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經理自告奮勇陪她去見郝叔來,他在初次審問中已經承認是受人指使所以大肆轉移公款,至於是受何人指使,大量基金流向何處,他卻並不肯説,傅聖歆親自見了他,他也只是説:“傅小姐,我對不起董事長,可是……我絕對不能説,對方來頭太大,我還有妻兒老小。”
傅聖歆問:“是富升對不對?是不是富升?”
他沉默不言。在一旁的律師盡職的告訴她:“傅小姐,你不能這樣問他,警方會懷疑你教唆證人的。富升銀行在這件案子中只是拒絕了華宇的同業拆借延期要求,從而直接倒致華宇瀕臨破產,可是你也沒有理由懷疑它指使郝叔來先生盜用基金。”
這次見面並不能算有收穫,可是她一晚上沒有睡好,總是夢到自己在華宇父親的辦公室裏,眼睜睜看着父親跳下去,卻沒有辦法拉住他。
夜裏哭醒了幾次,早上仍然是哭醒的,心裏空落落的格外難受,吃過了早飯,想起今天是繼母出院的日子,換了件衣服就和聖欹聖賢一起去接她出院。
繼母也瘦了,雙下巴都不見了,眼睛還是紅紅的,一見了聖賢姐弟兩個就要掉眼淚似的,聖歆心裏也不好過,怕她哭起來,自己只怕會與她抱頭痛哭,就説:“我去辦出院手續吧。”
診費是在住院處交,藥費卻還是要去前面的急診樓交納,她去交費,大廳裏不少急診掛號的病人在等待,好在這裏是醫院,還很安靜,不算太吵,連大廳裏電視機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現在播報特別新聞,島內最大的私有財團之一的東瞿關係企業今早爆出醜聞,據有關人仕透露,東瞿涉嫌在幾項大的國際合作中欺詐合作方公司,以謀取暴利。目前,東瞿高級職員已有三人涉案,受到經濟法庭傳喚;專家分析,如此巨大複雜的欺詐案絕對是通過精心策劃和數年的預謀,東瞿執行總裁易志維難辭其咎。警方發言人稱:目前還沒有證據顯示易總裁與本案有牽連,但不排除有請易總裁協助調查的可能……”
她傻傻的站在人來人往的大廳裏,周圍都是人……嗡嗡的低低的説話聲,不遠處的注射室傳來小孩子的啼哭聲……這麼的熱鬧,她卻像是站在荒原裏一樣,新聞還在播出,畫面上出現高聳入雲的東瞿寫字樓……白雲石鋪就的東瞿廣場……擁擠的記者,被包圍了的東瞿公關部經理……
她是木頭人一樣,簡子俊的計劃成功了,那當然,他説過最近易志維頻頻出錯,水準失常。何況,他還在東瞿有內線。天羅地網,就只等着易志維往裏頭鑽。
她不知道自己呆到了什麼時候,直到聖欷找來:“大姐!你站在這裏做什麼?”
她強笑了一下,支唔着説:“我突然……突然想起你二姐來,一時難受。”去交了藥費,接了繼母出院。
在車上,她的移動電話一響,她就連忙拿出來,綠幽幽的小小的四方屏幕上,一個數字接着一個數字的顯示出來對方的號碼,她看着那熟悉的號碼按順序慢慢的顯示出來,心跳也成了一串起伏不定的數字,沒等到她來得及接,對方突然就掛掉了。她眼睜睜的看着那盞顯示通訊的小燈滅掉,就好象自己的心跳也猝然中止一樣,她再也受不住這樣的停頓,立刻就按了回電。
冷冰冰的電腦聲音:“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不能接通……”
他不僅掛了線,還關了機。
她驚恐起來,父親當日就是給她打了電話又掛斷,她撥回去,他關機了。從此她就永遠沒有機會聽到父親的聲音了。她不斷的流着冷汗,她撥到東瞿的秘書室去,接電話的是個陌生的聲音——他的兩位行政秘書都涉嫌商業犯罪被警方扣押,她説:“請替我接總裁室。”
對方説:“總裁不在。”
她説:“麻煩你,我是傅聖歆。”
對方説:“總裁不在,對不起!”
