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會一結束,她匆匆離場。她自己的車在台風中報廢了,還沒有買新車,天天是開着易志維的一部半舊的蓮花在代步,今天晚上這樣隆重的場合,不適合自己開車來,是易志維的司機用他那部林肯送她過來的。約好了來接,她也早早打了電話通知司機,只是還沒有趕到,她只得在停車場邊站着等。
這是很好的機會,果然,簡子俊的司機走過來問她:“傅小姐,簡先生問是否可以讓我送你一程。”他知道她不會和他同車,所以叫司機來這樣問。簡家的司機也是極熟的人,她於是笑了笑:“不用了,福伯,你送簡先生回去吧,我有車來接的。”
福伯似乎早料到她會這樣説,拿出一隻錦盒:“那好的,傅小姐,簡先生説這件東西是還給你的。”
九連環!
她不肯接,福伯説:“簡先生説,是還給你的。你不要的話,我沒有辦法交差的。”説着就硬塞到她手上,這時候參加拍賣會的人還在陸續的走出來,路燈底下,她總不能和一個底下人拉拉扯扯的,只得拿在手裏,福伯鬆了口氣,似乎怕她改變主意,轉身就走開了。
第二天她還真怕簡子俊又打電話來,他現在這樣子算什麼,想重繼前緣?他又不是傻子,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就算沒有父仇,全天下都知道她現在和易志維出雙入對——他和易志維是老對手了,什麼都爭,從生意到名譽,年年的本島十大青年才俊,兩個人永遠都是上榜熱門。兩家集團規模並不差太遠,經營範圍相仿,自然有得爭,難不成因為她和易志維在一起,他又想把她奪回去?
這也是有可能的,他們兩個明爭暗鬥的那麼厲害,簡子俊又似乎比易志維在商界中的作為稍遜,或者搶回她會給易志維一個難堪?
也許她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了,簡子俊只是一時心血來潮而已,他們終歸是仇人,他是她的殺父仇人,他肯定是防着她的,只是知道她拿他沒有法子,所以暫時的,還在逗逗她。
華宇現在算上了正軌了,營運逐漸的正常,她的日子好過多了,她現在可以説幸福了吧,有家雜誌就説她“愛情事業都已成就”,可能有不少女人羨慕着她。連繼母都問她:“想過什麼時候結婚沒有?”
問得她一臉的茫然:“結婚?和誰?”
“真是!當然是和易先生了。”繼母雖然一向並不瞭解易志維,也沒機會見他一面,但是看多了關於他的專訪,興味盎然的説:“易先生不錯了,有本事人品也好,不用再挑三揀四了,你的年紀早該結婚了呢。”
易志維肯和她結婚嗎?或者,她肯和易志維結婚嗎?
也許他肯的話自己並不會反對的——起碼他們現在的相處證明,他們是可以一起過日子的。問題是——他有沒有打算怎麼樣。
如果做情人,他們現在也算是不錯的情人了,他説過愛她——喝醉的那次,不知道算不算數。她大約也是愛他的,他們天天在一起,關係會不會進一步明確卻全在他的掌握。他不見得肯結婚,結婚不會比現在對他有利,一旦有了法律承認的地位,有了妻子的名份,他就得對她的一切完全負責,現在多好,合則留,不合則散。
她也不想在他面前提,好象她想嫁給他似的,他説過不要人愛他,又説過不會養她,雖然都是半開玩笑半認真,當真的也説不定。她又不稀罕嫁給他,沒事不去自討沒趣。
繼母笑着又説:“聖欹在談戀愛呢。”她高興的問:“哦,是嗎?和誰?”繼母搖搖頭:“不知道,問她也不肯承認,不過看她老是神神秘秘的講電話,又時不時出去吃飯,總是收到花。喏,今天一早接到電話又出門去了。”
她笑:“這準是在談戀愛了,聖欹也不是小孩子了,今年十八歲了。”
繼母嘆了口氣:“我總是不放心,她又不肯和我説,聖歆,你有空就問她一下吧。”
聖歆答應了,正巧這個時候傭人説:“二小姐回來了。”聖欹走進來,她今天穿着粉色緞子小洋裝,長髮上也繫着緞子的蝴蝶結,手裏還拿着大束的粉玫瑰,一臉笑意的走進來:“媽,我回來了。”見着聖欹,不由呆了一下:“大姐。”
聖歆笑着問:“和朋友出去玩?”
