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遊小姐帶着三十幾人的團隊行進到理絲池景點。
當年,七仙女與董永在老槐樹下結親後,前往豪門大户傅財主家打工。傅財主生性貪婪,想欺負這一對善良的璧人。他將幾團亂得沒有頭緒的生絲交給七仙女,令她一夜之間織出十匹絹。
要知道,即使是十個人共同織,也要一個月才能織完十匹絹。七仙女只好求助於遠在九霄的六位姐姐。
待六位姐姐降臨人間時,做的第一個工作就是將零亂的生絲抽頭理順,而這個工作就是在理絲池裏完成的……
這個段子葉小蠻早已爛熟於心,每每想到此處,她就為七仙女的不幸遭遇連連感動。
能為心愛的人歷盡磨難,也是一種令人嚮往的浪漫!
想着想着,一層薄霧從眼底滲出,向她眼簾湧去。
"導遊小姐,我聽説董永是山東博興縣人,與七仙女的邂逅也是在山東,而不是孝感。"
説話的是一名男性中年遊客。
此言一出,團隊裏的人都發出頗為驚訝的感嘆。他們也是和葉小蠻一樣,懷揣着七仙女與董永的動人故事,到這裏體會真情。乍一聽到有人將最基本的概念顛覆,大家的最初反應都是難以接受。
"不,不是這樣!"
一個否定的聲音大聲冒出來。
緊接着,葉小蠻出現在導遊的身邊。
"董永就是孝感人。連孝感的名字都是因他而改。孝感以前叫做丹陽,由於董永以孝馳名,所以先改為孝昌,隨後改為孝感。董永不是在山東,而在這裏,在孝感!"
"你讀過《孝感縣誌》嗎,小姐?連他們《孝感縣誌》上都有記載——-董永,山東博興人。是不是,導遊小姐?"
那遊客繼續説,他的觀點居然還有理有據。
導遊小姐的臉色有點兒尷尬。
在學術界,董永的故鄉一直備受爭議。
她説:"嗯……是有這種記載,但是,據説董永成年以後就到了孝感。"
葉小蠻説:"《孝感縣誌》要是後來的山東人續寫的呢?誰説縣誌裏記載的一定正確?董永就是孝感的,你再旁徵博引也沒用,反正他與山東毫不沾邊!"
她急迫地站到那遊客面前,眼光中閃爍出火一樣的熾熱。
她的內心深處,董永早就像種子一樣紮根於孝感。現在聽到有人要將這粒種子移出孝感,那感覺就像是從她身體裏將跳動的心剜出去一樣。
正午的陽光穿過幾片樹葉斜斜地打在她的額上,將幾粒晶瑩的汗珠照得更加剔透。一個礦泉水瓶子已被她攥得咯吱作響,就快要變形了。
中年遊客輕蔑地搖搖頭。那神情每個人都能看出,葉小蠻在他眼裏是多麼幼稚。
幼稚的人有時容易遭到嘲弄。
團隊裏開始有人用眼睛和肩膀嘲笑她了。
葉小蠻孤苦無助地不停大聲解釋着。可惜她的聲音猶如海中的一簇浪花,雖然竭力反湧着,卻還是被海淹沒。
就在這時,一個男人突然説:"我支持她,董永是孝感人!"
聲音雖然很低很低,但足可以讓葉小蠻和那中年遊客清楚地聽到。
葉小蠻尋聲望去,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用成熟而又深沉的眼神望着她。
他的眼睛格外清澈,寫出來的全是堅毅。
葉小蠻欣喜地問:"你説我的話是對的?你真的這麼認為?"
"嗯!"
