下去,彌多安見狀,才道可惜,不料三顆人球竟奇異的回彈了上來。
見狀,彌多安嘖嘖稱奇,跳下板凳連忙衝到樓梯口查看——原來元一生等三人教一名大漢給拎住了衣領,自樓梯的拐彎處給拖了回來。
“彌姑娘,許久不見。”大漢身前的藍袍男子温温招呼。
“哦……好久不見、好久不見。”隨口回了句,連忙探頭覦了眼摔得鼻青臉腫、活像貓熊的元一生,彌多安捧腹大笑,笑夠了,才正眼理會眼前的男人。
體態精實、品貌端正、玉樹臨風,看着她沒臉紅,嘴角也沒掛着一灘水,看來是沒染病……唉,可惜了。
多安拋開黃帕兒,很有禮貌地問:“公子你哪位?”
“……在下歐陽飛溟。”歐陽飛溟沉默了片刻才開口。
“歐陽飛溟?我沒聽過這個名,你會不會認錯人了?”想也不想就説。
聞言,歐陽飛溟眼神沉下,心裏竟有一股不快。
曾猜想過她可能會忘了自己的姓名,卻沒想到她是徹底遺忘他!在她心底,他真如阿貓阿狗一般不值得記憶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