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孩子沒有如他們所願到來,所以她和他即使在分隔多年以後再見面,仍然只算是陌生人,少了血緣的聯繫,其實,愛情真的算不了什麼。
梁悦進入嚴規的時候,韓離正準備出去辦事,看她一臉虛白,把手伸出來攙扶住她的胳膊問:“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差?用不用我扶你進去?”
她搖搖頭,問他:“沒事,鍾磊在哪裏?”
韓離打量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已經瞭解事情的原委,也正是如此,讓他更加猶豫該選擇什麼樣的方式來陳訴事實,最後他決定全部如實説出,因為他相信她的堅強,也相信她的處理事務能力:“他是來了,不過給你送一份文件,又走了。”
梁悦盡力微笑,用笑容平息韓離身後豎起耳朵偷聽他們對話的諸多好奇心,佯裝無謂的表情麻痹他們,然後才用低聲嘶啞的聲音輕問:“什麼文件?”
“中天集團的資金流向調查報告,鄭曦則涉嫌違規集資操作,缺少證監會批件,此事如果要是捅出去……”他擔心的再看一眼她的臉色:“最低是……”
“公司在交易所停牌,停止公司目前所有經濟業務接受審查,如果涉嫌違規,董事長可做為特大經濟案件嫌疑人先行羈押,凍結其全部財產以待清查,以及我不可能作為他們的法律顧問去參與審查,甚至連嚴規也不能代理中天出席聽證會。”
梁悦太清楚後果了,也因為清楚所以恐懼。她的指尖發涼,腿都開始不住的顫抖。
不可能,鍾磊不是這樣的人。他不會用下三濫的手段來威脅她,無論發生什麼他都捨不得傷到她半點,更何況是這樣的巢傾卵覆?剋制一向是他引以為豪的美德,不可能在此時消失殆盡,丁點不剩。
是的,她不信。
韓離走到她身邊,拍拍她的肩頭安慰説:“先別自己嚇自己,亂了陣腳,也許他不是那個意思,你還是先去看看那份文件,再説吧。”
她冷笑了笑,臉色如同石灰。韓離安慰她的話實在是太無力了,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這社會究竟有什麼是不能阻擋的,即使是所兒裏在公檢法再怎麼周旋自如,經濟案件涉及時便是死路一條。因為背後牽扯的人太多,牽扯的事也太多,最後的結果通常就是丟卒保帥,只不過他們眼中的卒是昔日裏被高高捧在上的那個帥。
“放心,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知道怎麼回事。”説完,梁悦冷着臉,快速走到自己的辦公室,紫紅色的檀木門咣噹一聲被關上,從內鎖個嚴實。
韓離站在原地一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想説點什麼,又不知從何説起,最後只能默然離開。
04年的梁悦又回來了,這也是他最不願意看見的一幕。她的性格就是這樣,平日裏柔柔弱弱,可是真碰到事情則喜歡遇硬變硬,寧折不彎。
哪怕對方是自己最愛的人,她依然會執着如此,毫不手軟。
果然,梁悦靠在門上恢復了點體力,連走幾步拽起電話,異常熟悉的全球通號碼在她指尖下一個個點擊,那是鍾磊離開時給他們倆一起辦理的情侶號碼,只為了,善忘的她隨手抬起就能找到他,可是今天,當默誦了無數次的號碼真的按響時,她內心有種巨慟撞擊着胸腔。
他們怎麼會走到這樣狹窄的巷子裏?迎面硬撞過去,必然會有一人受傷,不是她,就是他。
聽筒裏他的聲音一如既往,連呼吸都細微可辨,昨天的傷痛依然停留,只是今天他們之間又多了一層更重的東西,所以她冷冷的説:“鍾先生,請問您送過來的文件是委託我們所辦理什麼訴訟?”