那男人笑了。
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
至少,葉小蠻從沒有見過任何一個男人臉上出現過他這樣坦蕩而又真誠得一塌糊塗的笑容。
他説:"《孝感縣誌》上是有所記載——-董永,山東青州千乘人。經考證,千乘就是現在的博興,所以,山東博興一直以董永的故鄉自居。不過,這裏面有一個疑點——道光以前的《博興縣誌》中記載董永墓在城北崇德社,但同時期的魏錫鼎在《吊董永墓詞》裏卻説董永墓在城東二十壟。所以,不得不令人懷疑,董永是否出生在博興,我想這還需要更有力的證據。而孝感是董永故鄉的這一説法,無論是從史志還是神話來講,都不是空穴來風。"
説到最後,男人的聲調已有所提高。
從大家的臉色來看,他説的話已讓眾人心服口服。
葉小蠻説:"你讀過很多資料吧?其實我也應該先讀點兒資料再來這裏!你是北京的吧……"
接下來葉小蠻想説"我也是",但是很快她又住嘴。因為她感到這種話像在跟人套近乎。
葉小蠻神速地變了個腔調,用她向唐靂學的孝感口音説:"我可是地道的北京人——怎麼樣,我的北京話説得還原汁原味吧?"
那男人被她瞬間變幻的兩種方言逗笑了。他捏捏手中的SonyEricsson手機,猶如暢快地捏了捏她的臉頰,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靈怦動。
這樣一個可人兒,她是一個活生生的、可以感觸的女孩還是一位從九天之上翩然而落的仙女?
書生偶遇仙女看來並不完全是作家的杜撰。
男人的眼睛充滿陽光地凝視着她。
而此時,葉小蠻眼裏閃着異樣的光芒。
面前的男人淡雅得像極了一副澳大利亞的田園風光。由於他的出現,他身後的亭台與樓榭一下都褪變成藍天與白雲,而遠處遊走的人羣則像犛牛一樣,嫵順柔媚。她不知浪諮劾鐧降壯晌聳裁淳嚀宓姆緹埃詞故種新砩仙誄鮃恢Щ剩參薹竊叵濾那謇鮎腩?U庖豢趟醯盟脖淞耍涑閃艘桓齷犢斕哪裂蚺油返轎捕己廖捫≡竦厝諶腖姆緹啊>拖竦蹦昶呦膳憬慵蕉欄綹縭幣謊歡盅附蕕乇荒晟偈鋇某湛窕孟腖哺恰?br/>
當葉小蠻淡出的時候,是團隊旅遊人羣即將向下一個景點開拔的時刻。
為了掩飾尷尬,葉小蠻將手中的礦泉水瓶子向男人友好地搖搖。
男人也再次捏捏手機,向她露出一個因為淡雅而更深入骨髓的微笑。
導遊小姐再次提高聲調:"後面的人跟上了,我們去下一個景點。下一個景點也與七仙女及董永有很大關係……"
葉小蠻夾在隊伍中向前走去。
幾步之後,她想轉回頭看看那男人是否也跟着行進,但是,頭轉到一半時她又停下。
不能有失女孩家的身份!
即便他是北京人,又怎樣呢?和他之間只是異地的萍水相逢,最多也就弄個"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還能有什麼?所以她及時制止住回頭的眩惑之念,硬生生將腦袋擰在半空中。
葉小蠻步步離遠的男人就是賀天驕。
此刻,他像楔進木板的釘子一樣,原地沒動。他剛剛接過明勳的電話,説即刻過來與他會合。
賀天驕沒有追女孩的經驗,況且,他認為他是一個優秀的男人,根本不用去追求任何女孩。女孩應該反過來追他才對。所以,方才那一剎那他雖然被葉小蠻電擊了一下,但是,他還是覺得他不能去追她。
他也不可能去追她!
看到葉小蠻長髮飄逸地甩向一邊,難以遏止的興奮一下攫獲住他。他期期然地等待着盼望着希冀着能與她夢幻般的眼睛擦出閃着耀眼光亮的火花,可沒想到,她並沒有回過頭來。
那一頭秀美而柔順的長髮,在她香肩優美的曲線旁,只一來一回地畫出兩個漂亮的弧度,就又恢復成原狀。
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讓賀天驕久久不能從中掙拔。
這是怎麼了?
賀天驕默默地問自己。
一向不愛説話的他,居然會為個陌生女孩超常發揮地講了那麼多話,而且,因她的離去好像還產生了一種悵惋的感覺。
這,還是你——賀天驕嗎?
