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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的故事(下)

    梁悦躲在衞生間的大鏡子前,偷瞄自己賽過紅富士的臉,一雙黑色的大眼睛蒙着初嘗甜密的羞澀,閃爍着前所未有過的流光和嫵媚。

    天,還真駭人。趕緊避開視線,心慌手亂的調整好水温。

    滾熱的水從頭傾泄流下,她內心還平復不了剛剛的悸動。鍾磊挪開身子時,她分明已經看見他額頭滲出的汗珠。黑不見底的眼睛伴隨着微微喘息,凝視羞澀的她。

    那黑色瞳孔裏的影像和剛剛鏡子裏一樣駭人,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臉蛋當時火辣辣的熱度。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還要繼續嗎?心裏好奇過無數次的男女纏綿就擺在眼前,梁悦卻發現其實自己根本就有沒準備好。雖然大多數女人遲早會把自己的第一次獻給最愛的男人,可是她現在真的控制不住的緊張,雙腿直打哆嗦。

    隨着水嘩嘩的流,時間也漸漸溜去。她似乎在用大半生的時間來決定一個貌似很嚴肅的問題,而且無解。最後她終於咬牙堅定信心,走一步看一步吧,敵不動,己不動。於是,拿出大無畏的心態硬着頭皮從衞生間裏磨蹭出來,隨後是徹頭徹尾的失望。

    讓她緊張半天的男人躺在牀上,在歡天喜地的春晚節目中閉合了雙眼,早已睡死過去,人事不知。她懊惱的哼了一聲,心中滿是氣憤,虧自己還掙扎那麼久,原來也不過如此,男人的一時興起還真讓她長見識了。

    梁悦氣呼呼的躺在沙發上,用力拽過被子蓋上自己,哈欠一個接一個,唉,今天還真累。

    “你洗好了?”右邊牀上有聲音突然響起,梁悦剛剛放鬆的弦又繃緊,再次縮起身子裝刺蝟警惕敵人的襲擊。

    他無聲從牀上站起來,連看都沒看她,默默走到衞生間洗澡。

    渾身上下剛剛武裝上的刺噼裏啪啦的往下掉掉,她驟停的喘息也緩緩恢復正常。

    等鍾磊洗完澡,梁悦已經躺在沙發上沉入半昏迷狀態,碩大的塊頭窩在沙發上很憋屈,不得已只能腿和胳膊都伸在外面打晃。

    他坐在牀上,看她睡的不舒服,拍拍身邊的空地方説:“你過來睡吧!”

    迷糊的她嘟嘟囔囔:“才不,那和自投羅網有啥區別?”

    他拿毛巾擦着頭髮,嘿嘿笑了一聲,然後説:“乖,快點過來,這邊兒舒服,你睡沙發不夠長。”

    梁悦不肯睜眼,不住搖頭,用力把靠墊抱緊在胸前説:“不過去,我堅決不能送羊入虎口。”

    突然,他大聲的説:“你放心,我保證不碰你,過來吧!”

    已經困得失掉兩魂五魄的梁悦,這才勉強動用僅剩的意識理解到他究竟在説什麼。心裏把利弊掂量了許久,畏懼色狼還是敵不過周公向她微笑着招手。所以眼睛依然不睜開,她抱着靠枕摸索着起來,又慢慢摸到牀邊。

    有隻温暖寬厚的手牽引她到該睡的地方躺下。

    撲通一聲,她陷入牀中。

    梁悦在朦朧中舒服的嘆息。必須要承認,大牀確實比沙發舒服,而且被子裏還有他剛剛睡過的温度,暖融融的。無數個條件誘惑着她跳上牀後直接奔入甜美夢鄉。

    鍾磊怕驚動她,輕輕的掀開被子把腿放進來。身邊看似已經睡着的梁悦冷不丁説了一聲:“我可跟你説好阿,別打什麼歪主意,敢打我就把你那個廢掉!”

