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她伸出手,她將手交到他手中。
兩個人隨着手機細小的音樂聲,慢慢踩着拍子。
星星挨挨擠擠,沒有月亮,所以星光璀璨。
他的呼吸噴在她的耳邊。讓她覺得温暖而安心。
他説:“電影劇本里有一段,是男主角和女生角在星光下共舞,拍的時候,我只想到你。”
他的聲音低沉悦耳,説不出的動聽。
她卻故意岔開話題:“那有沒有NG?”
“沒有。”他説,“我想到你的時候,從來不NG,”
她不再説話,只是任由他帶着自己,慢慢地旋轉。
風吹得她臉頰冰涼,可是手是暖的,心裏也是暖的。他和她獨處的機會非常少,即使有,也大多是因為工作關係,很少可以像這樣,奢侈地享受兩個人的時光。
他亦不説話,只是將她摟入自己懷中。
他的氣息籠罩了她,她的臉貼在他胸口,她可以聽到的心跳,那聲音令人温暖而迷醉。文昕覺得自己真的是醉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雲端一般,只希塑這一刻長久些,再長久些,直到地老天荒。
“文昕?”
“嗯?”
“給我們放幾天假,好不好?”
她懂得他的意思,雖然他們正在休假,可是他與她之間,從來來是工作居多,而她始終放不下的,更是她是他的經紀人,而她本不該逾雷池半步。
“之前我的生活裏,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你這樣,未來的生活裏,我想也再不會有一個人,如同你一樣。”他懇切地説,“就算是要分手,就算是你要嫁給別人,把未來的這幾天給我,好不好?”
文昕沒辦法去拒絕他。
之前她的生活裏,她也不曾像愛他一樣愛過旁人,而未來的生活裏,如果沒有他,整個天空都將黯然失色。
你是我的星光,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可是他並不能屬於她。
每次想到這裏,她都會下意識地逃避,似乎用這樣的方式,就可以不去面對一切。
不面對與他的別離,這種別離,並不是時間或者空間上的別離,而是距離。
心與心的距離。
她無法不答應他。
也許汪海的死令她格外軟弱,面對人生中的一切,她都會想,到底值不值得。
有位女作家説過,愛,其實就是不問值不值得。
既然以後漫漫的人生路都不再有他,那麼完全擁有幾天時間,對殘忍的將來而言,是多麼彌足珍貴的一段記憶。
何必顧忌太多。
她自欺欺入地想,就這樣吧,放縱自己一次,把未來的幸福,全部揮霍。
然後,重新回到循規蹈矩的生活。
有流星劃過天際,她輕輕叫了一聲,指給他看。
他説:“可以許願。”
而她説:“我沒有願望。”
既然所有的願望都是無法實現的,不如不許。
第二天一早起來,文昕才發現費峻瑋比她起得更早。
他剛陪餘爸爸跑步回來。費峻瑋一直有專業的形嫩教練,平常非常注意健身,所以長跑對他而言自然非常輕鬆。可是餘爸爸板着一張臉,似乎很不高興似的。
文昕進廚房幫媽媽做早飯,媽媽將她拉到一旁,關好廚房門,憂心忡忡地問:“你跟他,究竟怎麼回事?”
文昕不願意讓父母擔心,只裝糊塗:“什麼怎麼回事?”
“你可不能對不起小梁啊!”餘媽媽説,“也許小費在娛樂圈隨便慣了,可是你要出淤泥不染,你是有未婚夫的人!你別騙媽媽了,你跟小費不是普通朋友。”
“媽媽,你別管我的事好不好?”
餘媽媽臉色十分凝重:“媽媽從來沒有在職業上反對過你,你希望留在北京,你希望在娛樂圈工作,媽媽也沒説什麼。你做的事情,只要是正確的,媽媽都會支持。可是感情上,你不能腳踏兩隻船,那是不道德的。”
“我和他已經分手了。”
餘媽媽嚇了一跳:“你和小粱分手了?”
“不是,我和小費分手了。”
餘媽媽越發不解:“分手?你和他什麼時候需要分手了?再説,如果分手了,那他為什麼還嬲宦到家裏來?”
“我工作上出了點狀況,非常不好,所以他很不放心,正巧他也放假,就過來看看我。”
餘媽媽半信半疑。
文昕深深嘆了口氣:“媽媽,你放心吧。我心裏有數,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只是來度假,假期一結束,什麼都結束了。我們已經説清楚了,以後再不會糾纏對方。”
餘媽媽嘆了口氣,不知道該説什麼才好。
文昕卻將一切拋之腦後。
或許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所以,管它呢。
她和費峻瑋去看解凍的黃河。
非常壯觀。
站在河堤上,渾濁的河水不停地向東流去,冰塊被波浪擠到了岸上,好像無數巨大的玻璃碎片堆在一起。
她告訴他:“這個叫凌汛。”
“真是壯觀”
小時候常常育水患,那時候家家户户還有防汛任務,都會到提上埴守。
“初春很冷,媽媽專門給爸爸做了一個暖爐,讓我送到堤上去。暖爐裏裝的全是煤,太重了我拎不動,走一步,歇兩步,等我走到,煤也快燒完了。”
“你爸爸駕你了?”
“沒有,他一把抱起我,説:“乖乖,你怎麼來了?這麼重的東西,累壞你了吧?”