接下來的景緻葉小蠻忽然沒來由地沒心思看了。
她直挺挺地夾在人羣中機械地邁着步子,想着剛才那個成熟的古董男人帶給她的震撼。漸漸的,她落在人羣的最外面。隨着速度的減緩,她更是落在隊伍的最後。
"小姐,往那邊走是理絲池嗎?"
一個説北京話的男人忽然暴徒似的抓住她,嚇得她呆然木立。
"暴徒男人"的另一隻手舉着個時尚的手機,嘴裏正呱啦呱啦地講着什麼。
從沒有見過比他還像男人的男人。
他有兩道濃濃的眉毛,紛亂地瘋長在臉的上部。刺眉底下是一對能替代舌頭説話的眼睛。那眼睛此刻並不是直直地盯着她看,而是若有若無、心不在焉、邊説着電話邊隨意地瞟她一眼,像和她是很熟絡的朋友。
由於不熟悉,葉小蠻不知道他流露出的神色乃是驚鴻一瞥。她只覺得,他的眼光像極了某種吸光材料,任是再強的光芒投射過去,他也可以將之消化乾淨。
第一次吧,這是第一次!
葉小蠻搜腸刮肚地回想,也沒找出哪個時候見到過這種眼光。
平素,如果有哪個男人膽敢用眼神向她挑戰,她一般都會以平視的眼神憤怒地回敬他們。別以為男人不怕看,你要真的認真而又仔細地看他時,他眼神閃躲得比你還快。
葉小蠻宿舍的女生都會這招兒,這是她們時常總結的理論結晶。
可是今天,碰到對手了!
半天之後葉小蠻才醒悟過來,他的眼睛應該是宇宙間的黑洞。不僅是葉小蠻的眼光,估計任何光亮遇到他,都只有進沒有出的份。
對,宇宙間的黑洞就如此神奇!
什麼光線啊、人啊、物體啊,等等等等,都會被他吞噬得連骨頭渣都不會剩下。
經過一陣驚心動魄的視線廝殺後,葉小蠻像逃兵似的將眼神快快地移向他頸以下的部位。
"暴徒男人"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褲,是畫報上新近刊登的布萊德?皮特參加慈善晚會的那種式樣,質地不像棉也不像麻,更不像化纖的,很有可能是蠶絲的。就此推斷,他應該是個很講究的人。
再看他腳下的皮鞋,發着特意掩飾鋒芒的暗啞光澤,純手工縫製的寬大邊沿服帖而又精緻,一看就知價格不菲。
這是葉小蠻眨巴眨巴眼睛,僅用數秒就"觀測"出的所有結果。學設計的人都有這個非凡本領。
停頓了幾秒之後,那男人終於放下舉着電話的手。然而,他的另一隻手並沒有鬆開,依舊攥着葉小蠻的胳膊。
葉小蠻連連掙了幾下,手裏的礦泉水瓶都嘎嘎亂響,不過,暴徒男人的手卻像是唐僧發給孫悟空的金箍一樣,越來越緊。
葉小蠻猛地抬起另一支胳膊,推向他。
或許是她太情急,或許是她出於本能,她原本只想推開他,但誰知她的手推過去時竟將動作變成了抓,幾道白色的印記"刷"地在暴徒男人臂上顯現,像是他胳膊上的皮被抓掉一樣,葉小蠻霎時驚怖到嘴唇發木、臉色煞白。
那男人説:"哦,天!以為你自己是大力士嗎?連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不是還掙不開我的手嗎?我在問你理絲池向哪邊走,你幹嘛抓我?"
男人的語氣充滿了嚴厲。
葉小蠻為自己的貿然出手後悔得驚驚顫顫。她不再敢直直地去盯他的眼,而是換作偷偷的方式,想迅速捕捉到他的真實心態。
可是,當她偷看他成功的時候,卻差一點驚厥過去。
暴徒男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勝過伽馬射線,穿筋越骨,令她窒息。
他要幹什麼?
他是在向她問路嗎?
問路有這個樣子的嗎?
他為什麼緊緊抓住自己的胳膊?
