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離開魯妙子的小樓時,差點要狂歌一曲,以宣泄心中激動之情。
“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指的大概就是剛才的情況。
很多平時苦思不得的東西,本來模模糊糊的意念,忽地豁然而通。
就像焰陽驅走了烏雲,現出萬里睛空。
這“遁走了的一”將會使他終生受用不盡,比學曉什麼絕技招式更厲害。
踏入後院門時,心中忽現驚兆。
那是被人在暗中窺視的感覺。
徐子陵立時從玄妙的奧理返回現實來,收攝心神,同時斂起真氣,以平常人步伐的輕重朝卧房走去。
初更已過,月兒臨空。
他決定以不變應萬變,裝作毫不戒備的步上環繞宅院內空間的半廊,來到房門處。
他可肯定暗中窺伺他的人已伏在房內某處,而寇仲則滾了去找李秀寧。
牧場內任何人若在此時來找他們,發覺人去房空,不懷疑他們才怪。想到這裏,心中釋然,推門入房。
劍氣迫體而來。
徐子陵在剎那的光景裏,已看到偷襲者竟是國色天香的商秀珣,而此一劍雖聲勢洶洶,卻仍留有餘地,非是要取他小命。
“啊!”的一聲,劍鋒抵在徐子陵咽喉處。
商秀珣臉若寒霜的立在他前方,冷冷道:“你剛才到那裏去了?”
徐子陵運功收去臉上的血色,裝作魂飛魄散的顫聲道:“我只是到後崖的小亭納涼吧!”
商秀珣劍尖催發勁氣,鑽入他經脈去,幸好他把從婠婠處偷師得來的功夫活學活用,把螺旋勁氣早一步收藏在右腳湧泉穴處,脈氣變得只比一般人強大了少許,但這絕不能持久,但他再沒有另外的選擇。
果然商秀珣的真氣抵達他丹田處轉了兩轉打便收回去,還劍入鞘低喝道:“你那個好兄弟呢?”
徐子陵真心的鬆了一口氣道:“他的肚子不舒服,去了……嘿……場主明白啦!”
商秀珣半信半疑的瞧他兩眼,道:“你先把燈剔亮再説。”
徐子陵心中叫苦,若寇仲不能及時趕回來,任他舌粲蓮花,也説服不了這智能過人的美女。
※※※
燈火漸明,把室內的空間沐浴在温柔光色裏。
商秀珣命令道:“坐下!”
徐子陵在靠窗旁的椅子坐好後,商秀珣才在房心桌旁椅子坐下,秀眸射出鋭利的光芒,盯着他道:“你們與李秀寧是否舊相識?”
徐子陵這才明白她來找他們的原因,故作愕然道:“誰是李秀寧?”
商秀珣微笑道:“你倒裝得似模似樣,以李秀寧的修養和鎮定功夫,絕不會突然大驚小怪的。你還想瞞我,是否要家法侍候,始肯招供?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徐子陵暗忖寇仲可能今晚都不會回來,自己若還左遮右瞞,只是個至愚至蠢的做法。不過若和商秀珣鬧翻了,明晚便再不能到魯妙子處去。臉上湧起一個發自真心的苦笑,道:“若場主不信任我們,我們明天便離開好了。縱使我們真的認識甚麼李秀寧,亦沒有觸犯牧場的規矩。唉!我真不知怎麼説才好呢。”
商秀珣眼中現出複雜難明的神色,正要説話,足音由遠而近。
兩人目光同時落在敞開的室門處。
寇仲茫茫然的走進房內,然後大吃一驚失聲道:“場主!”
商秀珣冷冷的打量他。
寇仲確是弄虛作假的天才,裝作恍然道:“場主定是想早點來欣賞我的寶刀哩!”
商秀珣目光落在他背後掛着的井中月,淡然道:“你剛才到那裏去呢?為何要拿刀子?”
寇仲和徐子陵合作慣了,目光自然地往他掃去,口中卻掩飾道:“剛才我和小晶……”見到徐子陵用腳尖指指後山的方向,又摸摸肚子,自作聰明的接下去道:“嘿!我和小晶到後山找那老先生學功夫,還吃了些東西,哈!”
