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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月黑風高。典型適合作案的好天氣。

    一羣人伏在矮灌木叢裏,身後擺著竹藤編成的小鳥籠,囚鎖住江湖第一品種的長程信鴿──白鷂子,這是陳總管寄養在民家的心肝寶貝。新鮮的泥土氣息幽幽鑽進他們的鼻竇,透過橢圓形的綠葉遮掩,眾人的視線焦點停留在下坡兩丈遠的山寨建築上。

    當然,他們躲在暗處的目的並非為了作案,而是救人。

    “反賊的守備非常嚴密。”鍾頂盛提出觀察報告。

    “總部大約有多少人手?”封致虛暗暗在心裏策畫潛進去救人的戰略。

    小小天機幫總部能有三十人留守就綽綽有餘了。教他打上三十場架,小意思!他可以拿它當健身操練的例行公事。

    “大約有四百個人吧。”

    譁!他坐倒在地上。“四百個?!”

    南宮勞一口氣養得起四百個人?顯然他大小覷了沒本錢買賣的獲利率。該死,老天爺偏要多生了一點點正義感給他,否則他早就大發特發,還用得著藏在灌木叢裏偷偷摸摸嗎?

    “其中半數人是司徒仲引領進來的,原則上應該會聽他的命令行事,所以我們起碼需要躲過兩百個人的耳目,才能把爹爹救出來。封致虛,加油,交給你了。”南宮守靜對她的肉票有絕對的信心,一句話輕輕鬆鬆地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他。

    他發現自己真是寵壞這丫頭了,被她察覺他太“好用”的結果,便是讓自己長期處於被利用的狀態。早知道就別讓她有求必應。

    “如何救?麻煩綁匪大人教教我。”他的口氣冷颼颼的。

    她以為他手持刀劍大剌剌地衝進敵人陣營,簡簡單單撂下一句:“你們被包圍了,還不快束手就擒?”他們就會乖乖把南宮勞交出來?搞不清楚狀況嘛!

    “不如派個人潛進去探查清楚對方究竟部署了多少人監視我爹。”她越説越興奮。“嘿,好刺激耶!我去好了,我上哪兒都會迷路,唯獨在總部不會。這裏的地道、倉房、廂房、庫房……,哪一樣我不是摸得一清二楚?乾脆我負責去把細節查報回來。”

    也不等其他人開口反對,她已經一個箭步竄出矮木叢,驚得他的心臟險些從胸口跳出來。

    “喂,回來!別莽撞──”封致虛話喊到一半停住。來不及了,姑娘她九彎八拐的倩影轉瞬間消失在暗夜的山道上。

    殺千刀的,她為何不能稍微聽話一次?今夜可不比在洛陽或金泉鎮落難好應付哪!

    “你們兩個待在這裏,不要輕舉妄動。”封致虛匆匆交代一下,拔腿追上闖禍精。

    她也不秤秤自己有幾斤幾兩重,憑那幾手三腳貓功夫就想深入匪徒的腹地,她以為現在的天機幫猶然和她離開時一模一樣,容得她四處橫行嗎?

    “你給我站住。”他及時在西側廂院的後門攔阻住她。

    “噓!”她連忙將他推進牆側的矮柏後頭,自己跟著掩藏住身形。

    守更的門衞施施然踱過他們眼前。

    “跟你説過了嘛,這裏是我的地盤。”直到守衞走遠後,她才得意洋洋地邀功。“以前我天天夜裏溜到山頂上看星星,所以對護院武師的巡邏更次瞭如指掌,連鍾師兄和陳總管都沒有我厲害。”

    “錯了!”他低著嗓門戳破她的牛皮。“人家隨便伸出一根手指頭都比你厲害,光是輕功這一項你就比人家短練十年功力,所以你少給我惹麻煩。”

    每次都怪她。

    “來啦!副幫主的睡房在這邊。”她臭著秀美可人的小臉,領著他潛向西側最顯目的大房。“擒賊先擒王,掌握敵人首腦的行蹤方為上策。”

    現在她又變成戰略專家了,而且不忘陷害他充任蹲壁角的竊聽之徒。

    他翻了個白眼,任她揪著自己潛向司徒仲的窗沿下吹冷風。

    “賊痞子好像還沒睡耶!”她低嘶出詫異的評語。

    屋內,幽晃掩抑的燭光投影在紗質的窗紙上,炫黃色的暗彩稍稍柔和了窗外警覺戒慎的氣氛,飄飄忽忽、斷斷續續的,闇弱的呻吟聲將空氣迴盪成曖昧的温度。

    “仲……嗯……別這樣……”騷媚的腔調依稀屬於嬈翠。

    “別怎樣?”粗豪男子的淫笑聲老實不客氣地傳進竊聽者的耳朵裏。“這樣?還是那樣?”

