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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啞舍·香妃鏈

    2010年5月7日星期五大到暴雨

    蘇晚落把書包抱在懷裏,坐在廣場的台階上,一點都不在乎自己已經被雨水渾身淋濕了,行人打着傘匆匆走過,偶爾有人向她投以奇怪的目光。

    她也並不在意,只是呆呆地看着雨點打在光滑的青磚上面,濺起一個個皇冠型的水花。

    雨打在她身上,又冷又疼,但她一點都沒有要躲雨的意思。冰冷的雨水順着她的頭髮,流過臉頰,混合臉上的淚,再流進脖子裏。

    蘇晚落正茫然地看着水花一個個濺起又消逝,突然有人為她撐起一把傘,遮住了下落的雨。

    “已經很晚了,怎麼還不回家?”一個温柔好聽的男聲如此説道。

    她抬起頭,一個穿着黑色唐裝的男人,左手拎着環保袋,右手舉着一把黑色的大傘,關心地看着她。

    這個男人很年輕,大概只有二十出頭,明明是平凡得在街上匆匆一瞥就會忘掉的類型,卻穿着一件令人移不開眼睛的唐裝——深如暗夜的黑色緞子,對襟上的幾顆盤扣深紅如血,右手的袖筒繡着一條暗紅色的龍,龍身蜿蜒,順着袖子盤旋而上,龍口正對着領口,乍看如同活物一般,彷彿下一刻,就要咬斷他的脖子,這詭異而又栩栩如生的繡品,讓人感覺到他有種説不出來的神秘氣質。

    蘇晚落很想説不用他多管閒事,但開口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心情,沮喪道:“我把一個很重要的東西丟了……”

    “真是可憐。”年輕的男人惋惜地嘆道。

    蘇晚落扁了扁嘴,忍不住又哭了起來——她把他借給她的雨傘弄丟了。

    放學的時候雨已經下得很大,同桌見她為難,好心地遞過一把雨傘。她呆了一下,正要滿心歡喜地追出去想要道謝,卻看到他和另一個女生共用一把雨傘,有説有笑地走出校園。

    她的世界彷彿在那一刻崩塌了。

    於是乾脆連傘也不打,一路走回家,半路上突然發現,他借給她的雨傘,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丟了。

    其實雨傘丟了還是小事,最讓她傷心的,是她意識到她的心已經丟了。

    年輕的男人並沒有立刻就走,反而沉吟了一會兒問道:“你是不是很想找回它?”

    蘇晚落使勁地點了點頭。

    “那要不要到我店裏坐坐?”年輕的男人輕聲建議。

    蘇晚落一愣,再次抬起了頭。

    男人長得平凡,但此刻笑起來時,他背後濃重的烏雲深處透射出一縷陽光,一下子掃除了天空中凝重已久的陰霾,讓人不自覺地連心情都變得好轉起來。

    像是被催眠了一樣,蘇晚落輕輕地點了點頭。

    雨點漸漸變小,淅淅瀝瀝地打在傘上,清脆好聽。

    蘇晚落卻在這時後悔起來,她怎麼就突然鬼迷心竅,答應和一個陌生人走?不行,要趕緊編個理由溜掉!

    這時那年輕的男人柔聲説:“到了。”

    蘇晚落抬頭一看,這是間店面狹小的鋪子,佈置非常古樸,門窗都是精巧的古典樣式,夾雜在兩家現代的快餐店之間,顯得有些不倫不類。門楣的牌匾上面寫着兩個漂亮的小篆書,依稀可以辨認出“啞舍”二字。

    “啞舍?”蘇晚落滿腹疑問。

    “這是我的古董店,這裏的每件古董都承載了許多許多的故事,但它們都不會説話,所以也無法讓人聽到它們的心事。”

    年輕的老闆推開陳舊的雕花木門,令蘇晚落感到異樣的是,店裏並沒有人,但他卻沒有鎖門。

    “別擔心,我從來不鎖門,不會有小偷敢來這裏偷東西的。”像是知道她心底的疑問,年輕的老闆站在略暗的鋪內,緩緩回過頭,笑了笑。

    “歡迎光臨‘啞舍’。”

    年輕男子的笑容,融在一片漆黑的背景裏,讓蘇晚落怎麼看怎麼覺得非常的詭異。

    奇怪的古董店,神秘的老闆。

    蘇晚落吞了吞口水,並沒有向後退,反而鬼使神差地抱緊書包,邁了進去。

    啞舍並沒有外面看上去的那樣小,反而像是一條細長的通道,黑黝黝的,也不知道究竟有多長。老闆點燃門口處的兩盞宮燈,蘇晚落掃了一眼,差點嚇得跳起來——這兩盞宮燈,怎麼和歷史書上的那個長信宮燈那麼像?

