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萌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軟綿綿,出了一身粘膩的汗。李阿姨把她扶起來,喂她喝了半杯水,告訴她説:“小姐,你發燒了呢。”
她做了一晚上的夢,此刻仍舊恍惚似在夢境中,李阿姨把牀頭調起來,讓她躺得更舒服一些,又問:“想吃點什麼嗎?”
周小萌喉嚨巨痛,也不知道是昨天麻醉劑的後遺症,還是感冒了發燒,只是啞着聲音問:“幾點了?”
“十點半。”李阿姨知道她的習慣,走過去拉開厚重的遮光窗簾,把窗子只打開了小半扇,説:“小姐,你剛剛才退燒,還是不要吹風。”
周小萌全身發軟,半靠在牀頭,低聲説:“有課。”
“小光打過電話去學校,替您請了兩天假。”
周小萌疲憊的想要闔上雙眼,她的這間房正對着院牆的東南角,她目光無意掠過,卻看到院牆外面的樹梢上掛着一個花花綠綠的東西,問:“那是什麼?”
李阿姨探頭看了看,説:“不知道哪家的調皮鬼放的氣球跑了,飄過來正好纏在樹上了。”一回頭看到周小萌從牀上爬起來了,連忙走上去攙住她:“小姐多睡一會兒吧。”
周小萌看到那隻氫氣球,是喜羊羊的頭像,纏在樹枝上,隨風微微擺動。她閉了一閉眼睛,説:“沒事,我出了汗,想洗個澡。”
李阿姨知道她洗澡會洗很久,所以把她的浴袍拿給她,就退出去了。周小萌反鎖上房門,又反鎖上浴室的門,打開浴缸的水龍頭,讓水嘩嘩的放着,才打電話給蕭思致。
“蕭老師你好,我病了,家裏幫我請了兩天假,我想也告訴您一聲。”
“好的。你還好吧?昨天晚上我去吃飯,看到你被別人搶包,對方人多,我一個人,看着不妙,所以才大叫‘失火’,幸好有很多人趕過來,那些歹徒才跑了。”
周小萌知道這是他的對外説辭了,所以她説:“謝謝蕭老師,幸好您路過。”
“不客氣,昨天晚上你哥哥已經替你道謝了。”
周小萌愣了一下,周衍照?他見過蕭思致了?這才是蕭思致放氣球的目的?周衍照壓根不在意自己被劫這事,他為什麼見蕭思致?
“你哥哥挺關心你的,問了我很多你的問題,成績怎麼樣,跟同學們相處怎麼樣,還有,平時課餘喜歡跟誰在一起。”蕭思致頓了頓,又説:“你哥哥説,沒想到離學校這麼近,還會遇上打劫,希望學校多注意學生的安全。這樣吧,等你病好了,到我的辦公室來一趟。”
蕭思致明顯還有話跟她説,但怕她在家中受監控,所以説的特別隱晦。
“好的,謝謝蕭老師。”
“你好好養病。再見。”
“再見。”
她洗了一個澡,換上乾淨的浴袍,覺得整個人輕鬆了不少。牀頭櫃上還散放着藥片和水杯,她拿起來看了看,是感冒藥和退燒藥,已經吃了一次份量,自己卻完全沒有印象。大約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沉吧,連李阿姨進房間來她都不知道。
雖然退燒了,可是整個人仍舊疲倦,她掀開被子,打算再睡一覺,突然看到雪白的枕頭上有一根頭髮。是短髮,又黑又硬。
她有潔癖,牀單每天都換。這根頭髮,明顯不是她的。她伸手把頭髮拈起來,怔怔的看了片刻,然後拿起電話,打給周衍照。
電話是小光接的,她問:“哥哥呢?”
“他有事,在忙。”
“叫他接電話。”
小光絲毫不為之所動,重複了一遍:“十哥在忙。”
她把電話掛斷,突然覺得萬念俱灰。打開衣櫃,隨便拿了一套衣服換上,就下樓去。
李阿姨看到她,不由得愣了一下:“小姐?你下來了,想吃什麼?”
“我想出去走走。”
“我去叫司機。”
“我打車出去。”
李阿姨説:“十少爺吩咐過,説這陣子外頭亂得很,讓司機跟着您。”
“他什麼時候説的?”
李阿姨又愣了一下,説:“有好幾天了……”
“昨天晚上他幾點回來的?”
