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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天竺魔功

    與其他外賓館不同處,是別的外賓館均是燈火通明,人影閃動,顯示各國來賀的使節,因拜紫亭突然頒令宵禁一事,生出反應,充滿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氣氛,獨是越克蓬車師王國的外賓館不見任何人或馬兒的活動聲息,且只有大堂隱隱透出昏暗的燈火,情景詭異得令人心生寒意。

    兩人伏在靠鄰另一座外賓館大堂頂高處,全神觀察目標賓館的動靜。

    寇仲目光巡視四方一遍,湊到徐子陵耳旁道:“仍有人跟蹤我們嗎?”

    徐子陵目光不移的投往車師王國外賓館唯一透出燈光的廳堂,答道:“起始時尚有些感覺,但捉迷藏似的兜轉一番後,該成功把跟蹤者撇下。”

    寇仲點頭道:“我也有這麼感覺。唉!真邪門,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寇仲腦海中浮現今天化身為宮奇的崔望守在賓館對街監視的情景,心中湧起極不舒服的感覺,暗忖難道越克蓬和百多名兄弟已全體遇害,又或被拜紫亭拘禁?道:“會否是個陷阱?”

    徐子陵道:“很難説,不過我卻感覺不到裏面有任何伏兵。”

    寇仲苦笑道:“我現在只想掉頭離開,你感覺該錯不到哪裏去。唉!下去看看如何?”

    要知寇仲和徐子陵均為名震天下的高手,戰績彪炳,任何人想把兩人殺死,縱使他們負傷,亦必須利用環境、地利,佈下絕局,始有成功可能。所以拜紫亭宵禁,弄得本是喧鬧繁華的朱雀大街空蕩無人,深末桓等的刺殺行動立告瓦解,故而寇仲才怕下面等待他們的是個陷阱。

    徐子陵道:“有一事相當奇怪,陰顯鶴不在宮門外等待我們,還可解釋作發現深末桓的人,跟蹤去也,可是杜興人多勢眾,做好做歹也該找個人聯絡我們,或引我們到另一個陷阱去,為何卻全無動靜?”

    寇仲抓頭道:“令人不解的事情實在太多,不過給你提醒,我忽然明白了一件難解的事,那亦使我們一子錯,全盤皆落索。”

    徐子陵訝道:“是什麼事這般嚴重?”

    寇仲嘆道:“就是錯估馬吉和拜紫亭的關係,事實上管平那傢伙早清楚分明的供出來,只是我們沒放在心上。”

    徐子陵一震道:“説得對。”

    寇仲氣道:“馬吉根本投下重注在拜紫亭身下,所以當頡利迫他取消拜紫亭的弓矢交易,便立即通知拜紫亭,着他遣人詐作把弓矢搶走,故令古納台兄弟撲空。”

    他所謂的一子錯,正是指此,如古納台兄弟仍在附近,得他們之助,他們人強馬壯,什麼情況應付不了,何致現在般求救無門。

    寇仲續道:“所以我向馬吉點明曉得他與拜紫亭同流合污,立即嚇得這小子屁滾尿流的逃之夭夭,而拜紫亭沒有阻止,因為弓矢已到了他的手裏。他孃的,馬吉不是突厥人嗎?因何甘心為拜紫亭冒開罪頡利、突利之險?”

    徐子陵沉聲道:“因為馬吉認為拜紫亭會贏這場仗。”

    寇仲嘆道:“橫想豎想,亦想不通拜紫亭憑什麼去擊敗頡利突利的聯軍。若頡利仍和突利纏戰不休,馬吉和拜紫亭大膽的行為尚可瞭解,可是現今兩汗言和,拜紫亭他們好該收手認錯了事。”

    徐子陵道:“關鍵處可能在伏難陀,他是個非常有魅力和説服力的人,感染得拜紫亭和他的手下均變成對死亡一無所懼的人,最難是拜紫亭深信梵天站在他們那一方。”

    寇仲搖頭道:“我比你更明白拜紫亭和馬吉這種人,他們必有所恃,才敢不把頡利、突利放在眼內。不過你的話有一定的道理,如能幹掉伏難陀,保證靺鞨大軍立即不戰自潰,那時豈到拜紫亭不屈服。”

    徐子陵苦笑道:“事情雖非常渺茫,但我真希望化解今趟屠城慘劇,若殺死伏難陀可達到這目的,我絕對會去做,也可為蓬兄完成他的心願。”

    寇仲默然片晌,口齒艱澀的道:“你是否認為我們車師國的兄弟已遭殺害?”

