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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佳人有約

    鄭石如苦笑道:“我早猜到會有這種誤會。實情是我雖然和陰癸派有密切的關係,卻非是陰癸派的人。只因家父畢生為陰癸派打點其生意及於全國各地為她們蒐羅各類所需用品,所以我自少即和陰癸派中人來往,甚得她們信任。”

    徐子陵呆了一呆,一直以來他想到陰癸派時,都像對慈航靜齋般抽離現實,以為她們超脱江湖社會之外,是另一種的不食人間煙火族類。

    這時聽到鄭石如的話,才醒悟到她們也要賺錢和生活,與常人無異。道:“鄭兄目下所説,可算是陰癸派的天大秘密,鄭兄不怕祝玉妍不高興嗎?”

    鄭石如道:“家父逝世多年。陰癸派早另委人接替家父。我本身和她們再沒有直接的牽連,只因白清兒的關係,才助錢獨關理好襄陽,現在我和白清兒的事已經結束,再不想理陰癸派的任何事情。”

    徐子陵不解道:“縱是如此,鄭兄亦不用向小弟剖白,這於你並無好處。”

    鄭石如苦笑道:“但也沒有什麼壞處。對徐兄來説,我剛才説的全不算秘密。我之所以説明其中情況,實是不欲與徐兄為敵,更不想淑明誤會於我,以為我確是陰癸派的人。”

    徐子陵恍然大悟,但當然也不會這麼容易相信鄭石如的話。因為若給鄭石如透過鄭淑明控制長江聯,而林士宏則真是陰癸派的妖人,那就大事不妙。

    只是目下確難有辦法弄清楚鄭石如説的是真是假。這是個極有魅力的人,絕不簡單。

    嘆了一口氣道:“時間會證明鄭兄説過的話,夜啦!鄭兄請回吧!”

    鄭石如笑道:“徐兄定是給我煩得要命,悦來客棧就在前方轉角處,在下豈有中途而廢之理,來吧!”

    ※※※

    酒過三巡後,寇仲心中一動,問起陳長林有關嶺南宋家的事,道:“嶺南究竟指什麼地方,長林兄對宋家的事是否熟悉?”

    五人圍坐內院的小花園裏,這宅院是卜天志的秘巢之一,臨近大江,深藏在小谷內,是避世的好地方。

    明月高掛空中,惹起寇仲月圓人未圓的傷情,忽然很想知多點已回嶺南的宋玉致的事情。

    陳老謀倚老賣老的代答道:“嶺南就是指越城、都龐、萌渚、騎田、大庾這五嶺之南的廣闊地區。我陳老謀的親孃就是嶺南壯族的出色美女,哈!至少我爹常以此自豪,哈!”

    眾人為之莞爾。

    陳長林道:“嶺南是宋家的地盤,宋家是以經營牲口、翡翠、明珠、犀象等土產起家,先起於雄曲,發展成地方的政治勢力,因山高皇帝遠,故自五代以來,無論誰當皇帝,都要給足他宋家面子,到‘天刀’宋缺一出,宋家更聲價百倍,在江湖上也享有崇高的地位,在大江以南的武林,從沒有人敢懷疑他天下第一用刀好手的資格。”

    寇仲道:“那晃公錯又算什麼東西?”

    陳老謀冷哼道:“晃公錯不是東西,而是個大渾球。生性護短,更是喜怒無常,武功雖高,但南方武林沒多少人歡喜他,與宋家更是勢成水火。不過自宋缺擊敗嶽山後,南海派便沉寂下去,直至今天。”

    陳長林續道:“隋文帝開皇八年,隋軍攻陷建康,但嶺南宋家家卻不肯歸附。楊堅派大將衞冼領兵至嶺下,卻不敢入嶺南半步。後來宋缺審度形勢,知抗隋無益有害,改而出嶺相迎,受隋冊封為‘譙國公’,楊堅欽準其可擁有幕府,置長史以下官屬,給印章,掌兵馬,等若割地稱王,可算厚待。”

    卜天志道:“楊堅登位後,宋缺一直不肯入朝謁見,文帝亦對他的憑險自固,自行其事無可奈何。”

    寇仲讚道:“有骨氣。”

    陳老謀尖酸刻薄地哂道:“説得好聽是硬漢子,不好聽便是頑固。宋缺長相絕頂英俊,當年迷倒無數美女,偏是他似乎生就一副鐵石心腸,初時還想獨身不娶,後來在家族的壓力下,不得已下竟娶個醜女為妻,令鍾情他的女子差不多要自盡以泄心中怨屈。哈!此人行事教人難以測度。”

    寇仲嚇個一跳,心想幸好宋玉致長得似父親,否則就糟透哩。

    洛其飛被逗得笑起來,道:“謀公説得真風趣。”

    寇仲沉吟道:“我明白宋缺為何能威蓋南方,他之所以娶醜婦為妻,定是為專志刀道,否則若沉溺在閨房之樂中,自然會削弱鬥志。”

    卜天志點頭道:“少帥這推測應八九不離十,極有見地。”

    陳老謀笑道:“宋缺行房時定像人做苦工幹活那樣,沒有半啥兒樂趣。”

    寇仲道:“有誰知道宋缺和祝玉妍的關係呢?”