“嗯。”她有些躊躇不安,説:“我上去換衣服。”
聖歆知道她不好意思,微笑着點了一下頭,聖欹大約猜到母親和聖歆説過什麼,於是上去了之後就不下樓了,聖歆果然是想等她下來時再問問她的,過了一會兒不見她下來,知道她害羞躲着自己,心裏想過幾天再説吧。於是就對繼母説:“我還有事呢,該走了。”
“吃了飯再走吧。”
“不吃了,”她笑了一下:“他約了我吃飯呢。”
她去赴約,正好遇上塞車,遲到了幾分鐘,匆匆的走進那家餐廳,老遠看易志維一個坐在那裏看餐牌,眉頭皺着,嘴角微沉,似乎有些心神不寧。她知道他這個樣子是在不高興,連忙的過去,笑着説:“真不好意思,塞車,等了一會兒了吧?”
他説:“我也剛剛到。”
她打量了一下他的臉色,問:“怎麼了?”
“沒事——傳東在談戀愛。”
這是他第一回和她講到易家人,以往他在她面前絕口不提的,連他家裏人打了電話來都不能替他聽,她一直牢牢的記着這項禁忌,沒想到今天他主動提起來,他皺着眉,心煩意亂的樣子:“又不知道那女孩子是誰,他長了這麼大,第一次有事瞞我。”
他兄代父職養大弟弟,所以一直是半兄半父的身份,感情上和一般人家的兄弟不同,責任心和保護感都強,顯然是煩惱極了,不然也不會脱口告訴她,縱然公事上頭有了天大的麻煩,他也最多説累,從來沒有煩過。
她呆了一下,説:“這樣巧,我妹妹也在談戀愛。”
“哦?”他果然注意:“你哪個妹妹?”
“我的二妹妹聖欹。”
他説:“不可能!”
聽他斬釘截鐵的口氣,似乎就算可能他也打算堅決反對了,她有些尷尬,笑着説:“我們別瞎猜了,不會那樣巧的,他們兩個又不認識。”
“所以我説不可能。”他頓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告訴她:“關鍵是傳東這幾天失魂落魄的,做事情也丟三拉四,蔫蔫的沒精神,好像是失戀了,他年輕,又還在唸書,我真怕他中了人傢什麼圈套。”
那當然,以東瞿的名氣,不怕沒人打易傳東的主意,他名下也東瞿有大筆的股權,只不過一直是易志維在代管。易志維當然是絕佳的婚姻對象,可是他的精明厲害也是有目共睹,算計他太難,不如去算計一張白紙似的易傳東,反正一樣的可以榮華富貴。
她説:“不會吧,傳東看起來也不像是個遲鈍的人,可能年輕沒經驗,但別人也沒那麼簡單可以左右他。”
易志維不耐煩:“你又沒有見過他——他還是個小孩子,人家萬一設個美人計,他絕對懵懵懂懂就上了當,然後再吊一吊他的胃口,説什麼不結婚就要和他分手,他就乖乖的中了圈套了。”
她問:“那他對你説想結婚?”