    是贗品吧……肯定是贗品吧……

    蘇晚落的嘴角抽了抽,警惕地説:“那個……我沒錢的,如果是想賣我東西,我可買不起啊!”

    老闆聞言輕笑道:“我不賣你東西,我這裏有件東西,倒是很適合你。如果你喜歡,就送給你吧。”

    送?居然還有這等好事?蘇晚落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心想,先看看他能拿出個什麼東西,也不會有什麼損失吧……她在旁邊的紅木椅子上坐了下來,不一會兒,老闆便拿着一個盒子走了出來。

    幽幽的昏黃色光線籠罩下,他手中雕刻着龍紋的盒子慢慢打開,明黃色的綢布上面,躺着一條鑲滿寶石的手鍊。

    “這、這太貴重了!”蘇晚落刷地站起來,瞪大了眼。

    “這條手鍊的第一任主人,是清朝乾隆皇帝的一個寵妃,也就是那位‘玉容未近,芳香襲人’的香妃。”

    蘇晚落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老闆倒也不急,悠悠地説:“據説她本是新疆回部酋長霍集佔之妻,回部叛亂,霍集佔被清廷誅殺,將軍兆惠將香妃生擒送與乾隆。但香妃心懷‘國破家亡,情願一死’之志,始終不從乾隆,相傳乾隆為討美人歡心,蒐集了七顆顏色迥異、藴含靈氣的寶石,精心打造了這條手鍊送給她。”

    年輕的老闆緩緩地講述道,聲音柔和動聽,“這七顆寶石,分別是蛋白石、青金石、託帕石、月光石、橄欖石、石榴石和黑曜石,傳説帶上這條手鍊的人,可以找回自己丟失的東西。”

    “七顆?這上面有兩顆寶石的地方空了。”蘇晚落有些懷疑。

    “每找到一件東西,其中一顆寶石便會消失。香妃第一個想要找回的,是她丈夫霍集佔的屍骨。而第二個想要找回的……”老闆頓了頓,“是她的故鄉,於是她被太后賜死,終於魂歸故里。她的願望相繼實現,所以相應的蛋白石和青金石都已經消失了,現在只剩下五顆寶石。”

    年輕的老闆拿起這條手鍊,放在手掌上,朝蘇晚落遞了過去,“你不是丟了東西嗎?戴上試試吧。”

    蘇晚落知道賣古董的往往都會説得一口好故事,但沒想到還有這麼離譜的故事。

    帶上一條手鍊,就能找回丟失的東西?騙幾歲的小孩子估計還有用,但她已經過了會相信神話的年紀了。

    可……就算是騙人的,就算手鍊缺了兩顆寶石,也不能否認這條手鍊是多麼的漂亮。每顆寶石都有拇指大,,細碎的寶石碎片作為點綴鑲嵌四周,昏暗的燈光下仍泛着奪目的光芒,彷彿天然帶着魔力。

    她帶幾天,應該沒關係吧?

