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第二天傍晚,韓睿才帶着他的手下們離開。
站在賓館外的車道旁,他照例還穿着來時的那件長風衣,領子很隨意地豎起來,頭髮似乎也剪短了一些,即使四周暮靄沉沉,但整個人卻依舊顯得精神熠熠。
再反觀方晨,則難得的有些氣色不佳。
全是因為昨晚回去之後輾轉反側,幾乎鬧到天將亮才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她幾乎就要疑心是不是自己多年前的失眠症再度爆發,那麼或許好久不見的心理醫生陳澤如這個時候又該派上用場了。
好歹最後睡了兩三個小時,偏偏接下來又有一整天的培訓課程,好不容易捱到現在,情緒自然好不到哪去。
她開口,神色漠然:“你們走吧。”
韓睿揚揚眉,好像還從來沒有人對他下過逐客令。
他身體微動,旁邊已經有人將車門拉開來。他一手扶在車頂,臨上車之前又轉頭看了看她,説:“明天我讓人來接你。”
“隨便。”方晨卻只是心不在焉地應着,只想趁早回到房間補眠。
車子開動起來,後視鏡裏那個正沿着賓館台階往上走的身影越退越遠。
這時候,謝少偉合上手機蓋,面色微微沉了下來:“哥,查過了,這次跟來的照例是新面孔。”
“看來對方倒是很謹慎。”韓睿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淡淡地將目光從後視鏡中收回來。
“嗯,而且動作越來越緊密。你看要不要留兩個人下來?”
“他們無非是就是想看看我會不會出現。如今目的已經達到了,第一時間要做的應該是回去交差。”微微挑高的薄唇邊噙着一抹冷笑,韓睿漫不經心地説:“我們就當不知道這件事,再多給他們一點時間去準備。”
“可是,哥……”向來心思縝密冷靜的謝少偉此時卻難得顯出一絲猶豫:“如果強子説的是真話,如果上次那件事真是商老大在背後操縱的,那他肯定不會再放過下一次機會。我認為我們這樣要冒的風險實在太大了。”
“那隻老狐狸向來狡猾,而且為人太過謹慎小心,倘若不讓他看到足夠大的成功的希望,又怎麼能引得他再次出手?”對面車燈射過來的光線劃過韓睿平靜的臉:“一切照計劃進行。”
謝少偉點點頭,最後問了一句:“那麼,方晨那邊呢?”他知道原本自己是不應該多事的,但是近段時間跟在韓睿身邊看到了太多堪稱反常的情況。他不能完全保證一點意外都不會發生,所以還是需要事前做好所有的預備和打算。
可是等了半天卻沒得到答覆,謝少偉不由得轉過頭去。
後座的男人沉着冷峻的面孔,就連眸底的光都似乎一併沉了下來,便愈發顯得幽暗深邃。他的視線逐一略過窗外迅速倒退的風景,神色漠然,又卻彷彿若有所思。
謝少偉立刻噤聲,只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他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或許——只是或許——到頭來大哥會後悔自己現在所做出的決定。
學習培訓在第五天下午正式結束,退房的時候鄭玲玲顯得依依不捨,用一副相逢恨晚的表情跟方晨道別,又朝大門口努努嘴巴:“哎,你男朋友的車來接你了,真準時!”