    眾人均茫然搖頭。

    寇仲望往天上明月,先是想看宋缺,接着想起宋玉致,心底熾熱起來。

    假若他現在立即趕赴嶺南,宋玉致會否因而回心轉意。

    只恨此刻的他根本無法分身,所以永遠都不會知道答案。

    他真的不能分身嗎?

    ※※※

    客棧內靜悄悄的,只有一個老掌櫃在門房處打瞌睡,兩人推門踏步的聲響仍不足把他驚醒過來。棧內的夥記客人,該是一窩蜂的溜到大街的燈市去趁熱鬧。

    鄭石如乾咳一聲,老掌櫃這才睜眼,老眼昏花的朝兩人打量。

    鄭石如招呼一聲,道:“我這朋友姓徐,是否有人為他訂下房間呢?”

    徐子陵的俊臉一陣火熱,雖説鄭石如應算得是半個敵人。但這麼給人當臉拆穿謊話,亦不好受。

    豈知老掌櫃不迭點頭,道:“對!有位秦公子為徐公子預訂了客房,還付過三天的房租。”

    鄭石如固是意外之極,徐子陵也瞪目以對。怎想得到師妃暄安排得這麼妥貼。

    鄭石如歉然道:“原來真的誤會徐兄,如此在下不敢再叨擾。”

    留下聯絡的地址,逕自離去。

    徐子陵落得一個人輕鬆自在,先去澡堂痛痛快快沐浴包衣,以兩個從路上採來的腋果飽腹後,盤膝榻上靜坐。

    想起棧道上的遭遇,頗有劫後餘生的僥倖感覺。

    他本欲到街上覓石青璇的芳蹤,可是想到街上寸步難行的情況,只好打消此意。不過她既不在幽林小谷,楊虛彥亦徒然撲一個空。所以她暫時仍是安全的。

    這美女的簫藝固是天下無雙,其作風更是縹渺難測,令人疑幻疑真。

    又想起自己早打定主意不到此客棧赴師妃暄的約會,豈知給鄭石如橫裏插進來搞得陣腳大亂,鬼遣神推下到了這房間來,可知命運確有令人無法自主的力量。

    胡思亂想好一會後,他的心神逐漸進入萬念俱滅的道境,體內真氣天然流轉,內在的空間無限擴闊延展,僅餘的傷勢飛快消逝。

    也不知過去多少時候,忽然心中一動,醒轉過來。

    接着是輕輕的敲門聲。

    師妃暄甜美清越的聲音在門外温柔地道:“徐兄!妃暄方便進來嗎?”

    徐子陵大感意外。他從未想像過師妃暄肯到任何男人的房間去,縱使是沒有半點男女之私。忙跳下牀來,把門拉開。

    師妃暄仍是男裝打扮,俏立門外,深邃難測的美眸閃着奇異的光芒。

    徐子陵退往一旁,道:“請進來。”

    師妃暄輕移蓮步,挾着她獨有清新的芳香進入房內,環目一掃,微笑道:“這房子尚相當寬敞,徐兄滿意嗎?”

    徐子陵在她身後道:“對一個過去幾個月都睡在荒山野嶺的人來説,這裏已等若豪華大宅哩!”

    師妃暄淡淡的“哦”一聲,在徐子陵禮貌的招呼下到桌旁椅子坐下,到徐子陵在她對面坐好後,師妃暄嫣然一笑道:“我為子陵兄訂這房子時,才沒想過子陵兄真的會來,豈知子陵兄竟然肯賞臉,實在大出妃暄意料之外。”

    徐子陵只好以苦笑回報,道:“憑什麼小姐會認為我不來呢?”

    師妃暄微聳香肩道:“那只是人與人相處時的微妙感應。子陵兄令妃暄覺得你是那種可把任何困擾拋開不理的人,不知妃暄有否看錯。”

    徐子陵從容笑道:“小姐誇獎啦!我比之那煉丹僮尚遠遠不如,那有這種本領。”

    師妃暄美目深注的道:“徐兄自己或者不知道,比起上趟我見的徐兄,你的氣質又生變化,可知山中定有奇遇。”

    徐子陵無可無不可的道:“可説是有一點點吧!”

    師妃暄沒再追問下去,道:“子陵兄準備何時動程到幽林小谷去!”

