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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狹路相逢

    徐子陵重由東門入城,解暉撤去戒嚴,大街逐漸回覆生氣,部分店鋪更搶着啓門營業,雖仍是人車疏落,比之剛才有如鬼城,自是另一番氣象。

    解文龍換回一般武士裝束,在城門口候他,感激的道:“巴蜀得免戰火摧殘,全賴徐兄支持妃暄小姐,否則若少帥接受挑戰,情況不堪設想。”

    兩人並肩漫步長街,徐子陵微笑道:“解兄只因不清楚寇仲為人,故有此誤會若沒有我,寇仲也是寧退兵不會與妃暄動手的。卻不知巴盟方面情況如何?”

    解文龍道:“巴蜀又保持中立,爹往城南與四大族酋商議,事情應可和平解決,既有少帥點頭,大家是明白事理的人,一向關係良好,當不會出現新的問題。”接着道:“徐兄若不急,玉華可盡地主之誼。”

    解文龍注意到雷九指離開對街,打出詢問的手號。

    徐子陵剛見到雷九指現身會合,然後立即離去,歉然道:“我回城是為與三位好有會合,解兄的好意心領哩!請代問候嫂夫人。”

    解文龍只好依依不捨的與他握手道別,道:“下趟來成都,徐兄須來探訪我們,讓小弟一盡地主之誼。”

    徐子陵對他的爽快大生好感,與他握手道別。

    寇仲沿江全速飛馳,拋開一切擔心和憂慮,再不去想師妃暄對付他的將會是什麼手段,而只往好的方面着想。

    事實上他和宋缺心知肚明,縱使有楊公寶庫的攻城奇着,要收拾李淵仍是非常艱鉅和代價極高的一場血戰。

    正如宋缺指出,楊堅是靠篡奪前朝得帝位,怎都會對手下防上一手,楊廣更變本加厲,針對內部謀反的可能而加強城防,特別是着重於皇城反擊的力量。即使寇仲能在城內設立堅強據點,從皇城來的反攻仍會很難捱擋。一天未能攻陷玄武門的禁衞所,一天長安仍在李淵手上。

    長安之戰最後的勝利或屬於他們,但傷亡必然慘重非常、元氣大傷。此時他們將要面對再不受李淵制肘的李世民,對方不用倉卒反攻,可改向南、北擴張,以洛陽為中心建立強大的新帝國。在這種形勢下,主動反落在李世民手上,演變為長期的對峙和連綿的戰亂是可預知。

    所以利用楊公寶庫之計被師妃暄破壞,從這角度去看未必是壞事。只要攻下洛陽,擊垮李世民,李淵將被迫死守關中,他們可從容收拾關外所有土地,待時機成熟始入關收拾再無明帥主持的關中。

    這想法令寇仲心中釋然,再沒有受挫的感覺。何況巴蜀可保持和平,宋解兩家不用正面衝突,致致必為此欣悦,對他的觀感或會有少許改變。

    我寇仲是絕不會輸的。一聲長嘯,寇仲加速朝瀘川的方向掠去。

    徐子陵、侯希白、雷九指、陰顯鶴四人正要從北門離城,後方有人喚道:“徐兄!”

    四人訝然回首。徐子陵笑道:“原來是鄭兄。”

    “河南狂士”鄭石如氣喘叮叮的來到四人身前,欣然道:“如非我消息靈通,就要與子陵失諸交臂。你們趕着出城嗎?我們邊走邊談如何?”

    徐子陵把雷九指和陰顯鶴介紹予鄭石如認識,一起離城。雷九指三人識趣的領路前行,讓兩人敍舊。我剛見過解少堡主,得他指引來追子陵。哈!在下沒説錯吧!宋缺一出,天下形勢立即逆轉過來。”

    徐子陵點頭道:“鄭兄確是眼光獨到。”

    鄭石如謙虛道:“子陵只因身在局中,關心則亂,不如我這旁觀者的一對冷眼。聽少堡主説與你們達成協議,巴蜀保持中立,你們不會碰巴蜀。”

    徐子陵道:“確有此事。”

    鄭石如壓低聲音道:“子陵可知胖賈安隆被解暉逐離巴蜀,不許他再踏入蜀境半步?”