    “真的送給我嗎?”蘇晚落最後確認地問道。

    “是的。”年輕的老闆笑了笑,“有一點請客人必須記住,這條手鍊戴上以後,就不能摘下來,否則你找回的東西,就會再次失去。”

    蘇晚落點了點頭,把左手伸了過去,老闆低下頭,在少女纖細雪白的手腕上戴上手鍊,並細心地繫上了鎖釦。

    手腕上一陣沁心的冰涼。

    外面的雨徹底停了,晚霞滿天,如火燒般的紅豔。

    2010年5月8日星期六多雲轉小雨

    蘇晚落是被樓上轟鳴的鑿牆聲吵醒的。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腦袋裏彷彿也有個小人在拼命地鑿着。

    裝修擾民!她無奈地伸手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手腕上叮噹作響,這才想起,昨天莫名其妙有人送了她一條手鍊。

    她把左手伸到眼前,就着射進屋內的晨光,欣賞着手鍊上的各色寶石——橙黃雪梨色的託帕石、葡萄酒般紫紅豔麗的石榴石、青翠如祖母的橄欖石、泛着銀藍光暈的乳白色月光石……咦?怎麼只剩四顆寶石了?

    蘇晚落立刻用前所未有的速度收拾了房間,卻沒有找到任何掉落的寶石。她明明記得,昨晚睡覺的新峯網時候,手鍊上確實還有五顆寶石。

    難道……真如古董店老闆所説?每找回一個丟失的物品,就會消失一顆寶石?

    消失的是有着雙彩虹眼的黑曜石。

    可陽台上曬着的書包裏,還是沒有她那把丟失的雨傘。

    果然,是騙人的。蘇晚落心中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又被澆滅了。

    居然把希望寄託於一條手鍊……她果然是沒救了,還是再出門買一把雨傘還給他比較實在吧……

    蘇晚落抓了抓像鳥巢一樣蓬亂的頭髮,穿過客廳,想要到廚房找點吃的的時候,卻聽到門外依稀有狗叫聲傳來。

    怎麼回事?她記得這幢公寓是禁止養狗的啊!

    蘇晚落疑惑地打開門,馬上愣在原地,隨後驚喜地高呼:“媽!媽!可樂回來了!”

    “你在胡説什麼?可樂怎麼可能找到這裏?它不是走丟了嗎?”蘇母擦着手從廚房走了出來。

    “不!是可樂!這肯定是可樂!”蘇晚落把朝她撲來的狗狗一把抱在懷裏。小狗渾身雪白,嘴邊一撮黑毛,像偷吃沒有擦乾淨嘴一樣調皮——這麼獨一無二的造型,除了她的可樂還會有誰?

    “可樂,你好髒啊!來,我帶你去洗個澡!”蘇晚落喜歡抱着汪汪叫着不停的可樂走向浴室,沒有注意到,身後的母親和平常不大一樣的古怪臉色。

    給可樂洗了個香噴噴的澡,蘇晚落拿着吹風機給它吹毛,突然想到,可樂也是她“丟過的東西”之一!

    可樂在她家要搬到新公寓前就走失了,已經兩年了,它到底是怎麼找到這裏的?

    難不成……真是手鍊的力量?

    她低頭看了看空了三顆寶石的手鍊,心臟突突直跳。

    恐怕這手鍊真有魔力,只不過並不會很準確地找回她丟失的物件,而是會把她丟掉的東西一個個都找回來。

    手鍊上還有四顆寶石,這就説明,她還有機會找回四件丟掉的東西。

    四件,她丟掉過很多東西啊!都要找回什麼好呢?