即使抓傷了他,他也眉頭不皺、一聲不吭?
他為什麼要這樣看着自己?
他是誰?
葉小蠻鼓足勇氣大聲地對他説:"喂,放開我好不好?"
想必是她的聲音太大,已經離她有一段距離的旅遊團隊將腳步停下來,不約而同地回頭看。
面對所有驚愕的眼光,那男人毫不畏懼,他還若無其事地將頭靠近她。
"弄痛了你嗎?我可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向你打聽去理絲池的路……"
説着,他鬆開手,轉而將胳膊舉到眼睛的近前,看模樣是在仔細端詳葉小蠻送給他的幾縷抓痕。
那些抓痕早已由白色轉為紅色。部分毛細血管已被抓爆,正悠悠地向表皮層竄着血絲。
暴徒男人不禁吸了口氣。
從小到大他都沒經歷過受傷。
他抬起另一隻手,輕輕地撫向傷痕,撫過的地方竟真的有一絲痛感。不過,即使是這樣,他對葉小蠻也沒有絲毫的責怪。
這怎麼能怪她呢?
誰讓他先抓住她的?
如果不及時抓住她,真不知該怎樣走到她的面前,讓她看到自己、注意自己、進而認識自己。即使被抓一下,即使付出傷痛的代價,也是值得。
誰讓她太具誘惑了呢?
他想。
葉小蠻眼中的暴徒男人,就是黃明勳。
黃明勳是在找賀天驕的路上發現葉小蠻的。
他當時正在接電話。電話是一個女友打來,他很隨意地抬眼辨別理絲池的方向時,陡然發現了葉小蠻。
葉小蠻本就天生麗質。
她穿着一身銀色長裙,一頭烏黑的長髮散落下來,飄飄逸逸,走起路來忽閃忽閃地掠過柔弱的窄肩,分外奪目。
黃明勳的神經末梢一下被調動起來,整個人不由自主地衝向她。
他當時的意念只想抓住她。所以,他一邊焦躁地想掛掉來電,一邊緊緊地抓住她、不肯放手。
哦,天!這孝感也太多美女了!剛遇見的那兩個已經是絕色佳人,面前的這一位則是佳人色絕。
那一隊旅遊的人見他們兩人風平浪靜,便又全體轉過身去繼續旅程。黃明勳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有種快樂在他心底裏悄悄釋放。
他發現了一件令他開心的事——眼前的女孩會講普通話。
沒容得葉小蠻張口,黃明勳又説:"我只是想向你問問路,可你卻把我弄傷了。怎麼辦?"
葉小蠻氣憤地説:"那能怎麼辦?有你這樣問路的嗎?隨便抓過一個人就問?你以為我是誰,我怎麼可以讓你這樣隨隨便便地抓來抓去?你又以為你是誰,可以這樣隨隨便便地抓我?"
"想問我的名字就直説嘛!我不用以為我是誰,我的名字叫……"
"打住打住!我可不想知道你的芳名!"
葉小蠻截住他的話尾大聲説。
"芳名?"黃明勳的笑意更深了,"你是O型血女生?"
"對!怎麼啦?O型血是萬能血,誰需要輸都可以輸,不過,你不行!"
"你瞭解我嗎?"
"反正不是A就是B,再不然就是AB!從你的眼神里我就能看出來!"
"能一下説出四分之三血型的人,都不簡單!如果還趕上是個女生,就更不簡單了!-意中有個人,芳顏二八。天然俏、自來奸黠。最奇絕。是笑時、媚靨深深,百態千嬌,再三偎著,再三香滑-!"
一邊説着,黃明勳還露出一副傾聞花香的樣子。
葉小蠻有些生氣了:"別拿浪子柳永的詩來説我!我是小葉,綠色的小葉!不是他嘴裏的亂七八糟!"
黃明勳説:"好吧,我向你道歉,小綠葉!我保證,下次再見時不像這樣捉你了。"
葉小蠻張大了嘴巴説:"下次?還會有下次?你和我就像……南極的一座山、北極的一條河,無論如何也不會再碰到一塊兒了!"