    “嗯──討厭!”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嬌嗔。

    不害臊的東西!這對男女儼然正在幹那檔子事。封致虛暗暗擰了眉頭,不想繼續竊聽室內的淫亂之事。

    “瘋子虛,他們在幹嘛?”好奇寶寶終於開口了,熱呼呼的暖氣吹向他的後頸。“聽起來騷得緊,裏頭的情景一定很有趣。”

    啥?他回頭迎上她的明眸,暗夜中如星子般迸射著奇麗的光彩,顯然眼睛的主人尚且不滿足於聽覺上的刺激,還想進一步體味視覺的效果。

    “快走,別誤了救人的時機。”假若他陪著她淪落為下等的偷窺夜賊,他就該死了。

    “誤不了的,先看看‘風景’再説。”她一臉興致高昂。

    “好,你不走,我走。”他決絕地起身邁開。少了同伴陪她作怪,他就不信她有多大的狗膽子。

    “沒問題,你儘管走吧!反正只有我熟識路徑,有種你自己摸索到鎖仙洞好啦!”她笑嘻嘻地躍上屋頂。終於輪到這傢伙有求於她了,她有恃無恐得很。

    該死的小妮子!他恨得指甲發癢。

    “奇怪,我們今夜到底是來救你爹抑或我爹?”他跳上屋脊揪起她的小辮子。

    “我爹呀!如果你不樂意,頂多我讓你拜他當乾爹。放開啦,我還不想拔光頭髮當尼姑。”她從他手中救回自己的青絲,興匆匆地伏在屋瓦上,動手搬開鬆脱的瓦片。

    老天爺!她製造出來的噪音足以把死人吵活,而且偷窺向來被江湖人士畫分為下三濫的舉止,自持身分的人根本不屑為之。

    “我懇求你、我哀求你、我哭求你住手好不好?”倘若被人發現他今晚伏在屋頂上窺視,他決定自刎以謝天下。

    “噓!”她才不理他那一套。

    搬開一個洞了,正好位於牀榻的上方,透過紗帳頂層,兩道糾纏的人影翻動於錦被內。

    “嗯……死相……”春心蕩漾的嬌吟聲恍如催人的魔咒,抑抑續續地導入暗香浮動的夜色。

    蒙朧的避蚊紗阻隔了她視線的清晰度,卻因此而令迷離的情境平添幾許魅色,令人不由自主地臉紅心跳。

    她忽然覺得心頭熱熱的,舉手輕摸顏頰,嗄!好像發燒了。

    “他們在幹什麼?是不是很有趣?”為了防止耳語驚動室內的主角,她湊近他耳邊竊竊低問。

    他無語,畢竟這種問題從任何角度回答都很尷尬。

    “司徒仲又胖又重的身子壓在嬈翠上頭,她不嫌重嗎?”她甚至因應情勢提出多種奇奇怪怪的問題。“哇,他的背脊被她抓出血絲了,好痛唷!難怪他呻吟得這麼大聲……咦?司徒仲‘咬’她的嘴耶!臭死人了,也不曉得他今早有沒有盥洗。瘋子虛,他們看起來都一臉痛苦的樣子,為什麼不趕快停下來呢?”

