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雁香閨內,徐子陵坐在牀沿,沈落雁擁被而生,本是十分香豔旖旎的場面,卻沒有半分引人遐思的氣氛。這美女一臉凝重神色,沉聲道:“我今天入宮見過秀寧公主,她的情緒極不穩定,我真怕她等不及秦王回來,去向李淵哭訴,希望憑一己之力,可化解家族的內部分裂,你們快想辦法,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徐於陵正為此頭痛,乏言以對。
沈落雁細審他神色,黛眉輕蹙道:“你們束手無策嗎?我真後悔讓寇仲見李秀寧。”
徐子陵道:“若柴紹回來勸她能否起得作用?”
沈落雁道:“若柴紹這麼忽然回京,只會啓人疑竇,末見其利先見其害。
此事因牽涉的是秀寧公主骨肉相連的王兄,外人恐怕難起作用。”
徐子陵嘆道:“那唯一方法,是找到那批火器,然後設法證明李建成確有殺害秦王之心。”
沈落雁搖頭道∶“這批火器大有可能在楊文幹手上,找到了仍不足證明是李建成的奸謀。”
徐子陵道∶“我回去找寇仲商量,看看還有甚麼好辦法,你務要設法穩住秀寧公主。”
沈落雁憂心慼慼道∶“只好如此。”又道∶“我與魏徵見過面,探過他口風。”
徐子陵勉力振起精神,通∶“他反應如何?”
沈落雁道∶“魏徵對李淵殺密公非常不滿,對王伯當的忘恩負義更是切齒痛恨。李建成殺劉黑闥亦使他非常反感,認為李建成比不上李世民。魏徵是個有大志和理想的人,當年説服密公降唐,是為大局着想。我作出暗示有事想與他晤談,若他肯主動來找我,我認為可把事情向他坦誠説出,這個險是值得冒的。如魏徵投向我們的陣營,我們不但可通過他清楚建成的計劃,還可説動建成方面的人,達致分化建成一系的目標。”
徐子陵道∶“是幹在長安的任何行動,多少帶點風險你看着辦吧!”
“是我!伏騫!”
寇仲耳鼓響起熟悉的聲音,忙硬收回擊出的雙拳。另一人不用説是伏賽的首席大將邢漠飛,他向寇仲打個手勢作久別重逢的招呼,橫移到園內,騰空而起。
寇仲擔心得要命,不過他們兩人能於此時出現,既截住他,又由邢漠飛代替他引開追兵,顯是完全掌握形勢,忙知機的緊追在向他打手號着。他跟隨在身後的伏賽,述如鬼魅的穿房越舍,從北牆離開。直奔抵永安渠東岸,兩人藏在岸林暗黑處。
寇仲心叫好險,如非有此變化,造皇大計可能就此完蛋。關心問道∶“漠飛不會有事吧?”
伏騫揭開頭罩,露出滿臉徥駑的獨特形相,微笑道∶“放心吧!漠飛的輕功尤在我之上,兼精於遁逃潛隱之道,今趟且是有備而來,包保能安然脱身。”
寇仲亦揭去頭罩,心忖幸好怕氣悶沒戴上面具,否則要多解釋一番,道∶“你們是否在跟蹤老雲,這是沒可能辦到的,這老小子的輕易功夫恐怕連石之軒都追不上他。”
伏騫着他在岸旁並肩坐下,油然道∶“雲帥的手下中有我們的人在,曉得尹祖文是他和李建成間的聯繫人,所以這幾晚均在尹府守候他,最理想是把他擊殺,豈知遇上少帥。”
寇仲不好意思的道∶“竟壞了你老哥的大事。”
伏賽道∶“或者是他命未該絕。”接着目光灼灼的注視他,沉聲道∶“少帥理該在南方指揮大軍,收拾林士宏和蕭銑,為何竟現身長安?”
寇仲心念電轉,很想騙他是來刺殺李世民,可是人家剛幫自己一個天大的忙,那説得出這種話,嘆道∶“不瞞你老哥,我們已和李世民和解,現正全力支持他登上皇位。”
伏騫劇震失聲道∶“甚麼?”
