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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貞觀之治

    寇仲、徐子陵策騎出城,朝渭水緩馳而去,太陽高掛中天。暖煦煦的令人舒適酣暢,尤其在解決了突利等眾兄弟的難題後。

    寇仲道:“全賴達志一句説話,把整個形勢改變過來,而若非你阻止我和老跋與達志正面衝突,早反目成仇,達志那會提醒我們。我看這是佛家所謂的因果報應。”

    徐子陵點頭道:“突利等確有入中土爭利霸地之野心,只因頡利受挫,形勢急轉直下,否則眼前將是截然有異另一番的局面。世民兄是個高瞻遠矚的治國長材,曉得須令塞外保持微妙的平衡,中土才有休養生息、恢復元氣的機會,你萬匆逞一時之快,壞他大事。”

    寇仲點頭道:“子陵的話,小弟當然言聽計從,你放心回去陪伴青璇,順道為我向致致和秀芳傳達我對她們的思念之情,待你回來,我們一起去找頡利談心。”

    徐子陵搖頭道:“在如今情況下,我們不用找頡利,他也會逼於無奈來找我們。你愈令他食碌無缺,愈添他的疑惑和恐懼。頡利會目睹我們的力量每一刻都在增長中。而他則不斷被削弱,變成士氣低落的一支孤軍。返回大草原後的頡利風光不再,黃金日子一去不復。”

    一艘風帆泊在渭水北岸的碼頭,恭候徐子陵大駕,駐守碼頭的唐軍肅立致敬。

    他們甩蹬下馬,寇仲拉起徐子陵的手,微笑道:“我心中再無半點仇恨,所以希望石之軒的事可以好好解決。他始終是青璇的親爹,你的岳丈大人。”

    徐子陵緊握他的手一下,放開,登船去了。

    寇仲返回武功,本欲找回房休息的跋鋒寒和侯希白聊天,卻因親兵傳訊,世民想見他,遂往見李世民。

    李世民獨坐總管府的書房內,正處理由長安送來堆積如山的案牘文件,見寇仲到,笑語道:“朕和你不用客氣拘謹,坐!”

    寇仲把椅子拉到他而前坐下,微笑道:“我從來是不懂守禮的人,幸好皇上不用容忍我多久。此間事了,我與子陵立即離京享受快樂逍遙生命去也。”

    李世民嘆道:“我愈來愈發覺你比朕聰明。看見這些奏章便學你以前所説般大感頭痛,處理妥你幾位兄弟的撤兵事宜後,朕須返長安辦幾件急不容緩的事,頡利全交由你老哥處理。”

    寇仲笑道:“有個交換條件,請皇上垂允。”

    李世民欣然道:“朕先答應你又如何?滿意嗎?少帥請賜示。”

    寇仲道:“我希望率軍平定蕭銑者是李靖,這是我和子陵的心願。”

    李世民笑罵道:“何用拿子陵來壓朕?還有比你們李大哥適合的人選嗎?賜準!哈!他將在巴蜀集結大軍,乘船隊順流東下,討伐蕭銑,進圍江陵。”

    寇仲笑吟吟道:“謝主隆恩!”

    李世民沒好氣道:“匆要耍我!我還有幾件頭痛的事跟你商量。”

    寇仲道:“皇上又忘記稱孤道寡,有違禮規。嘻!做皇帝真不易為……”

    李世民不和他瞎纏,轉入正題道:“我準備為建成和元吉舉行葬禮,但在太上皇立我為皇的詔書中封建成為息王,諡曰:隱;元吉為海陵王,諡曰:刺。按照諡法,‘隱指不成曰隱,暴戾無親曰刺’,稱我則為‘孝惟德本,周於百行,仁為重任,以安萬物’以強調傳位於我的合法性。‘隱’和‘刺’不是什麼好的諡詞,現在當然沒有人敢説話,但我卻覺得不大妥當。”

    寇仲明白過來,隱太子和刺王均非好的諡號,但因是李淵詔書內為兩人的定位,而傾向以和為貴、以親愛代替仇恨的李世民,很難隨意修改,故為此煩惱。且難給兩人舉行風光大葬,好彌補骨肉相殘遺留的深刻傷痕。

    沉吟片刻,道:“讓魏徵出手如何?”