黃明勳被她的神態逗笑了:"地殼變動,南極的山和北極的河不僅會碰到一塊兒,而且還有可能會連接成一體呢。沒學過地理嗎?呵!跟我回到北京,我們當然就有下次了。你普通話説得那麼好,不會是孝感當地人吧?"
"普通話誰不會説?我們這裏的三歲小孩都比你説的流利!哼!和你回北京?冬夏天做春秋夢!發神經!"
葉小蠻用孝感話説。
她到孝感三天了,憑藉女人特有的語言天賦,孝感話早已説得幾可亂真。放在當地人的耳朵裏,也許尚可聽説出一點串味兒,但送進黃明勳的耳朵,自然是地道和純正。
黃明勳被她十分流利的孝感話驚羨得向後退了一步。
北京人自小就以會説京味兒普通話而自榮,但和外地人一比,時常會產生相形見絀的感覺。外地人打孃胎裏出來就會説本地話,隨着上學讀書與外界交往後,他們很自然地就會説普通話。有時外地人説悄悄話,在北京人面前根本不用放低聲音,只需用家鄉話嘰裏呱啦一通,北京人就找不着北了。所以,北京人通常都會羨慕外地人天生的語言優勢。
一時之間,黃明勳竟真的分不清眼前的女孩到底是北京人還是當地人。
看到黃明勳被自己唬得發愣,葉小蠻心下開始暗喜起來。她捏捏手中的礦泉水瓶,得意洋洋地想轉身走掉。
黃明勳趕緊説:"喂,小綠葉,你願意當導遊嗎?帶我去理絲池,我付費給你!"
葉小蠻先是一愣,緊接着停頓幾秒鐘之後,她問:"真的?如果你付的多,我不是不可以考慮!"
黃明勳問:"一千怎麼樣?"
葉小蠻的臉色無動於衷。
黃明勳又問:"兩千?三千……五千?"
葉小蠻依然毫無表情。
黃明勳笑笑,再問:"一萬?"
"成交!"
葉小蠻伸出手,想做個大方的握手動作。
她忽然想起面前這男人的可惡暴行,轉而換了隻手,將水瓶塞向黃明勳已經張開並且伸過來的掌心裏。
葉小蠻邊走邊問黃明勳:"去理絲池做什麼?看你的樣子好像很着急。"
黃明勳回答:"找一個朋友。你是來這裏旅遊的嗎?"
"不,不是。我是導遊,收費的導遊。"
葉小蠻依舊用孝感話説。
説話間,他們已走出去幾百米。走着走着,她的步子開始加快,有點兒想將黃明勳甩在身後的意思。可又走出幾百米之後,她才發現,想通過這種方式甩掉他,絕對沒可能。
黃明勳的腿很長,每邁一步都抵葉小蠻兩三步。他慢慢地像是遛彎一樣伴隨在她身邊,甚至走上幾步他還要向回收一收,怕是一不小心會超過葉小蠻一樣。
黃明勳忽然又開口,説:"一般來講,小姐的年齡可猜不可問。但是,我總可以問問你有沒有上大學吧?"
葉小蠻説:"我像高中生嗎?你是不是在轉彎抹角譏諷我幼稚?"
她笑起來的側面非常動人,讓黃明勳不禁又是一呆。
黃明勳問:"那你學什麼專業的呢?這總可以坦呈吧!"
葉小蠻説:"你為什麼不直接問問我是哪所大學的?"
黃明勳説:"學校不重要。即使你説了我也不見得知道。"
在行走過程中,葉小蠻始終説孝感話,惟妙惟肖,黃明勳逐漸接受了她是孝感人這一事實,將她當成是當地一所大學裏的學生。
葉小蠻問:"專業重要嗎?我學的專業你也不一定了解啊!"
黃明勳説:"專業當然重要了。這關係到天賦、興趣和性格。"
"哦?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説——"
葉小蠻的笑意更深了,心底"呵呵"的聲音就快衝過胸腔、衝出喉嚨、發散到公園的每一個角落了。
説我是"整蠱"專業的才比較恰當。
她向來以"整蠱"專家自居,同學們也都這樣稱讚她。
黃明勳説:"……我找女朋友是要看專業的!"
