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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前塵往事

    寇仲親自途跋鋒塞上路,沿運河疾走近十里路後,跋鋒寒停步道:“我就在這裏渡河,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回去處理,不用送啦!”

    寇仲用神觀察兩岸形勢,跋鋒寒見狀笑道:“別忘記我一直以來是怎樣過日子的,何況我自懂事開始,便得防備別人,放心吧!沒有人可阻止我到洛陽去,包括畢玄在內。從沒有一刻,我對自己是那麼有信心的。”

    寇仲微笑道:“我若真的不放心,會拋下一切陪你到洛陽,那晚你應付世民、元吉和一眾唐室高手,不論謀略手法均精采絕倫,顯然你在沙漠的百天修為不是白過的。”

    跋鋒寒道:“那百天是潛修,去洛陽是實踐,兩者缺一不可。”頓了頓道:“我們坐下説幾句話好嗎?”

    寇仲笑道:“正求之不得,這幾天顧着趕路或為諸般煩事,稍有空暇又要爭取時間休息,根本沒時間問你老哥芭黛兒的事。”

    跋鋒寒領他到岸旁一塊大石坐下,啞然失笑道:“你這小子仍是不死心,現在我不想更不願提起有關她的任何事,或者有一天我會向你傾訴,卻非是今夜。看!今晚的星空多麼深邃美麗,每當我看着茫茫夜空,我都會感到生命不該有任何限制的。無論我們想得多麼玄妙,比起星空的玄妙仍是小巫與大巫之別。”

    寇仲陪他仰首觀星,同意道:“人有一個大缺點,就是任何玄異神妙的事均可習以為常,星空是最好的例子,更多時間我們是懶得仰首去看它一眼的。”

    跋鋒寒默然半晌,忽然嘆一口氣道:“你是否準備與洛陽共存亡?”

    寇仲微一錯愕,向他瞧去,皺眉道:“你是否認為竇建德全無機會?”

    跋鋒寒苦笑道:“我對竇建德一無所知,唯一曉得的是他從未遇過真正的勁敵,徐圓朗和孟海低遠比不上全盛期的李密、宇文化及、薛舉又或劉武周,竇建德能收服他們顯不出他有甚麼本事。但李世民卻是從未遇過對手的統帥,高下清楚分明,除非我們是盲的,否則當知竇建德絕無僥倖。”

    寇仲頹然道:“我多麼希望自己能找到有力的依據去反駁你的分析,可惜是有心無力。我肯去守洛陽,是要為我的少帥軍爭取時間,並不是為王世充這種卑劣小人賣命。”

    跋鋒寒道:“既然我們對唐夏交鋒的戰果看法相同,那就好辦。李世民破竇軍後,必傾盡全力來摧毀你少帥軍,而更毒辣的手法是要你寇少命喪洛陽,永遠不能回彭梁,那時少帥軍將不戰而潰,宋缺唯有黯然退返嶺南,任唐軍稱霸天下。所以你必須為自己預留後路,否則悔之莫及。”

    寇仲沉思片刻,道:“無論竇建德今趟出兵攻打唐單是為他自己的利益還是看在我的情份,我都須負上責任,不能就這麼瞧着他沉淪。只要我能借假情報的手段重挫李世績,暫緩陳留之危,我會設法扯李世民後腿,辦法有好幾個,可是沒有一個有超過五成的勝算,我為此想得頭昏腦漲。”

    跋鋒寒道:“請恕兄弟坦白,你雖覺得對竇建德來援須負上責任,其實是婦人之仁。在眼前的形勢下,竇建德是別無選擇,只看他枕兵武陟,更和你説能在三天時間渡河,可知他準備充足,早有攻擊唐軍之意。若給他搶先奪得洛陽,你猜他會對你客氣嗎?凡想當皇帝的都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人。即使原本他不是這種人,可是嘗過獨攬大權的滋味後,勢難再走回頭路。你寇仲現在是少帥軍之首,凡事再不能只憑一己的好惡,必須為大局着想。李世績枕大軍於開封一天,虎牢、洛陽間的水道和大河就仍在唐軍的控制下一天,你的少帥軍想扯李世民的後腿不但是妄想且是痴想,猶如那隻欲以雙臂擋車的螳螂。這番話你肯定不歡喜聽,我卻不能不説。在戰場上,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

    寇仲苦笑道:“你老哥句句金石良言,最後一句更是戰場的金科玉律,我還有甚麼不聽從的。你老哥尚有甚麼提議?”