    問了半天也不見他回答,守靜終於住了口,回頭打量肉票的表情。封致虛跨坐著屋龍骨,臉龐埋進手掌裏,雙肩顫起輕微的抖動。

    他哭了,為什麼?莫非被她問倒,所以覺得太過難為情。

    “你怎麼了?”守靜趕緊跳回他身邊,陪他坐下。

    他搖了搖手,仍然説不出話來。

    “別這樣,每個人都會碰上自己難以回答的問題,有什麼好丟臉的?”她好心地安慰他,拍拍他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不……不是……”他喘了一口氣。“我……只是……”仍然説不出完整的句子。

    守靜終於瞄見他臉上的神情。偉大的瘋子虛確實流出淚水了,不過是笑出來的。

    天殺的!她替他擔心半天,結果他卻在嘲笑她!

    她橫眉倒豎,猛地掄起粉拳攻擊他。“去死啦!你笑什麼?我長得很好笑嗎?笑笑笑,當心笑掉四顆門牙外加假牙!”

    “噓!別吵醒底下的人。”他單手便收住她的花拳繡腿,輕輕往前一扯,守靜登時淪陷進他的胸壑。

    粉馥馥的蘋果臉碰觸到硬實的胸肌,灼熱感彷佛升烈了數十倍。若剛才的温度稱為“發燒”,則此刻的反應則應該列為“沸騰”。

    男性特有的體味侵入她的鼻尖,硬硬的、陽剛的,混雜著幾分塵土和汗水的風霜,聞起來舒爽而具有安全感,刺激著她的嗅覺感官。她忽然不想爬起來了……

    “你睡著啦?”他低聲在她耳畔打趣,嗓音出奇的沙啞。

    清麗圓潤的蘋果臉登時赧紅成雲霞。

    她發痴了嗎?居然不害臊地賴在一個大男人懷裏。她手忙腳亂地撐起自己的纖軀,正想辯明些什麼,屋頂下的春天卻又傳出要命的蕩吟聲──

    “討厭,你別碰人家那裏。啊……”

    守靜幾乎沒有勇氣抬頭迎上他的目光。她明白此刻的時機太過扭捏而尷尬,卻又説不出自己如此怯縮的主因何在。畢竟是她主動提議要“看熱鬧”的呀!

    “我……嗯……天色不早了,咱們趕快走吧。”她匆忙自他懷裏撐坐起來。

    修長的手指貼上她的背脊,輕輕施出兩成力,她立刻抵受不住,咕咚一聲倒回原先的位置。守靜錯愕地抬頭,夜光將她的驚羞現形得一清二楚,卻隱藏住他的表情,只有一對炯炯有神的瞳眸輻射出光華。

    他想幹嘛?

    “你知道嗎?”封致虛慢條斯理地開口。“你剛才提出的問題屬於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範圍──我好心讓你‘意會’一次如何?”

    説完,不待她回過神,熱唇封住她的櫻桃小口。她徹徹底底地震駭住,而迷惑的感覺和訝異同等強烈。

    他……他究竟在做什麼?

    守靜張嘴想發問,他馬上掌握大好的機會,舌尖侵入她的唇內。

    他的舌頭闖進她嘴裏做什麼?會不會很不衞生?她從來沒見過任何人這樣親吻的,除了屋內那對姦夫淫婦。而且,這種感覺似乎……太過親膩了。但是,她喜歡。

    她握成拳頭的雙手自動鬆開,軟軟地攀上他的後頸,試探性地揉捏他難馴的髮根。

    單純的吻,卻引發不單純的效果──奇異難耐的熱度在他們之間節節竄升,她能夠感覺到他的體温,品嚐到他的滋味。

    他幾乎不想停止這個灼人心魂的烈吻。她的氣息清澀甜淨,宛如深山中的清泉,完全不曾被凡俗的人類跋涉過,他是第一個接觸到水流中心的探索者,在其中發掘到絕世的珍珠。

    他曾經允諾過自己,無論她對他的感情抱持著何種想望,他絕不能陪著她“胡來”,現在──或許他的心正面臨空前的挑戰。

    “呵──”瓦宇下的呼聲喚回兩人的神智。

    他鬆開固定她頭顱的手掌,兩人緊密的連接終於分開些許縫隙。她蒙朧的眼眸維持短暫的漫無焦點,直到寒夜捎來冷風,吹回了她的意識。

    啊!守靜突然跳起來,她瘋了嗎?她竟然踩在敵人的頭頂上偷情。

    “你……你你你……”她一時之間羞惱得口吃,一步一步地退向檐側,“你怎麼可以……你……好色的傢伙!採花大盜!”

