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一位藝人説過,亂箭穿心,習慣就好。我入行這麼多年了,可是今天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一直無法習慣。亂箭穿心一次,覺得痛,亂箭穿心無數次,仍舊覺得痛,我是不是不適合做這行?”
他再替她斟上一杯酒,温和地説:“你會覺得痛苦,是醫為你還沒有麻木,説明你仍舊有血有肉,有自己的真性情。”
“有些事情我真的做不出來啊!就像費峻諱的這件事,如果順勢炒一炒徘聞,也許就過去了。可是上次他對我發牌氣,説去司給他安排的緋聞,他從來沒有説過什麼。那個時候我就想,原來他是很反感這種事情的。後來娛記叫我讓他和方定奇出來,單獨給他們拍,他們可以做頭條。我想了又想,還是推掉了。藝人有時候也很可憐,你知道嗎?你看符雲樂,所有人全部都在指責她,可是她其實什麼也沒有做錯。哪怕在生活中,我們一個普通朋友,難道不可以離婚嗎?難道兩個人的婚姻無法再繼續下去,就全部是她的錯嗎?就因為她是大明星,就因為她是著名的女演員,就因為她紅,所以所有的錯都是她的嗎?”
他語氣温和:“公眾人物其實是一個弱勢羣體,因為公眾習慣將他們視作強者,而現實中仇富、強弱的心理不平衡,全部會發泄在某些時候和地方。”
有人説他們一年掙這麼多錢,捱罵也是活該。我帶的藝人,在拍戲的時候,都是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早晨六點起牀化妝侯場,晚上收工卸妝回家也是半夜,很多時候一上車就能睡着;橫店的冬天那麼冷,劇本要求往河裏跳,裹着保鮮膜就得往河裏跳,NG一遍再來一遍;夏天那麼熱,拍冬天的戲,身上的痱子捂得一層層的。如果那些罵的人,也能夠有這樣的態度去工作,我覺得他不論做什麼,都會是行業中的佼佼者;如果他用這樣的態度去工作,哪裏有時間、有精力上網去罵人?”
他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我們不可能要求人人都理,那是神也辦不到的事情。”
文昕飲了一杯酒,十分沮喪地説:“很抱歉,發牢騷給你聽。”
“沒關係,説明你終於將我視作自己人了。”他替她斟杯酒,“來,隨便抱怨、隨便發泄好了,今天我當垃圾桶。”
“沒什麼好抱怨的了。”文聽説,“其實也發泄得差不了,我純粹是因為最近工作壓力太大,所以有點崩潰。”
“我明白,其實我有個解壓妙方,你要不要試一試?”
“什麼解壓妙方?”
“吃完飯帶你去,先吃飯。”
等吃完飯,他看了看她穿的高跟鞋,問:“你有沒有別的鞋子?”
“沒有了。”
他想了想,問了她穿的鞋碼,然後打了一個電話。沒一會兒,居然有人送來一雙全新的女式跑鞋。
他大為詫異,等那人走後才問:“那是什麼人?”“公寓管家。我們這裏是所謂的豪宅,物業有所謂的管家,任何棘手的事情都可以交給他們去做。”
“包括半夜買鞋?”
“現在還不算晚,有些店還沒有關門,所以我們的要求也不算太過分。來換上這個!”
她不解地問:“換鞋去跑步?”
“嗯,也差不多。”
等她換上鞋,他跟地一起下樓,開車上了主幹道。她問:“我哪兒?”
“圓明園。”
“半夜去那兒幹嗎?”
“偷東西啊!”
“那兒有什麼可偷的?全是些殘垣斷壁……”
“怎麼能這樣説我們中華民族的瑰寶呢?知道麼,西安有些耕地裏翻出來的一塊磚,在國外都能拍賣出大價錢!”
“可是那也不能去偷啊!”
“誰説我們去偷磚了?!”
“那我們去偷什麼?”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圓明園外,他把車停好,帶着她沿着圍牆往前走。文昕覺得好笑:“真的去偷東西?”
“最好的防守是進攻,你知道最好的減壓辦法是什麼嗎?那就是去做一件特別刺激的事!”
文昕擔心起來:“會不會被抓住?”
他笑了兩聲:“放心吧,我是學法律的,絕不會讓你被關進警察局。”
可是他並沒有帶她去圓明園,公園早就關門了,大門緊鎖。他帶着她繞到另一邊,那邊也是圍牆,只看到一圈黑壓壓的樹,牆內有一點閃爍的燈光。
“爬樹你行嗎?”。
到了這種時候,文昕也豁出去了:“還行!”
“那好!咱們爬樹,然後翻牆進去。”
“裏面是公園嗎?”
“噓!裏面有人值班,當心被人聽到。”
“不會被抓到?”