    徐子陵訝道:“安隆做過甚麼事?解暉對他如此決絕?”

    鄭石如道:“聽淑明説,安隆與西突厥暗中勾結,還為統葉護穿針引線,搭上李元吉。此事犯了解暉大忌,故暗中部署,一夜間接管了安隆在蜀境內百多所造酒廠,更向與安隆關係密切的人發出最後通牒,着他們以後與安隆劃清界線,安隆在無力反擊下黯然離蜀。”

    徐子陵皺眉道:“如此秘密的事,怎會泄漏出來的?”

    鄭石如道:“應是與吐谷渾的伏護有關係,他來成部拜見解暉,一行人來後即發出這轟動巴蜀武林的大事。”

    徐子陵一呆道:“伏護?”

    鄭石如點頭道:“正是吐谷渾酋世伏允之子伏護,約有五十多名隨從,住在五門逢街的五門客棧,出入均伴在他左右的兩名蠻女長得花容月貌、體態撩人,非常引人注目,成為近日城中談論的話題,大大沖淡巴盟和獨尊堡劍拔弩張的氣氛。”

    此時眾人離城已遠,徐子陵在官道止步停下,道:“我和伏護素有交情,既知他在城裏,應回去和他打個招呼。説來好笑,我和寇仲還誤信謠言,以為他們是統葉護的人,而李世民則與西突厥勾結,原來是李元吉。”

    雷九指等停下,看徐子陵的意向。

    鄭石如笑道:“近日成都謠言滿天飛,這樣的謠言小弟略有所聞,當然是一笑置之。子陵若想與伏護敍舊,不是回城而是往前趕,伏護一行人今早從北門出城,目的地聽説是長安,子陵趕快點,應可在漢中追上他們。”

    徐子陵欣然道:“那我就在此與鄭兄佔別,異日有緣,大家坐下來喝酒聊天,希望那時天下大平,再沒有令人心煩的戰亂。”

    鄭石如回城去後,徐子陵向侯希白道:“今趟到長安,只為向紀倩問清楚,不論結果如何須立即離開。希白在巴蜀是識途老馬,不如陪雷九指走一趟,到韓澤南所説的藏物處起出賬簿,之後大家在漢中會合如何?”

    侯希白欣然道:“我正有此意,為省時間,我們索性各自回梁部,到時再商議對付香家的行動。”

    雷九指道:“就這麼決定。子陵和顯鶴小心點,長安終是險地,若見形勢不對須立即逃跑。”

    四人哈哈一笑,各自上路。

    寇仲在黃昏時竹抵達瀘川,城門的守兵認得是寇仲,慌忙使快馬飛報統稱的宋閥大將宋法亮,一邊領寇仲往城內。

    瀘川是巴蜀境內着名城邑,位於大江之旁,交通發達,繁榮興盛,街上車水馬龍,沒有絲毫戰爭的緊張氣氛,更察覺不到主權轉變的痕跡,顯示一方面宋法亮安撫手段高明,另一方面宋家軍紀律嚴明,沒有擾亂居民的安定生活。

    宋法亮在府門外迎接他,進入大堂後,宋法亮依寇仲指示,摒退左右,只剩下兩人,寇仲問道:“法亮可立即調動作戰的戰船有多少艘?”

    宋法亮還以為他要立即攻打成都,斷然答道:“瀘川我軍水師大小鬥艦二百艘,水陸兩棲的戰士一萬五千人,只須一天光景,可以立即開赴戰場,不過……”

    寇仲微笑道:“是否他老人家曾頒下指示圍成都取漢中的策略。”

    宋法亮恭敬對道:“少帥明察,確是如此。不過閥主説過,少帥的命令是絕對的命令,少帥只要下令,法亮不會有絲毫猶豫。”

    寇仲苦笑道:“我不但失去漢中,還失去成都,所以必須找些補償,心中始可舒服點。”

    宋法克愕然道:“我們尚未動手,怎曉得失去巴蜀?”