    “喂喂喂!”他忽然指著她腳下叫道:“別再退後了,當心破──”

    “啊──”

    太遲了!

    她一腳踩在自己搬出來的洞口,偏偏那處屋頂的瓦石特別鬆脱,承受不了她的重量,喀啦一聲,瓦片開始震顫出裂縫。

    “瘋子虛──”她可憐巴巴地盯住同夥。副幫主的廂房快變成“透天”厝啦!“──樓下見!”

    譁!她的人影驀地往下一沉。

    “守靜!”他的手掌探出。差了一寸,沒構著。

    噼哩啪啦,乒乒乓乓!精采的音效響徹寧靜的暗夜,木頭牀柱的斯損聲、紗帛的破裂聲、人體摔落地板的碰撞聲,外加幾串驚天動地的尖叫──

    “啊!屋頂上有人!”

    “我的刀呢?”

    “我的衣服在哪裏?”

    “來人哪!你們全死在外面賭牌九啦?還不趕快進來!”

    “瘋──子──虛!”

    眾多噪音中,以這一聲呼喚最為親切,他只差沒流下思念的淚水。

    司徒仲匆匆揪過掩體的衣物,仔細打量刺客的來路身分,卻見刺客趴在地上,一邊“哎喲、哎喲”地爬坐起來。

    “大小姐,是你?”他萬萬無法料想,再次重逢的地點居然是他的睡房。

    司徒仲不愧為陰惡又怕死的梟雄,動亂髮生的瞬間,房裏房外立時被護院武師團團包圍成木桶狀,滴水不滿,可見這奸賊頗有自知之明,預料到幫主的忠心分子隨時會出現取回江山。

    死瘋子虛,還不下來?!莫非真要等到她被人砍剁成肉醬才肯露面?

    “對,就是我!你想怎樣?”守靜立即站起怒斥。反正靠山就在頭頂上,不怕不怕!氣勢可得裝得威風一點。

    “上面有人,揪他下來。”司徒仲吐出冷冰冰的吩咐。屋外的人手紛紛竄上屋頂。“大小姐,天機幫好歹也算您的家,既然回來了,幹嘛不大大方方地從正門進來呢?”

    “因為一跤跌在別人頭頂上的進場方式比較有意思。”若要耍嘴皮子,她可不輸人。“司徒仲,你這個萬惡的狗賊,立刻把我爹放出來!”

    嗯!好,有氣魄,她欣賞自己的膽識,回頭千萬記得向瘋子虛炫耀。不過這傢伙怎麼還沒下來?他該不會自個兒偷溜了吧?

    “叫我放人可以,”司徒仲斜著嘴角冷笑。“只要你能勝過我手中的長劍。看招──”

    “慢著!”她伸出柔夷喝住惡賊。“我最近剛學成一套天下無敵的功夫,你最好別輕易挑釁。”

    先吹鼓幾張牛皮穩住場面要緊。瘋子虛,你死到哪兒去了?

    “好,你儘管放馬過來。看招──”

    “等一下!”她第二次叫暫停。“司徒仲,我再給你一次求饒的機會,否則輸得太難看可別怪我。”

    臭男人!你在屋頂上睡著啦?還不快下來,我掰不下去了。

    “哼!輸在你手上算我認栽。看招──”

    “稍候一下!”她又喊了第三次中場休息。“你真的很不知死活,看來我應該先介紹清楚新學會的絕世武功具有哪些駭人的必殺招數。”好棒,她真佩服自己的天才腦袋,這話題起碼可以讓她再掰上一個時辰。“首先,我的起手式可以摧敵人之首腦如捏豆腐──”

    “住口!”司徒仲喝斷她拖時間的意圖。“多説無益,咱們手底下見真章吧!看招!”

    哇──真的幹上啦!

    她嚇得縮著身子抱頭鼠竄,這會兒就很後悔自己平常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有空的時候只曉得偷懶溜出去午睡,或者藏在山野裏偷看師兄們踩到捕鼠器的表情,沒花時間練好輕功,否則現在最起碼也還可以仗著絕妙的輕身步法閃躲刀劍的攻擊。

    她往西側鑽出去,司徒仲卻搶在她前頭,致命的武器已經攔住她的去路,她眼前驀地揮過白晃晃的刀光,冷汗一滴一滴地從額角沁出來。

    沒路可退,這廂真玩完了!

