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天下分裂,征戰連年,各地霸王軍閥,均有一套對付敵人偵察滲透的方法。既不能不讓促進貿易的商旅通行,又不能任由不良份子湧進來,如何取得平衡,代表着政策制度的成功。
由於地理形勢的優越,關中的唐室在控制人流上有最出色的表現。自入主長安後,唐室李家增關防,於入關要塞的潼關和黃河水路布重兵、置官署,屬民出入不但需户籍文件,還要有各地督府發放的往來批文。外地欲往關中做生意,又或遷徙的移民難民,更須得官署批核安置,對人日的徙移有嚴格的限制和規定。
徐子陵攜着雷九指憑他的妙手偽造的批文,戴上從楊公寶庫得來本供楊素逃命時使用的面具,乘客船安然過關。再經過三天日夜趕路,終抵達長安城。愛馬寓裏斑則留在桃林,由任俊等照拂。舊地重遊,自有一番感慨。尤其是剛從塞外的小長安回來,面對這中土的真長安,想起伊人已遠,能不黯然神傷!
入城後,直赴侯希白的多情窩,據雷九指所言,侯希白探望他後,告訴他會回長安趁石之軒不在之際找楊虛彥的晦氣,看看楊虛彥從半截不死印法練出甚麼奇功來。即使侯希白不在,他亦可藉此多情窩作落腳之用。
他駕輕就熟的從後院逾牆入屋,只聽侯希白的歌聲傳來唱道:“穆穆清風至,吹我羅衣裙;羅衣何飄飄,輕擺隨風還”。
徐子陵哈哈笑道:“誰能比侯希白更多情?”
侯希白疾掠而出,拉着他雙手大喜道:“子陵大駕忽臨,真教小弟喜出望外。這幾天在長安到處都聽得人談論你們和跋鋒寒在塞外八面威風的事蹟,令我後悔沒有依附驥尾,白白錯過使人神往的塞外風情。少帥呢?”
徐子陵道:“入去坐下再説吧!”
入廳坐好,徐子陵把塞外的經歷概略地述説一遍,又解釋今趟來長安的目的,接着問道:“你不是告訴雷大哥到這來是要和楊虛彥分個勝負嗎?我看你卻是在唱歌作畫,非常寫意。”
侯希白苦笑道:“我只是苦中作樂,我與你們合作對付楊虛彥,石師肯定視我為叛徒。剛才你更告知我祝玉妍已死,石師成功吸取聖舍利邪氣致魔功大成。看來小弟已是時日無多,不好好多畫兩張美人畫流傳後世,更待何時。小弟現在成為繼莫神醫後最受長安權貴歡迎的人物,昨天李淵親自見我,禮聘小弟為他繪一幅宮廷百美圖,我看在畫卷完成前,連石師亦不敢輕易動我,楊虛彥更不用説。”
徐子陵訝道:“李淵為何如此糊塗,明知楊虛彥乃楊勇之後,仍肯善待楊虛彥?”
侯希白道:“子陵有所不知。李淵是最念舊情的人,他以前與楊勇交情甚篤,怎捨得殺他僅餘的一點血肉,兼之楊虛彥立誓與石之軒割斷關係,騙得李淵加封他為隋國公。唉!我和他雖難免一戰,但目前各有顧忌,只好暫時來個河水不犯井水。”
徐子陵道:“我想見秦王。”
侯希白道:“這個我可作安排,且要立即進行,因為現時黎陽被竇建德重重圍困,日夜攻打,李家正結集大軍,準備出關往援。”
徐子陵皺眉道:“黎陽有李世和李神通固守,該沒這麼容易被攻陷吧?”
侯希白道:“理該如此,但事實卻剛好相反,黎陽那邊形勢危急。據我聽回來是李世和李神通誤中竇建德誘敵之計,在竇建德率軍繞道進軍鄰城衞輝之際,李神通率軍偷襲,豈知慘中伏兵受襲,被竇建德殺得李神通只能帶着十餘親衞逃脱。竇建德挾餘威回師猛攻黎陽,告急的文書正像雪片般飛回來。”
又壓低聲音道:“據説仲少加入竇建德的陣營,此事令長安朝野震動,小弟則與有榮焉。你們在赫連堡、奔狼原、花林和龍泉四場戰役大顯神威的事,連街頭巷尾也在議論不休,李世民今次有對手哩!”
徐子陵搖頭道:“寇仲絕不會歸順竇建德,應是誤會。”
頓了頓續道:“有一件事尚要你幫忙,希白兄可否設法查探,是否有個東北人叫陰顯鶴的劍手來了長安。”
侯希白問清楚陰顯鶴的年紀、特徵、外貌,拍胸道:“要查一個人在我確是易如反掌,可包在我身上,長安很多人都要賣面子給我侯希白。子陵在這好好休息,書齋內由易經至春宮圖無不齊備,子陵不愁寂寞。”
徐子陵給他説得啼笑皆非,搖頭道:“我還要去找紀倩,她或有可能是陰顯鶴失散多年的親妹子。”
侯希白一呆道:“竟有此事,你以甚麼身份去見她,此姝立場曖昧,與太子黨更關係密切,一個不好,恐怕你會給她揭破身份,惹出禍來。”
徐子陵微笑道:“我有分寸的!不知可達志是否會來呢?”