    撲哧笑出來是他,閉眼睛還把手臂空中虛劃一下的假老虎又再次扎入酣然夢鄉。

    燈閉後,毫無睡意的鐘磊突然發現自己手心全是汗,不大的屋子裏連空氣中都是她髮絲飄出來的香氣,眼看着自己越來越緊張他開始後悔,也許剛剛洗澡時應該把水再放涼一點就好了。沉睡的始作俑者始終用最完美的姿勢霸佔了大部分牀,他無奈的縮靠在牀的一角看電視裏歌舞歡鬧,可半個小時過去了,他發現自己壓根什麼都沒看進去。

    眼皮沉了幾次,可被佔去的領土還沒有歸還的意思,他無奈的低頭,趴在她耳邊,為了不嚇到她還特別放小了聲量:“喂,丫頭,讓讓。”

    夢裏正在數錢的梁悦心情還算不錯,所以在聽到遙遠地方傳來的模糊聲音時,不由自主的撒嬌夢囈反抗:“不嘛,就不嘛。”

    慵懶的聲音在暗黑的屋子裏誘惑着男人放棄自己的自制力,電視屏幕閃過的光幽幽的照在她可愛清純的臉上,讓他忘記了曾經説過的保證

    因為,有些東西,由不得誰説了算。

    當睡夢中的梁悦感覺到自己大難臨頭時,身上已經沒有了什麼衣服來遮掩。迷迷糊糊中,她反抗一直很無力,甚至在他的唇柔軟落在胸前時甚至還會有些不可思議的酥麻感覺。

    言情

    小説裏也有真理。梁悦想。

    第一次真疼。雖然前面半場她還算是半情願半推卻,可是後面的疼痛卻讓她徹底開始革命自救。一時間,手腳並用,牙齒和指甲齊上陣,連抓再踢下,想用盡一切對付敵人的方法非要他停下動作。

    滿頭大汗的他胡亂按住她揮舞的雙手,萬分狼狽的躲閃她猛踢過來的長腿,温柔低聲哄着:“乖,馬上就好,再挺會兒。”

    馬上?馬上是多久?她心裏頓時充滿怨恨,用牙狠狠咬在他的胳膊的肉上。

    他並沒躲閃,實打實的隨她去發泄。

    於是當悸動代替疼痛時,她也漸漸變得安靜。夾雜着微微疼痛的快樂讓她有些不自然的放鬆,抓在他赤裸後背的手指也開始軟下來,有些忘情的她連聲音都開始變得陌生,有些小小的傷感和雀躍。

    夜色嫵媚下,她第一次認識這樣的自己。

    一個蜕變成女人的自己。

    電視裏高亢的聲音喊着最後十秒倒計時,在十個數之間,他傾身貼下來,停在離她面前不過幾寸的上方,直直地望進她的眼睛,抬手把她額頭上被汗水浸濕的頭髮別在耳後,輕聲的説:“丫頭,我愛你。”

    下一瞬,他再次親吻她的嘴角,輕柔而纏綿。梁悦突然心悸的發現,他原來也是很温柔的男人。

    梁悦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着的,橫在腰上的胳膊在睡夢中一直停留在那裏,雖然有幾次因後背上濕膩汗水不耐煩皺起眉頭,不過學乖的她還是沒有改變被人從後擁在懷裏的親暱姿勢。

    梁悦清晨被一陣劇烈的鞭炮聲驚嚇醒來,神智還沒完全恢復的她一時間竟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在哪裏,不過鼻子裏都是雞蛋的香味,所以肚子也開始不爭氣的咕嚕嚕大叫。

    睜開一隻眼睛先偷偷掃描一下屋子,似乎他不在,梁悦趕緊爬起來滿世界找褲子衣服,目光所及,遍地散落的衣服讓她的血液又重新湧回頭頂,昨晚的瘋狂實在太刺激了,眼前浮想聯翩的景象更讓她面紅耳赤。

    她突然想起什麼,趕緊回身望去。雪白的牀單上乾淨無塵,什麼都沒有,頓時,興奮一掃而過,心裏有種説不出來的失落。她曾經以為只有男人才會有處女情結的,可是在發現自己沒有落紅時,一向號稱女子堅決能撐大半個天的她,也突然回到舊社會般表示遺憾和愧疚。

    不知道,他,會怎麼想?

    二十三歲,還不算大。被錯想有複雜的經歷説到底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他那麼小,不知道會不會鑽牛角尖?