    “喂,你再不下來就死人啦!”守靜拚命仰頭大叫。這傢伙究竟上哪兒去了,怎麼轉眼間消失得半點聲息也沒有?即使手下失風被司徒仲的爪牙擒住了,好歹也該哼哎幾聲吧。

    “哼!你哭爹喊娘也沒用。”司徒仲獰笑。

    “瘋──子──虛!”

    砰!

    平薄的櫸木雕門碎裂成燒火的柴片,碧青色頎長的衫影飄飛進房內,順手點倒兩名擋路的小嘍羅。

    “是誰這麼大膽?”司徒仲大喝,尖刀平貼著她軟嫩細膩的頸項。

    “是我。”來人的嗓音清冷而不經意。

    月光斜射入門檻,將精瘦的體格刻畫為爾雅瀟灑的剪影,優閒的雙手背在後腰,姿態宛如賞花月會上聞香而來的公子哥兒。當然,從他身上散放出來緊迫盯人的氣質,絕對和公子哥兒搭不上一點邊。

    司徒仲的目光越過他,十七具被點住穴道的人體以著怪異的姿態橫陳在庭院裏,西側廂房一時之間成為雕刻師傅擬塑人像的練習場了。

    高手駕到!但他是如何做到同時放倒十七個對手,卻還能保持無聲無息的?

    “你是誰?”反賊頭子開始感覺到強大的壓力。

    封致虛軒眉一掀,唇色撇起毫無笑意的冷冽。

    “我是肉票,快把綁匪交出來。”

    ※※※

    顯然某人的脾氣又瀕臨引爆點,而且氣得不輕。

    綁匪乖乖被肉票夾在臂彎裏,幾個長身跳躍,退奔到同伴藏身的地點。

    白玉盤已經移至中天的位置,陳總管和鍾頂盛發現他們歸來的身影,先後離開藏身的地方迎上來。

    “封大俠,如何?幫主的近況還好吧?有沒有被狗賊折磨?”鍾頂盛搶著開口。

    肉票的臉色臭臭的,不回答。

    “瘋子虛,男子漢大丈大,幹嘛那麼小家子氣嘛!”守靜呈上釣小魚狀吊掛在他的手臂上。

    “我小氣?”這小妮子簡直分不清楚青紅皂白。“姑娘,你沒説錯吧?如果我真的小家子氣,剛才又何必跳下屋頂救你,你以為我閒工夫很多嗎?”

    來了來了,決定和她翻舊帳了。守靜橫著眉、豎著眼跳下他的“便車”。

    “閣下打算討恩惠了?我明明安全得很,根本不需要你救。”她需要他的時候,喊了一百聲也不見他的人影,有什麼用?只曉得偷吻她而已。

    偷吻?對了,差點忘卻他竊香盜玉的惡行。

    “好色鬼!”她再追加一句。

    封致虛差點被自己的怒氣嗆暈、火氣嗆死、冤氣嗆活。有沒有搞錯?他好心救了她的小命還得被她嫌,天下如果存在著比他更神智失常的胡塗蟲,他甘願與那傢伙結拜為兄弟,一起歸隱到首陽山,從此朝夕與共,一同悲嘆自已的命運。

    “若不是我及時拉低你那顆空心的小腦袋,它早就釘在司徒仲的牆上當壁畫了。”

    “你還敢説!那支袖箭是你自己射出去的,倘若誤釘中我的腦袋,只能算你沒本事。”

    陳總管和鍾頂盛茫然的眼神在兩人之間遊移,顯然他們錯過了某些精采的鏡頭,才會覺得自己此刻置身在虛無縹渺中,對兩人應答的內容完全“霧煞煞”。

    “我射發袖箭的目的是為了什麼?還不是希望把你救下他的刀口。你千該萬該,就是不該被一隻小小的、肉眼幾乎看不見的蜘蛛嚇得四處蹦蹦跳。”他長這麼大從沒見過比她更可笑的人,他的暗器準頭明明沒瞄住她,她偏偏喜歡自個兒迎上前去送死。“要不是你中途作怪,我早就收拾了司徒仲那隻三腳貓。”

    “少來了!”不屑的嗤笑聲從她圓俏的鼻端噴出來。“誰是三腳貓可難説得很。瘋子虛,打輸架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畢竟一山還有一山高,我們都沒笑你了,你多辯解些什麼?”