    徐子陵反問道:“你剛才為何想掉頭走,不是怕滿館伏屍的可怕情況嗎?”

    寇仲問道:“有否感應到邪帝舍利?”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緩緩搖頭。

    寇仲知他在擔心師妃暄,道:“那就成了。我們下去看個究竟,無論是遍地伏屍還是空無一人,都立即離城,找個地方藏起來,靜待石之軒出現。”

    寇仲和徐子陵年紀不大,卻是老江湖,不會先去碰隱現燈火的賓館大堂,取道從後院牆摸進去,由寇仲領頭探路,徐子陵留在原處居高臨下監視。如此若有伏兵,必瞞不過他超人的靈覺。

    看着寇仲沒入後院暗黑處,徐子陵靈台空廣澄澈,世上似無一物可以避開他的感應,忽然間他感覺到大堂內有一個人。

    那感覺很奇怪,似有似無。

    肯定是畢玄那級數的高手,且勝過此刻受傷的寇仲,因為他能清楚感應到寇仲的位置,而那人卻像與某種超自然的力量結為一體,故如幻似真。

    梵我如一。

    徐子陵心中一寒,井中月的境界立時冰消瓦解,對大堂那人再不生感應。而他驚惶的原因是寇仲正從後院摸往那神秘人所在大堂的途上,如若自己發出任何通知寇仲逃走的信號,給此神秘大敵察覺,立即全力對寇仲痛下殺手,他可肯定在自己趕往赴援前,負傷的寇仲必捱不到那刻致一命嗚呼。

    正如他是師妃暄“劍心通明”的破綻,寇仲的生死亦可破掉他的井中月。

    大堂內的敵人,絕對是畢玄那級數的高手,明明在那裏,可是失掉井中月狀態的徐子陵卻絲毫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就像那趟面對畢玄情況的重演。

    徐子陵別無選擇,長生氣迅速在體內運行一遍後,騰身而起,往大堂階前的廣場投去。

    寇仲此時搜遍後方院落各大小廳房,找不到任何人的影子,忽然發覺徐子陵離開隱蔽處,往大門內的廣場投去,知道不妙,忙往徐子陵落點搶去,因兩人必須並肩作戰,始有能力應付強敵。

    他心中湧起非常不祥的感覺,感到陷於完全的被動和落在下風。

    徐子陵足踏實地,寇仲趕到他身旁,交換個眼色,目光投往大堂敞開的正門。

    燈光倏滅。

    寇仲虎軀一震,直至此刻,他才曉得堂內有敵人。差點要拉徐子陵落荒而逃,這樣的敵人,實在太可怕。

    不過想到自己的傷勢不宜全速掠行,那隻會使他們更難倖免,只好攝心神,把希望放在兩人聯手之術上,與敵決一死戰。

    徐子陵和他心意相通,雙目射出一往無前的堅定神色,領頭踏上台階,來至大門處。

    月色從左方窗透入,温柔色光籠罩半邊廳堂,另一邊則陷於黑暗中。

    一人負手背門而立,直有君臨天下、睥睨眾生的超然氣度。

    穿的仍是橙杏色的寬闊長袍,頭扎重紗,不是天竺來的“魔僧”伏難陀尚有何人?