侯希白道:“這個我不大清楚,我在長安的保身之道是隻談風月不論政事,子陵還是見過秦王再想其他事穩妥點。”
徐子陵終接受侯希白的勸告,侯希白去後,就在椅子盤膝打坐,以舒連日趕路的勞累。瞬那間進入無人交感的境界,體內真氣渾渾融融,説不盡的受用舒暢。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倏地心兆一動,醒轉過來,腦際出乎天然的浮現一位絕世美女的鮮明形象。
他肯定自己不是被任何聲音又或氣流的改變驚醒,而是出自一種超乎感官之上,玄微妙難言的感應。且並非首次發生,以前亦有類似的感應,卻沒有一趟比今次更清晰分明。
來者鬼魅般從後進飄進廳子來。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曉得避無可避,甫抵長安即給揭破行藏,輕輕道:“法駕光臨,不知因何事找希白兄?”
甜美的聲音驚喜的道:“竟是子陵你啊!真教人大出意外,你還是第一趟這麼親熱的喚人家作哩!”
徐子陵微一錯愕,在他對面椅子坐下。
時光在不知不覺中消逝,他在午後時份入城,此時卻日落西山,廳內一片昏沉,他坐息逾兩個時辰,精神盡復。
兩人四目交投,雙方心中都不知是何滋味。
雖仍是白衣赤足,但徐子陵清楚感到她的氣質與前迥然有異,可是到底有甚麼地方不同,他卻不能具體説出來。只是感到她比以往的她更深邃難測,難以掌握捉摸。
心中一動道:“恭喜你天魔功終於大成哩!”
秀眸一閃一閃興致盎然的打量着他,語調則像一向的冷漠平靜般道:“人家奉師尊之命,留在長安潛修大法,當然有些許成績。子陵你呢!你不是也大有長進嗎?不用回頭看已知是人家嘛。”
無論她用甚麼語氣聲調説話,總有種直鑽入人心窩兒的感覺,具有很大的誘惑力。
徐子陵沉聲道:“令師在與石之軒的決戰中,因施展玉石俱焚而云散煙消,我是親眼目睹的。”
出奇地沒有任何表情變化,淡淡道:“石之軒有否陪她老人家一道上路?”
徐子陵搖頭道:“他受傷遠遁,令師功虧一簣。”
他心存厚道,絕口不提祝玉妍因要他和師妃暄陪葬,被他及時發覺,在急於拯救師妃暄下令石之軒有一線脱身之機,否則歷史説不定要改寫。
一瞬不瞬的凝望着他,忽然輕嘆一口氣,語調冰冷平靜得令人心悸,道:“他是否盡得舍利內的聖氣?”
徐子陵點頭道:“怕是如此吧!”事實上舍利內大部份異氣,已給他和寇仲早一步分享,當然不會向透露這秘密。
再嘆一口氣,秀眸射出使人複雜難明的情緒,柔聲道:“天下從此多事哩!”
接着又道:“子陵可肯與我合作對付石之軒?”
徐子陵再暗咦一口氣,以前的所謂與她的“合作”,沒有一次不是在無計可施被威脅的情況下發生的。自竟陵之戰,飛馬牧場兩大元老高手慘死在手上,他們間結下解不開的深仇,發展到眼前此刻,連他亦弄不清楚和是甚麼關係。他理該與來個你死我活的決鬥,可是面對宛如聖潔天仙般的,他總生不出殺機。
苦笑道:“我們間還有合作的可能性嗎?不要威脅我,我隨時可離開長安。”
嬌笑道:“人家何時想過要威脅你?不過你若不肯幫助兒,兒只好乖乖的下嫁石之軒,看他能否領導聖門在這場爭天下的鬥爭中成為大蠃家。人家可不是迫你嘛,而是別無選擇。還有你那擅奏蕭的紅顏知己説不定會成為犧牲品,因為她是碧秀心遺留下來的禍根,只有親自殺死她,石之軒才能嬴得聖門各派系對他的尊敬。”
徐子陵給命中要害,嘆道:“還説不是威脅?”
想想也教人心寒,趁着天下大亂,魔門各派暗中不斷在各方面擴展勢力,林士宏、錢獨關、輔公佑等割據成大小軍閥,王世充則與魔門關係密切,趙德言乃頡利心腹謀臣,其他闢塵、安隆則控制着經濟命脈,若這些人全臣服於石之軒的控制下,其力量之大,為禍之烈,恐怕沒有人能預估。
迫在眉睫之前的問題,是可輕易發覺並破壞他們針對香家的行動。
既知他來長安,不論他扮成甚麼樣子,均可一眼將他看破。
“噗哧”一笑,白他一眼道:“人家是那麼可怕嗎?以前很多對不起你徐公子的事,只因師命難違。現在人家可以當家作主,當然是另一番可令徐公子滿意的新人事新作風。我不會迫你去作任何不願意的事,只希望你能和攜手殺死石之軒,為世除害,這不是你們這些以替天行道為己任的俠義之士義無反顧的事嗎?”