    蘇晚落激動地想着,可樂在她的牀上快樂地滾來滾去,是不是湊過來舔舔她的臉頰,親熱得不得了。

    “別鬧啦!可樂!餓壞了吧?我去找找有沒有吃的,好好呆在這裏。坐下!”蘇晚落一聲令下,和以前一樣,小狗乖巧地坐好,伸着舌頭討好似的看着她。

    一瞬間,蘇晚落依稀回到了幾年前,當時父親還沒有升職,他們一家三口和可樂,擠在一個很小很小的屋子裏。生活清苦,雖然只有可樂陪着她,但蘇晚落仍然覺得很快樂。

    她的所有指令,可樂都會樂此不疲地遵守。每天傍晚,她都會帶着它出去遛彎,一人一狗經常坐在長椅上,看着夕陽在天邊隱去。

    她孤單的時候,它就用暖暖的小身子靠緊她。她難過的時候,它就用熱熱的舌頭舔她的掌心,用盡全力,想帶給她哪怕一點點的安慰。

    它總是默默地陪在她身邊,不管她是喜悦,還是悲傷。它對她來説,是寵物,更像是陪她長大的弟弟。

    被勾起了的美好回憶讓蘇晚落的嘴角忍不住上揚了幾分,拍拍可樂的腦袋,轉身走向廚房,卻發現母親並不在裏面。

    走過客廳的時候,蘇晚落不經意地發現大門虛掩着,她好奇地退回去,卻聽到意料之外的對話。

    “孩子她爸,可樂回來了!怎麼辦?是!我沒看錯,的確是可樂!當初……你不是把它帶到鄉下了嗎?它怎麼又回來了?真是的!這幢公寓裏不能養狗啊!要不,你再把它丟掉一次吧……就對晚晚説可樂又走丟了嘛!她很乖的,我們説什麼她都會相信的……”

    什麼?站在門邊陰影裏的蘇晚落,震驚得像被雷劈中那般。

    那個壓低聲音講話的人,是她母親沒錯吧?那為什麼……她會説這麼奇怪的話?可樂不是自己走丟的?是她那個看起來慈祥和藹的父親丟棄的?

    蘇晚落幾乎可以想象到,當年小小的可樂,追在父親車後面拼命跑、拼命跑,最後只能趴在路邊,微弱而絕望地低聲嗚咽的樣子……

    淚水毫無預警地襲了上來,她伸手要抹去眼淚,卻不知怎麼的,手鍊勾到衣服上的線頭,鎖釦忽然就鬆開了。

    手鍊“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古董店那個年輕老闆的話,不期然地迴響在耳邊——“有一點請客人必須記住,這條手鍊帶上以後,就不能摘下來,否則你找回來的東西,就會再次失去。”

    她還沒想明白這句話什麼意思,就在模糊的視線裏,看到一道白色的小身影穿過大廳,越過走廊,從沒關上的門縫裏穿了出去。

    “可樂!”蘇晚落急忙追了出去。

    “晚晚!把拖鞋換了再出去!”母親在她身後驚呼,聽上去是那麼的讓人厭惡。

    蘇晚落抹掉眼中滑落的淚水,加快速度下了樓梯朝外面追去。她一定要找回可樂!絕對不能再失去它!

    傍晚,兩個買完菜回來的大媽在閒聊。

    “那個小女孩怎麼還在找她丟的狗啊?”

    “昨天晚上,聽説前面那條街上,就有一條狗被車軋死了!我正好路過看到,真是慘不忍睹啊!白色的狗,嘴邊還有一撮黑色的毛,挺可愛的!”

    蘇晚落失魂落魄地從她們身邊經過,她已經分不清,到底哪個是幻覺,哪個才是真實的了……

    外面的天氣並不好,風很大很大,大得足以吹乾她臉上的淚痕。

    但沒過多久,雨點就又滴了下來,代替眼淚從她的臉上流過。

    【黑曜石:別名,阿帕契之淚。印第安傳説中,一支隊伍中了敵人的埋伏,寡不敵眾,全軍覆沒。噩耗傳來,家人們痛苦的眼淚,散落到地上,就變成了一顆顆黑色的小石頭。也被稱作不再哭泣的寶石,誰擁有了這黑色的曜石,便永遠不用再哭泣,因為,阿帕契的少女已經替你流乾所有的眼淚,將黑曜石送給自己喜歡的人,喻意不再哭泣,幸福快樂。】

    2010年5月9日星期日陰有時有陣雨

    蘇晚落在天亮的那一刻就已經醒了。更準確一點,她昨天晚上就沒有怎麼睡着過。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可樂憨憨的模樣。

    她昨天一直冒着雨在外面遊逛到天黑,直到父親拽着她的手腕拉回家,她都沒有找到可樂。面對父母的擔心,她什麼都沒説,什麼都沒問。她很害怕,問了之後又能改變什麼?她怕心目中父母完美的形象就此消失殆盡。

    她寧願當做自己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

    樓上的裝修聲準時響起,這回換成了更加吵人的電鑽聲。蘇晚落頭痛欲裂地坐起來,瞄了眼手腕上的手鍊。

    昨晚她掙扎再三,還是把手鍊重新戴上,她想,這樣……可樂就會再回來吧?她數了數,果然又少了一顆寶石。這次,是橙黃雪梨色的託帕石。蘇晚落趕緊下牀跑到大門前,不斷地看門關門,卻沒有發現可樂的身影。

