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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這裏一貫非常安靜,除了遠處琵琶的聲音,就是對面遊廊的瓦頂上,有幾隻麻雀在“啾啾”地叫着。

    她定睛看向時川。

    她與梁江張得並不像,除了一樣高,眉眼之間並無熟悉的影子,而且,也沒有三頭六臂。

    所謂的業內公敵,也不過是個衣冠楚楚的男人。

    時川向她微笑:“餘小姐,你好。”

    既然來了,哪怕要大打出手,也得先禮後兵,她不卑不亢:“時先生,你好。”

    “請坐,請喝茶。”

    他親自替她斟上一杯茶,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她大大方方坐下來,嚐了一口茶。

    反正他又不會在茶裏下毒。

    時川很客氣,這一點和梁江很像。兩個人在任何情形下都是風度翩翩,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出身。

    他説:“餘小姐,其實我見過你一次。”

    文昕迅速地在大腦中回想時間地點人物,難道他在業內某個聚會上見過自己?可是他作風低調,鮮少出席業內的公開場合。

    他是幕後的那隻手,很少走到幕前來。

    “就是在這裏。”他説:“那個晚上很冷,我弟弟帶你到湖上滑冰。我正巧在橋的那一邊,他帶你走過去跟我説話。”

    呵,她想起來了。那個寒冷而浪漫的晚上。那個人滑冰技術一流,十分有風度,還曾經打趣他們是否在求婚。原來那個人竟然是時川。

    “我弟弟三十年來,從來沒有這樣認真地對待過一段感情。我問他,你究竟有哪裏好,他説他不知道。”

    文昕打斷他的話:“時先生,如果您是來替您弟弟當説客的,我看就不必了。我們已經分手,婚約作廢,我跟他説得很清楚,我們之間沒有可能了。”

    時川輕輕笑了一笑:“餘小姐,或許你還不瞭解我這個人,我從來不當説客。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根本不需要誰去説服誰。每個人真正能做到的,都是憑自己的實力説話,你説對不對?”

    文昕看着他。

    “我弟弟説,如果我堅持要籤費峻瑋,他會反對我。或許你應經知道,他是新辰國際的第二大股東,他有這個實力反對。這麼多年來,我弟弟從來沒有干涉過公司的運營,我被他要挾,更是第一次。”

    文昕詫異地看着他,説不出任何話來。

    “我們打了一架,就在他的家裏。我們好多年沒有打過架了,上次打架,還是在他十二歲的時候。”時川輕言細語地説,“所以我才明白,你是我遇上的最大對手。”

    文昕十分諷刺地答:“謝謝您的恭維,如果您要求我給梁先生打電話,我現在就可以打。”

    “不,我弟弟決定的事情,很少有人可以改變他。”時川鬆了聳肩,“他是一個固執的人,就像我一樣。既然他不想簽下費峻瑋,那沒就不簽好了。”

    文昕十分警惕,猜測着他這句話的意思。

    “也許小費告訴過你,你們之間所有的東西都在我手上,包括照片、視頻、停車場的監控錄像、酒店的監控錄像······你們牽手、接吻、做愛……真是一對如膠似漆的秘密戀人。我手底下的人花了近兩年時間才收集到這些,如果一旦公諸於眾,相信會掀起一場真正的緋聞風暴。別這樣看着我,我沒有窺探他人隱私的愛好,我只是打算利用這些東西,讓小費選擇簽約新辰國際。事實上,一看到這些,他馬上痛快地説,可以答應我的任何要求。小費對你其實也挺好的,你應該明白,他肯這樣做,一半是因為怕毀了自己的事業,另一半,也是怕毀了你。”

    文昕震驚地、不敢置信地喃喃:“原來是這樣……”