徐子陵苦笑道:“我沒有資格作俠義之士,只是見一步行一步的混日子。對付石之軒一事可否容後再説,他還須一段時間療傷,我們尚有時間。”
搖頭道:“子陵豈是如此短?漱H,若待他重出江湖,一切都遲哩!”
徐子陵皺眉道:“若他留在塞外,你怎樣找到他呢?”
道:“何須去找他,我會有方法把他引出來。”
又甜甜一笑道:“子陵是否肯合作哩!不若人家嫁給你好嗎?我會做你最聽話最乖的好妻子。”
徐子陵大吃一驚,狼狽道:“大姐勿要説笑。”
幽怨的瞥他一眼,道:“不説便不説。但你可有興趣聽人家的計劃,好讓你可保着幽林小谷那位美人兒。”
徐子陵無奈道:“我在聽着。”
淡然自若道:“根據聖門先祖遺訓,魔門兩派六道約每二十年須舉行一次聚會,推舉領袖,上一趟聚會在二十年前舉行,祝師被推為聖門之首。可惜因天下紛亂,祝師雖成聖門的尊首,卻是有名無實。現在統一之機已現,慈航靜齋通過李家佔盡上風,兩派六道此時再不團結,待李家一統天下,將重陷掄亡之險。在這種形勢下,聖門諸派的“二十年聚會”有再次舉行的必要。祝師已去,是現時唯一有資格的召集人,石之軒必來出席,我們便有機會殺死他,破他的不死印法。”
徐子陵皺眉道:“你可知我對破他的不死印法,沒有絲毫的信心把握。”
柔聲道:“假設我們能把斷作兩截的不死印卷合起來,説不定可找到破不死印的方法。”
徐子陵開始有點明白因何來找侯希白,搖頭道:“師小姐曾看過不死印卷,仍沒有破解之法。”
美眸亮起來,閃動智慧的採芒,動人得教人心顫,也令人心碎!如此天生麗質的美人兒,卻是陰癸派新一代青出於藍的領導人,能在這年紀練成天魔大法,肯定在魔門亦是前無古人,而她更是魔門唯一深悉他們長生氣的人,這使她的天魔功更有鬼神莫測之機。
只聽她檀口微張輕輕道:“又是師妃暄,奴家和她怎同哩,她懂的是玄門正宗,石之軒得玄門與聖門大成的不死印法,任她如何聰明智慧,頂多明白其中部份。但若奴家和子陵合起來三詳,將是另外一回事。”
徐子陵逍:“就算侯公子沒有問題,可是楊虛彥是石之軒的繼承人,絕不會蠢得要對付石之軒,那等若他和自己過不去。”
事實上楊虛彥那半截不死印卷早給侯希白偷到手上,記熟後毀去,不過他認為暫時仍不該讓曉得,因為天知道如給知悉不死印法的秘密,會帶來甚麼後果。
甜笑道:“借不來可以搶,更可把人順手殺掉,在這方面,徐子陵侯公子和人家的願望該並無差異,對嗎?”
徐子陵拖延時間道:“這要和希白兄好好商量才成。”
媚態橫生的嬌笑道:“人家又沒有迫你立即答應,我們的二十年聚會就挑在三個月後的中秋之夜在成都舉行,徐公子意下如何?”
徐子陵不悦道:“為何千不揀萬不揀,偏要揀成都?”
漫不經意,道:“方便嘛!徐公子既可趁機探篁石美人,又叫置諸於死地而後生,讓石之軒有乘機下毒手的機會。那徐公子當不會詐作應承人家,暗下卻泱定爽約。唉!人家也是迫不得已,所以不得不對你用上點心計,該可原諒吧!”
徐子陵沒好氣的道:“你何時才能改變害人的習性。”
再露幽怨神色,半真半假的嘆道:“我真的再不會害你,子陵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你會在長安逗留多少天?”
徐子陵很想問她蕭銑是否魔門中人,但怕打草驚蛇,只好忍着不問,道:“你只要找到侯希白,就可找到我。”
忽然神色一動,這:“有人來哩!明天見。”
飄身離椅,赤足輕觸地面,穿窗幽靈般沒在外邊,剩下徐子陵獨自站在已是漆黑一片的廳堂內。
徐子陵和是同一時間感到有人從後院入屋,只從這點看,的靈鋭絕不在他之下。
李世民的聲音在徐子陵後方響起,沉聲這:“我正想找你們。”
徐子陵心中一動,曉得有些令李世民亦要夫去方寸的事發生了。
究竟是甚麼嚴重的事呢?
李世民在他對面坐下,代替了,瞼色陰黯,劍眉緊促,肅容道:“黎陽將在數天內陷落,王世充則兵抵慈澗,使我們動彈不得,欲援無從,子陵可知黎陽城內尚有何人?”
徐子陵愕然朝他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