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江以後,進入東陵國境,一路所見的荒蕪貧瘠的景象,使得君翎與狄風感到非常驚訝且迷惑。
東陵國境內土地肥沃、河流密集,農業向來發達;而且東靠大海,海上貿易一度也非常熱絡。
狄風二十年前曾經到過東陵,當時東陵國的富庶繁榮與女凰國相比,可説是不相上下。然而二十年後他再踏足這片土地,卻發現一切都已經完全不同,鄉野頹垣敗壁,城鎮人煙稀落,往昔的盛世風光,已不復再現。
“我知道東陵皇室傾軋,王爺們各自積眾勢力,互相敵對,十多年來經歷了數場戰事,卻不知道戰爭對東陵國的破壞,竟如此之巨大。”狄風嘆息。
君翎沉默了,但不是為了東陵的衰敗。她在女凰國擔任將軍之職,上過戰場,當然知道戰爭的破壞力。
她的沉默是為了晉雲亮,也是為了大姊。當年到女凰國求親的晉雲亮,是那樣的倜儻瀟灑,迷倒了女凰國上下,除了她以外的所有女性,誰知道他所身處的竟然是這樣一個滿目瘡痍的國家?!而當看到東陵如此衰落的景象,君翎也不禁懷疑--
東陵國還有出兵援救大姊的能力嗎?
她手中所持的保護同盟協議還有作用嗎?
畢竟,這裏的一切都是荒蕪頹敗的,剩下都城江陵依舊繁華。
他們在江陵專門接待外國貴賓的行宮中等候了三天,來自東陵皇宮的使者才姍姍來遲的出面迎接。
而當兩方見到面時,才發現原來東陵的接待使,竟是狄風的舊識。
“公主要覲見我皇?這可難了!”接待使得知君翎的來意,不禁面露難色,“我皇今年春天身染重疾,卧牀不起,無力打理朝政,已經頒令由太子殿下和八王爺共同監國。”
“大人能否替我引見太子殿下?”雖然君翎極度不願意再見到那個小人,但是她也知道,東陵之行,與晉雲亮的接觸是不可避免的,搞不好還要忍氣吞聲的求他呢!
他最好不要太-,否則……
君翎恨恨的想着對付晉雲亮的方法,可接待使的回答,卻叫她立刻呆住了--
“公主來得真不巧!太子殿下封祀長白山去了,估計還要兩個月才能回來。”
君翎急了,“我有非常要緊的事情,等不了三個月啊!他怎麼偏偏挑這個時候跑去封山了?”
接待使恭謹回答:“長白山是我國的聖山,每三年一次的封山祭祖,是東陵的皇室傳統。”
“這可怎麼辦?!”君翎急得團團轉,半晌,又站定問道:“八王爺呢?八王爺人在江陵吧?貴國皇上既然頒佈由他和太子殿下共同監國,那我去找他也可以吧?”
接待使遲疑了一下,回道:“當然可以。事實上,公主找八王爺,比找太子殿下還有效,八王爺他……”接待使説到這裏,突然停口不語。
君翎與狄風對望了一眼,知道接待使話中有話,卻不好多問。
當晚,在君翎與狄風熱情相邀下,接待使推辭不過,參加了行宮內舉行的夜宴。酒過三巡後,看到接待使已經微有醉意,狄風趁機説道:
“我們初到貴境,茫無頭緒,朝中的事情,還要請大人多加指點!”
“好説,好説。”接待使醉醺醺地笑説。
“下午,大人提到找八王爺比找太子殿下好,言下之意是……”狄風低聲問。
接待使不正面回答,仰頭飲了一樽美酒後,嘆息一聲,藉着酒意開始傾吐埋藏在心中的怨氣:
“狄大人來江陵前也該看到了吧!二十年前我與大人同遊時,東陵是怎樣一副盛世之景,如今又是怎樣一副破落景象?!
先皇遺有十九位王子,在世時,將他們分派到各處,原意是為了讓他們鎮守四方,所謂兄弟齊心,其力斷金,若有什麼外患,天子在京都振臂一呼,四方響應,共同守衞東陵國土,這是多麼美好的想法啊!
可是,偏偏事與願違,這些王爺到了封地後,便擁兵自重,割據四方,打來鬧去,好好的一個東陵國,被搞得跟個廢墟似的。”
“皇上呢?皇上不管嗎?”君翎聽得迷惑,問道。
接待使無奈笑笑:“皇上迷戀得道成仙之術,早已不理朝政多年。實不相瞞,皇上並非在下先前所説的,身染重疾,而是吞食丹藥過量,兩年前已經痴痴迷迷,形同廢人了!”
君翎默然半晌,才又問道:“八王爺是怎樣的人?”