“你爸爸真疼你。”
她轉過臉來看他:“是,所以他對你不好。因為他覺得,你非良人。”
因為他和她根本就沒有未來,他心裏太清楚,所以歉疚。
“是我太自私,我本不應該來。”
“不,見到你我也覺得很高興。”她説,“你説過,哪怕是朋友,你仍舊關心我,所以你才來。”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並沒有再説話。
回到家中,他格外討好餘爸爸。只是餘爸爸寡言少語,也不怎麼搭理他。
餘爸爸去殺羊,他也跟着去幫忙,餘爸爸去收草料,他也跟着去扛工具。後來餘爸爸要去耕田,他也要跟去。文昕覺得好笑,但只能由着他。
餘爸爸耕了兩壟地,接了個電話,就趕到廠裏去了。
文聽接着開拖拉機,費峻瑋本來在一旁看着,這時卻非要學開拖拉機。
文昕只得教他。他雖然有駕照,但拖拉機的駕駛法與汽車完全不一樣,他手忙腳亂,拖拉機仍舊衝上了田埂,驚得旁邊一頭耕牛“哞哞”大叫。
費峻瑋本來就驚魂未定,聽到牛叫差點沒從拖拉機上摔下去,他抓着文昕的衣服,問:“那是什麼聲音?”
“牛啊!”
“我認識那是牛!可是它的叫聲為什麼這麼奇怪?”
“牛都是這樣叫的,你不會連牛叫都沒聽過吧?”
“拍戲的時候,牛不是這樣叫的。”
“拍戲那是水牛,這個是黃牛,而且它生氣了,叫聲也不一樣。”文昕指着拖拉機後的溝壑,“看看你犁的地,都歪得成蚯蚓了。”
“第一次耶,放心吧,第二次保證不這樣了!”
他認真地在田裏工作了一下午,到了黃昏時分,居然也可以犁出像模像樣的深溝了。
文昕讓他下來喝水,他從拖拉機上爬下來,一口氣喝掉半瓶水,問也:“我當個農民還行嗎?”
“挺好的。”
“我也覺得挺好的,農婦,山泉,有點田。多好。”
她笑了笑。
所有短暫的、虛妄的‘都是不能長久的。他可以因為新奇而學習犁地,可是,他終究不可能在這裏開一輩子拖拉機。
他陽她坐在田埂上看日落。
殘陽如金,風吹得遠處的樹梢一層層起伏,像是湖中的浪花。
漫天的晚霞,映紅了他和她的臉。
他問她:“這塊田裏會種什麼?”
“苜蓿。”她説,“給羊吃的一種牧草。”
“你説過……你家在河套,到了夏天,河灘上長滿了苜蓿,河灘邊全是白雲一樣的羊羣,‘風吹草低見牛羊’,説的就是這個……你説這話的時候,我一直想着,那風景一定美極了,我想到你家住的地方來看看……”他輕輕地説,“現在終於見着了……”
許多年前的話,沒想到他還記得。
那時候,他還沒有成名,而她還只是個小助理。
君未成名我未嫁,多好的時光。
只是世事從來不由人,那時候的她並沒有想過會與他有糾葛;而那時候的他,只怕也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坐在田頭,與她説着這樣無關緊要的事情。
太陽一分一分落下去,她覺得時光如此惆悵,如此奢侈。
馬上就天黑了。
東方紫色的天幕上,已經有一顆明亮的大星升起來,像是一隻孤獨的眼睛。
他説:“文昕,以後看到星空的時候,我就會想起你。”
明天他們的假期就結束了。
明天,他和她的一切就結束了。
她開着拖拉機載他回家。拖拉機沒有大燈,車頭的一盞燈,照得並不遠。
有一隻蛾子,一直繞着車頭飛,流連不去。本來這季節,還沒有什麼飛蟲,可是它撲簌着翅膀,不停地撞着那盞燈。輕微的“叮叮”撞擊聲,在夜風中聽來,似乎格外悽惶。
他突然解下自己的圍巾,繞在她的脖子上。
那條圍巾原本是她織的,他拿走後一直沒有還給她。
他説:“還給你,我不要了。”
拖拉機“突突”的聲音四散在風裏,一路顛簸,遠遠已經看到人家的燈光。即使拖拉機的速度再慢,這條路,也已經快要走完了。
他們並沒有搭同一航班回去,費峻瑋比她先走,她搭曉兩個鐘頭的飛機。
在曠野中,他們可以無拘無束地牽手,歡笑,交談。
回到人羣中,回到城市裏,他們就隔蓍幹山萬永。
從此天涯咫尺,各自兩端。
Vickie已經出院上班,替她處理掉不少堆積的工作。文昕額手稱慶,説:“vickie,幸好有你。”
“這麼見外做什麼?再説如果不是你送我去醫院,我恐怕不能站在這裏。”
她不想給他打電話。
其實即使不看到星空,她也會想起他。
下班後她就打給梁江,他問:“度假回來了?”
“嗯,有沒有時間出來吃飯?”她需要一塊石頭來填補胸口的那塊缺失,現在她明白了,為什麼某些人失戀後會突然閃婚。
因為太痛,所以想抓住任何不相關的事情,讓自己變得麻木。
他問她:“想吃什麼?”
“上海菜。”
“那我訂位子。”
她問:“上次那傢俬房菜行不行?我很喜歡手剝筍。”
“那是江浙菜。”
“那就江浙菜吧。”
“好的,不過今天週末,不見得有位置。”
“你認識老闆.難道不可以vip-下?”
他笑:“去那裏吃飯的,人人都認識老闆。不過難得你點名想吃他家的菜,我一定努力訂到位子,不辱使命。”
果然,晚上他來接她的時候就説:“幸不辱命,雖然今天預訂全滿,不過我仍舊託老闆騰出一間廂房給咱們吃飯。”
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