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門口處看了她一眼,修長的雙腿包裹在黑色長褲之下向她靠近,“等很久了?”
方晨看看腕錶,“四十三分鐘。”又問:“為什麼讓我到這裏來?”
“因為我想見你。”一説完便正對上她瞬間瞪大的眼睛,他不由低笑了一下,聲音裏帶着獨特的清凜的性感,“怎麼,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她是真的沒想到他會這樣説。
有時候她甚至分不清,他説話時的語氣究竟是淡漠還是慵懶。不過無論是其中的哪一種,都代表着毫無誠意的漫不經心。
其實根本無需去考量他話裏的真實性,會令方晨睜大了眼睛只是因為沒料到他竟然會在一眾手下的面前説出這種話來。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不僅僅是她吃驚,還有一個人比她更吃驚。
韓睿説完便轉過身去脱外套,他的側臉有一半恰好陷在燈光籠罩不到的陰影裏,眼簾微垂,很好的遮掩了眼底的情緒。
他將衣服丟在沙發扶手上,再轉頭看她的時候,神色早已平靜如水:“我餓了,陪我吃東西。”依舊是那副居高臨下的神氣,只是模樣有些疲憊。
方晨決定這次不跟他計較,因為她也餓。培訓結束的時間有點尷尬,不早不晚,於是從郊區一路坐車過來,她連一口水都沒喝上。
想不到韓睿還配有私人廚子,那個同樣不苟言笑的胖男人之前也不知都躲到哪裏去了,直等到要吃飯的時候才冒出來,並且神通廣大地接連端出各色佳餚。
謝少偉他們只坐了一會兒便走掉了,此時此刻,偌大的客廳裏只剩下方晨與韓睿兩個人。
其實她是知道的,他這個人看似低調不鋪張,但實際上對衣食住行的要求極高,講究生活品質已經到了一個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就連一份炒飯都能讓廚子做出這樣的美味來。
她從來沒吃過這樣好吃的揚州炒飯,到最後放下筷子的時候只覺得心滿意足。
“這麼厲害的廚師,你從哪裏請來的?”
“他在美國的時候就幫我做事了。”韓睿回答。
她輕輕“哦”一聲,又説:“你在那邊還有生意嗎?”
“嗯。”
“也是像夜總會和酒吧這樣的?”
已經推開椅子準備起身的男人低眉看了她一眼:“什麼時候起你也會好奇我的事了?”説完也不等她,自己先邁開長腿走回客廳。
“很吃驚嗎?”她跟在他背後,臉上浮起笑意:“或許我關心是,你在美國除了有生意之外,是否也同樣還有女人呢。”
前面那人的腳步分毫未停,只是在短暫的靜默之後,他的笑聲極清晰地傳了過來。
她認識他這麼久,似乎還是第一次聽見他笑得這樣爽朗舒暢。
“這算不算是承認了?”她趁勢追問,語調卻輕快隨意,並未顯出咄咄逼人的架勢。
韓睿不答她。
他身體舒展地靠坐在寬大的沙發裏,為自己點了支煙,狹長清亮的眼睛透過青白的煙霧微眯起來看她:“你這是在吃醋?”
他的嗓音質冷,而多半時候態度裏又總都帶着幾分高傲與漠然,所以以往提問的時候,時常會令她感覺到他語氣裏暗含的嘲諷。
可是這一次並沒有。
他微揚着眉,薄唇邊噙着難得温和的、若有若無的笑意,彷彿只是感興趣,只是單純地對她此時的心理狀態感興趣。
方晨卻一時默然。
什麼叫吃醋?
只記得小時候當父母寵愛陸夕勝過她的時候,當他們在眾人面前誇獎陸夕而將另一個女兒忽略掉的時候,她會嫉妒,心裏如同鑽着一條靈活的小蛇,從蛇信上滴下的不是毒液,而是某種又酸又澀的液體,不足以致死,卻也足夠令人難受。所以她才會對親姐姐惡形惡狀,有段時間甚至看見陸夕便覺得討厭。
那時候是多麼幼稚。
後來才想通了,明明是因為自己不夠好,所以得不到與陸夕同等的待遇也很正常。
可是在陸夕之後,她似乎真的沒再吃過誰的醋。如今被韓睿這樣一問,她反倒愣住了。
會嗎?