商秀珣失聲道:“什麼?”
寇仲心知不妥,卻不知什麼地方露出馬腳。
徐子陵急忙補救,怒道:“你説什麼?忘了老先生吩咐嗎?”
寇仲醒悟過來,陪笑道:“老先生雖吩咐我們不可以告訴別人,可是場主是我們的老闆,瞞什麼人都可以,卻不該瞞她,小晶你真胡塗,還不向場主請罪。”
徐子陵順着圓謊道:“我只知大丈夫一言九鼎,抵你吃了老先生的東西后拉肚子。”
商秀珣低喝道:“全都給我閉嘴。”
兩人呆瞪着她。
商秀珣站起來道:“你兩個隨我來。”
※※※
寇仲和徐子陵跟在商秀珣動人的粉背後,直抵魯妙子小樓外。
小樓上層仍有燈火,卻聽不到任何聲息。
商秀珣仰望樓上,俏臉拉長,沉聲喝道:“老頭兒!你違背諾言了。”
兩人嚇了一大跳。想不到商秀珣對這內堡的園林建設者,天下第一巧匠如此不尊敬。
魯妙子的聲音傳下來道:“場主已三年沒有踏入我安樂窩的範圍來,何不上來和老頭兒喝一杯六果漿?”
商秀珣臉若寒霜,冷冷道:“本場主沒有興趣,只知你違背承諾,究竟是你自己離開,還是要由我親自趕走你。”
兩人都聽得大惑不解,不明白商秀珣為何會對魯妙子一派水火不容的態度。
魯妙子嘆了一口氣道:“我何處違背諾言呢?”
商秀珣沉聲道:“三年前孃親過世時,你在娘前親口答應絕不管我牧場之事,又不會離開後山半步,所以我才肯讓你留下來。現在你竟敢把所學傳授予我牧場的人,不是違諾是什麼呢?”
魯妙子倏地出現窗前,往下瞧來,呆盯着商秀珣。
商秀珣大怒道:“不準看我!”
魯妙子嘆了一口氣,目光射上夜空,喟然道:“你長得真像你娘。”
商秀珣語氣回覆平靜,冷然道:“不准你再提孃親,你這種人根本不配談她。到現在我仍不明白娘為何要至死都要維護你。好了!你究竟肯否和和氣氣的自己滾蛋。”
魯妙子輕輕道:“他們兩個是你牧場的人嗎?”
商秀珣愕然道:“他們是由我親自聘用的,若不是牧場的人算什麼人。”
魯妙子目光又落在她臉上,嘆道:“三年之期未過,他們仍只是外人,唉!”他顯然不願和商秀珣爭辯,但在這情況下卻是迫於無奈,否則就要滾蛋大吉。
商秀珣立時語塞,跺足氣道:“魯妙子,娘已死了,為何你仍戀棧不去呢?”魯妙子嘆了一口氣道:“可否再給我十天時間,以後場主都不會再見到我了。”
商秀珣深吸一口氣道:“本場主就看在孃的份上,再予你十天寬容的時間。”回頭狠狠掃了兩人一眼,喝道:“你兩個還不給我滾回去睡覺!”
※※※
兩人躺在牀上,好一會都沒有説話。
寇仲終按捺不住道:“我發現了內奸。”
徐子陵淡淡道:“你不是去找你的秀寧公主嗎?”
寇仲坐了起來,苦笑道:“本來真的想去找她,可是卻碰上內奸。”
遂把事情經遇説出來。
徐子陵皺眉道:“你既去追那傢伙,為何這麼快便回來了。”
寇仲頹然道:“那傢伙有種介乎鈎索和飛︻木咼︼間的攀山工具,能上落陡峭的崖壁,我又不敢追得太近,幾個照面就失了他影蹤,差點把我活活氣死。”
又欣然道:“所謂禍兮福所寄,若不是我及時趕回來,就要給美人兒場主拆穿了我們底細。”
徐子陵挨坐起來,盯了他一眼道:“你還好説,摸肚子該代表拉肚子,卻説甚麼吃東西。”
寇仲失笑道:“你又沒裝出拉肚子的表情,教我怎樣分辨?”