葉小蠻説:"説來聽聽。"
黃明勳答:"中文系的女生我不要——她們只會像傻瓜一樣崇拜那些只會碼字兒的人;歷史系的女生我不要——她們一天到晚以史鑑今,滿腦子都是經過實踐的陰謀詭計;政法系的女生我不要——沒結婚之前她會先想好怎樣瓜分老公的財產;數學系的女生我不要——買個鑽戒她都要將價錢精算到幾分幾釐;計算機系的女生我不要——看看電腦的更新速度就知道她們喜新厭舊的程度;物理系的女生我不要——僅用霹雷就能殺人而且不留痕跡的方法好像她們都擅長;英語系的女生我不要——我可不想處處感覺我生活在國外;管理系的女生我不要——以為每一個男人都會成為她們的屬下;經濟系的女生我不要——稍不留神她的嘴裏就會跑出鈔票;生物系的女生我不要——在她們眼裏我就是幾百塊骨頭和肌肉的組合體;醫學系的女生我不要——她拿着手術刀會像拿着一支筆那樣順手,我可不想在睡夢中被解剖;化學系的女生我不要——和她們分手以後還要時刻提防硫酸的侵襲;體育系的女生我不要——她們都是拳王泰森的不記名弟子,不高興時不僅會使出一記勾拳,而且還會張開血盆大口咬人;表演系的女生我不要——因為我沒時間去區分她和我在一起的所作所為是在台上還是台下……"
説完這套話,黃明勳帶着戲謔的眼神看向她。
可是,並沒有如他所願,女孩聽完這話一點兒也沒愠怒,相反,她倒有了越來越重的發自肺腑的笑意。
這有點兒出乎黃明勳的意料。
她在笑什麼?
難道是她以前從網上聽過這段子?
或者,更確切地應該是……她還沒上大學,所以才會以空洞的微笑來回報他。
黃明勳移開眼睛,看向前方。
出現在兩個人眼裏的再也沒有什麼可稱為建築物的東西了。一排排的槐樹海一樣漫得看不到邊際。充耳皆是知了的鳴叫,間或有幾隻喜鵲匍匐着做出入林的動作,從這棵樹落到那棵樹上,一點也不知疲憊。
他終於知道她在笑什麼了。再往下走,走到天黑,他倆也到不了理絲池。
她果然是故意的!
黃明勳心下嘆氣。
"看來,我被小小的綠葉……-一葉障目-了。"
黃明勳停下腳步。
他側過頭,饒有興致地看向葉小蠻,像是在發掘一處古代文明遺蹟。
"什麼?你説什麼?-一葉障目-嗎?"
葉小蠻揚揚下巴,有些不解。
"《漢書》裏講的可是-一葉蔽目-啊!你説錯了吧!"
黃明勳説:"你很熟悉這個典故?那你看我像不像那個楚國書生,一不留神被一片葉子矇蔽了,矇蔽得什麼都看不見了?"
葉小蠻的臉刷地紅了。
她沒料到身邊的暴徒男人對她的"整盅"行徑這麼快就有所察覺。
的確,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帶他去理絲池,她就想將她帶到一個遠遠的地方,讓他走些冤枉路。
誰讓他剛才抓痛她,而且還那麼沒禮貌。
不過,目前的情景看起來有點不妙,因為,帶他滿處飄悠的時候,她也迷失了方向。
這到底是哪兒啊?
葉小蠻開始責怪起自己。唐靂和田姿姿現在也不知身在何方,當初真不應該和她們分開,都怪自己太喜歡這個地方了,慢吞吞地跟在導遊帶領的人羣裏,不肯隨了她們的步子。如今後悔已然太遲。現在這種情況,總不能向他問路吧。看來只好按原路返回。
葉小蠻説:"哦,我想我已迷路。看來我要辜負你交給我的工作了。我現在完全不能分辨理絲池在哪裏。你説怎麼辦呢?這樣吧,導遊費我不要了,你自己回去吧!"