    在大門口失魂落魄地等了一個小時,蘇晚落才被母親勸了回來。一推開房間的門,竟發現書桌上放着一盒小小的錄像帶。

    蘇晚落把錄像帶拿起來,只見盒上寫着——晚晚15歲生日聚會。

    對了,15歲生日時,她第一次和朋友們去KTV慶生。這卷錄像帶就是當時錄下來的,可惜搬家之後就再也找不到了,難不成……這就是託帕石換回來的失物?

    由於錄像帶不能用電腦播放,蘇晚落只好翻箱倒櫃找出來老式的錄像機,插好電源後,把錄像帶放進去。

    琦琦、玫子、優兒……一張張熟悉又幼稚的面孔出現在攝像機小小的屏幕上,歡笑和歌聲時不時響起,少女們早已模糊的面容,此刻又逐漸清晰起來。

    錄像帶裏傳來的歡聲笑語讓蘇晚落暫時忘記了失去可樂的悲傷,笑意瀰漫上嘴角,腦海裏慢慢浮現出關於三位好朋友的細節——琦琦總是很討人喜歡,臉上的笑容就像是甜得可以滴出蜜來;玫子則大大咧咧,不拘小節,是班裏最能和男生打成一片的女生;而優兒是班裏最愛漂亮的女生,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穿上最時尚的衣服和鞋子,就連包包都只背一季度就會換掉。

    而站在三位出色好友旁邊的自己,留着齊劉海和傻氣的馬尾辮,明明是自己的生日聚會,卻還是穿着一套皺巴巴的舊校服,既笨拙又害羞,除了優秀的成績外就沒有任何優點。

    錄像帶裏靦腆笑着的青澀女生,在三個各有特色的女生之間,是那麼格格不入。她甚至連一首歌都沒有唱過,只是坐在角落裏拼命地鼓掌。

    為什麼明明是和朋友一起玩樂,自己看起來卻是那麼的拘謹呢?為什麼這些所謂的好朋友,誰都沒有拿正眼看過自己一眼呢?為什麼,她記憶中愉快的生日聚會,在若干年後看來,卻顯得那麼的尷尬難受?

    想到這,蘇晚落的笑容漸漸僵住,好像自這次生日聚會後,她和朋友之間就斷了聯繫。雖然也給她們打過幾次電話,可是誰都沒有答應和她一起逛街貨出去玩……也許是她們都各自升上不同的高中,無暇相聚了吧,她如此安慰自己。

    蘇晚落認真的看完錄像,直到畫面出現了沙沙的雪花點,她也沒有急着關掉,而是陷入了沉思。

    “啪嗒!”手鍊的鎖釦忽然鬆開了,掉在桌子上。

    蘇晚落的心也隨着這一聲脆響而驚嚇不已,古董店老闆的那句話還回響在耳邊,可她覺得自己太大驚小怪了。至少,錄像帶不能自己跑出去吧?

    正在自嘲之時,屏幕上的雪花點都消失了,繼而又出現了清晰的畫面。在鏡頭前的,是琦琦。她臉上掛着的再也不是甜美的表情,卻而代之的竟是鄙夷:“晚晚,也許你永遠也看不到這段錄像,但是我們還是要説出來。其實我們很討厭和你做朋友!”

    “是啊!你是班長,老師的寵兒,不討好你,我們上哪裏去抄作業啊?”這會説話的,是看似毫無心機、喜歡大笑的玫子,那總是讓蘇晚落覺得像太陽般爽朗的笑容,此時此刻竟是如此刺眼。

    “其實我們都很討厭你,你穿衣服有土,説話又一本正經,和你走在一起都嫌掉價呢!幸虧馬上就畢業了,總算不用和你來往了!”一臉精緻妝容的優兒對着鏡頭厭惡地説道。

    “哎呀!你説話這麼直,晚晚會受不了的!嘻嘻嘻!”

    “怎麼會?這主意不是你提出來的嗎?”

    “快點快點!她結賬快要回來了!”