“他不敢的。”易志維説:“他知道我的脾氣,要是對方背景有問題,怎麼逼他也不敢和我説,哪怕告訴我他們在交往,他都沒那個膽,何況結婚——他從小怕我,他的性格又很內向。”
“那不就得了,對方的陰謀不可能得逞了。”
易志維嘆了口氣:“所以我就更怕,萬一真是這個樣子,他又不敢對我説,對方又逼得他緊,我簡直不敢想他會怎麼辦,這幾天看了他的樣子我就擔心,天天丟了魂一樣。”
她是外人,只能一味的説寬心話:“不會的,也許只是小孩子談戀愛,對方也只是同學之類,這幾天鬧了彆扭,過幾天就好了。”笑了一下,又打趣:“我可以放心了,我妹妹這幾天高興的很,看來不會是他們兩個人在談戀愛。”
他還是愁眉不展,她講了些別的事情,他只是沒心思,最後她也不説話了,悶悶的吃完了這頓飯,他就説:“我今天晚上回家去一趟,就不回去了。”
看來是打算和易傳東好好談一談了,他的母親和易傳東都住在陽明山的大宅裏,他忙,很少回家,多數時候是打電話回去問問家常。易太太的病情雖然一直控制的很理想,可是因為長年吃藥的緣故,反應有些遲緩,他每次講電話都是放慢了語調,一幅對小孩子的口氣。
想到易太太,她多少有些內疚。他以前回家也向來不告訴她,頂多和她説一聲:“今天不用等我了。”他沒那個義務向她交待行蹤,畢竟他們不是夫妻,就算是又怎麼樣,天下不知道丈夫今晚身在何處的妻子也多得是。
她答應了,一個人回他的公寓去,他既然説不回來了,她早早就上了牀看電視,電視裏一對苦命的戀人迫於家族勢力不可以在一起,抱頭痛哭得死去活來,導演還不失機的配上樑祝的音樂,不知結局是否是雙雙殉情。她看了卻只想發笑,有時候她就是這樣的冷血,這也是讓易志維教出來的,他説過“寧教我負天下人。”
聽到門鎖“咔嚓”一響,她倒嚇了一跳,卻聽到熟悉的腳步,他徑直的走進卧室來,臉色鐵青,她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連忙説:“怎麼了?不是説不回來了嗎?”
他卻是一場雷霆萬鈞的暴怒:“傅聖歆!你好本事!”
她完全的呆了,不知所措,他一伸手就將她拖了下來,他是喜歡運動的人,手勁大得幾乎擰斷了她的胳膊,痛得她眼淚都要盈出來,卻莫明其妙,只是問:“我怎麼了?”
“你怎麼了?”他咬着牙,眼睛裏就像要噴出火:“我易志維這輩子沒有服過誰,我今天真得服了你了!”
她的頭髮讓他的手纏住了,她也顧不上了,只得仰起臉來問:“到底我做錯了什麼事?”
“什麼事?你少跟我裝糊塗!”他一把摜開她,她踉踉蹌蹌的撞在了牀頭燈櫃上,他卻又一把將她揪了回來,抓在她的肩上:“你真是好手段,你吃定了我們易家對不對?”
他今天回家是和易傳東談話去了,難不成易傳東真是和聖欹在談戀愛?他的樣子像是要把她撕成碎片似的,她含淚説:“我也不常回家,聖欹的事我怎麼知道?”
他不知為什麼更加的發起怒來,一掌就括在她的臉上,她被打懵了,耳中嗡嗡的響着,臉上火辣辣的疼,她跌坐在牀上,呆呆的看着他。他卻像一隻暴怒的獅子一樣,一下子又將她拽了起來:“你還和我裝蒜!還東扯西拉説什麼你妹妹,有一個你不就足夠了?你一箭雙鵰,多得意呀!你不用痴心妄想去招惹傳東,你算什麼東西!你不過是我一時興起花錢買來的一個玩物,你這樣的女人,我見得多了,為了錢,什麼都肯出賣,為了錢,什麼手段都用得出來,我一直不上你的當,你就去勾引傳東?我警告你,離他遠一點,不然的話,你就小心一點!小心你和你的公司都沒有立錐之地!”
他的話像子彈一樣一顆一顆的打在她的身上,她哭起來,今天她才明白了自己在他心裏是個什麼地位,原來和祝佳佳沒有任何區別!只是因為她長得像繁素,所以他花錢——買她來做玩物!