其實她只見過韓睿一面,而且還只是一個匆匆而過的側影,當時他正握着方晨的手,兩個人出去吃午飯。就只是這樣匆忙的一瞥,卻依舊不妨礙她對他驚為天人。於是當天晚上便揪住準備撲上牀補眠的方晨,充分發揮了自己八卦的本領,硬是逼得方晨承認了那個又酷又帥的男人的身份。
不過關於韓睿的信息也僅止於此。鄭玲玲覺得自己雖然是一名到處挖新聞的記者,但好歹也是有一定個人道德的。韓睿的排場擺得那樣大,進進出出都有那麼多人跟着,再加上他本身的氣質,神秘感十足,儼然不是處在普通地位的人,於是她強壓下好奇心,在與方晨閒聊的時候半點都沒涉及到職業問題。
也正因為如此,方晨才更加覺得這個女人可交。分別的時候,她説:“有空常聯繫。”
她們早就交換了手機號碼,鄭玲玲於是笑答:“沒問題。”
回市區的路上方晨睡了一覺,或許做了夢,又或許大腦裏頭始終是空白的,總之醒過來的時候竟有一點茫然,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已經回到熟悉的地盤上,因為寬敞的道路兩側盡是閃爍的霓虹,如同天邊最耀眼的星子,連成長長的一串,顯然就在最熱鬧的中心商業區。
她坐直身子環顧四周,問司機:“現在去哪兒?”車子行駛的方向,與她家的方位不一致。
這次開車的不是阿天,而是個有點沉默的三十出頭的男人,只是轉過頭衝她禮貌地笑笑,下巴顯出一道淺白色的疤痕。
“很快就到了。”他説,但是基本上等同於沒回答。
每每到了這個時候,方晨都會忍不住腹誹一番——或許是韓睿的氣場影響力實在太強大,以至於跟在他身邊的人都和他一個德性,神秘而又沉默,與一般人絕對溝通不良。
最後她被送到一棟別墅裏。
雖然之前從沒來過,但不用細想也能猜出這裏是屬於誰的。錢軍和謝少偉都不在,連同另一些方晨所熟悉的面孔也統統不在,大概是跟着他們的老大出門去了。
家裏只剩兩個小弟,原本還賴在沙發上邊抽煙邊看電視,這會兒見她突然進來,兩人忙不迭地站起身,表情看起來十分恭敬。
方晨發現,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能見到幾張新面孔,這使她不得不懷疑韓睿的組織到底有多龐大。
她原來還有些疲憊,但在車上睡了一覺,此時精神恢復得很不錯。在拿着遙控器將近百個電視頻道輪翻換了一遍之後,她扭過頭,朝遠遠坐在客廳另一邊的兩個男人笑了笑。
她問:“韓睿什麼時候回來?”
對方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給出很官方的答案:“不知道。”
“那幹嘛帶我來這兒?”她似乎不滿地微微皺眉,説罷起身要走。
“方小姐,你……請你再等一下。”大約是平時很少這樣禮貌地説話,那個跟着一起站起來的男人語氣頗有點不自然。
方晨一時奇道,停在原地:“你怎麼知道我姓方?”
“謝哥交待的,他讓我們在這裏陪你,一直到他們回來。”
她想了想,又重新坐回去,眼見着對方再度交換了個眼神並似乎輕舒了口氣,心中又不由覺得好笑。
也不知是謝少偉沒交待清楚呢,還是交待得太清楚了。看來他們真將她當作什麼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了。
可也正是這樣,整個寬敞空曠的空間裏便顯得異常的沉悶。或許是不敢,又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總之,沒人同她講話,甚至連他們的座位都離開她老遠,只剩下電視機裏傳出聒噪無聊的廣告聲。
看似厚實沉重的茶几上隨意散亂着幾隻易拉罐,煙灰缸裏也橫七豎八地堆了一圈煙頭,沙發上的靠墊更是亂得毫無章法,其中一隻甚至將將滾落到地上。
她百無聊賴的目光逐一掃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輕輕抬了抬小巧圓潤的下巴,以一種看似不以為然又彷彿無辜的語氣好奇道:“弄得這樣髒亂,等下韓睿見了會不會罵你們?”姓韓的那個男人有潔癖她是知道的。
果然,下一刻遠處那兩具高大的身影迅速彈起,開始在她的眼前活躍起來。
方晨交疊起雙腿靠在沙裏中,她的眼睛清而亮,深褐色的眼珠在琉璃頂燈的傾照下更是彷彿流光溢彩一般,只過了片刻,她終於抿着嘴角開始無聲地輕笑。
其實她承認自己確實是故意出言恐嚇,因為實在覺得悶得慌。看着兩塊剛才還沉默得如同靜止的木頭突然動起來,心裏竟有一種久違的惡作劇般的快感。
韓睿現身的時機恰到好處,客廳剛被收拾得煥然一新,而方晨也正感覺自己的耐心即將告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