    屏幕一陣搖晃,又恢復了沙沙的雪花點。屋子裏死一般的寂靜,彷彿剛才吵鬧的聲音是從裏一個世界傳來一樣。

    蘇晚落呆呆地坐在那裏,直到錄像帶徹底走到了頭,機器停止了運轉。

    她們都在説什麼?為什麼她一個字也沒有聽懂?當初非要和她做朋友的,不正是她們嗎?

    樓上的電鑽聲毫無預警地再次響起,驚醒了噩夢中的蘇晚落,她猛地抱住頭,只覺得大腦和心口都好痛好痛……

    客廳裏蘇母和蘇父正在看電視。

    蘇父擔心地説道:“晚晚這兩天怪怪的,她不會再出去找可樂吧?”

    “應該不會,我剛剛收拾屋子,找到了她15歲生日聚會時拍的錄像帶,放到她桌子上了。”蘇母高興地説,“也許她很快就會去找琦琦她們玩了,這孩子啊,從小就沒什麼朋友,才會把一隻小狗看得那麼金貴。”

    “哦?那個丟了很久的錄像帶,居然找到了?”

    “是啊,但一直和一盒磁鐵象棋放在一起,錄像帶也許會消磁,再也播不了了吧……”

    【託帕石:被譽為“友誼之石”,代表真誠和執着的愛,意味美貌和聰穎。象徵富態有生氣,能消除疲勞,能控制情緒,有助於重建信心和目標。】

    2010年5月10日星期一晴

    蘇晚落恍惚地坐在教室裏,她今天很早就到了學校,早得教師裏除了她就再也沒有別的人了。

    不過準確來説,有人比她更早到了。蘇晚落看着旁邊的書桌,同桌的書包靜靜地躺在裏面。他早上為了練習籃球,一向是班級裏來得最早的那個,所以教室大門的鑰匙也一直放在他那裏。

    蘇晚落收回目光,看着自己帶來放在書桌上的錄像帶,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她把這件重新找回的失物帶在身邊,手鍊明明掉了一次,這盒錄像帶卻仍然沒消失。

    可這又能留住些什麼呢?她一度以為找回的珍貴友誼,其實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被丟棄了。

    她們知道自己很懦弱,又很孤獨,比誰都渴望得到友誼。她們也就抓住了這個弱點,半強迫地和她成了朋友。

    幾年過去了,她還是沒變,甚至連去理論的勇氣都沒有。就像她名知道可樂是被父親丟棄的,卻也選擇逃避一樣……她真的,很討厭這樣的自己。

    蘇晚落無意識地把玩着手腕上的手鍊,今天早上醒來,手鍊上的月光石,消失了。但是和前兩次不同的是,這次,她並沒有發現有丟失的東西再出現。至少,現在還沒有。

    蘇晚落正在發呆,同桌忽然抱着籃球推門走了進來。

    “怎麼今天這麼早?”蘇晚落不自在地問道,他每天都會練習到上課前才回來。

    他露齒一笑道:“在操場上看到你已經來了。你呢?怎麼也來得這麼早?以前你每天都是踩點來的啊!”

    蘇晚落趕緊低下頭,手足無措地打開書包,拿出她特意新買的傘,可沒想到,他從自己的書桌裏掏出了一把傘。

    “你啊!虧我還特意把傘借給你,你居然忘了拿!”他沒好氣地説,“幸好遇到住在同一小區的女生,否則不僅好事沒做成,還要被大雨淋成落湯雞!”

    面對着他的控訴,蘇晚落啞口無言。她明明記得自己是拿着傘下樓的,天曉得它怎麼又出現在他的書桌裏?

    難道,是手鍊替她找回來的?

    “我……我還以為我弄丟了……”蘇晚落困窘地説,“這把新傘……是我打算賠給你的。”

    他臉上疑惑的神情一掃而空,搖頭哈哈大笑道:“我真服了你了!你怎麼能這麼迷糊啊!那你是怎麼回去的?”

    在他的笑聲中,蘇晚落的臉越來越紅。她不知道那天和他一起回家的女孩究竟是他的誰?就像她不知道,她最後丟失的東西,到底是他的雨傘,還是他?