“厲害的人物!”接待使翹起了手指頭,臉上的表情卻有些嘲諷,“這些年來,十幾位王爺打來打去,京中主事的王爺也換來換去,最後只剩下八王爺與跟他同黨的九王爺,如今京中主事的,就是八王爺,公主有什麼事情,還是去找八王爺吧!”
君翎遲疑了好一會兒,才忍不住又開口問:“太子呢?太子他不管事了嗎?”
晉雲亮明明長得一副聰明樣,應該不會如此不濟,輕易讓八王爺奪去了他的權力吧?
接待使嘿嘿一笑,“太子殿下聰穎無雙,可惜貪歡好色、驕奢浪蕩……”
説到這裏,接待使看了君翎一眼,突然清醒過來,閉口不言。
君翎的身分是東陵未來的太子妃,他在她面前這樣説太子的閒話,恐怕給自己添了大禍。想到這裏,接待使猛地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逗留,急匆匆的告辭離開。
接待使離開後,君翎腦中一直迴盪着他所説的話。
貪歡好色、驕奢浪蕩?這就是晉雲亮的臣民給他的評價嗎?三年來她一直強迫自己不去想晉雲亮,可是自從踏上他的國土後,她就沒有辦法不去想他,想他當年深邃的目光、胸有成竹的狡猾微笑……擁有這種特質的男人,在他的國民心中,評價真會如此的糟糕嗎?
這一夜,君翎一直在牀榻上翻來覆去的,直到半夜才勉強入睡。
第二天,她便僱了馬車,前往拜訪八王爺。
八王爺的府邸坐落在都城的北面,途中必須經過一段非常熱鬧的市集。清早時分,市集上人多擠逼,再加上路面狹窄,馬車經過時,慢如蝸牛。
突然,前方響起雜沓的馬蹄聲,聲音由遠而近,人羣爭相走避,驚叫連連,君翎的馬車塞在驚慌失措的人羣中動彈不得,眼看着十幾騎高頭大馬就要將馬車撞翻了。狄風一個箭步上前,從為首的騎士手上奪過了馬繮,猛力牽引,然後止住了黑馬狂奔中的腳步。
黑馬受了這一驚,嘶聲長叫,前蹄高揚,將馬上氣焰囂張的錦衣男子重重往地上摔去。
“世子!”後面跟隨的隨從見狀,全都失聲驚叫。
沒有人趕得及上前護主,眼看着錦衣男子就要被摔成肉醬,只見狄風不慌不忙地伸手在男子背後一託,減緩了他的跌勢。
“奴才該死,奴才保護不周,奴才……”
隨從們一湧而上,七手八腳地將跌落地面的男子攙扶起來。
“沒用的狗奴才,統統給我滾開!”那位世子愣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嘴裏一邊罵着,一邊踢開圍着他嗡嗡叫的隨從,衝向狄風。
“你是什麼東西?居然敢攔本大爺的馬!你找死是不是?”話未説完,世子已經掄起拳頭,沒頭沒腦地向着狄風面門揮去。
狄風輕易避開了他這一拳,閃電似的伸手握住他的手肘,鎮定自若地説:“這位小爺在市集縱馬狂奔,很容易傷及旁人,請稍微收斂一下。”
“你是什麼東西,敢教訓本大爺,哎喲……”狄風聽他嘴裏不三不四的,手掌一使勁,世子手肘吃痛,扭頭向着他的隨從亂叫起來:“還不給我狠狠的打!”
隨從立刻衝上前來,而護送馬車的侍衞見狀也頂出了鞘中的彎刀。這些經過精挑細選出來保護公主的菁英侍衞,刀尚未出鞘,身上凜然的氣勢已經鎮得隨從們止住了往前衝的腳步。一時間,整個場面劍拔弩張,非常緊張!
“發生什麼事了?”君翎在車裏悶坐多時,聽得外頭嘈雜不休,再也忍不住了,一揮車簾,跨下了馬車。
世子嘴裏原本叨叨唸唸的,一看見君翎出現,立刻張大了嘴,驚豔得説不出話來。
“這是哪來的討厭傢伙?”君翎看到那世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模樣,立刻厭惡得不得了。
“在市集上縱馬狂奔的人。”狄風回道,鬆開了緊握住世子手肘的掌,任由他跌落地面。
“真該抓到官府重杖三十大板。”君翎冷冷的説。
在女凰國的法令裏,在市集縱馬是犯法的,不過這是東陵國土,由不得她管。
她瞪了那世子一眼,轉身就要回到車內,繼續啓程。
“好漂亮的美人兒!”美色當前,世子完全忘記了狄風是多麼的厲害,竟然從地面上爬起來,伸手就去抓君翎的手。但,才剛剛碰到一點點柔滑的肌膚,立刻被君翎回手甩了他好大的一個耳光。
世子沒料到這明豔照人的女人性格竟這樣火辣,而手勁也這般強,一個耳光便將他打得站立不穩,再次跌落地面,撞得滿嘴是血。
“我警告你,給你一巴掌已經算是相當客氣了,如果你敢再對我無禮,別怪我真的對你不客氣!”君翎揚眉,冷冷警告。
君翎説的是實話。她的脾氣向來很大,容不得任何人對她不敬。如果女凰國有人敢非禮她,她早就將那人踢飛到八條街以外,哪裏會僅僅甩一個耳光就罷休?!不過,鑑於現在她踏的是別人的土地,凡事就忍耐一點!