    “真糟糕,看來他沒告訴過你。作為一個情人,他真是有義氣。”時川語氣十分輕鬆,“不過我還是得幫着我弟弟,他為你做得更多。某天半夜他突然打電話給我,把我從夢中吵醒,你猜他對我説什麼?他説:‘哥哥,能不能請你幫個忙?’他很少向我求助,於是我慷慨地答應了他。結果他要求我即刻訂婚,我詫異的問他,我要跟誰訂婚,他説隨便新辰旗下哪個女明星好了,越有名氣越大牌的越好。你可以想象我當時的心情,於是我禮貌地套了一下他的話,才知道他突發奇想的原因,是因為你遇到了困境。你説,想要潑水門、潘勝茵懷的是雙胞胎、方定奇突然嫁給神秘富豪、時川跟他旗下的女明星訂婚、符雲樂跟她老公離婚等等。我弟弟決心替你實現這些願望中的某一個,他把你的原話考慮了一遍,潑水門是不可能的,潘勝茵也沒有雙胞胎,方定奇更不可能馬上嫁給神秘富豪,於是我弟弟想,時川可以跟他旗下的女明星訂婚,因為他是我哥哥。你説這傻孩子,遇見你後,是不是變成了真正的傻瓜?”

    文昕輕輕吸了口氣。

    “我告訴他我不太可能訂婚,不過看在他非常煩惱、非常焦慮的份上,我決定以另一種形式幫助他。我於是讓人放風給媒體,符雲樂實際上在年前就已經離婚了。結果你所有的困擾都沒有了,你高興了,我弟弟也高興了,而我替你們收拾亂攤子,安慰自己旗下的藝人,偶爾上一次頭條,哪怕是負面呢,也比被娛樂圈遺忘要好。而且這種事遲早會爆出來,不如早爆。”

    “我弟弟不是圈內人,我也沒有想過他會找一盒圈內人當女朋友。從你們交往的最初,你們就帶給我不斷的困擾。我告訴我弟弟,你和小費有一段,你們一直在保持交往,我想用這個打擊他,讓他放手,結果你猜他怎麼説?他説,誰會沒過去呢?你過去或許是費峻瑋的,但是他希望,你的未來是他的。”

    文昕沉默了良久,才説:“我並不愛他。”

    “我也這樣對他説,可是他説,他愛你。”時川搖頭,“真沒辦法,我弟弟十分固執。小時候他要一個變形金剛,可以請所有去美國出差的叔叔阿姨,請他們幫自己找那個玩具。現在他要你,他就一定要。”

    文昕氣急反笑,説道:“我並不是玩具,你弟弟想要什麼與我無關。”

    “可是現在他用董事會的投票權來要挾我,就與我有關了。與我有關的事情,我不得不謹慎處理。”時川仍然彬彬有禮,“餘小姐,你想過你和費峻瑋的戀情會公諸於眾嗎?”

    她不做聲。如果被公開,那當然是一場災難,費峻瑋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他是新生代偶像,形象一貫健康,偶爾炒炒緋聞,但從來沒有實質上的戀情被公眾接納過。他是億萬粉絲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王子是不能結婚的,最好只是跟公主跳跳舞談談情,純潔到只牽手接吻。

    “我想你也不樂意自己成為所有報刊的娛樂版頭條,輿論會逼得你自殺,汪海就是這樣死掉的,對不對?”

    她攥緊了拳頭,他居然敢提汪海,他居然敢!

    他瞥了一眼她捏得緊緊的拳頭,説:“我知道你想給我一拳,或者往我臉上潑一杯茶,不過我奉勸你暫時不要這樣做。因為我馬上要説的話,對你而言非常重要。沒錯,汪海的事情跟我們新辰國際脱不了干係但是我也沒想到會弄出人命。我手下人原本是想點到為止,大家在江湖上,不過混飯吃,槍林彈雨見得多了,人人都是金剛不壞,他在圈裏好多年,應該明白這道理。我原本的計劃,只是讓我手下人炒作一下新聞,讓電影更熱門一點而已。我們沒想到他會那樣脆弱,我可以為此事向你道歉,對不起。”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抄起茶碗向他潑去。

    他沒有避讓,被潑了一身茶水。

    她衝他吼:“道歉會讓汪海活過來嗎?你見過他的父母嗎?你見過他剛出生的孩子嗎?你毀了一個家!你毀了好幾個人的一輩子!你輕描淡寫説對不起?你要是説對不起,去向九泉之下的汪海説!你這個兇手!你這個無賴!你這個混球!”