    蘇晚落懦弱地不敢開口詢問,甚至還特意確認了一下,手腕上的手鍊有沒有戴緊。如果這次也一樣,不管手鍊有沒有掉下了,她都會失去重新找回的東西呢?

    她恍惚地想着,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到他的?

    是在陽光照耀的操場上,他拍着籃球向她跑過來,臉上充滿燦爛的笑容時?是他在幾千人的禮堂裏,毫不怯場地放聲歌唱時?還是兩人某次不小心的對視,近得可以從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從此讓她不敢再看他眼睛時?

    她很確定自己的心,但卻不確定他的心。就像可樂或者以前的朋友那樣,她太笨了,永遠都摸不清自己究竟處在一個什麼樣的世界裏。

    也許,得不到答案,對於她來説才是最好的結果?

    “怎麼了?今天好像很不開心?”他像是察覺到了她的異常沉默。

    她看着他微翹的髮梢,靜靜的問:“你有沒有一件東西,寧願它丟了,也不想找回來的?”

    “嗯?”他沒料到她會問這樣的一個問題。

    “還、還是忘了剛剛那句話吧。”蘇晚落知道自己説了很奇怪的話,不知如何是好地抿緊了唇。

    他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地嘆道:“小時候,我看到鄰居的小孩子有一輛很帥的遙控車,我很羨慕,於是用全部壓歲錢把它買了下來。我在外面整整玩了一個下午,那種滿足感,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只是回到家裏,我的表哥表姐知道我為了這輛遙控車花光了所有壓歲錢之後,都笑我是傻瓜,並説那些錢夠我買三輛一模一樣的遙控車,我又羞又悔,當時就大聲哭了出來。”

    他不好意思撓了撓頭,“這輛遙控車被我壓到了箱子底下,再也沒有玩過,每次想到這件事,所感到的恥辱和懊悔,都大大超出這個遙控汽車帶給我的快樂。所以有時我不禁想,如果那時我不小心把這個遙控汽車弄丟了該多好。這樣留在我心底的,也不過是淡淡的遺憾。”

    蘇晚落若有所悟地看着他,直到把他盯得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對不起,我先出去一下。”蘇晚落忽然站起身,衝出教室。

    “喂!”他擔憂地換了一聲,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看着空無一人的教室,把想要把她追回來的念頭壓了下去。

    他把手中的籃球放在一旁,他並不是在操場上看到她來了才回到教室的,而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把早上打籃球的時間縮短了一個小時。

    他從書包裏翻出書本,很認真地開始學習起來。

    他知道,他的學習成績,遠遠比不上同桌的她。但是,為了想要和她念同一所大學,自己要很拼命地念書。因為到那時,他會向她説出,自己一直不敢説出口的話……

    【月光石:亦稱“戀人之石”,因為具有“月光效應”——寶石中心出現恍若月光的幽藍或亮白的暈彩,而被叫做月光石。幾個世紀以來,月光石就是人們喜愛的寶石之一,人們相信它能喚醒心上人温柔的熱情,招來美好如月光般的浪漫愛情。】

    蘇晚落衝出學校,一直跑到啞舍的門口才停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她又看了眼手中那隻剩下了兩塊寶石的手鍊,深深地吸了口氣,推開了陳舊的木雕大門。

    “歡迎光臨。”古董店老闆優雅的聲音隨之響起,當看到進來的是蘇晚落時,臉上並沒有驚訝的神情,反而更添了幾分笑容。

    “我……要把這條手鍊還給你。”蘇晚落把手鍊放到櫃枱上,然後像是如避蛇蠍般飛快地退了一步。雖然是清晨,但是店內仍然是一片漆黑,只有門口的兩盞長信宮燈的燭光在宮女袖間幽幽跳動。

    “哦?是已經找到了您想要找回的東西了嗎?”老闆看了看只剩下兩顆寶石的手鍊,細長的丹鳳眼中劃過了一絲失望。

    “不,沒找回來。”蘇晚落的頭搖得像是波浪鼓一般,“不過我不想再找了。”

    “哦?”老闆一挑眉,有趣地問道,“能告知在下,為何嗎?”