“小心一點就不會被抓到了。”
他們鬼鬼祟祟地爬樹,文昕自從年滿十六歲,就再沒做過這樣的事了,倒是一鼓作氣,很快就爬到了高高的樹杈上。梁江小聲告訴她:“慢一點,翻到圍牆上。”
他的動作很輕巧,一下子就落到了牆上,然後伸出手扶她。文昕手足並用地爬過去,坐在圍牆上只覺得自己的心還在怦怦跳。
他熟門熟路地告訴她:“轉角有個監控器,咱們要避開它,所以不能直接往下跳,我們從那棵樹上爬下去。”
等從樹上爬下去,文昕才發現原來樹底下就是一間值班室,有人在裏面看電視,燈光映出窗外,照得地下一片雪白。
梁江示意她蹲下來,從窗台下慢慢挪過去。
一闖進黑暗裏,她就抓着他:“到底進來幹什麼?這是什麼地方?”
“別擔心,跟着我走。”
他顯然對環境特別熟悉,帶着她東繞西繞,沒一會兒就繞到了樓房後面。文昕突然聞到撲鼻的香氣,在黑夜中無聲無息地襲來,就像把整個人突然浸在了香水裏。可是香水沒有這樣天然而純粹的味道,香得令人每一個毛孔都舒張開來。就在這個時候,她鼻子發癢,突然打了個噴嚏。
他迅速地做了一個動作,“咔嚓嚓”一聲輕響,然後就對她説:“快走!”
她還在莫名其妙,已經被他拉起來飛奔。
他們從另一角的樹上爬出去,飛快地跳下圍牆。他拉着她一路狂奔,直衝上了車子,然後發動汽車,迅速地掉頭離開。
一直到上了主幹道,她的心還在怦怦狂跳,也不知道是因為剛才那一陣發足狂奔,還是因為第一次偷東西。
“來,送給你,今天晚上的戰利品。”
他將一枝梅花擎到她面前,説:“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才有梅花便不同。車窗外那些一掠而過的熟悉街景與燈光,襯得車窗內這枝花如同從幻夢中被擎出來,美得不可思議。梅花開得正好,斜枝橫欹,深色的花蕾,粉色的花瓣,嬌嫩得似乎呵一口氣都會融化似的。車子裏滿是梅花的寒香,她拿着這枝花,簡直不知道説什麼才好。
“我的母校,小時候經常跳牆進去偷花,今天又去幹了一次這老營生,寶刀未老啊!”
她笑盈盈地拿着那枝花,左看右看,然後就開始不停地打噴嚏。
“你花粉過敏?”
“是啊。”她只好把那枝梅花擱得遠遠的,放到後座上,然後自己拿紙巾塞住鼻子,“不過我真的很喜歡……”
“不好意思,上次送給你梔子花……”
“沒關係,我很喜歡,同事們也很喜歡……”
“下次送你經過處理的花。”
她不做聲,因為想起小費曾經為她買過一束藍蓮花,那是經過處理,不會令她過敏的花。
她仍舊無時無刻不想起與他曾有過的點滴時光,一度他們曾經很接近,可是咫尺終究是天涯。
他將她送回家,温柔地吻在她臉頰,叮囑她:“早點睡。”
“晚安。”
“晚安。”
她站在那裏目送他離去,他從車窗裏伸出手,握着手機搖一搖,示意她上樓後發短信給他,於是她點點頭。
梅花仍舊放在他的車後座,被他帶走了,可是整個夢裏,似乎都是梅花的香氣。因為過敏的緣故,文昕很少特意去看梅花,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這種花可以香得如此清雅,如此寒淡。
上班忙到累死,中午吃飯的時候收到一枝梅花,卡片上寫:“送到花店處理過了,戰利品應該歸你。”
她將梅花插在案頭,一個仿官窯的瓷瓶,原來被擱在外頭,不知道是哪個劇組的道具,當時被他們全回來當紀念品,現在插上梅花,相得益彰。每個到她辦公室來的人都忍不住讚一聲:“呵,好美的花,真香!”