    只憑他能在這裏恭候兩人大駕,已知此人對兩人的心意情況瞭若指掌。

    伏難陀緩緩轉過身來,枯黑瘦瞿的臉容露出一絲令人莫測高深的笑意,油然道:“大王請本人來為兩位説最後一台法事,你們的傷勢可瞞過任何人,怎瞞得過達至梵我如一的人,透過梵天,我不但可看清楚你們身體的狀況,更可看到你們心內的恐懼。”

    “鏘”!

    寇仲掣出井中月,仰天笑道:“到此刻仍要妖言惑眾,我敢肯定你今趟來殺我們,拜紫亭是絕不知情,你究竟把越克蓬和他的人如何處置?”

    伏難陀的枯槁容顏不透露分毫內心的秘密,從容對抗寇仲發出的刀氣,淡淡道:“你們若能殺死我伏難陀,再問這問題不遲。”

    徐子陵皺眉道:“找誰去問?”

    伏難陀微笑道:“若你們能把我殺死,龍泉立時軍心渙散,再無力抗拒突厥聯軍,那時你們要什麼,怎到拜紫亭不答應。”

    兩人暗呼厲害,伏難陀提醒兩人此一實情,是要迫兩人決一死戰,不作逃走的打算。否則兩人若分散逃命,必有一人可脱出他的魔掌。

    寇仲雙目殺機大盛,勉力摧發刀鋒透出殺氣,不過由於顧忌體內的傷勢,頂多只有平常五成的功力,連自己也曉得不能對伏難陀構成任何威脅。

    冷笑道:“國師可以開始説法哩!”

    伏難陀微一頷首,道:“修行之要,在於內觀,那就是所謂禪定或瑜珈,把自我的心作為觀察宇宙的支點和通路,脱離現實所有迷障,把自我放在絕沒有拘束的自在境界,實現真實的自我,臻達梵我如一的至境,始能捕捉自我的真相,把握到將所有問題解決的關鍵。”

    寇仲曬道:“你倒説得好聽,但假若在現實生活中姦淫劫奪,根本不算是個人,就算説得如何動聽亦是廢話。看刀!”

    他口説“看刀”,實際上全無動作,只是加重催發刀氣,把對方鎖牢。

    伏難陀像把他看通看透般,不被他言語所惑,繼續淡定的緩緩道:“在宇宙仍處於混沌的時代,沒有光暗,沒有虛無,更沒有實體,只有‘獨一的彼’,那就是梵天,萬物發生的一個種子。若我們不認識梵天的存在,就像迷途不知返的遊子,永遠不曉得家鄉所在處。”

    兩人雖對他的人沒有好感,卻不得不承認他的“法”非常動聽和吸引人。

    寇仲感到鬥志正不斷被削弱,可是對方依然不露絲毫破綻,尤可懼者是這魔僧真的像與梵天合為一體,令一向悍勇的他,竟無法主動攻出第一刀。

    如此魔功,確已達畢玄、石之軒的驚人級數。

    縱使兩人沒有受傷,單對單恐怕也只有飲恨收場之局。

    徐子陵在這面對生死的時刻,心境逐漸平復下來,精神緩緩提升,微笑道:“國師的梵我如一該仍未臻大成,否則怎會給我察破人在廳內?”

    伏難陀面容仍無動靜,瞳孔卻變縮斂窄,顯示徐子陵的話命中他要害。他剛才本打定主意先攻擊寇仲,待徐子陵來援前把寇仲擊斃,以亂徐子陵的心,然後把他收拾。豈知徐子陵竟高明至看破他的圖謀,使他打不響如意算盤。