    寇仲嘆道:“這叫一言難盡,我要你在二個時辰內全面撤離瀘川,然後順江進軍江都,只要取得江都對岸的毗陵,李子通將不戰而潰,而江都後沈法興與和輔公佑誰先一步完蛋,將由我們來決定。”

    宋法亮點頭道:“少帥要我們撤出巴蜀沒有問題,但下屬必須待清楚巴蜀的情況,例如唐軍是否入蜀,會否待我們撤退追擊我們,下屬始可麓定撤退的計畫。”

    寇仲欣然道:“我很欣賞法亮這種認真的態度。唐軍沒有入蜀,解暉會於我們和李世民勝負未分前保持中立。”

    宋法亮如釋重負的道:“解暉終能懸崖勒馬,大家不用傷和氣。”

    寇仲道:“我還以為下令撤軍會令你心中不滿,可是看來法亮對形勢的變化和發展似乎很高興哩!”

    宋法亮俊臉微紅,尷尬道:“法亮怎敢對少帥有任何不滿,少帥在我們心中,是用兵如神、縱橫天下的無敵統帥,照你的吩咐去做決不會吃虧。”

    寇仲笑道:“不用捧我,大家自己人,有甚麼話不可以説的?為什麼撤出巴蜀反令你像鬆一口氣的樣子?”

    宋法亮有點難以啓齒的嘆道:“大小姐是我們敬慕的人,只因閥爺之令,誰敢説半句何話?”

    寇仲啞然笑道:“閥爺!既別緻又貼切,哈!我明白哩!”

    宋法亮肅容道:“攻打毗陵小事一件,少帥吩咐下來便可以,法亮絕不會有負少帥。”寇仲淡淡道:“法亮你以前有否領軍實戰的經驗?”

    宋法亮露出崇服的神色,只有戰場的老手才曉得在這些重要關節上一絲不苟。肅然道:“法亮得閥爺栽培,曾有連續三年在西塞領軍作戰的經驗,近兩年負責操練水師與林士宏交鋒,攻打海南島的最初籌備策略,是由我助宋智二爺擬定,然後呈上閥爺審批的。少帥明鑑。”

    寇仲雙目射出鋭利的神光,一瞬不瞬凝視宋法亮,試他的膽氣,沉聲道:“你清楚江都的情況嗎?”

    宋法亮昂然迎上寇仲目光,心悦誠服的道:“少帥放心,就像法亮對自己水師船隊般清楚,可以數出他尚剩多少條船,每艘船上有多少人。法亮敢領軍令狀!”

    寇仲豎起拇指大笑道:“我相信你,立即去辦。我要一艘船載我到梁都見你們的閥爺。”

    宋法亮起立敬禮,龍行虎步的去了。寇仲瞧着他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從沒有一刻,他比此時更感到自己擁有的龐大力量,幾句話可決定一座城的命運,連江都這般級數的城都不能倖免。回想當日在揚州當小扒手的自己,敢想過有此一日嗎?宋家軍確是一支精鋭的勁旅。

    晝夜不息急趕兩天路後,徐子陵和陰顯鶴抵達漢中城,此城關係重大,是通往關中的門户,由解暉之弟解盛坐鎮。亦由於其優越的地理位置,為兩地商家行旅必經之路,興旺不在成都之下。在初雪降後,處處雪白,別有一番沉味。

    入城後,徐子陵正要先找一間旅館安身,再設法打探伏護一行人的消息時,陰顯鶴道:“我想喝兩杯水酒。”

    徐子陵想起他過往的不良紀錄,大吃一驚道:“陰兄大病初癒,喝酒傷身,可免則免。”

    陰顯鶴堅持道:“我答應徐兄只喝兩杯,該不會出節制的。”