“趕路要緊,先上路吧!”狄風也不想在東陵多生事端,在旁勸道。
君翎點頭,不再理會地上趴着的討厭傢伙,轉身就登上了馬車,在侍衞的護送下施施然離去。礙於他們非凡的氣勢,沒有人敢上前攔阻。
那世子還想繼續糾纏,身邊一個隨從立即勸道:“世子,先冷靜冷靜,那夥人身手都不凡,您暫且忍耐,先調查清楚再下手,比較穩妥。”
“派人跟着他們。”世子搗住跌破的嘴巴,瞪着逐漸遠去的馬車,恨恨地吩咐。
方才那女人明豔似火的美貌神韻,實在令他神魂顛倒,如果能夠馴服這樣一匹困脂馬,那可比騎上任何野馬、烈馬更刺激十倍、百倍呵!
想到這裏,他非常淫猥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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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八王爺府邸時,君翎便已經將剛才在市集遭遇到的無聊事,遠遠的拋諸腦後了。
第一眼見到八王爺晉-時,君翎有種奇怪的感覺,她總覺得這王爺有點面熟,不知道在哪見過,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由於君翎有着女凰國公主與東陵未來太子妃的雙重身分,權傾東陵朝野的八王爺對她絲毫不敢怠慢。
可,他雖對她禮敬有加,卻只是一味地敷衍,並無出兵援助女凰國的意思。
“出兵之事非同小可,老夫不敢擅作主張,還要先稟明皇上,再行定奪。”八王爺謹慎地説。
“可是貴國皇上抱病多時,早已經任命王爺你和太子共同監國,軍權也由王爺掌管,王爺的決定在東陵朝野必定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再説,若非情勢非常危急,君翎也不會貿然動用同盟協議的,請王爺再仔細思量。”君翎按捺住急性子,希望能夠説服他點頭。
“這點老夫瞭解。”八王爺頷首,説:“老夫雖然身為東陵元帥,然而一切事情都要以君命為先。皇上抱病不能管理國事,囑咐老夫輔助太子殿下監國,小事老夫可以自行處理,可是這等大事,還是要等太子殿下決斷。”
“但太子殿下出巡末歸,我國女王生死末下,女凰國危在旦夕,王爺能
“恕老夫愛莫能助!萬大事情也得等太子殿下回朝再説。”八王爺絲毫不為她心急如焚的態度所動搖,依舊搖着頭。
君翎瞪着八王爺,幾乎説不出話來。在這一瞬間,她真的非常想敲暈這頑固如石的老頭兒,再搶走他腰間的令牌,自己指揮東陵軍隊援助女凰國,可是她知道這不過是發了昏的想法,只得勉強忍耐下來,腦中拚命尋找可以打動八王爺的話。
“爹--”正僵持着,一個男子興匆匆地推門而入,口裏喊着八王爺,眼睛卻直勾勾地投在君翎身上。
君翎回頭看去,竟然就是剛才那個在市集縱馬,又想調戲她的無賴漢!