    李世民拍案叫絕道:“魏徵是建成方面的人,果然好計。我就先賞他作尚書右丞兼諫議大夫,讓他出師有名。”

    接着皺眉思索,思如泉湧的道:“可着魏卿找幾個有高位的大臣聯名上表,先申明建成結釁宗社,勾結外敵,禍國殃民的罪狀。然後闡明我們為保中土和平不得不採取的措施。表裏奏請為他們舉行大葬,並許舊屬送至墓所。如此將可安定人心,消除前朝留下的矛盾。”

    寇仲讚道:“這方面皇上確比我了得,若皇上可另追封他們為什麼什麼王,或可得到更佳效果。”

    李世民搖頭道:“太上皇會不高興,此事遲一步再説。另一個問題有關山東豪傑,建德和黑闥之死,惹起該區域極大民憤。且他們並不清楚關中情況,聞玄武門之事後蠢蠢欲動者將大有人在,我已派屈突通為陝東道行台左僕射,往山東宣慰當地民眾,希望幹息民憤。若你老哥幫忙説幾句話,憑你和建德與黑闥的關係,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山東若穩,河北將不會出亂子。”

    寇仲沉吟片刻,道:“只要你公開處決諸葛德威,向天下宣示其出賣兄弟的罪狀,山東民怨自平。若果再加些立竿見影的德政,效果會更好。”

    李世民道:“此正是我煩惱的事情之一。撇開你與劉黑闥兄弟情義,諸葛德威於我大唐有功無過,殺他當然招人議論。幸好他來長安日淺,影響不大,可是其罪狀必須仔細斟酌,不能以功為過。”

    寇仲暗歎一口氣,道:“皇上是否想我放過王伯當?落雁會非常不高興的。”

    李世民凝望他片刻,放輕聲音道:“我是為大局着想,不得不拋開個人私怨,落雁方面由我去安撫,我會把王伯當留放外地當個閒官,不過若你反對,我會順你的意思去處理。”

    寇仲搖頭道:“坦白説,自從瞧着楊虛彥慘死箭下,我心中忽然一片空明,恨意全消。

    皇上如何處置王伯當,我絕無異議,當時皇上不是説過明白其中的原因嗎?”

    李世民默然一會後,道:“我當時想到的是你的目標改變了,以前你是一意爭霸天下,故而一切手段,均朝這方向進行,凡擋在你爭霸路上者,你可毫不留情的除掉,貫徹‘誰夠狠就能活下去’這句話。我現在的情況亦是如此,目標則是國家的長治久安,所以須保留王伯當之性命,以抵消處決諸葛德威的不良影響。所有人都明白我是因你殺諸葛德威,放過王伯當則顯示報復止於此。希望你能諒解我的苦衷,同時我會詔免關東地區賦税一年,可惠及大河兩岸的人民,包括你的少帥國在內,讓人民享受到天下統一的成果。”

    寇仲終露出笑容,點頭道:“明白哩!小弟為此也有回報,從楊公寶庫、四大寇藏寶窟得來的財物,我只花掉一半,餘寶盡獻皇上,以彌補皇上税收上的損失。”

    李世民大喜道:“得你諒解,我整個人輕鬆起來。你的大破私囊,更令我少去財政緊拙的煩惱,另一件事是貞觀錢莊如滿張的弓弦,該如何收拾?”

    寇仲聳肩道:“福榮爺當然是退位讓賢,由更懂做生意且具備俠義心腸的雷九指打理,好促進新朝的經濟。”

    李世民微笑道:“你提起‘新朝’兩字,令我想起一事,我決定把年號改為‘貞觀’,以此頌揚你和子陵名垂千古的美德。”

    寇仲大感愕然。然後開懷笑道:“皇上此着使我生出身在雲端的飄飄感覺,且連消帶打,就像我的井中八法,不但可令小弟的兒郎們深信皇上對我們的寬恩深意,又可安撫太上皇的心,曉得皇上心存孝道,謹記他的訓誨。”

    李世民正容道:“由武德進入貞觀,形勢異常複雜,難題堆積如山,為奠定新朝的基礎,我必須步步為營,前朝大臣我一概酌材取用,不過有一個人是例外,就是裴寂,雖無法證實他是魔門的人,他當然矢口不認,但我們卻是心中有數。”

    寇仲知他對裴寂害死劉文靜一事仍耿耿於懷,至於他蠱惑李淵、公開袒護李建成的事反不放在心上,皺眉道:“一刀幹掉他不就成嗎?”