    徐子陵見左方有所酒館,道:“這間如何。”

    陰顯鶴停下來,歉然道:“徐兄勿要見怪,我想獨往,想一個人單獨的想點事情。放心吧。”

    徐子陵拿他沒法,雖擔心他沒人監管下會縱情痛飲,卻難阻止,只好道:“你去喝酒,我去找落腳的客棧,轉頭再和你會合。陰兄請在酒館候我,不要喝超過兩杯。”

    陰顯鶴點頭答應,逕自去了。

    徐子陵心中暗歎,明白陰顯鶴是因即將到達長安,故患得患失,擔心白走一趟。他在找尋妹子一事上經歷無數的失敗,這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前方右邊出現一所頗具規模的旅館,金漆招牌寫着“高朋客棧”,在凹盞燈籠映照下閃閃生輝。換作平時,徐子陵多不會挑選這類位於通衡大道、人流集中的旅館,此刻卻因急於回到酒館“看管”陰顯鶴,想也不想的步入院門內小廣場,向大門走去。

    尚未有機會踏入棧內,一名嚷着客滿的夥計急步走出,把“客滿”的牌子掛往門旁。

    徐子陵苦笑道:“漢中這麼興旺嗎?”

    夥計見他外型出眾,討好的多説兩句道:“關中打仗,巴蜀的蠻夷又鬧事,生意做少很多,今趟是有人預早把客棧包下來,客官何不多走兩步,街口另一邊的望奈旅館在漢中僅次於我們,相當不錯。”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把貴店包下的是否吐谷渾來的客人?”

    夥計皺眉道:“吐谷渾是甚麼東西?”

    徐子陵解釋道:“吐谷渾是西塞的一個民族,老兄的客人……”

    夥計接着道:“他們是公子的朋友嗎?公子説得對,他們雖作漢人打扮説漢語,但我們這些做客棧生意的眼睛最利,些許外地口舌都瞞不過我們。初時還循他們來自北疆,原來是西面甚麼渾的人,我立即去給公子通傳,公子高姓大名?”

    徐子陵心忖若説實話告訴他自己是徐子陵,保證可令他臉無人色,還以為少帥傳軍入城,微笑道:“我尚有點事,辦完事再來麻煩老兄。”正要離開,後方足音傳至。

    徐子陵轉過身來,雙方打個照臉,均為之愕然。

    改穿中土北方流行胡服的美豔女人,頭戴五彩錦繡吐谷渾帽,穿粉綠翻領袍、乳白長褲,乳黃長袖外破、黑革靴,在四名武士和段褚簇擁下,儀態萬千的走來,倘臉瞬即回覆平靜,美目閃爍着狡黠的採芒,香唇輕吐道:“竟然是徐兄,這麼巧哩!”

    任徐子陵怎麼想,絕想不到會冤家路窄的在這裏遇上身分背景曖昧神秘的美豔夫人,心念電轉間已有主意,從容笑道:“夫人到中原來該先向在下打個招呼,就不用在下費這麼多工夫追查夫人的行蹤。”

    美豔夫人臉色微變,顯是給徐子陵唬着,想不到他是碰巧遇上,帶着一股香風從他身邊走過,冷笑道:“原來徐兄像其他男人般都是饞嘴的貓兒,見到女人不肯放過。”

    早嚇得臉無人色的段褚戰戰兢兢陪美豔夫人在徐子陵身旁走過,其他四名武上人人露出敵意,手按兵刀。

    店夥這才曉得徐子陵與他們是何種關係,打個冷戰,第一個溜進客棧內去。

    徐子陵淡淡道:“給我站着!”

    正要跨檻入門的美豔夫人止步立走,緩緩轉身,嬌笑道:“人家和你開玩笑嘛!徐公子不要認真,誰不曉得你是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

    徐子陵雙目射出鋭利的光芒,平靜的道:“夫人若不立即把不屬於你的五采石交出來,我保證你會為此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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