    鍾磊端着油煎荷包蛋進來的時候,梁悦還站在牀邊發怔,晨曦中全身赤裸的她像是偷入凡間的精靈,茫然無措,純淨得幾乎令人屏息氫氣,臉蛋上的緋紅讓他險些拿不住盤子,渾身冒汗,有些狼狽的他把東西放在桌子上,故意咳嗽一聲問:“就算屋裏不冷,好歹也得穿上點,你大清早的折騰什麼呢?”

    她突然回頭,悵然的表情配合晨起的迷離眼神兒,雪白的牙齒更是咬緊了嫣紅的唇,所有的動作都彷彿用手來召喚他,於是兩個人再次順理成章的回到牀上。

    美好的大年初一,除了中午吃了一盤子冷掉的煎荷包蛋,她始終躺在他懷裏。

    年少正好,芳華正妙,自然對身體的上的依戀和好奇也特別濃厚,知道了果子甜,誰還會餓肚子?

    至極的纏綿又證明了兩件事。第二次和第一次一樣疼;她有落紅。

    牀單上類似於大姨媽崩潰的大片紅色讓兩個激情過的人傻呼呼的坐在旁邊。

    梁悦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恐懼的她暗自在想,難道是得了絕症不成?

    小説裏的描寫不都是説桃花點點的嗎?

    同樣擔憂的他連忙要下樓打電話去學校,梁悦滿眼的驚恐未定連忙問:“你打到學校幹啥?”

    他拍着她的後背安慰,堅定的説,“我先問問同學到底是怎麼回事,不行咱們就上醫院!”

    她死死拽住正在穿衣服的他,顫抖着聲音説:“這事兒還打電話問別人,還不得被笑死?如果你非要打這個電話,我就直接死給你看,反正活着也沒臉了。”

    大概年少的他也知道電話打過去的結果未必能問出什麼解決辦法,所以只好坐在她的身邊默不作聲,用手輕撫梁悦的後背……

    梁悦看他面帶愧疚不安,突然扯開嘴笑着説:“沒事兒,彆着急,一會兒它自己就憋回去了。”

    這個一會兒和馬上一樣,屬於廣泛性時間概念。誰都不知道具體是多少秒多少分鐘。於是惹禍的兩個人只能無助的對望,期待這一會兒的結束。

    幸好大年初一的喜慶感染了聽話身體,到下午時,梁悦已經沒有任何不適了。

    沒有抱頭痛哭,沒有舉手歡慶,他只紅着臉對她説:“我去買排骨和紅糖給你補身子,你給我老老實實在家躺着休息,不許亂跑。”

    他去的時間很長,梁悦趁機下樓在話吧裏給母親打了電話。

    熟悉的聲音在電話筒那頭剛剛響起,她這邊就哭得涕淚橫流,怕母親聽到了擔心,手連忙按住話筒蹲下來,等呼吸喘平了再説。

    報平安,用不了幾句話,可是她拿着話筒就是不願意放下,她好想多聽聽母親的聲音,家鄉的味道。

    母親説,父親昨天買了好多菜,做完後,兩個人圍在桌子旁邊發愣。

    母親説,父親天天看中央新聞後面的天氣預報,每每説到北京下雨下雪時,他就不住的嘆氣。

    母親説,父親找人定做了一個書櫃,把她以前買的那些亂七八糟言情

    小説都裝起來,歸整好了。

    母親説了好多,梁悦這邊只知道悶頭痛哭,插不上話。哭着哭着,胳膊被人從後用力拉起。她滿臉是淚在冰冷的陰影下可憐兮兮的回頭,正迎上拎着兩大袋東西沉默不語的他,臉上兩道入鬢的劍眉擰在一起。

    電話那邊母親還在絮絮的説着,梁悦只好在他的注視下聽着。淚汪汪的她終於放下電話時,他才把手裏的東西放在地上,像撫摸小動物一樣拍拍她的頭:“乖,別哭了,想回家咱就回去看看。”

    兔子眼似的梁悦搖搖頭,“打死也不回,不管怎麼樣也得先把錢賺了,把男人找了再回去。”

    他看她許久,隨即淡淡笑着回身,弓腰,低頭對她説:“上來。”

    她不耐煩的問:“幹啥?”