    蘇晚落凝視着櫃枱上閃閃發光的手鍊,心中掠過可樂和幾位好友的影子,心痛的説道:“因為我明白了,失去的東西,其實從來未曾真正屬於我,我不會追悔,也不必惋惜。”

    她甚至不去想同桌的他了。她從未得到過他,又何來失去?

    其實他剛剛説得對,他那輛遙控汽車模型代表的只是他不成熟的童年,就如同她的可樂和幾位好友一樣。她原本可以早些察覺到問題所在,如果當年就可樂的事情和父母好好談談,敞開心扉地和幾位好友溝通,就不會有發現真相後的痛苦。

    但是她什麼都沒有發現,只是鴕鳥般地躲在自己的世界裏。手鍊什麼都沒有做,它只是在引導自己看清過去的道路。

    她已經,看得很清楚了。

    所以,手鍊對她沒有作用了。

    “明白了。”老闆微微一笑,“那麼,祝你以後都不要丟失任何東西。”

    “我會的。”蘇晚落悄悄地握了握雙拳,堅定地走了出去。這次,她要用自己的力量,好好把握現在擁有的東西,努力爭取讓自己不後悔的未來。

    老闆看着她堅強了許多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她的身影從窗格里都看不見之後,他才收回目光,拿起櫃枱上的手鍊,仔細端詳。

    “喂,你就這麼讓她走了?”從古董店的深處,慢慢地走出來一個修長的身影。那是一個穿着白大褂,髮型時尚,長像俊美的男子。他打扮時髦,脖子上卻繫了一條土氣的紅繩,紅繩末端,懸着一枚雪白的玉飾,光澤温潤,以精湛的刀工刻着“長命百歲”四字。

    男子的臂彎上正抱着一隻白色的狗狗,這隻狗狗的嘴邊一撮黑毛,十分可愛。

    老闆輕笑道:“你也聽見了,她自己説的,失去的東西,不會追悔,也不必惋惜。”

    “那這隻狗怎麼辦?不給她了?你昨天急急忙忙地把我叫出來,就是為了救這隻狗。我可是外科醫生,不是獸醫啊!”俊美的男子不滿地嘮叨着。他懷裏的狗狗討好地舔了舔他的手心。

    老闆見狀淡淡笑道:“她家裏不讓養,即使還給她,也一樣是送人。不過它還挺喜歡你的,你就養着吧。”

    俊美的男子低頭看着懷裏的狗狗:“養你倒也行,不過可樂這名字太土了,叫你‘阿帕契’吧!”老闆對狗的名字並不關心,他關心的是重新回到他手中的手鍊。

    “咦?我昨天看到你,這衣服上的龍不是在你的右手臂上盤旋嗎?怎麼到了背後?”醫生一直以為老闆今天穿的只是一件素淨的黑色中山裝,直到他轉過身才赫然發現,在老闆的身後,一條深紅色的龍盤旋着,佔據了他整個後背,正虎視眈眈地盯着老闆白皙的後頸。由於繡工精緻,昏暗的光線下乍一看,這條龍幾乎就像是活的一樣。

    “你看錯了。”老闆並沒有回頭,淡淡地説道。

    “不,我怎麼可能看錯呢?”醫生堅持道。他是個醫生耶!怎麼可能會看錯一件衣服?尤其這件中山裝上的龍這麼栩栩如生,想讓人忘記都難。

    老闆沉默了一下,“這是另一套衣服,我昨天和今天穿的,不是同一件。”

    可疑的停頓……醫生擰起他那雙好看的長眉,慢慢地靠近老闆,仔細研究起他身上的這條龍來。

    老闆不着痕跡地拉開距離,岔開話題道:“可惜這串香妃的手鍊,只有寶石全部消失乾淨,才能修得圓滿。錯過了這次機會,下次再見陽光,恐怕得要一百二十五年以後了。”

    醫生嘴角抽搐了兩下,訕訕地笑道:“你啊,就會説這些唬人的話。真像那麼回事兒似的!”

    老闆鄭而重之地把手鍊重新收回盒子裏,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道:“我從不説假話,真的。”

    就在他説話此間,他身後的紅龍悄悄齜起了利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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