也許他吩咐過秘書不聽任何電話,也許他真的不在辦公室裏。
她不停的流着汗,她再打到他的公寓裏去,響了許久都沒有人聽。
繼母和弟妹都問她怎麼了,她説:“沒什麼,一個朋友出了事。”她從來沒有這樣怕過,他是贏慣了的,所以肯定輸不起,他會怎麼辦?
把繼母弟妹一送到家裏她就出去了,她首先到東瞿去,大堂裏到處都是記者和東瞿的保全人員,雙方看來是對壘多時了。氣氛緊張得令她更緊張了,保全人員把她也擋在了外頭:“對不起,小姐,請退到白線以外。”她説:“我不是記者,我有事去詢問處。”才放她過去。
詢問處的小姐不是上次那位,也不認識她,一聽説她要見易志維,就説:“總裁不在。”她耐心的説:“我不是記者,我是傅聖歆,麻煩你打個電話上去秘書室問一聲,看黃秘書或潘助理怎麼説。”
黃敏傑接了電話,就對她説:“傅小姐,他不在。”她問:“那他在哪裏?”
“我們不知道。”
她説:“我知道你們一定知道,告訴我。”黃敏傑沉默了一下,對她説:“好吧,傅小姐,我就下來。”
黃敏傑一出現在大廳裏,記者們就一陣騷動,想擁上來採訪他,他一聲不吭回身就走,她連忙跟上去。電梯裏他也不説話,上了樓就引着她進了那間會客室,然後穿過走道,繞過那扇紫檀的屏風,原來那屏風後就是一間開闊的辦公室,佔了四五十坪的樣子,大得像會場,地下鋪了厚厚的羊毛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向南全是落地的玻璃窗,一張辦公枱就設在窗前,在北邊還有兩扇漂亮的櫻桃心木的雙門,大約是這裏的正門,他這才説:“這是易先生的辦公室。”
她一看到窗前那熟悉的身影就大大的鬆了一口氣:謝天謝地!他還好端端的站在這裏!
黃敏傑無聲無息的退走了,他回過臉來,把手裏的煙捲在煙缸裏按熄了,淡淡的説:“你來做什麼,看我的笑話嗎?”
她又要哭了,她站在那裏,僵僵的站着。她瘋了一樣的跑來,只是為了再聽這種刺心的話?她咬着下唇,忍着眼淚,她吸着氣,説:“那好,我走吧。”
她真的轉身就走,他竟然真的一聲不吭。她越走越快,已經要走到屏風那裏了,她自己終究還是忍不住,一下子回過頭。他還在站在窗下,那深秋的陽光就把他的臉照得很明亮,一看到她回過頭,他本能的想轉開臉去,可是她已經看到了!
他的臉上竟然有淚!
她的視線模糊了,她忘了在哪本書上看到的:“肯為你流淚的男人,一定是深深的愛着你的。”
他是那樣的有本事,他書寫過商業的傳奇,他二十五歲就出任東瞿的總裁,他三十歲時東瞿資產突破百億,他什麼都能辦到,他什麼奇蹟都能創造,他應該是無堅不摧,可是,他在流淚,在為她流淚。
她跑過去,撲進他的懷裏,埋頭痛哭。他緊緊的摟着她,摟得那樣緊,就好象害怕她會消失一樣。他是愛她的,他從來就是愛他的!只是沒有對她説過。不!他説過的,喝醉的那次。還有最後在他公寓裏的那次。他説過的……他説過:“我有多愛你……只有我自己知道……”
她嗚嗚的哭着,現在不止他自己知道了,她也知道了。
她哭得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她邊哭邊罵:“易志維!你混賬!你是糊塗蟲!你趕我走!你罵我!你逼得我無路可走!你把我逼到簡子俊的懷裏去!你逼得我差一點和他結了婚!我恨死你!你這個混賬東西!”
