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絳綾不知道自己後來的十幾個小時是怎麼過的,反正是在副總辦公室裏等着消息。黎勝霆處理了一些緊急的公事,她在沙發上發着呆,李秀芹臨時接替了她的大部分工作,還好很多事黎勝霆都延期處理,就是這樣,李秀芹還忙了個手忙腳亂。
“笨!笨!笨!”黎勝霆又在發脾氣,李秀芹讓他説得手足無措,習絳綾打起了精神,問:“什麼事?”
“這些文件,怎麼弄得一踏糊塗!”
“我來吧。”習絳綾接過文件去,黎勝霆説:“不用了,到時候離了你我還真不活了呢,你休息一下吧。”
“沒事。”她振作了一下:“不找點事情做,老坐在這裏胡思亂想,心裏更難受。”對李秀芹説:“你出去吧,這個我來理。”
李秀芹出去了,習絳綾坐到一邊去理卷宗,做起事情,不再想東想西,心裏真的好過了不少。事情發生已經六七個小時了,她慢慢的可以冷靜一些了,總裁既然以為寶寶是他的孫子,那麼肯定可以發動他所有的社會關係去找,黑白兩道,他黎長源的關係如同天羅地網,一定會有消息的。
可是……那些人肯定是亡命之徙,萬一他們不買帳怎麼辦?萬一還沒有找到寶寶,他們已經把寶寶怎麼樣……
習絳綾打了一個寒噤,趕快低頭做事,彷彿是老天聽到了她的祈禱,綁匪又打電話來了,這次他們是提出了付款要求:“你黎勝霆一個人開車送錢來,記住,是一個人,要是帶了別人或者警察,哼……”
“到什麼地方?”
“明天再通知你!”
就這樣就掛掉了,她哀哀的看着他,他説:“沒事,明天父親那邊還沒有消息的話,我就開車去他們指定的地點穩住他們。”
“五千萬美金……”她的聲音在打着顫。
他笑了:“別説五千萬,現在就是要老爺子拿出五億美金來贖人,他也拿得出來。”
“可是……”
“真要付贖金就再説吧。”
天黑了,可是怕綁匪再打電話來,黎勝霆沒有下班,她當然更不願意回家了。
凌晨四點多鐘,她正在沙發上迷迷糊糊的打着盹,突然聽到一陣喧譁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特別的嘈雜。
辦公室外還有幾個保全部的同事陪在這裏,一下子都驚醒了,在另一張沙發上的黎勝霆也驚醒了。
“副總!副總!”是保全部李經理的聲音,在靜悄悄的走廊裏迴盪着。
她隱隱似乎聽到小孩子的哭聲,她一下子跳了起來,衝出了辦公室,好多人……前呼後擁的簇擁着黎長源,在黎長源懷裏是……是寶寶!
“寶寶!”她撲過去。
寶寶認出了習絳綾,哭得更厲害了,她連忙接過來,抱着哄着:“寶寶不哭,乖!嚇着寶寶了,是不是?”她親着他濕濕的小臉,才二十幾個小時沒有見,差一點就是生離死別,她的眼淚也掉下來,寶寶使勁的往她懷裏鑽,陌生的環境令他不停的哭鬧着,她拍着他哄着他:“好了,寶寶,好了,沒事了,我們回家去。”
黎勝霆也迎出來了,也在一旁湊着熱鬧:“對啦,寶寶別哭,沒事了。”
黎長源笑咪咪的説:“差點把我的老命都嚇掉了一半,還好他們把寶貝找回來了,乖寶寶,別哭啦,以後爺爺疼你。瞧你這小臉兒,長得和你爸爸小時候是一模一樣!乖孫!”瞪了一眼黎勝霆:“好容易一家團圓了,孩子哭成這樣,也不抱一抱?”
習絳綾的心陟然一寒,一家團圓?天!她差點忘了,一場災難才開始呢!
黎勝霆只得伸出手來:“來,給我抱抱。”
習絳綾心懷鬼胎,硬着頭皮將孩子遞給他,只怕寶寶會大哭起來,萬一鬧着要他父母,他們該怎麼收場?