    李世民苦笑道:“你的提議當然最乾淨利落,可是會使元老大臣人人自危,且令太上皇不快。所以我決定放他一馬,食邑一千五百户,這俸祿將高於所有功臣,再給他一個沒有實權的虛銜,待一切安穩下來慢慢收拾他。”

    寇仲搖頭嘆道:“皇上治國安民的策略,確比我沉着高明百倍。”

    李世民道:“坐在這位置,如我剛才所説,不得不處處為大局首懇,個人的恩怨只好置諸腦後。若裴寂肯安安份份、應可安渡餘生。不過他若是魔門中人,本性難移,終有一天闖禍。我們不妨放長眼光去看他的下場。”

    寇仲道:“看來皇上正為新朝用人的問題傷腦筋,這方面我可幫不上忙。”

    李世民欣然道:“你肯聽朕吐苦水便成,子陵會更沒有聆聽的興趣,新朝必須有新朝的氣象,舊人不是不好,不過卻慣於依從皇父以前那套作風,缺乏進取精神,我已有初步構想,玄齡、如晦、宇文仕及、無忌、你的李大哥、魏徵、知節、敬德、叔寶、世績等均會被重用,卻不是立即把他們擺上最高的位置,而是在兩三年的時間裏,看他們實際的表現,逐步擢升,取代以往太上的班子,使新舊朝交替不致出現權力的傾軋,且可與太上保持最好的關係,此為目下的頭等大事。”

    寇仲咋舌道:“皇上深謀遠慮,令我佩服得五體投地。換過是我,肯定前兩天已把整個天策府原裝不動的搬入太極宮。”

    李世民笑道:“不要整蠱作怪。我知你已聽得不耐煩,最後一個煩惱是有關頡利的,我今天案上的表章裏,有份奏章由長安城二十多名將領聯名上奏,説什麼‘夷狄無信,盟後將兵,忽踐疆境,可乘其便,數以背約,因而討之,匆失良機’云云,你説該怎麼辦?”

    寇仲戲言道:“茲事體大,臣不敢亂言。”

    李世民正容道:“説到軍事形勢上的決策,朕只服膺你寇仲一人,此事交由你全權處理,其他人説的話,朕當作耳邊風。”

    寇仲失笑道:“皇上真厲害,我就逼頡利立誓以後不再支持梁師都,作為交換他安全撤退的先決條件如何?那皇上可以此安撫主戰的大臣們。”

    李世民伸手與他相握,兩人對視會心微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實力是一切政治、軍事和外交的根本,現在李世民正逐漸掌握能威懾四夷,統一天下的實力。

    當寇仲離開李世民的臨時辦公書房,心中百感交集,李世民那一套治國的手腕,是他永遠學不來的,師妃暄確沒看漏眼。

    頡利今趟無功而回,將註定其敗亡的命運。李世民只因根基未固,故把與頡利的決戰推後。終有一天,李世民會傾全力討伐頡利,一勞永逸地除掉此大患,以保大唐的長治久安,並收殺雞警猴、馴服四夷之效。

    徐子陵日落前抵達長安,李靖夫婦親來迎接,長安仍是處處歡樂熱鬧的氣氛情景,為免惹起鬨動,三人登上馬車。侍衞前後護行,朝東大寺的方向馳去。

    紅拂歡喜地透窗張望,欣慰道:“從沒有一場戰事這麼臨近長安,可卻一反慣例不用宵禁,沒有任何傷亡消息傳來。這對皇上初登九五之位非常有利,是天大的吉兆。”

    接着別過俏臉,正容道:“子陵和小仲為天下所做的事,沒有人會忘記的。”

    徐子陵連忙謙讓,心忖愈快忘記愈好,萬眾矚目的日子,最不好過。

    坐在後排的李靖道:“防線方面情況如何?關內外來的先行隊伍,於午後經過長安,開往前線。據我估計,十七萬大軍將在三四天內齊集武功。聽説突利和其中幾個酋頭見過皇上,答應立即退返北塞,是否有這回事?”

    徐子陵點頭道:“確有其事,頡利只餘下他十萬人的金狼部隊,不遇金狼軍平野戰名震塞內外,正面交鋒,即使我方兵力佔優,仍難言必勝。幸好頡利的勝算比我們更低,僵持下去,頡利始終要屈服,寇仲會讓他體面地退走。”

    稍頓道:“宋二哥方面有什麼消息?”