寇仲聳肩道∶“我根本不是當皇帝的材料,勉強去做只會痛苦一生,也害苦天下蒼生令他們不能早過得好日於。你現在是以甚麼身份到長安來的?”
伏騫露出感動的神色,道∶“少帥確當我是真正的朋友,否則絕不肯把如此機密的事告訴我。放心吧!我不會令你失望的。”
寇仲採手搭着他肩頭,欣然道∶“我們是其過患難的兄弟,有甚麼須隱瞞的。你的敵人是我們的敵人,李小子若做得成皇帝,定會助你收拾統葉護。
現在我們先去看看漠飛是否安然無恙,再坐下來好好研商,看怎樣可把長安翻轉過來。”
徐子陵心情惡劣的回到司徒府,離天亮只有個把時辰,跋鋒寒獨坐漆黑的內堂一角,微笑道∶“適才有高手來踩場,此人放到江湖去,必是很有名堂的人物,身手頗為了得。我綴在他身後,看着他繞了幾個圈,最後在大堂當眼處留下‘曹三頓首’四個字,然後悄悄離開,若不是為大局着想,我定把他擒住?。”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笑道∶“池生春可笑的把戲來哩!他是想肯定金子是否藏在這裏,不過只要是老江湖,見人人倒頭大睡,該如金子不在府內。”
跋鋒寒道∶“他並沒有到內宅隔窗窺探,顯是對你們的身份沒有絲毫懷疑。”徐子陵道∶“那批火器有眉目嗎?”
跋鋒寒搖頭道∶“爾文煥與你們在六福分手後,趕回上林苑,累我在外捱冷近兩個時辰,仍不見他出來,只好回來睡覺,真是他奶奶的熊!”
徐子陵道∶“老爾迷上上林苑一位叫春香的紅妓,多晚沒回家。希望他明晚仍繼續流連不捨,那隻要曉得春香宿處,我們可大刑侍候。”
跋鋒寒訝道∶“子陵因何忽然對此事這麼積極?”
徐子陵正要説話,寇仲穿窗而入,嚷道∶“今晚是死過翻生,你道我遇上甚麼人?”
寇仲説罷今晚驚險的遭遇,最後道∶“伏騫現在是以代表乃父的身份,領着吐谷渾使節團受邀來長安,所以雖然發覺邢漠飛逃進貼近皇城朱雀大街的外賓館去,李建成仍莫奈他何。”
跋鋒寒點頭道∶“邢漠飛確非常了得,在楊虛彥和雲帥兩大高手窮追下仍能安然逃返外賓館。”
徐子陵臉露凝重神色,沉聲道∶“誰邀伏騫到長安來?”
寇仲道∶“是由李小子奏請李淵,得李淵點頭。李淵肯定不曉得建成和統葉護的關係。伏騫抵步的第二晚,李淵還設國宴款待他,席間不住問有關西突厥的事。你的神色因何這麼難看?”
徐子陵把心中顧慮説出來,道∶“他造謠的方式是似乎有點惟恐我中土不亂的樣子,令我對他生出懷疑。”
跋鋒寒道∶“與伏騫有交情的是你們而非李世民。但現在我們和李世民合而為一,伏騫若破壞我們的大事,勢與李世民結下解不開的深仇,將來若我們成功助李世民一統天下,李世民必拿吐谷渾開刀,對他有害無利。若我是他,不論先前的計劃如何,此刻一定乖乖的與我們協作,聯手對付東西突厥。伏騫以國家為重的做法無可厚非,誰都不能怪他。”
寇仲同意道∶“當我坦白地告訴他我們和李小子現時的夥伴關係,他表現出深受感動的樣子,讚我夠朋友。放心吧!説到底他最主要的敵人是統葉護而非我們。若建成幹掉李小子,登上皇座,肯定吐谷渾會遭殃。”
徐子陵稍覺安心,點頭道∶“難怪李建成於頡利大軍壓境的非常時期,仍要先對付秦王,皆因有統葉護為他撐腰,以為在必要時統葉護可牽制以頡利為首的塞外聯軍。”
跋鋒寒搖頭道∶“統葉護肯定是不安好心,只是利用李建成來動搖李唐根基。若李唐不穩,他可大舉入侵中土西陲,與頡利瓜分中原土地,更以中原作為與頡利較量的戰場,重演南北朝時的亂局。”
徐子陵苦思道∶“李建成與雲帥有甚麼協議?雲帥為何要偕大批高手到長安來?”