説完,葉小蠻揀了樹邊一塊乾淨的大石頭慵懶地坐下去。走了半天,疲憊已躥到大腿。看到地上有一根掛了許多樹葉的樹杈,她隨手拾起,故作輕鬆地向自己揮拍,一副悠然自得的打涼模樣。
黃明勳無奈地低下頭,法雷諾牌皮鞋上此時已沾上不少塵土。他抬起腳狠狠地踢向一塊小石子,一陣塵土帶着小石子飛射向前,不偏不倚地擦着葉小蠻坐的石塊邊緣呼嘯而過,葉小蠻轉過頭,狠狠地瞪他一眼。
就在葉小蠻將頭再轉回的時候,黃明勳已經出手了。
這是葉小蠻不曾預料的。
她自認從上高中起,就沒哪個男孩能欺負到她。
一次輕敵,足以鑄成大錯。
黃明勳用一連串乾淨利落的動作貼身到葉小蠻近前,一把將她從石頭上拽起,並按向槐陰樹外圍的一棵綠竹,然後兩臂連綠竹帶葉小蠻一同箍緊在懷中。整個過程黃明勳只用去葉小蠻一轉頭的工夫。
挺拔的竹干將葉小蠻的腰抵得溜直,使她無從向後躬身。其實,即使沒有竹幹靠緊她的後背,她也是無法向後閃躲。她長長的黑髮已在黃明勳肘臂間纏繞得毫無彈性,而她的面龐已不得不明顯地向上微仰。
這個姿勢剛剛好。
黃明勳想。
他從容不迫地凝視着她驚乍得早已閉緊眼簾的臉龐,低下頭去,用一種非常嫺熟的方式吻住她的唇,一點喘息的時間也沒給她留。
冰冷而又濕潤的唇被黃明勳含在唇中,像極了仙女才擁有的新鮮芳唇。那種抖動帶來的震懾心扉,正是黃明勳夢轉千回無從索到過的。他自問吻過或被吻過不下千次,但是,吻仙女的感覺絕對很奇妙。
這種奇妙的吻竟可以由唇傳達到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使他處在一個興奮的巔峯,好像再不壓抑,他整個人就要癲狂起來,既十分可怕又萬分刺激。
就這樣葉小蠻被黃明勳箍在懷中吻了將近三分鐘。
陽光直直地垂落在黃明勳早已潮熱的頭髮上,可是他並沒感到灼熱。這主要源自於他體內一萬度高熔爐的熱度不斷地在向外蒸發,他感覺他的每一根頭髮都在發着嗞嗞的響聲。
終於終於,黃明勳平息住心中的熊熊大火,稍稍放緩了吻她的重度。可是,沒想到一睜開眼,黃明勳又看到她亂顫的睫毛,他的吻又沒來由地變得更加迅猛更加暴烈更加炙燙了。
十分鐘的時間決不算短,足可以使葉小蠻從震驚、呆滯、恐慌和憤懣中清醒過來。
這個可惡的男人!
葉小蠻在心底大喊。
這可是她的初吻!
就這樣沒有任何意義地喪失在這個惡人手中!
不行,要奮力反抗。
葉小蠻拼命掙扎起來。
她的兩隻胳膊與整個身子被牢牢地卡死,隨着她每一次掙扎,他都會更深地箍緊她,最後,竟使她陷入虛脱般的窒息。
葉小蠻看到上半身使不出任何力氣,繼而將整個希望寄託在腿和腳上。她抽動整條右腿,也許她認為她的右腿應該更有力一些吧,她用盡全力向他腳上踹去,可是沒有任何動靜。她又向他腳上踩去,還是沒有動靜,她已確認使出的力道有平時的五倍,可是他仍舊像沒有感知一樣,就是不肯將唇離開。
難道他是鐵人?
葉小蠻帶着一百二十萬分的不甘心,絕望地閉緊眼睛,將身體徹底交付給大地。
太陽一點一點地向西移去。
知了的鳴叫仍然沒停。
黃明勳的吻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