其實她桌子上亂七八糟,不過放上這樣一瓶花,似乎連心情都好很多。她用手機拍了一張,發到微博上去,順便瀏覽所有關注者的更新。
費峻瑋很少更新,因為他太忙,隔上幾天才有一條半條。
汪海的更新也不多,偶爾有也是轉發別人發的笑話。
因為微博出過事,所以文聽看得特別勤,現在媒體記者都蹲微博。唱歌的天后説:“現在我們都是自己當狗仔隊,自爆。”
不過這種形式不錯,跟粉絲會更有親近感,互動性也好。
看完微博,再去官方論壇,然後是幾大人氣論壇的娛樂版,轟轟烈烈的還是符雲樂的離婚事件。這圈子就是這樣,永遠有新文代替舊聞,所有的新聞時效性也不過一週,再轟動的事情,時間久了,自然會漸漸平復。就像現在現在,已不再有人提到小費的直升機事件了。
而符雲樂離婚事件,也會隨着時間,漸漸被人遺忘,會有新的話題來取代它。
開會的時候她説:“我們也不是不可以做話題,畢竟保持一定的曝光率,是必要的宣傳手段之一,但一定得是正面新聞。時川會做什麼,我們猜不到,不過想必他不會善罷甘休,我們有一場惡戰要打。而且電影殺青,後期做完,馬上會是宣傳期。江導的片子都是隨拍隨映,他不會等檔期,這是一個機會,既有利於我們做正面的新聞,也有利於別有用心的人藉機生事。他們可能做的負面新聞我們都要想到,防患於未然。”
Vickie補充説:“公眾一般最反感的事情是特權、婚外情以及權色交易。”
“直升機的事情基本上已經是過去式,即使對方窮追猛打,也不會重新激起公眾太大的反感。符雲樂跟小費的關係一直不錯,所以我們要提防對方拿這個來做文章,比如出現小費是符雲樂與黎劍生離婚的第三者,如果出現這種論調,一定得立刻滅掉。”
“粉絲都知道他們是好朋友,對方操作緋聞的可能性並不大。而且姐弟戀,歲數差這麼多,公眾不太會覺得有可信度。”
Vickie異想天開:“必要時可以將厲小姐拿出來當一下擋箭牌,如果老闆不反對的話。因為媒體都異口同聲地説,那是小費的正牌女友。”
文昕説:“能不牽涉圈外人,還是儘量不要牽涉圈外人,何況小費對這種事情很敏感。”
Vickie問:“汪海有部片子下個月在橫店開機,這是他三年來第一次演男一號,你要不要過去?”
“好,我會過去。”
“有個問題,開機儀式的時間跟小費的廣告撞期了,你不陪他去日本?”
文昕頭也沒抬:“你跟他去日本。”
“為什麼?”Vickie説,“這是我們第一次跟日本客户合作,你不過去有點不太好吧?”
“那好吧。”文昕很快決定,“我先去橫店,參加完開機儀式就去東京。”
Vickie很開心似的:“國際巨星,聽上去真氣派!”
“只是剛剛打開東亞市場而己,幾時笑傲好萊塢了,再自稱國際巨星也不遲。”
“文昕,你不要澆涼水嘛,我覺得我們挺不容易了,內地藝人好少接到日本的廣告”
“所以沒有什麼好炫耀的,再説公眾對日貨很敏感,小心對手利用這個黑我們一記。”
“對方要是想黑我們,任何理由、任何事件,他都可以用來黑。”
Vickie説:“時川要是再生事,我就剪個小人貼在格子上,天天用大頭針扎他!”
文昕頭也沒抬:“不如把扎小人的時間用來聯絡媒體的朋友,説不定人家在對方下手之前,收到消息會先告訴你,可以防患於未然。”
她並不想和費峻瑋一起出差,今時今日,她有點怕了,怕再次見到他。
雖然明明知道,工作中難免要打交道,回公司開會也好,首映式也好,談廣告也好,各種各樣的接觸總是會有的。
她只是不願意想起他那天起身離開的樣子,那個轉身,幾乎令她的心都碎了。
如果他不是費峻瑋,她會非常非常地愛他,不顧一切,哪怕全世界都反對又怎麼樣?她會和他在一起。
可現實中,真正的愛,卻是退一步,眼睜睜看着他遠走。
她不能夠那樣自私。戲劇學院、電影學院每年那樣多的畢業生,還有無數並非科班出身的演員,成千上萬的藝人,能混到觀眾覺得臉熟的有幾個?
成千上萬的人,費峻瑋卻只是天上地下,唯獨一人。
你是我的星光,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他曾經在歌中,那樣一往情深地唱。
只有她知道,屬於他的那片星空,卻不能有自己的位置與陰影。
如果這樣的選擇摔是痛苦的,那麼就讓她一個人痛苦好了,他怪她薄倖也好,怪她無情也好,怪她不肯等也好,怪她怯懦也好。
公眾眼裏,他是光芒萬丈的大明星。
可以牽了純情玉女的手,在舞台上款款唱一首情歌。
也可以在銀幕上,與傾國傾城的美人上演生死戀歌。
他才是真正的偶像劇男主。
童話裏的王子,遇見的灰姑娘,最起碼是伯爵的女兒。
可殘忍的是,這世間並無童話。
汪海新戲的劇本她看了兩遍,中間有一段寫得特別動人。十餘年前的戀人見了面,女人問:“為什麼當年你那樣怯懦,不肯跟我一起走?”
男人説:“我不是怯懦,我是愛你。”
因為愛,所以才轉身離開;因為愛.所以才放手;
所以才獨自一個人瓜走。
戰火紛飛下的戀情如此,太平盛世中的戀情,原來亦不過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