    他説:“你身體不舒服,我揹你回去。”説完還不忘拍拍自己寬厚的後背以示安全。

    四周打量一下,確定沒有行人,梁悦決定就讓自己任性一把,説到底,她和家裏決裂説到底他也是有一點責任的,所以蹦上去時,還心理黑暗的故意向下壓一壓。

    他的身子隨她的上來猛然一沉,他固定好她的位置後,又空出雙手把東西拎上,然後扶在她的腿上,開始慢慢往家走。

    平穩而安全的後背是他對她默默許下的承諾。

    他在心底發誓,一定要讓背上的女人過上最好的生活,一輩子。

    他走的非常慢,一步,一步,腳步踏實。好像生怕自己一鬆手,她就會跌回悲傷,接着哭鼻子。

    沉悶的空氣和外面喜慶的氣氛有些不符。為了讓她恢復以往的歡快情緒,他斜過臉笑着問:“我説,你是不是該減肥了?人家是豬八戒背媳婦,我們家是老公背豬八戒,太不人道了!”

    梁悦恨道:“切,不滿意就換人,想背的人多着呢!”

    放在腿上的手猛地勒緊,“不許,你敢找別人背,我就不給你做飯吃,餓死你。”

    識時務的她趕緊乖乖閉嘴,緊緊趴在他因上樓而傾斜的背上。

    聲音又停了好久,突然他説:“不行,明天我就幫你搬出來和我一起住,好東西還是放在身邊比較安全。”

    梁悦為了表示自己的抗議,扭過頭在他耳朵上咬了一下。

    “抗議無效,這事兒沒討價還價的餘地!”他也不躲閃,堅定的回應。

    於是委屈的小媳婦兒梁悦在大年初三那天躲在手拖着兩個大行李箱的男人背後,極其愧疚的看着因不放心她獨自過節先行返回來的方若雅。

    雖然同居不是啥丟人的事兒,可是拋下組織,放棄流氓身份和男人私奔,説起來是有點沒人性。所以方若雅的嘆息和無奈也被她理解成為無聲的鞭笞。

    黑了半天臉的方若雅最後只能扯嘴角冷冷問:“你們租房子也好,咱們也就有據點兒了。以後姐幾個肯定要時常騷擾,你同不同意?”

    她問的是那個要拐帶走她姐妹的男人。

    方若雅比他忠磊矮了一個頭多,可是那種想保護梁悦的情緒還是感動了鍾磊。他緊緊握住梁悦的手,表態説:“我們家當然歡迎我們的朋友。”

    “那就好,你們趕快走吧,別耽誤我睡覺,這兩天,天天打麻將我都困死了。”她突然表現的很不耐煩,回身進門,然後學顧盼盼模樣,抬腳把門咣噹一聲踹上。

    梁悦心裏有點不是滋味,還想敲門進去看看方若雅,鍾磊攬過她的肩膀安慰:“走吧,她沒生氣。”

    癟嘴的她跟他下樓,然後又跟他出了大門,上車,換車,她都一直跟在他的身後。二十一歲的他看起來很成熟,寬大的後背和挺擴的肩膀似乎在證明自己完全可以承擔起生活的重任。

    可是即使如此,心裏忐忑不安到底還是有的。

    那個他租下的房子究竟是什麼樣,那個未來的家真的能抵擋風雨嗎?

    她一無所知。

    陰雲密佈的天空中,雪花沒有預兆的開始飄落,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習慣冰雪氣息的的梁悦呼吸着涼涼的空氣,突然覺得很愜意,笑呵呵迎看冰冷的雪絲在風中飛舞。

    他的肩膀和自己的頭頂一眨眼的功夫已經灰白一片,可她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冷意。

    背後的他把身上的羽絨服脱下來,雙手撐起一方空間為她擋着風雪。

    一件薄薄的羽絨服下,他低頭俯身,貼在她的耳畔,“丫頭,我愛你。”

    温暖的氣息讓梁悦突然滿眼是淚,終於決定了:嗯,啥也不説了,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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