徐子陵也覺好笑,思索道:“今趟你顯然選擇錯誤,你若跟的是那個蕩婦,現在就可知道誰是與外敵勾結的內奸!”
寇仲哂道:“有這麼多線索,還怕她可飛出我們的掌心嗎?”
頓了頓胸有成竹道:“首先,這蕩婦必是人家小妾一類的身份,且作了人家的小妾該沒有多少天。其次給她騙的冤大頭必是昨晚宴會上牧場方面的其中一個人,而有資格被稱為老傢伙的,便只有商震老頭,梁治也可勉強湊上半腳。這麼易查,有什麼麼可怕的。”
徐子陵記起初見商震時為他推拿的兩個豔女,點頭道:“該以商震的可能性最大,不過這種事怎可隨便查問。而且就算知道是誰,除非我們自揭身份,否則仍是奈何她不得。”
寇仲道:“我們就由那姦夫入手,他總要回來的。”
徐子陵道:“明天我們設法到那宅子看看,總該有些蛛絲馬跡可尋。”
寇仲笑嘻嘻道:“徐少爺似乎很關心美人兒場主,哈!我看她只是借頭借路來親近你吧。”
徐子陵沒好氣道:“你像是已渾忘了李秀寧,否則怎笑得出來呢?”
寇仲愕然道:“給那姦夫淫婦,加上美人兒場主先後一搞,我確把她暫時忘了。可見我這人確能提得起,放得下。是哩!我忘了問你魯妙子傳了你什麼手藝,是不是很好玩呢?”
徐子陵把魯妙子的玄奧理論和盤托出,寇仲動容道:“這確比弈劍術更玄妙,我們須好好研玩。還有什麼東西?”
徐子陵遂把魯妙子的園林九要説出來,豈知説到第三要,寇仲已大打呵欠,截斷他道:“有一事非常奇怪,商秀珣不是説過魯妙子答應過三年內不得離開後山半步嗎?但他明明不時溜了出去,定是有秘密信道,否則怎都會給發覺的。”
徐子陵知他對園林學毫無興趣,躺下道:“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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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兩人絕不情願的從牀上爬起來。
蘭姑難聽的聲音在門外嚷道:“你們昨夜去了做賊嗎?知否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整個牧場就只有你兩個仍在睡覺。信否我進來把你們的牀子拆掉呢?”
寇仲和徐子陵對視苦笑,前者跳下牀去把門打開,道:“我們兩人昨晚陪場主到後山賞月,談了整晚,多睡一會都不行嗎?”
蘭姑登時給他嚇窒,失聲道:“場主……”
寇仲昂然道:“你如不信就去問場主,看看我們有否陪她到後山去。”
徐子陵見窗外陽光普照,確已是日上三竿時分,只因兩人慣了睡覺時練功,且過去兩晚睡得太少時間,才感不足,叫道:“不要吵了,起牀吧!”
蘭姑的馬臉陣紅陣白,但語調卻客氣少許,道:“場主現在陪寧公主去了參觀牧場,回來後寧公主就會到樓來看你們怎樣弄燻魚。這個是場主的吩咐,你們還不去準備一切?”
蘭姑待要離開,寇仲喚着她道:“有些事我兩兄弟真不明白,每趟蘭姑來找我們,都要我們去做牛做馬。但卻從沒有人告訴我們那處是澡堂,何處是茅廁。更不知一日三餐如何解決。場主昨晚便奇怪為何我們兩名壯丁要擠在一張牀上,這究竟誰該負上責任?”
徐子陵出現在寇仲身後,笑道:“所以今天我們決定怠工,除非生活得到大幅改善。”
蘭姑先是扠起水蛇幼腰,旋又頹然垂手,軟弱地道:“只是這兩天特別忙,沒時間理會你們罷了!你們先去梳洗更衣再説。”兩人露出勝利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