    他掏出手絹,擦了擦臉上和頭髮上的茶水,把茶葉從自己衣領上拈下來,然後對她説:“如果覺得不夠出氣,可以再潑一碗。”

    文昕抓起桌上的手袋,轉身就打算離開。

    時川卻叫住她:“你想不想知道,誰給我們出了這個主意,讓我們拿汪海來炒作?”

    文昕驀地轉過臉來看他。

    他輕輕地笑:“或許你做夢也想不到,是費峻瑋。”

    文昕心神大亂,忍不住全身發抖,她説:“我不相信。”

    “我給他看了一段視頻,他撞車那段。我對他説,頂包案倒也罷了,畢竟沒有證據説明你們有欺詐保險公司,可是你跟余文昕站得那麼近,動作那樣曖昧,只怕會有人猜你們有問題。於是他問我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呢?我只是想讓電影更熱門一點。方定奇是我旗下的當家花旦,我當然不願意她出任何負面新聞,費峻瑋也不想自己與你的關係被公眾猜測,所以他告訴我,汪海可能有問題。我問他有什麼問題,他説他不知道,讓我自己去查。於是我就讓人去查了,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譁,文昕,你膽子真大。要是我手下的經紀人這麼幹,我非得把他叫去大罵一頓不可。藏起來一個孕婦倒也罷了,這個女人以前竟然還做過按摩師,更別提她過去那複雜的情史跟落魄潦倒的前男友,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問題,就足可以毀掉汪海。三千塊,你相信麼?我手底下的人只花了三千塊,就買到她的裸照。文昕啊文昕,你果然是糊塗膽大。”

    文昕冷着臉:“請叫我餘小姐。”

    “好的,餘小姐。有時候我覺得你還真是天真可愛,你覺得這種事情,可能瞞過整個娛樂圈嗎?事情要麼不做,要做就得做得乾淨利落,絕無後患。Marilyn是怎麼教你的?怎麼教出你這麼笨的學生來!”

    文昕沒想到他會提Marilyn,不過以前Marilyn曾經在新辰國際工作過,時川與她應該是舊識。

    “你覺得汪海的死,我是兇手嗎?你錯了,最大的兇手是你,幫兇則是費峻瑋。他是被你們兩個害死的,而我,只不過是個導火索,在旁邊輕輕推了一把。你潑我茶,沒關係,多潑兩盞。你一直在犯愚蠢的錯誤,一錯再錯,不可救藥。我讓人把視頻往網上一放,然後打電話給費峻瑋。我告訴他説,我想好了,我希望他簽約新辰。他立刻答應不再與你們公司續約,因為他知道我做得出來。而我手裏關於你們的好東西還不少,簡直是完整的證據鏈,相信所有記者都會有興趣,你們這事要是爆出來,可比豔照門、潑水門,還要轟動。”

    她終於被擊倒了,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從來不虛張聲勢,他輕描淡寫地説,這世上都是憑實力説話,而他擁有這實力。毀掉她,或者費峻瑋。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她問:“讓我和梁江結婚嗎?”

    “別把婚姻當成兒戲。”時川很輕鬆的笑了笑。

    他重新替她斟上一杯茶,“別再用來潑我。既然我弟弟反對簽下費峻瑋,那麼我們就順着他一點。畢竟天天看着情敵在自己眼前晃,他也不會開心,對不對?”

    “那你想要什麼?”

    茶杯斟滿了,他放下茶壺,很乾脆的説了一個字:“你。”

    文昕錯愕地看着他。

    “蘇西打算自立門户,人各有志,我不打算強留,方定奇願意與公司續約,並不會跟她走。現在我手底下,差一個經紀人。你過來,帶方定奇。佣金不會比你現在掙得少,我們公司有期權,年底還有很可觀的花紅。”

    她諷刺的冷笑:“您剛剛還罵過我愚蠢。”

    他哈哈大笑:“真是小心眼的女人!罵你是為了你好,一般人我才不告訴他呢,由他去撞南牆,撞的滿頭是包、頭破血流,關我什麼事!”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答應?”