    先前封致虛的臉色以“難看”來形容應該恰到好處,至於此刻,可能得更正為“難看死了”。

    “嘿嘿!”一時之間心火太過旺盛,封致虛只能以冷笑來取代語言能力。

    “難道我説錯了?”戰場告捷者努力地撻伐哀兵。“真正厲害的高手一旦把我從敵人的手中救回來,更應該乘勝追擊、打倒對方。”

    南宮守靜,你簡直得了便宜還賣乖!

    “被你拖延了這些時間,人家兩百多個手下早八百年前就齊聚在院子外面了,麻煩南宮高人教導在下,當一隻‘三腳貓’懷裏貼纏著一隻堅持不肯用自己的雙腳站立,以免蜘蛛爬到她身上的‘膽小貓’,他應該如何打敗大軍?吐唾沫淹死他們嗎?”他的牙齒咬得吱吱嘎嘎響。

    陳述到這個程度,旁觀者約略已知曉情勢的後續發展。

    顯然他們當時處於捱打的場面,不得已之下,封致虛唯有揪著南宮守靜的小脖子敗退下來。堂堂封大高手居然也有落荒而逃的時候,難怪他咽不下這口窩囊氣。

    “且慢,”鍾頂盛稍微捉住一些頭緒。“如此説來,兩位今晚沒見到幫主的金面?”

    “廢話!”這會兒兩人倒是異口同聲,站在同一陣線上。

    封致虛瞪了瞪眼睛,“你以為救人就像生孩子那麼容易?有種下次輪到你親自出馬試試看。”

    “你又不是女人,怎麼曉得生孩子容易?”她向來偏好挑他雞蛋裏的死人骨頭。

    眼見膠著緊張的戰火一觸即發,陳總管不愧具有長者耆碩的風範,挺身出面穩下情況。

    “別吵了,今晚驚動了司徒仲,又暴露出咱們的行蹤,接下來要救出幫主只怕必須耗費更多時間和人力。”

    “對喔!”她的氣焰登時熄滅幾分,垂頭喪氣地“不恥下問”,“瘋子虛,接下來該如何做?”

    她挺聰明的嘛!平常沒事可以抓他來針鋒相對;遇見麻煩的時候,又懂得充分利用他的快捷性。

    “還能怎麼辦?”封大俠口氣仍然又衝又重。“討救兵羅!”

    他逕自回去矮樹叢裏摸出小鳥籠,從懷中掏出一紙事先寫好的短箋,放進信鴿腳上縛住的小圓筒,打開籠門讓它振翅飛向來時的方向。

    今夜好歹損傷了幾十名圍攻的歹賊,也等於直接削弱敵人的勢力,並不算完全沒有收穫,只要幫手們早些日子趕到,大夥兒趁勢追擊,剿滅天機幫的叛亂分子想必不是難事。

    “你打算向誰求救?”她看得好奇極了,眼巴巴地黏上他身側。

    “一位能幹的高人。”辦完正事,他沉著臭兮兮的長臉,邁出步伐朝山下走去。

    “他何時會趕到?來得及嗎?”綁匪忽視肉票不悦的情緒。

    “或許吧。”

    “他有多厲害?能吞長劍、走熱炭、跳火圈,拿刀砍掉自己的手再長出來?”

    肉票不屑回答。

    陳總管捻著鬍鬚,打量著兩人相偕走在前方的背影,笑而不語。

    鍾頂盛搔了搔疑惑不解的腦袋。“陳總管,這封大俠和咱們大小姐……到底是什麼關係?”

    瞧那兩人之間好像有些什麼,又似乎沒有,奇哉怪哉!

    “以後你就知道了。”陳總管撇開神秘莫測的微笑,往山下寄宿的方向走去。

    辛苦的一夜又過去了。

    明夜的北斗星指示路徑的光芒應該會更加爍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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