其實從一開始她就沒認為他能有多麼專一,而她也根本不在乎這個。無關乎信任與否,她只是將現實看得足夠清楚,擁有這樣身份和地位的男人,還有什麼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偏偏女人對於他這樣的男人來説,或許不是必須品,但卻是必需品。
所以他即使還有其他的伴侶,她也不會覺得奇怪。只是似乎直到這一秒,她才第一次考慮到這個問題,腦海裏躍出的畫面是他握住別人纖細柔軟的腰肢,又或者在無邊的夜色下用他温熱的唇去親吻別人的嘴唇。
方晨承認,心裏突然有一點不舒服了。
或許在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之前,便彷彿什麼東西在她的身體裏極輕地啃齧了一口。那種感覺並不尖鋭,而且消失得很快,沉鈍而又模糊。
與情愛無關,她想,大約更多的是因為自己的潔癖而已。
在距離韓睿不遠不近的地方坐下來,方晨拖了個抱枕在懷裏,並藉着這個動作很巧妙地避開了他探詢審視的目光。
她笑笑説:“這樣很不公平。為什麼每次我有疑問卻都要被你反將一軍?”
“哦?那你説怎樣才算公平?”韓睿今晚的心情顯然還不錯,挑了挑眼角,好整以暇地睨着她。
“當然是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也不知是否光線的原因,她側着身子,順滑烏黑的頭髮十分隨意地垂落在臉頰兩側,形成一個漂亮曖昧的陰影,將她臉上的笑容襯托得益發無害而又無辜。他淡淡瞥她一眼,吐出一圈煙霧:“沒有。”
“是現在沒有,還是從來都沒有?”
韓睿沉默。
方晨抿抿嘴角,主動自我檢討:“這個問題確定沒水準。”接下去卻又動了動身子,好奇地問:“那你以前的女人,長什麼樣子?”
韓睿傾身,將煙蒂在水晶煙灰缸裏轉着圈捻滅,這才轉回頭深深看她一眼,“你指哪一個?”
倘若換作別的時候,她或許還可以用歡暢的表情來配合一下他難得的冷幽默。可是現在,她卻只是稍稍一愣,繼而目光從他的眼睛上偏移出去,彷彿隨意般落在他的下頜。
那裏的線條堅毅完美,大多數時間都透着冷肅的英氣,但是在主人真心笑起來的時候,又會瞬間不可思議地被柔化,成為極至魅惑人心的一部分。
她不去接觸他的眼神,所以根本不知道他會怎麼想。她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這樣暫時寂靜的屋子裏,一下一下恍如行軍的擂鼓,那樣沉重地撞擊着左邊的胸腔。
“令你印象最深的那個。”她微笑:“是洋妞還是我們中國人?”
然而,彷彿她的問題結束之後,他們之間就陷入了另一段冗長的靜默之中去。
連空氣都凝固住,顯得異常沉悶。
方晨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待着什麼,只知道這種感覺並不好受,甚至有些難熬。並且,她發現有時候要偽裝成若無其事也是十分艱難的一件事情。
或許由於是對象的關係。
對,就因為她正面對着的是這個男人,有着寒星一樣的眸子,鋒鋭得猶如能刺穿人心。
手邊沒有鏡子,所以她根本看不見自己此時的表情,只知道當韓睿終於開口的時候,覆在抱枕上的手心裏已有一層微薄粘濕的潮意。
天色早已黑下來,雲翳深重,遮蓋了月光。整面半弧型的通透落地窗外卻是一派燈火通明,花園草地中央的噴泉自上而下湧出白色的水流,漸次層疊下落,隱約中可以聽見汩汩水聲傳過來。
彷彿等了很久很久,低沉冰冽的聲音才終於劃破滿室的靜默:“到目前止,還沒有誰讓我印象深刻。”
或許是他的腔調太過平靜,幾乎聽不出任何感情,猶如一盆冷冰兜頭澆下,令方晨很快地從短暫的怔衝中緩過神來。她對他笑了笑,似乎不無惋惜地虛應一句:“是嗎”。就此結束了這個話題。
送她回家的路上,兩人幾乎再沒什麼交談。方晨一直將頭倚在手臂上,看着車窗外迅速倒退的光影彷彿出了神。
最後快到的時候,韓睿突然開腔説:“想不想去渡假?”
他很少這樣徵求她的意見,她一愣,只是問:“去哪?”
“山裏。你不是一直想去打獵?”
她這才有點驚訝地轉過來看他:“隨口説的,你竟然還記得。”看着那張冰山般冷峭的側臉,方晨只覺得此刻心裏千迴百轉,短短一瞬間也不知轉過了多少個念頭,過了好一會兒才答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