寇仲道∶“最有資格答這問題的是伏騫,據他分析,李建成是要假雲師之手,藉助火器殺李世民於宏義宮,那在事後建成、元吉均可推個一乾二淨。”
跋鋒寒拍桌道∶“這一招很絕。”
寇仲道∶“若有火器在手,加上攻其無備,宏義宮又比不上腋庭宮的規模,雲帥確有很大的成功機會。即使建成手下里有李世民的線眼,也起不到作用。”
徐子陵道∶“幸好我們先到長安,為秦王的回朝作好準備,否則定要敗得一榻糊塗。唉!雲帥這支奇兵如何解決,若我們搶先動手又怕打草驚蛇。”
跋鋒寒道∶“只要毀去那批火器,雲帥的那批人將成無牙老虎,問題在這亦會打草驚蛇。”
寇仲道∶“先查出那批火器的下落再説。”
徐子陵道∶“還有另一個難題,你們有否想過刺殺趙德言的後果?”
跋鋒寒道∶“頡利南侵的事已成定局,只是個時機的問題,趙德言死在長安皇宮內,可令他有藉口大興問罪之師。”
寇仲點頭道∶“陵少是擔心中土被頡利大軍蹂欄的慘況,幸好山人自有妙計,只要我們能營造出一種形勢,使頡利不敢託大,以最快的速度直攻長安,我們可議起全力,截擊他於長安城外,別人怕他,我寇仲仍不把他放在眼內。”
跋鋒寒往窗外瞧去,道∶“天亮哩!”
玄武門由兩堡一門組成,位於皇宮正北,是從後方通往太極主宮的唯一通道。門分三重,深進近百丈。門內東西左右各置一堡,有堅固隔牆環護,靠門道一方又分設三座哨樓,有如六個轟土牆內永不休懈的巨人,隨時俯視經過的人。
兩堡為禁衞軍長駐之地,守衞森嚴,即使來攻的是千軍萬馬,因受形勢侷限,仍是有力難施。玄武門外是西內苑,為附屬皇宮的園林禁地,西內苑東山閣是元吉所居的含光殿。居於西宮腋庭的李世民,又或居於東宮的李建成與西內苑的李元吉,進出太極宮多取道玄武門。
文武官員進入皇城宮城諸門,均須出示身份證明,而每月例要到設在玄武門禁衞軍總部的監門衞衙辦理一次驗證和更易的手續。此刻正由御騎長程莫親自領徐寇兩人到玄武門東指揮所辦理手續,即場換上禁衞軍的日常便服,擾攘近一個時辰,兩人始能脱身。
程莫卻向兩人道∶“韋公公要見你們,向你們親自講解宮廷的規矩。”
接着壓低聲音道∶“韋公公是宮內大忙人,少有對新任職的人這麼重規,兩位真的前程似錦。”
接着領他們到韋公公位於太極宮西的宮監所,韋公公仍侍候李淵未返,程莫只好陪他兩人呆坐。半個時辰後韋公公匆匆回來,真個不厭其詳的向他們解釋宮內情況,提醒他們該注意的事和一般禮儀,説到一半,兩人始醒悟過來,他們兩個左右馬球長不但要侍候皇上,訓練球手,還要陪宮內妃嬪打馬球,難怪韋公公如此緊張。
最後,韋公公不悦道∶“你們昨晚是否沒有睡覺,為何此刻會一派沒精打采的樣兒,幸好今天皇上沒有空,否則本監如何向皇上交待?”