    跋鋒寒道:“攻城守城,決勝戰場,你比我在行得多,當然由你去想辦法。”

    寇仲點頭道:“老跋你的話彷如當頭棒喝,使我整個人清醒過來。戰場上有戰場上的規矩,成則為王,敗則為寇。這可是李小子親口向我説的,難怪他一直這麼成功,因他沒有婦人之仁,在戰場上管他天王老子,非友即敵。他孃的!”

    跋鋒寒道:“説到狠,李世民們及不上我們突厥人。不要看突利與你稱兄道弟,一旦利益衝突,他絕不會對你例外。”

    寇仲道:“我可否斗膽問你老哥一個問題,為何你肯掉過頭來和我們一起對付你自己的族人?”

    跋鋒寒目光投往腳下流過的廣闊運河,好半晌才沉聲道:“當年的我尚未真懂人事,大約是九或十歲的年紀,卻暗戀着族中一位美麗的小女孩,她比我大少許,在族內的孩子羣中非常受歡迎,她對每個人都那麼好,是眾女孩的領袖。”

    寇仲道:“你和我都是早熟,八歲我就僅去偷看人家姑娘洗澡,不過每趟徒惹來喝罵痛打,從沒成功窺看過。”

    跋鋒寒沒好氣的道:“我的初戀沒你那般骯髒,我只要看到她,聽到她説話,便心滿意足。由於我家人在高昌被狼軍屠殺,所以我在這馬賊族羣中像個小乞丐,只能偷偷躲起來以木柴當刀來練功夫。在她面前更自卑得不敢説話。”

    寇仲道:“難怪我們臭味相投,原來大家都有個受盡屈辱的童年。”

    跋鋒寒像聽不到他的説話般,沉浸在既痛苦又動人的回憶裏。雙目射出緬懷神色,緩慢而低沉的道:“有一天,谷原內下着細雨,族內的孩子玩類似你們‘兵捉賊’的遊戲,在廣闊的草原上,她領着一羣小女孩,追逐一個比我長得高大好看的同齡男孩。我只能躲在一旁偷看她,內心妒忌得但要淌血,那感受我直到今天仍沒有遺忘。”

    寇仲同情的道:“那滋味肯定非常不好受。”

    跋鋒寒續道:“忽然間她發現我躲在草叢內,飛奔到我面前,叉着小腰嗔道:“你在這裏幹甚麼?’”最後一句他是以突厥語説出,顯示他對這句話刻骨銘心,自然以她當時的語言重述。

    寇仲皺眉道:“她對你似乎不太好。”

    跋鋒寒微笑道:“我第一個反應像你般深被傷害,按着她振臂召喚其他女孩子嚷道:“我們來捉這個小子!’接着是她和整羣女孩子來追我,我一邊逃一邊開心得想哭,自家破人亡後,我從沒有一刻比那時刻更開心。”

    寇仲道:“這是個平凡但非常感人的故事,你後來和那女孩有甚麼發展?”

    跋鋒寒道:“沒有任何發展,三天後狼軍來了,混亂中人人四散逃生,事後我回到營地,發現她赤裸的屍體,由那天開始,我便下決心與狼軍作對。”

    寇仲咋舌道:“連十歲的小女孩也不放過,他們算是人嗎?”