    徐子陵舒適的挨在椅上,搖頭道:“不去啦!”

    師妃暄愕然道:“這不是子陵兄此行的目的嗎?”

    能令師妃暄驚訝,徐子陵竟隱有快意,但又因這心態感到自己可笑。迎上對方灼亮的眸神,淡然道:“其中確有些變化,請問師小姐來此多久呢?”

    師妃暄皺眉瞧他好一會,忽然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道:“原來子陵兄仍在怪妃暄,事實上妃暄是另有要事,才不得不與子陵兄分道趕來成都,我本不打算解釋,現在終也解釋啦!”

    徐子陵心中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卻説不出來是什麼滋味。

    師妃暄避開他的目光,微微側仰螓首,望往窗外高嵌夜空的滿月,油然道:“不要以為妃暄事事不放在心上。妃暄破例為子陵兄訂下房間,亦為的是要表達歉疚之情。妃暄常望自己就像溪流內的堅石,水流雖每刻每分的從石上流過,只會令石子更光滑而不會留下半點痕跡,但人始終不是石,妃暄也會有人的感受。”

    徐子陵心中一震,説不出話來。

    師妃暄目光回到他身上,回覆平時淡然自若的神色,道:“剛才説的話,已超出妃暄一向説話的習慣。今次妃暄下山踏足人世,當然是為奉師門使命,但亦隱有入世修行之意。靜齋的最高心法,必須入世始能修得,非是閉門造車可成。”

    徐子陵呆看她好半晌後,問道:“那是什麼心法?佛家與道家講的不是四大皆空,清淨無為嗎?為何要纏上人世間的煩瑣事才成?”

    師妃暄平靜地道:“儒家有獨善其身和兼善天下之分,佛家也有小乘大乘之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正是捨身的行為。敝齋《慈航劍典》上便有‘破而後立,頹而後振’的口訣,可知經不起考驗磨礪的,均難成大器。敝齋最高的心法名為‘劍心通明’,歷代先賢,從沒有人能在閉關自守中修得,甚至僅次的‘心有靈犀’,亦罕有人練成。正因破易立難,秀心師伯本是近數百年來最有希望攀上‘劍心通明’的人,但因石之軒的關係,只能止於‘心有靈犀’的境界,但已非常難得。”

    徐子陵尷尬道:“小姐是否暗示小弟正是小姐修行的障礙之一,那我會感到非常自豪。”

    師妃暄估不到徐子陵忽然爆出這句話來,噗哧嬌笑道:“你現在有點像寇仲哩!難怪會成為難兄難弟。妃暄倒沒蓄意要作這暗示,只是想告訴你人家非如你想像般無情,以報答你肯投店赴約吧。”

    徐子陵更不敢揭露真相,但心情確大大轉佳,道:“我必是表現得氣忿難平,所以小姐才會大費唇舌解釋。”

    師紀暄點頭道:“該有一點影響的。先是問你在路上發生什麼事,你又支吾以對;問你何時去幽林小谷,你又無可無不可的。使你氣忿的該是我吧!”

    徐子陵老臉發紅道:“因為我怕枉作小人,所以有些事不便提起,倒非存心隱瞞,請小姐見諒。”

    師妃暄動容道:“可否説來聽聽,妃暄絕不會把子陵兄當作搬弄是非的小人。”

    徐子陵略猶豫後,道:“我在大巴山的棧道被侯希白截擊,差點沒命,小姐怎樣看這件事呢?”

    師妃暄黛眉輕蹙道:“他真想殺你嗎?”

    徐子陵回想起當時的情景,緩緩道:“我確有這感覺。但後來他又扮足老朋友狀,説什麼要裝出非殺人不可的樣子,才能逼得我動手過招。但打起來時確是拳拳到肉,絕不像比試玩耍。”

    師妃暄莞爾道:“你這人平時道貌岸然,要在閒聊時才露出真性情。事實上我對他挑戰你絲毫不感意外。他早向我表示過要領教你和寇仲來自《長生訣》的絕學。”

    徐子陵愕然道:“你仍是那麼信任他。”

    師妃暄淡淡道:“只能説有待觀察。花間派如能因他走上正軌,不是天大的好事嗎?”徐子陵還有什麼話好説的,把剛想説出侯希白在揚州打算偷襲他一事也吞回肚內,大感意興闌姍。

    師妃暄柔聲道:“我對他和對子陵兄有一點不同處,就是仍有戒心,子陵兄明白嗎?”

    徐子陵的心仍是直冷下去,徐徐道:“索性一併告訴你吧,剛才我在市內曾驚鴻一瞥的見到石姑娘,卻沒有和她説話的機會,所以才沒意思到幽林小谷去。”

    師妃暄露出訝異神色,思索半晌,忽然道:“子陵兄有沒有興趣與妃暄夜遊燈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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