還好,孩子折騰了一天一夜,又驚又餓又困,已經是迷迷糊糊的了,黎勝霆接過去,並沒有哭鬧,揪着他的領帶,睡在他懷裏,習絳綾的心真是提到了嗓子眼了,黎勝霆遲疑了一下,在孩子額頭上吻了一下:“寶寶。”
孩子突然一下子抽搐着大哭起來,習絳綾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裏,孩子卻哭哭涕涕的説:“PAPA,痛……”
他叫他什麼?
他説什麼?
黎家父子卻都慌了,黎長源連忙問:“哪裏痛?寶寶你哪裏痛?”
黎勝霆也脱口説:“告訴PAPA,是哪裏痛?”
在一片混亂裏,寶寶被送到了醫院急診室,習絳綾精疲力竭,竟然沒有一絲氣力去思考即將來臨的驚濤駭浪,她坐在急診室外的長椅上,她合起手來祈禱着:主啊,你既然平安讓寶寶回到我的身邊,就不要再殘忍的奪走他吧……他從小就多病多災,我們才給他取了這樣一個乳名,你保佑了他四年了,就請您一直仁慈的保佑下去吧……
黎勝霆在她面前走來走去的踱着步子,最後,他停下步子,看了一眼在休息室裏一枝接一枝吸煙的黎長源,輕聲問她:“孩子不會有事吧。”
習絳綾忍住嘆息的慾望,答非所問:“我們現在算不算騎虎難下?你還是勸總裁回去休息吧。”
“他怎麼會肯回去?”他苦笑了一下:“明天我和父親談。”頓了一下:“今天就不要説了,他老人家擔驚受怕了一夜,我再惹他大發雷霆,那真是太不孝了。”
習絳綾沉默着,急診室的門一開,一個護士走出來了:“哪一位是孩子家長?”
黎長源忙答:“我是他爺爺!”
“檢查結果出來了,脾臟破裂,馬上要動手術。這孩子是AB-RH陰型血,我們血庫裏只有200CC這種稀少血型的血漿了,恐怕不夠手術使用。”
習絳綾扶着牆壁搖搖欲墜,主啊!你為什麼這麼殘忍!
黎長源卻並不慌張,十分鎮定的説:“這個沒關係,我們家族遺傳都是這個血型。抽我的,抽他爸爸的都可以,如果還不夠的話我打電話給我的侄兒們,把他們都叫來。”
黎勝霆回過頭來看她,他的臉色在廊燈下是慘白的,習絳綾打了個寒噤,他掉過頭去,對護士説:“抽我的吧,我是孩子的父親。”
“那請你在這份手術單上簽字,請跟我過來。”
手術動了一個多小時,醫生説情況十分順利。寶寶被送進了加護病房,累了一夜的黎長源讓黎勝霆連勸帶哄叫司機送回家去了。
習絳綾和黎勝霆站在醫院的大門前目送黎長源的車子離開,車子一從他們的視野消失,黎勝霆就陰沉沉的對她説:“你跟我來。”
習絳綾跟在他身後進了醫院專門為這間特等病房準備的休息室,他關上了門,她心驚膽寒的站在門邊。他的臉色真白,大約是剛剛抽了400CC血的緣故,可是……
“你過來。”他的聲音聽不出什麼來,她遲疑的走過去,也許,一切只是她太緊張,也許一切都只是杞人憂天……
還沒有等她自欺欺人完畢,他的聲音就冷冷的響了起來:“你説,這是怎麼回事?”
習絳綾有些吃力的説:“什麼事?”
他終於忍不住大發雷霆:“***!你是不是要我去驗DNA?”
他從來不説髒話,她跟了他六年多了,這是第一次聽到,他是氣到了,她知道,在他盛怒的時候,還是順着他好一點。
她吃力的説:“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的外甥?你的外甥!”他氣糊塗了:“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我的確一直把他放在美國姐姐家裏,他也一直叫我小姨……”
這話又得罪他了,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剮過來:“你叫我兒子去認別人做爸爸?!”
“我……”
他的樣子太兇,她只好把話咽回去。他問:“為什麼五年前不告訴我?”