“公主殿下,容老夫介紹,這是犬子東寶。東寶,來見過女凰國四公主。”八王爺説。
君翎突然間恍然大悟,為什麼她剛才會覺得八王爺眼熟,原來他跟他的兒子長得像極了,不同的是,八王爺比晉東寶少了幾分輕佻,多了幾分威嚴。
“原來是公主殿下,怪不得生得如此美麗動人!東寶剛才在市集多有得罪,還請公主見諒。”晉東寶嬉笑着上前長揖一下,一雙眼睛不住地瞟着君翎,挑逗的意味連旁人都察覺得出。
晉東寶當然不是偶然進入書房、偶然重遇君翎的。他從派去跟着君翎馬車的隨從口中得知,那火辣的美人兒居然進了他的家門,於是便飛奔着趕回家來。
“東寶,你什麼時候對公主殿下無禮了?”八王爺嚴厲地喝道。
狄風連忙出來打圓場,“是在下不對,在下剛才並不知道這位就是小王爺,與小王爺在市集起了點小摩擦,請小王爺見諒,不要記掛在心上。”
“嘿嘿!不打不相識,能因此而認識公主殿下,東寶非常榮幸。”晉東寶眼珠子肆無忌憚地在君翎身上游走,心癢難止,只是礙於父親在場,不敢這次。
君翎原本還想盡最後的努力説服八王爺出兵,但一看到這個討厭的男人出現,就立刻放棄了念頭。
她生性率直驕傲,不喜歡與厭惡的人虛應周旋,更不願意向厭惡的人低頭懇求。這個討厭的晉東寶一直拿他那雙色眼睛瞟她、挑逗她,她擔心自己再待下去,會按捺不住脾氣,一拳打爆他的眼珠子,於是只得開口:
“既然八王爺堅持要太子殿下回朝再行定奪,君翎只好耐心等候,希望等太子回來後,八王爺能夠基於同盟協議,給予女凰國幫助。”
八王爺呵呵笑道:“一定、一定。”
君翎離開後,晉東寶靠着書房門,痴痴望着君翎離去的背影。
八王爺將兒子的醜態看在眼內,厲聲説道:“東寶,我警告你,你玩什麼女人我都不管,可是這個女人你不能碰。她可是未來的太子妃,不是你能動的人!”
晉東寶冷哼一句:“憑爹現在的權勢地位,就連皇帝老兒都要忌你八分,更何況是那個沒用的太子?太子妃又怎樣,遲早還不是躺在我身下的人?,”
“住口!”八王爺嚴厲説道:“記住,這些話你只能在我面前講講,可別在外面胡説八道,壞了我的大事。”
“知道了……”晉東寶撇嘴:“如今全東陵都握在你手上,兒子真不知道你到底在遲疑什麼?”
“我自有分寸!”八王爺甩了甩衣袖,不再多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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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君翎在馬車內思量良久。
這趟東陵之行比她原先估計的要複雜得多!原本以為她只需要應付晉雲亮一個人,相信只要手持同盟協議,以她未來太子妃的身分向晉雲亮請求,他應該也不會有什麼異議才對。
現在看來,是她想得太簡單了。東陵朝野看似平靜,實則暗藏玄機,她參不透,也不想多費心思去參透。她向來是個討厭麻煩的人,雖然出生在皇宮,卻天生不喜歡宮廷爾虞我詐、虛與委蛇那一套。
剛才那個八王爺的態度,表面上客氣,實際上只是敷衍了事,她懷疑等太子回來不過是推諉之詞,就算晉雲亮回來了,這個八王爺也未必肯答應出兵。
雖然目前一籌莫展,可是無論如何她都要做點事情,不能在行宮裏呆等。如果一定要等晉雲亮回來,事情才能有所進展,那麼她就立刻動身去把那個遊山玩水的討厭傢伙逮回來!
事不宜遲,與狄風商量以後,次日清晨,君翎就向接待使告別,出發尋找晉雲亮去了。
接待使曾告訴她,太子殿下是乘船東行的,於是君翎也僱了一條船,溯着江水向東。
他們一路東行,一邊打探太子殿下船隊的蹤跡,終於在半個月後的一個夜晚,在一個人煙稠密的城鎮渡口,碰到了太子的樓船。
當時明月在天,江面澄瑩,太子的船隊在江面蜿蜒排開,望不到邊。最前方是一艘金碧輝煌的樓船,船首雕着氣焰逼人的巨龍頭,船隊掛着數不清的大紅燈籠,遠遠望去,真讓人以為是一條浮出水面歇息的火龍!
船家指着那條火龍,告訴君翎,那就是太子殿下的樓船隊。
即使船家不説,君翎也知道那是晉雲亮的船隊。畢竟除了太子殿下,還有誰能擁有如此奢侈華麗的樓船隊,和如此不加掩飾的囂張氣勢?
即使在富饒的女凰國,由於皇室向來推崇簡樸古雅的生活,這種奢華的場景極少出現,也因此,眼前燈火通明的壯觀景象不但使君翎感到驚訝,也讓她覺得有些刺眼。
貪歡好色、驕奢浪蕩……
接待使的話再次浮上君翎的心頭。不知怎地,她總是不願意去相信晉雲亮會是這樣惡劣的人,即使他曾經欺負過她,她卻寧願相信,這不過是接待使片面的錯誤看法。
晉雲亮到底是個怎麼樣的男人呢?
小船載着君翎一路靠近晉雲亮的樓船,愈是靠近,君翎的心愈是緊張。她不知道自己在窮緊張什麼,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居然也有了心思紊亂的一天?!
都是這討厭的晉雲亮害的!君翎在登上樓船的前一刻,忿忿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