    “費峻瑋替你做了那麼多事,你難道不願意為了他,換份工作?”

    “我不喜歡你這種老闆,也不喜歡貴公司的企業文化。”

    時川微笑道:“我給你發薪水就足夠了,在哪裏不是打工,對不對?你來,我放費峻瑋走,並且從此之後,對你們倆的事我守口如瓶,照片、底本、母帶統統交給你。也許你聽説過,我雖然是個混蛋,可是從來説話算話。”

    最後一句倒是大實話,他這個人還是有可取之處,比如信守承諾,不然他也不會在業內站得住腳。

    她終於説:“我需要時間考慮。”

    “二十四小時,我耐心有限。你若不來,我就把這件事給公眾。費峻瑋是個公眾人物,所以他知道厲害關係,對我的要求從來答應得很乾脆利落。你是不是想持續一週時間自己都是頭條,硬生生把你自己也變成一個公眾人物?”

    她説:“好,二十四小時後我會給你答覆。”

    “謝謝你,餘小姐。”他殷勤地説,“這是最好的白茶,請多喝一杯。”

    文昕嚐了一口那茶,又苦,又澀,説不清是怎樣一種滋味。

    她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退。

    從酒店出來,看到一部熟悉的車子停在路邊。時川説:“啊,是小江。”

    他這樣親熱地叫自己的弟弟。

    文昕不做聲,他説:“他一定是知道我約了你,怕我吃了你。”

    果然,梁江朝他們走過來。

    他穿一件卡其色的風衣,春天的風吹動他的衣袂,翩然翻飛。

    他走到她面前:“文昕,你還好嗎?”

    只不過短短一夜,他憔悴很多。

    時川在一旁説:“她好得不得了,還潑了我一盞茶,我的西服全毀了,你得買新的賠給我。”

    梁江沒有理他,只是看着她:“我哥哥有沒有為難你?”

    文昕輕輕搖頭。為難?當然沒有!他只是風度翩翩地威脅利誘。好比一個廚師,拿着雪亮的刀,彬彬有禮地問一隻鴿子:“您是想讓我把您殺掉後紅燒呢,還是把您清蒸?”

    梁江似乎鬆了口氣,牽起她的手:“我們走。”

    她輕輕掙脱他的手,説:“我想獨自安靜一下。”

    時川説:“小江,讓我的司機送她回去吧,她需要一點空間。”

    文昕説:“我搭出租車。”

    兩個男人都妥協地在路邊替她攔車。梁江送她上出租車,低聲對她説:“我希望你有任何困難,都打電話給我。”

    是真的愛,所以才會這樣低聲下氣吧。

    文昕回家之後,倒頭大睡。

    第二天起來,去上班。

    她已經浪費掉寶貴的十八個小時,還有餘下不到六個小時,距離時川的最後通牒。

    原子彈發射時的倒計時,會不會是這個樣子?

    如果真的是世界末日,如果真的像電影《2012》一樣,全世界都被淹沒在海嘯中,多好。

    Vickie正在與同事説話,長吁短嘆,似乎提到了“小費”兩個字。

    對於他的名字,文昕總是特別敏感。

    她轉過頭來看Vickie。

    大約是發覺她的注目,Vickie向她解釋説:“是小千給我的,文昕你是不是也想要?”

    她精神恍惚,所以問:“想要什麼?”

    “小費的登機牌啊。”Vickie無限惆悵地説,“以前覺得這種東西隨手可得,可是小費這一走,從此以後都拿不到了。所以我拿了兩個,一個給我表妹,一個留作紀念。”

    她桌子上放着兩張登機牌,其中一張還粘着托運行李的標籤。

    北京到銀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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