習絳綾扭過臉去。
“你説話呀!”他吼起來,像只困獸一樣在屋子裏踱起步來。他暴燥的在屋子裏轉着圈,似乎隨時想跳過來將她撕成碎片。
她怯怯的看着他:“那晚你喝醉了,你也不是故意的,我想……對你太不公平了……而且……”
他咆哮:“現在對我就很公平了嗎?”
習絳綾嚇得往後縮,他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連孩子被綁架了你都沒打算告訴我真相,要不是我心血來潮決定幫你一把,告訴爸爸這是我的兒子,你打算上哪兒去弄五千萬美金贖他?”
習絳綾倒吸了一口氣,他吼:“不許哭!”
電視劇裏未婚媽媽讓孩子的爸爸逮個正着,也差不多是這種場面了,父親在一旁大吼大叫,母親在一旁歷數因為誤會而分手的前因後果,最後糾出當年破壞兩人戀情的真兇,再一家團圓,有情人終成眷屬。可是……
他們又沒有談過戀愛,又沒有因為誤會而分手……所有錯誤的源頭是五年多前的一個晚上……
她剛做他秘書才一年時間,跟他陪客户吃飯,那位日本銀行家的酒量實在是驚人,他喝多了,她也喝多了,不知怎麼兩個人就糊里糊塗回了她的公寓。她至今還記得那個尷尬透了的早上,她想他當時甚至是想給她一大筆錢辭掉她,可是他終究還是沒有那麼做,因為她有她的難得,他説過的,他再也找不到她這樣的好秘書。所以他還是讓她留了下來,當然,主要原因也是因為她的若無其事。於是兩個人都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上班去,這件事就成了風過無痕,他們兩個人似乎都再也沒有想過,再也沒有提過了。連她都自動將這一段從記憶裏刪掉,他更是不用説。
他仍在憤怒的咆哮着:“我是説五年前你好端端的申請到美國進修做什麼,你……你實在是……無可理喻!”
她囁嚅:“副總……”
“不要叫我!”他還是像一團火藥一樣,惡狠狠的瞪着她:“你天天在我身邊,一天起碼有十七八個小時和我在一起,五年來,你有兩萬多個小時的時間隨時可以向我坦白,你竟然瞞我這麼久!”
“副總,”習絳綾有些悲哀的説:“我總不能在辦公室裏和您説……”
“私下裏怎麼不行?早上在會所,中午在餐廳,晚上別人下班以後……”他盯着她:“我真懷疑你還向我隱瞞了什麼!我那麼信任你,公私事務全交給你打理,你就這樣欺騙我!”
“副總……”
“不要叫我!”
他們兩個人終於都沉默下來了,他咻咻的生着氣,她低着頭站在那裏,她知道總有這麼一天的,事情會鬧穿了,可那也許是十年二十年後,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突然。
他在休息室裏生悶氣,習絳綾只好也離他遠遠的坐着,他們就這樣呆坐了好幾個小時,眼睜睜看着上班時間過了,他不開口,她也只得忍住不説話。又過了一會兒,黎長源來了。
陪他來的還有黎長源的夫人,習絳綾以前見過這位黎太太,今天她更是格外親切:“絳綾,看你眼睛都哭紅了,唉,你不要太着急,醫生不是説一切都很好嗎?孩子會好起來的。”隔着大玻璃看了看病牀上的寶寶,説:“可憐的小模樣,和勝霆小時候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出來的。”
“媽!”黎勝霆悶悶的説:“他是我兒子!”
“我聽你爸爸説過了。”黎太太不以為意,回頭對他説:“你爸爸説要揭你的皮呢!孩子都這麼大了,你們兩個也太糊塗了,不結婚還等什麼?”
“對!”黎長源一迭聲的説:“等寶寶一好起來,馬上給我補辦婚禮,我孫子不要做私生子!”
習絳綾怯怯的開口:“不要……”
黎家父子同時望向她,黎勝霆的眼裏是警告,而黎長源則是安慰,説:“別怕,我替你和寶寶做主。看這臭小子敢説個‘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