他靜靜的由她罵着,把臉深深的埋進她的頭髮裏。
“你好狠心!你對我説那樣的話!你逼得我把孩子拿掉!你沒有良心!……”
她罵得精疲力盡了,也哭得精疲力盡了。他還是緊緊的摟着她,她抽泣着,伏在他的肩上。
最後,他終於開口了,説:“聖歆,我愛你。”
她的眼淚又湧上來,她説:“你還惹我哭!”
他吻着她,哄着她,像拍一個孩子一樣。説着:“對不起。”她就像一條歷盡驚濤的小船,終於進了港,靠了岸。她從來沒有這麼安心過,她居然就在他懷裏沉沉的睡去了。
醒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了,她睡在沙發上,身上蓋着他的外套,他握着她的手,頭伏在她的胸口,也睡着了。她不敢動,只能轉動眼睛珠子,這一下卻看見了黃敏傑,他正在門口探頭探腦,她臉紅了,連忙坐起來,易志維也驚醒了,看到黃敏傑就問:“什麼事?”
“大家都到了會議室。”
“我就過去。”
黃敏傑走了,他吻着她:“在這裏等我下班——也許要等好一陣子,我去和他們開會,餓了的話叫下面餐廳送吃的上來,餐廳的內線是1733,有事打會議室的電話,內線是1872,要什麼東西去找秘書室,就在門外頭,打電話也可以,內線號你記得的。”
她順從的點着頭,他站起來,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過頭來,遲疑的問:“你……不會走開吧?”
她心裏的酸楚泛上來,她重重的搖着頭:“我發誓,不走開。”
他也覺得自己的舉止有些孩子氣,所以解嘲的笑着:“我怎麼……這麼害怕……”是的,她也好怕,怕這是夢,轉眼會醒,怕他一走出去,就改變了主意,再也不要她了!
他又回來戀戀不捨的吻了她,這才嘆了口氣,去會議室了。
這場會議確實開了很晚,他回來時她又睡着了,他抱起她時她才醒,她問:“我們去哪兒?”他答“天黑了,我們回家去。”
她説:“放我下來吧——桌子上我幫你叫了炒河粉,只是怕都涼了。”
他説:“我們帶回去吃。”
他拿起那盒油膩膩的炒粉,她知道,因為是她特意替他叫的,所以他不肯扔了,要帶回去。他是世家子弟,最修邊幅的,穿着阿曼尼的西服拿着炒粉,是他根本不會做的事情,可是他竟然做了。
她的眼眶又熱起來:“扔了吧,回去我炒飯給你吃。”
他説:“冰箱裏什麼東西都沒有了。”
她説:“我們去買。”
他們真的跑到快關門的超市裏去買菜,整個超市就只他們兩個人,可是他推着車子,她一樣樣的往車裏放。西紅柿、提子、木瓜、青菜、生菜、雞蛋、牛肉……就好象要做整套的宴席一樣。
超市的保全人員吃驚的看着他們兩個,他們兩人“哧哧”的笑着,到收銀台,收銀員也是瞠舌以對:“易……先生?”他是名人,又是這兩天重要的新聞人物,連收銀員都認識他。他一本正經的説:“哦,你認識我?那可以給我算八折了吧?”
走出超市,把大包小包扔上車,想起超市員工那些目瞪口呆的面孔,兩個人不由又笑起來,易志維笑着説:“他們準想,這兩個人真是兩個瘋子!”