她哽咽着分辯:“我不認識易傳東,我怎麼招惹他了?”
他冷笑:“你還想騙誰?傳東這一陣子失魂落魄的,我説是怎麼的,原來是你這個狐狸精在作怪!你不認識他?他那裏怎麼有你的照片?要不是我今天回去翻了出來,你還打算教他瞞我多久?”
她哭得一句話都説不出來。只捂着被他打的地方,“嗚嗚”的抽泣着。
他説:“算你狠!你以為控制了傳東就可以染指東瞿?你有沒有教唆傳東在董事會上造反,趕我下台?我告訴你,你少做夢了!你簡直讓我噁心!天天睡在我的牀上,再去勾引我弟弟,只有你這樣的賤貨才做得出來!”
她忍無可忍,終於舉手打了他一耳光:“你齷齪!”
他大怒:“你敢打我?”“砰”的一下就把她推到牀上去,胡亂的撕着她的衣服:“我再齷齪也沒有你齷齪!”她驚恐的掙扎着,可是不是他的對手,眼淚刷刷的流下來,她嗚咽着:“易志維!你混帳!”
她一直哭了大半夜,雙手腕上都讓他捏得淤青了一大片,可是她並不覺得痛,只是哭得精疲力竭,他發泄完他的怒氣後就走掉了,剩了她在這裏哭泣,她不知道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和易傳東只見過一面,就是在電梯裏那短短的一面,她根本不應該負什麼責任,她怎麼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個樣子。
可是易志維判了她重罪,認定了是她去勾引易傳東,他當然有理由,傳東一個大男生,又還在讀書,而她是個思想成熟的成年人,肯定是她會耍心眼。
她簡直不敢想天亮後自己該怎麼辦,難道等在這裏,等他回來再讓他羞辱一番?她擦拭着眼淚,下牀來收拾東西。房間裏亂得像打過仗一樣,他這回着實氣到了,他也許是一直防着她,也防着她對家裏人有什麼不軌,所以連電話也不許她聽,沒想到她還有辦法勾引到傳東,所以他氣壞了,他只有這一個弟弟,從小帶大的,保護得好好的,結果讓她這個壞女人殺出來搶了去,難怪他生氣。
她把自己的東西只揀必要的收拾起來,他隨時會回來,她的時間不多了。臨走前他也曾丟下話了:“以後永遠別再讓我看見你!”
上一次是她自己走,這一次是他趕她走,自己和這裏真是沒有緣份。提起箱子出門,現在是凌晨四點多鐘,整個台北市還在酣甜的夢中,街上靜悄悄的,只有交通信號燈在寂寞的閃爍。跑夜車的計程車稀稀朗朗,她伸手攔了一部。不能回家,這樣子絕對不能回家去,她隨口説了一間酒店的名字,司機就把她送了去,她登記了一個房間,住了下來。
她是身心俱疲,倒還迷迷糊糊睡着了幾個小時,醒過來時已經是上午十點多鐘了,她首先把自己的行動電話的電源打開,剛剛一開就有電話打來,看來是撥了很長時間了,所以一開機就撥了進來。是蔡經理,他簡直是氣急敗壞:“傅小姐?為什麼東瞿突然通知説要停止為我們擔保貸款?”
來得這樣快在意料之中,他做事一向乾脆利落,爭分奪秒,常常別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把生意已經抓在手中了,所以他才有今天。
她苦笑了一下:“因為我和易志維鬧翻了。”
蔡經理呆了一下,説:“那易先生也不應該這樣絕情啊。”在他看來,情人間吵嘴生氣再正常不過,易志維卻立時翻臉不認人,中止擔保對東瞿又沒有太大的益處,而對華宇則是致命的打擊。
“好了,蔡伯伯,”她打起精神來:“我們現在有多少的拆借是東瞿擔保的?”
“四億五千萬左右。”
天!她上哪裏去弄四億五千萬的鉅款和利息?
“傅小姐,我們現在怎麼辦?”
她説:“我想辦法,我一定可以想到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