李阿姨心虛的笑了笑,説:“我昨天晚上睡得早,都不曉得十少爺回沒回來過。”
“算了,你去叫司機吧。”
其實她也並不是想出去,只是不想呆在家裏。坐上車之後,司機問她:“小姐想去哪兒?”周小萌這才發現司機換了人,並不是經常接送自己的老楊,而是周衍照的司機。周小萌只知道他姓賈,平常沉默寡言,倒跟小光很像。
“去醫院。”
她已經有數日沒有到醫院裏來,每個月她可以來探望母親兩次,如果偷偷來,或者多於這個次數,周衍照有的是方法讓她痛悔,所以她也不敢逾雷池一步。這個月她還有一次機會,今天用掉就沒有了。
醫院裏永遠是那個樣子,葉思容的病房裏很乾淨,只有儀器工作單調的聲音。護工剛剛替葉思容擦洗過,她的頭自從開顱手術之後一直腫着,臉部變形的很厲害,已經半分也看不出當年美麗的容顏。
周小萌攥着包就在病牀前坐下,輕輕叫了聲“媽”。
“我挺好的,學校裏也挺好的……有個男孩子在追我,是學藥理的,但我還沒想好,答不答應他。畢竟覺得自己還小……媽媽,你要是能醒過來就好了,可以替我拿個主意。這個學期我又多選了兩門課,可是我們專業,怎麼樣也得五年才能畢業,畢業後我就可以自己來照顧你了……新來的護工不知道好不好,她有沒有弄疼你……”
她説了很多,説到口乾舌燥,大部分是謊言,説到中途她常常停頓,因為不知道該再説點什麼。真話她一句也不願意講,醫生早就説過,葉思容大腦皮質死亡,不可逆昏迷,雖然還有心跳,但只能靠着生命支持系統維持呼吸。
這世上,或許只有她一個人,還奢望葉思容可以聽見。
她在母親牀前坐了很久很久,一直坐到天色漸晚。護士進來滴注營養液,看到她之後跟她打招呼:“周小姐,又來看你媽媽?”
“嗯。”
“這個月的費用到賬了,不過有幾樣藥品漲價,下個月的費用,可能要多幾百塊錢。徐醫生講,讓我跟你説一聲。”
“好的,謝謝。”
護士走後,她也站起來,對牀上無知無識的葉思容説:“媽媽,我走了,過陣子我再來看你。”
她從醫院出來,從來就不願意回家,讓司機送自己去快餐店,買了個漢堡裹腹。賈師傅很少跟着她,看她吃快餐覺得很意外,但周衍照的人都安守本份,不該問的一句也不問。吃完了她又叫司機送自己去商場。司機大約被周衍照交待過,亦步亦趨的跟着她,看她進了內衣專營店,仍舊跟了進去。
“你在門口等我。”
司機也不説不行,只是説:“光哥交待過。”
周小萌想到小光那張冷臉,就覺得跟碰到又冷又硬的牆似的。當下也不多説,挑了幾件睡衣,擱到收銀台上結賬。
司機要替她拿紙袋,她往懷裏縮了縮,司機於是跟在她後頭,一直走到車庫去。突然遠遠看到他們車邊站着有人,司機第一反應就是將她擋在身後。那人本來站在車邊抽煙,看到他們,就把煙頭一扔,司機鬆了口氣:“十哥。”馬上又叫起來:“您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不遠處有輛奔馳應聲閃了閃大燈,正是保鏢的車,周衍照又點了一支煙,打火機將他的側臉照亮,看不出來是怒是喜。司機走上前去打開車門,周小萌乖乖坐到後座去。
周衍照懶洋洋的,並沒有喝酒,可是人也懶得説話。一坐下來,就伸出手臂擱在椅背上,周小萌把一堆紙袋塞在自己腳下,他説:“穿衣服都花我的錢,你也不心疼,一買就買這麼多。”
周小萌不説話,扭過臉看着車窗外。車子剛剛駛出商場的地下車庫,街市正是繁華的時候,路燈的光映進來,車子裏全是周衍照吞雲吐霧噴出的煙霧,但又不能開窗,司機開了換氣功能,又把天窗打開一指,才略略好些。一路上週小萌都沉默,直到回到周家,傭人來開車門,要替她拿紙袋,她仍舊堅持自己提。
“什麼寶貝?”周衍照冷笑,奪過去看了看,竟然是一件半透明的蕾絲內衣,勾在他手指上,還沒有一塊手絹大。周衍照先是一怔,然後哈哈大笑。旁邊的司機跟傭人都板着臉裝沒看見,周小萌又氣又窘,周衍照倒覺得好玩似的,很邪惡的打量了她兩眼:“什麼品味,也不瞧瞧這顏色,你穿?難看死了!”
周小萌奪過他手中的衣物,拎着紙袋氣咻咻上樓去,一踏進自己卧室,剛想摔上門,已經被周衍照攔住:“你買都買了,不穿給我看看?”
“誰説我買了是穿給你看的?”
“那給誰看的?”
“不穿給誰看,我自己高興!”
周衍照把她手裏的幾個紙袋奪過去,一下子全倒在牀上,挑挑揀揀了半晌,最後指了指一套:“穿這個。”
“不穿!”周小萌抓起那些衣物,胡亂塞到袋子裏去,周衍照倒笑了,躺在她牀上,慢條斯理:“你今兒不是剛去看過你媽,又故意買了這些東西,拿什麼喬呢?要吊男人胃口,可是門學問,吊的不好,就把人惹煩了,偷雞不成蝕把米,你就傻眼了。”
周小萌冷冷地道:“我哪懂男人什麼胃口,説起來,我連正經的戀愛都沒談過呢,不像你,交過的女朋友比我這輩子認識的女人還多。”
周衍照挺愉悦似的:“有進步,裝得挺像的,起碼,比上次裝得好。”
作者有話説:眼看又有船了,可是我又沒力氣寫了。背疼手疼,吃完粥睡覺了。今天有事耽擱碼字,所以更新的晚了些。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