    寇仲立生感應。

    狂喝一聲,井中月化作黃芒,劃過雙方間兩丈許距離,照伏難陀面門擊去。

    徐子陵則朝伏難陀左側搶去,雙手法印變化,牽制伏難陀為寇仲助攻。

    伏難陀一動不動,似是對兩人的夾擊全不放在眼內。

    忽然間伏難陀全身袍服無風狂拂,整座廳堂立即陷進一個風暴裏,最奇怪是所有傢俱全不受影響,兩人卻像逆風艱苦前進,耳際狂風呼嘯,全身如被針戳般刺痛。

    如此魔功,確是駭人聽聞。

    井中月劈至。

    伏難陀像一塊木板般微往後仰,寇仲一刀登時劈空,心叫不妙時,伏難陀在背脊離地只餘尺許之際,忽然把身子扭側,一足柱地,身子回彈,另一足向寇仲小腹閃電踢來。

    寇仲因傷勢牽累,根本無力變招,更想不到伏難陀的瑜珈法厲害至此,完全超離人體結構的限制,刀勢已老下,避無可避,正要硬捱伏難陀可能令他送命的一腳,徐子陵橫移過來,硬撞肩頭將他送離險境,寶瓶印下封,力擋伏難陀的殺招。

    豈知伏難陀竟能在徐子陵封擋前不可能地疾縮回去,接着整個人彈起縮塌陷,雙膝屈曲貼胸,雙手抱膝,頭卻塞進兩膝間,活像人球。

    這般的防守招數,肯定尚有厲害後着,以徐子陵作戰經驗的豐富,應變的靈活,仍失去方寸,不知該選擇進擊還是後撤。

    伏難陀在徐子陵猶豫間“滾”至兩人上方處,接着四肢擴張,左右腳分向寇仲右耳側和徐子陵面門踢來。

    寇仲心知要糟,徐子陵寶瓶氣發而無功,必會引發他體內傷勢,兩人要擋伏難陀這兩腳並不困難,問題是必被伏難陀硬將兩人分隔,那時只要他全力攻打其中一人,憑他可怕的魔功和難以揣摸的招數,必可重創他們之一,餘下另一人亦只有待宰的份兒。

    寇仲把心一橫,閃電疾移,同時矮身避過伏難陀的左腳,井中月往伏難陀胯下刺去。

    徐子陵見狀急忙配合,暗捏內外縛印,表面是雙掌齊往伏難陀切去,只要能接觸到對方左腳,最理想是把伏難陀硬從空中扯下來,至不濟也能將他留在半空原處,讓寇仲能對他展開刀勢。

    哪想得到伏難陀冷哼一聲,高喧他們聽不懂的梵語,接着兩腳收起,變成盤膝凝坐半空,兩手往上虛抓,接着就那麼盤坐翻斛鬥,落往廳堂的大門處。

    兩人駭然轉身。

    伏難陀從容自若的攔着大門出路,道:“‘自我’以生氣為質,以生命為身,以光明為體,以空為性,以梵為本原,遍佈一切,貫通一切,其細小處如米黍,大處比天大,心空大,心萬有大。但在本性而言則毫無所異,皆因梵我不二。故死前之念最為關鍵,如能還梵歸一,發見真我,將是兩位最大的福份。”

    雖同是説梵我如一之法,可是在伏難陀顯出絕世魔功後説出來,兩人的感受大是不同。

    事實上兩人施盡渾身解數,仍沾不着伏難陀半點邊兒,早難受得要命,負傷的身體更是血氣翻騰,差點吐血。

    寇仲雙目射出堅定不移的神色,哈哈笑道:“原來你老哥尚未達到梵我不二的境界,難怪開口梵我如一,閉口梵我如一,分明是聊以自慰。”

    徐子陵勉強提氣,小心翼翼的不觸動創傷,心神晉入井中月的境界,登時感到壓人的勁氣自伏難陀經三脈七輪透過小腹發出,形成令他們呼吸困難、似暴風般的氣罩,哈哈一笑,肩膊往寇仲撞去,喝道:“小腹!”

    寇仲一聲長嘯,人刀合一,得徐子陵送入真勁下,施出擊奇,朝伏難陀攻去。

    井中月在短短兩丈的距離下生出微妙玄奧的變化,把伏難陀完全籠罩在內。

    伏難陀一對眼亮起來,雙袖拂迎。

    生死勝敗,將決定在這一刀,若寇仲和徐子陵仍不能爭取主動,他們會陷於捱打的局面直至落敗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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