她笑得直不起腰來,只用手指着他身後,他回頭一看,超市大門正在緩緩關上,門上鮮藍底子的漆上,用醒目的銀灰色漆塗出兩人都再熟悉不過的一個標誌。下頭是黃漆的一行長長的字:“東瞿關係企業佳瞿連鎖賣場中山一店”,在夜色裏爍爍可見。怪不得剛剛超市裏那些人一副活見鬼的樣子。他把臉一板:“笑什麼?還好意思笑?我的一世英名,我的良好形象,全讓你毀了!”話沒説完,他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能夠重新在他懷裏醒過來,實在是一件太幸福的事情了。
一睜開眼,看到那幅熟悉的米色窗簾,微笑就不由自主的浮上唇角,只有這裏,才讓她有一種安心的家的感覺。他在洗盥間裏刷牙,嘩嘩的水聲也讓她覺得特別安心。熟悉的聲音一樣接一樣的回來了:嗡嗡的電動剃鬚刀的聲音,他拉開浴簾的聲音……
“早!”早安吻準時送到,吻在她的眼睛上:“要起來嗎?”
“唔……不太想動。”
“那我去公司吃早餐了,被人養的人好福氣呀。”
他走了,她微笑起來。這才是易志維,光彩奪目的易志維,可是……也不盡然,過去他可沒這麼俏皮,開起玩笑來,也是挖苦居多,現在他真是寵着她了。
他開了一天的會,午飯時間她打電話去,秘書室都説:“易先生還沒有散會,等他忙完我請他給你回電話可以嗎?”她連忙説:“不用打擾他了,我沒有什麼重要的事。”
東瞿現在是非常時期,新聞裏説此案的範圍進一步擴大,金融司長賀右元表示,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會因為東瞿是大財團而包庇袒護。東瞿的股票也持續兩天走低……他肯定是忙得焦頭爛額。
晚上他零點過了才回來,一臉的精疲力竭,她不敢多問,只連忙去替他放水洗澡。
“聖歆!”他忽然抱住她,低聲的問:“如果……如果我什麼都沒有了,你會不會離開我?”她的心沉下去,她問:“情形很不好嗎?他們找你協助調查嗎?”
商業欺詐,情節嚴重的可以判處十五年的監禁。他肯定是警方的主要監控對象,牽涉到百億的商業合同,當然都是他簽字執行的……再怎麼説他都會是主犯……
她覺得他的身體竟然在微微的發抖,那麼情況的確壞到不可收拾了?她長長吐了口氣,説:“我既然去找你,就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如果東瞿出了狀況,我們兩個還年輕,還可以從頭來過,你用了十年建立了今天的東瞿,我們兩個人,一定用不了這麼久就可以捲土重來。”
他的聲音低低的,啞啞的:“如果——我逃脱不了罪名,要去坐牢呢?”
她一點也沒有遲疑:“我等你。”
他不説話了,身體仍在顫抖着,她心裏想,他不會哭了吧……可能真的是糟透了,也許他真的要去坐牢……她打了個寒噤,安慰着他也安慰着自己:“不會的……政府雖然口口聲聲追查嚴辦,但多少會給東瞿面子對不對?你和他們的關係一直都是很不錯的,對嗎?”
他的身體劇烈的抖動着,她終於覺得不對,推開他,正好看見他一臉來不及收斂的笑,她怔了一下,才悟過來,氣得推開他就走。
“聖歆!聖歆!”他趕上來。
她不理他。
“歆!”令人發軟的吻印在她後頸中:“是我不好,我不該逗你,打我好不好?”
她説:“你嚇我?我為你擔心的半死,你還故意來嚇我?”
他説:“是我不好,你打我吧,你不要生氣。”
她説:“打你?我才沒那個多餘的氣力。”彎腰抱起毛毯,再拿起一個枕頭,他説:“喂……不要吧,睡沙發的話明天眼睛會腫起來的,你眼睛那麼漂亮,我會心疼的。”
她笑了一聲:“你以為我要去睡沙發?”將東西往他手裏一塞:“是你去!易總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