    跋鋒寒道:“現在你該明白我因何要擄走芭黛兒,又為何要與地分手。”隨後拍拍他肩頭道:“洛陽再見。”

    縱身而起,投進滾流不休的河水去。

    在楊公卿位於城東南的臨時將軍府會議室內,徐子陵費半晚工夫勘視繪成的地圖攤在桌面,由他向楊公卿和麻常進一步解説,道:“李世民的帥旗換上李元吉,李世民應不在城外,圍城軍改由李元吉指揮,主力大軍集中在洛陽城東面五里許,位在洛水和槽渠間一處丘陵高地,趕起三個以木、石構築的營寨,寨旁設有臨時碼頭供水師船停泊,更有跨河木橋四座,貫通兩岸交通,緊扼兩條河道的咽喉。”

    洛水和槽渠從洛陽平行往東流出城外,相隔半里,是通往大河的主要水道,唐軍在此部署指揮總部,顯示截斷洛陽和虎牢通道的決心,令鄭軍無法與夏軍會合。

    徐子陸續道:“其他環繞洛陽城約有規模城寨還有十八座之多,大多部署於戰略性的丘陵高地,易守難攻,配合壕塹,確有把洛陽困死之勢。”

    楊公卿和麻常正聚精會神研究圖上營寨和壕墊的分佈,前者嘆道:“李世民確是用兵的不世之材,人道其守城之法天下無雙,豈知攻城之法亦如此出色,不論我們從任何一門攻出,因壕塹侷限我們行軍的道路,只能循‘之’字形的路線迂迴而行,且必遇上對方營寨扼守之地。唐軍既可從容出軍反擊,又可固寨堅守,待友軍來援。”

    麻常指着洛陽城南外道:“城南是平野之地,四座營寨只一座設於高地,所以壕塹特多,倘若我們能填平兩道壕塹,攻陷設於平地的兩座木寨,建於丘上的營寨不攻自亂,我們將可打通南面的封鎖。”

    楊公卿皺眉道:“填壕容易,攻寨困難,此三寨兵力合起來達兩萬之眾,寨的外沿各有八座高起四丈的箭樓,周圍深挖壕塹,三寨互相呼應下,我們即使全軍盡出,恐怕仍無法攻陷任何一座營寨。尤可慮者,是其他營寨的唐軍聞風來援,截斷我們退路,我軍動輒會遭遇全軍覆沒的厄運。”

    麻常道:“若有李世民在城外坐鎮,我們自該待少帥回來再作打算,幸好現在城外的是好大喜功,急於挽回失去聲譽並妄想勝過李世民的李元吉,則是另一回事。我敢肯定李世民離開前必有嚴令,禁止李元吉主動攻城。我們定要挑起李元吉的戰意,迫他攻城,先亂其陣,再疲其兵,待他陣亂兵疲,然後劫案破圍,那時少帥亦該回來哩!有少帥作指揮,楊公尚有何懼哉?”

    楊公卿問徐子陵道:“子陵有甚麼意見?”

    徐子陵答道:“我們最大的優勢是城堅牆厚,守城工具充足並威力驚人,那管敵人兵力在我們數倍之上,由於我集中而敵分散,故主動權實操在我們手上,亦因此我贊成麻將軍亂其陣、疲其兵的戰略,晝夜不息的填壕越塹,不斷從各門出擊,或同時數軍齊出,使李元吉首尾難顧,如此不但可振奮士氣,減少對唐軍的畏懼,更説不定可破圍而出,到虎牢與竇軍會師。”

    楊公卿終於同意,長身而起道:“好吧!就依你們之言,我立即入宮見王世充,若他敢不同意,我們散夥回家去。”

    當劉志成給帶到陳留總管府內堂,予寇仲第一個印象就是他性格脆弱且會在女色方面沒有節制。

    經過這麼多年來的走南闖北,見盡天下各種人等,以他的聰明才智,培養出一套察人觀人之法。

    劉志成長相不俗,衣着講究,三十多歲的年紀卻是眼角滿布魚尾紋,未語先笑,嘴角含春,正是那種自命風流,受不住女色引誘的壞鬼書生長相。這種人得意時會樂極忘形,失意時則慌惶失措。只聽他的足音便曉得他心亂如麻,作賊心虛下失去方寸。當他見到在內堂恭候他的竟是寇仲、洛其飛、虛行之和宣永四大少帥軍巨頭,心兒跳響的聲音使寇仲在隔丈外聽個一清二楚。

    寇仲揮手命領他來的手下退出內堂,淡淡道:“志成坐下!”