    李靖道:“宋二公子一行人等,昨早全體安然歸來,香家十多個首腦人物落網,香貴自殺身亡。皇上到武功前曾吩咐,香家的人交由你們處置。”

    徐子陵道:“國有國法,不應有太多例外。香家的事交由刑部處理,只追究罪魁元兇,勿要牽連無辜,盲從者予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

    紅拂喜道:“子陵真明白事理,宋公子等刻下在興慶宮,宋公子被雷大哥纏得很慘,不住要為即將擇日開張的貞觀錢莊籌謀定計,小俊則在煩惱如何光榮引退。”

    徐子陵心中湧起温暖,抵長安後他們曾有過極艱苦失意的時刻,不過一切己成過去,與青璇相宿相棲的幸福日子正在前路迎接他。自離開揚州後,他還是首次感到美好的未來如此有血有肉地掌捉在手心內。

    妃媗應為這理想的結果而欣悦,在李世民的統冶下,中土將出現前所未有的盛世,民眾的苦難成為過去。

    第一批先頭部隊乘飛輪船抵達,由跋鋒寒領軍,隨行的尚有陰顯鶴和小鶴兒,併為寇仲帶來愛鷹無名。

    李世民和寇仲連手在武功舉行歡迎儀式,代表着少帥軍被正式納入大唐軍,效忠唐室。

    最忙碌的人是王玄恕,既要應付久別重見的小鶴兒,又要指揮飛雲衞招呼西來的戰友。不過看他一直俺不住的笑容,當知他樂不可支。

    寇仲摟着陰顯鶴笑道:“嫂子生下的兒子像你還是像她呢?”

    陰顯鶴老瞼通紅的苦笑道:“那有這麼快?”

    寇仲還要幫他計算日子,陰顯鶴求饒道:“放過我吧!”

    寇仲大笑道:“嫂子真了得,竟能把陰兄如此硬漢化作繞指柔。”

    另一邊的跋鋒寒笑道:“幸好陰兄聽教聽話的沒有隨我們一道來,否則怕要白走一趟,我和小侯連指頭都沒機會動,事情便告了結。”

    侯希白曬笑道:“勿要拉我和你相提並論。你至少拉過弓射過箭,我則只是跳高躍低,左奔右馳,哈!”

    鬨笑聲中,李世民派人來請寇仲往見,寇仲吩咐王玄恕犒賞慰勞在城外立營的軍隊,肩託無名,入城見駕。

    總管府大堂內,李世民接見長安來的房玄齡、杜如晦和魏徵,見寇仲到,先對無名讚不絕口,然後把一份表章交給寇仲,欣然道:“少帥過目!”然後與房杜三人繼續説話。

    寇仲大馬關刀的到一旁坐下,捧表細閲,詞曰:“臣等昔受命太上,委質東宮,出入龍樓、垂將一紀。前宮結釁宗社,得罪人神,臣等不能死亡,甘從夷戮,負其罪戾,實錄周行,徙竭生涯,將何上報?陛下德光四海,道冠前王,陡罔有感,追懷棠棣,明社稷之大義,申骨肉之深恩,下葬二王,遠期有日。臣等永惟疇昔,忝日舊臣喪君有君,雖展事君之禮,宿草將列,未申送往之哀。瞻望九原,義深凡百,望於葬日,送至墓所。”

    寇仲苦笑道:“我頂多只明白其中一半的意思,不過仍肯定是高手筆下的好文章。”把表章遞迴給李世民,杜如晦慌忙為李世民接過,恭敬放回桌上。

    李世民忍俊不禁的道:“朕須立即返長安處理此事,並向太上面陳現今形勢,這裏須勞少帥費神。”

    接着道:“杜卿會留在武功,與少帥商量如何把少帥手下兵將編納入軍隊諸事細節,例如官司何職,該治何地,全照少帥意思處理。”

    寇仲欣然道:“謝主隆恩!這方面可否稍延一天,待我方人馬陸續齊集,安頓後我會派出適當人選,與杜公從詳計議。”

    李世民敞笑道:“那人選是否虛行之虛先生呢?”

    寇仲愕然道:“皇上對我的情況確瞭如指掌,沒有行之我肯定沒有今天。”

    李世民目光投往堂外漸黑的天色,淡然自若道:“少帥能有今天震古爍今的成就,全在能知人善用,用人不疑,朕當引以為鑑。用人之道,似易實難,己之所謂賢,未必盡善,眾之所謂毀,未必全惡。知能不舉,則為失材,捨短取長,然後為美。知人難,用人更難。”

    寇仲待要回答,親兵來報,尚秀芳船抵武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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