寇仲心忖公公你瞧得很準,不過縱使精滿神足,聽畢你悶出鳥來的訓話,也要變成瞌睡蟲,表面當然恭敬答道∶“昨晚給爾大人和喬大人硬扯去飲酒,確睡得不夠。”
韋公公悶哼道∶“成為禁衞軍後生活自當檢點,若非皇上開恩,準你們暫時外放,我定使人十二個時辰瞧着你們。今天沒事哩!明早精精神神的來見本監。”
兩人如獲皇恩大赦,立即開溜。
回府途上。寇仲嘆道∶“這麼折騰下去,連打坐的時間也沒有,早晚我們會支持不住。他孃的!聽韋公公的口氣,明天似乎會忙出人命來。”
徐子陵從容道∶“這個你可放心,元吉今天回來,不但李淵忙,妃嬪亦忙,他們忙即是代表我們有空閒,訓練球手由我們主事,不用我教你也該知怎麼辦吧?”
又皺眉道∶“有甚麼辦法可查出上林苑內春香閨房所在處呢?”
寇仲道∶“那要到風雅閣走一趟,青姊肯定出我們在這方面有辦法。”
徐子陵道∶“這種事由小杰來辦較我們妥當,回去先睡他人事不知的一大覺,入黑前天塌下來也不去管。”
寇仲欣然道∶“正合吾意。”
剛踏入司徒府,王玄恕迎上來低聲道∶“喬公山和爾文煥在大廳等你們。”
寇仲破口罵道∶“他奶奶的熊!這累死人的戰略被他們運用得出神入化,還有甚麼人來過?”
王玄恕答道∶“裴寂和胡佛父女先後來見過福榮爺,詳情要問福榮爺,他沒時間和我説話,雷公清早坐船離開。”
寇仲吩咐王玄恕着查傑到風雅閣辦事,入廳見喬爾兩人,正陪他們有一句、沒一句閒聊的宋師道乘機脱身。寇仲朝寫下“曹三頓首”的東壁瞧去,王玄恕早依吩咐清洗乾淨,還加漆新油,不留痕迦,心中好笑,坐下笑道∶“兩位大人不是又來找我們去風流快活吧?”
爾文煥見兩人換上禁衞軍服,上戴黑色頭,身穿紅色盤領袍,素色袖套,足踏黑色高筒靴,連忙出言恭賀。
寇仲嘆道∶“有甚麼好恭喜的,只是韋公公已非常難侍候。唉!不要再提這種事了,你們還未逮捕曹三那兔崽子歸案嗎?”
爾文煥先與喬公山交換個眼色,故作驚訝道∶“蔡大人因何忽然提起曹三?”
徐子陵若無其事道∶“昨夜有人在府內留下‘曹三頓首’四個大字,他孃的!若他敢再來,我兩兄弟定打斷他的腿子。幸好是我先見到立即着人洗掉,若讓福榮爺見到定有一頓好罵。”
喬公山裝作駭然道∶“曹三定是覷覦你們的金子,此事非同小可,大家兄弟,我們絕不會坐視。”
寇仲不用猜早曉得他會有此番説詞,亦準備好答案,慢條斯理的道∶“喬大人放心,我們福榮爺做事一向穩妥,榮達大押在城內有個大鐵庫,此庫必須以特製鎖匙打開,始能扭動鎖掣,移開封門的大鐵閂,否則只有便把鐵庫破開一法,那至少要幾天工夫才成。最妙是金子被溶鑄為每塊重五百斤的金磚,能徒手搬走一塊已非常了不起,為的就是防範像曹三這類鼠賊狗盜。
現在鎖匙由我兩兄弟保管,要取嗎須問過我們的刀子才成。”
爾文煥無奈道∶“那我們可放心哩!你們是如何把金子運來的?”
徐子陵道∶“住過去幾個月我們逐塊逐塊的運來,現時藏金處有人十二個時辰輪更看守,都是我們手下信得過的兄弟。”
寇仲乘機道∶“但無論如何,我們怎都要提高警戒,他孃的!給曹三這麼一鬧,今晚我們只好守在福榮爺旁,兩位大人早點拿着曹三,我們才敢去風流快活。”
爾文煥和喬公山聽得臉撿相覷,又拿他們沒法,難道告訴兩人曹三的留字是他們派人來寫在壁上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