    劉志成垂頭不敢接觸寇仲鋭利的眼神,恭立施禮道:“小人站在這裏便可以,少帥有話請吩咐。”。

    “砰!”

    洛其飛一掌拍在桌面,喝道:“少帥賜座就是賜座,立即給我坐下。”

    劉志成全身劇震,臉如土色的抖顫着在四人另一邊戰戰兢兢的坐下。

    寇仲微笑道:“志成你那手字的確寫得不錯,字體龍飛鳳舞,不愧飽學之士,難怪其飛委你以重任。”

    宣永取出一卷小字條,攤放桌面,由虛行之以紙鎮壓着上下,小條子上密密麻麻寫滿蠅頭小字,內容盡是有關寇仲到陳留後的情況。

    劉志成偷眼一瞥,立即臉色劇變,滾跌椅旁跪倒地上,渾身發抖顫聲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少帥饒命!”

    洛其飛霍地起立,戟指罵道:“這字條是從你放出的信鴿身上取下來的,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我洛其飛有那處待薄你?”

    寇仲微笑道:“其飛勿要動氣,志成已承認此事,省去我們大刑侍候的工天,也算有功。倘若他以後肯老老實實辦差,兼之他又未曾造成我軍甚麼損失,自該酌情從輕發落。”

    劉志成忙求饒道:“少帥開恩!”

    寇仲淡淡道:“給我坐回位子裏。”

    劉志成抖顫着勉力爬起來,像一灘爛泥般擠回椅子上,眼中湧出驚惶的淚水,膽顫心驚的低垂着頭,像忽然間蒼老十多年。

    宣永搖頭嘆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又沒有人迫你加入我們少帥軍的。”

    劉志成嗚咽道:“小人知錯!少帥開恩!”

    寇仲待他平靜少許,單刀直入地道:“香玉山給你甚麼好處?”

    眾皆愕然。

    劉志成一震抬頭,迎上寇仲眼神後觸電般垂下目光,以抖震的聲音道:“少帥怎會……唉!我……”

    洛其飛暴喝道:“少師問你香玉山究竟給你甚麼好處?還不從實招來?”

    寇仲心中暗喜,他這句話純為試探,並不肯定自己的猜想。現在當然曉得一矢中的。要知劉志成本來是彭梁幫的人,而香玉山以前一向在彭梁活動,以彭梁為香家的大本營,像劉志成這種風流人物,當與開賭場青樓的香玉山有交往。而香玉山深悉劉志成性格的弱點,配以陰謀手段,自可輕易把他收買。

    “突突突突!”

    劉志成牙關打顫,説不出半句話來。

    寇仲哈哈笑道:“香玉山算是老幾,碰上我寇仲有那趟是不吃虧的。我給你半個時辰好好的想清楚,一是衷誠和我合作,那萬事有我為你擔當,甚麼問題都可給你解決;一是交由刑部對你作出處分,叛國乃頭等大罪,可不是説着玩的。來人!給我押下去!”

    守在門外的衞士應命而來,把雙腿發軟的劉志成架走。

    洛其飛憤然道:“少帥何須對這種卑鄙奸徒寬容,不怕他不説話。”

    寇仲微笑道:“要釣大魚當然須費點工夫,哈!香玉山確有點門道,懂得由我們內部入手顛覆我軍。”

    虛行之皺眉道:“香玉山怎會與唐軍有聯繫的?”

    寇仲道:“此事我們不用費神去想,現在最該想的有兩件事,首先是如何利用劉志成發放假消息,讓李世績上當。其次是假若竇建德兵敗,我們該如何善後。”

    眾人都聽得心如鉛墜,儘管已能成功運糧往洛陽,又説服竇建德援洛,可是少帥軍仍處於掙扎求存的絕對劣勢下,前路茫茫,沒有人再能保持樂觀的情緒。

    寇仲把字條捲起,遞給洛其飛,笑道:“幸好其飛用網捕鴿,現在可以原鴿把字條送出,我要大睡一覺,黃昏時喚醒我,大家陪我吃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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