聲音再次停止,就像黑暗窒息了梁悦故作的鎮定。好久好久,他才説:“對不起,梁律,其實也算是我多事,無意間在證監會看見這份文件,想讓您看看早做些準備,可是我忘了,嚴規是身經百戰,中天更是銅牆鐵壁,兩者結合,怎麼會輕易被弄垮了,您的語氣更是證明一切是我多慮了。”
“鍾先生真客氣,就算我們是身經百戰,也絕對堤防不到有人會在背後拆台。”梁悦冷笑的聲音透過電話線,讓對面的鐘磊,面色發凜。
原來,她為了維護鄭曦則可以毫無顧忌的傷害他。
她到底是變了,猛然意識到的事實真讓他心底有些愴然,用極慢的語速問:“梁悦,你認識我們這麼多年,你説,我是那樣的人嗎?我恨鄭曦則沒錯,我恨他把你從我身邊帶走,我可以用任何手段來報復,但是絕不會把你牽連進去,他如果有牢獄之災,你不可能放過我。梁悦,我太瞭解你了,你拼命的時候什麼都不管不顧,哪怕錯殺一萬也在所不惜,所以,我寧可讓你愧疚我一輩子,我也絕對不會讓你恨我!”鍾磊的聲音裏沒有起伏,但是梁悦分明聽到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響。
是啊,如果沒有今天的事,她真的會對他愧疚一輩子,她願意把他和自己的故事小心翼翼的珍藏起來,如同那個戒指上的水晶,偶爾拿出回味一下昔日的甘苦,用一生來愛過去記憶中的那個人。
那個愛過的人……
可惜,傷人的話説了,就無法收回,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平日裏説話之前想三分的規矩怎麼就因衝動忘在腦後,抑制不住的怒火沒有任何原因就躥上了心頭,只想用最惡毒的語言去質問他。可是,從他的話語裏分明可以聽出,那個人不是他,……
“梁悦!”話筒裏的聲音突然很沉,傳過來的時候甚至讓她有些傷感,全名全姓的呼喚,像隔了十萬八千里,原來兩人之間親暱的感覺霎那灰飛湮滅。
“我們不要吵好嗎?分開五年了,我一直想找個機會聽你説説話,想問你過的到底好不好,可就是不敢打電話。我知道你結婚了生活無虞,我也知道你已經完成當律師的夢想,可是不知怎麼回事,我就是捨不得忘記你。説來好笑,到現在家裏的鑰匙我還沒扔,我就怕哪天你想回家看看,我沒辦法帶你去。還記得那個空調洞嗎?那窩小鳥年年都回來,爸爸出去找吃的,媽媽就在洞裏孵小鳥,他們配合的很默契,可惜,我看了好幾次,就是分不清到底還是不是咱們住時候那對兒了。也許是他們的孩子吧?也許是他們孩子的孩子了……”
她站在辦公桌旁,雙手俯身撐住桌角,眼淚簌簌的落在光潔的手背上,亮晶晶的順着手腕滑落。
那是他們偶爾的一次發現,空調洞裏不知道什麼時候住進了一對不知名的小鳥,平日清晨裏總是喜歡嘰嘰喳喳的,每天不停的飛來飛去,後來鍾磊拿張報紙把洞口又密封了一下,他回頭笑着告訴她,這樣就可以為他們擋住寒風,可以安心做窩生小寶寶了。後來趁它們都出去的時候,他們倆會偷看它們做的愛巢,那是一個鳥毛和稻草圍成的家,雖然雜亂成一團,卻很細緻,每根長長的稻草都比它們自己身體長好多,迎風飛回的時候,雖然辛苦卻總是振翅奮力往家趕。每次看到它們梁悦總會和鍾磊感慨,“房子阿,是所有生命渴望有家的夢想,為了家,就是再辛苦也是值得的。”唏噓後他就會一直用力攥着她的手,笑着説,“丫頭,你放心,咱們的房子肯定不用你辛苦,我一個全部搞定。到時候弄個大玻璃窗的,你坐在前面寫你的悲秋
小説就行,什麼都不用管。等我!”
等阿等阿,他離去的五年,她等到了別人給她買的房子,他等到了愛人的絕然離去。
“其實,昨天晚上看到調查報告時,我還真猶豫過。現在我有能力給你一個家了,我想讓你回到我身邊。可又怕你會因為這個恨我。你最不恥的事我不想做,我更不想讓你再次面臨絕境。丫頭,我愛你,所以我不想讓你不開心,不管為什麼,我都不想。”鍾磊又是一聲嘆息。
“鍾磊……”她愧疚,又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他的話語。
“你去問問他吧,無論這件事是真是假,最好還是早點做打算。不然真等到出事了,也就晚了。”沒有任何結束語,電話那邊已經悄然掛斷。嘟嘟的聲音讓她怔怔,心裏有些説不出的滋味。
他又開始隱藏自己的悲傷了吧?梁悦能想象他此刻的心情。掛斷電話也許是最好的選擇,他做不了其他。看來,他找到可以讓自己解脱的辦法了,這個辦法很有效。
那麼,誰來告訴她,下面該怎麼走下去?
六點半的時候,董秘書進來問鄭曦則:“董事長,會議安排已經定好了,明天九點準時召開。現在需要我為您叫司機嗎?”
鄭曦則靠在窗户邊,眺望遠處。慢慢淡去的夕陽正從他的身上流走,黑色襯衫讓他在流金光芒中顯得異常凝重沉厚,指間的煙忽明忽暗,像是在等待最後時刻的決斷,猶豫不定。廣角的玻璃窗外,燈火逐漸亮起下,流光霓虹霞,他還是沒有因為秘書的詢問而回頭。
董秘書恭敬的站在門口,對於鄭曦則的傲慢態度表現很平靜。董事長上任五年來,中天集團的業績集團上下有目共睹,可是有些東西是商界人士自己的遊戲規則,被人發現了,偉岸形象瞬間崩塌,若沒能被發現,又是人人歌頌的商業鉅子。其實對於下面的普通員工來説,最關心的還是今年的薪水和年底的獎金,至於管理層是否涉嫌舞弊,還真沒覺得特別需要在意。
“你們都下班吧,明天早點駐會,我自己在這兒待一會兒,別打擾我。”淡淡的煙霧籠罩了他的表情,僅剩的一點點光亮,也是他留給自己的温暖。
董秘書應聲離去,鄭曦則還是原地不動。他不想回家,少了酣然入睡的她,那張大牀給人的感覺有點冷。剛剛搬到光毓苑的時候,他不止一次投訴物業,冬天室內地暖太差,屋子總是陰冷陰冷的,雖然經過重裝和加強供暖,情況改善了不少,可是回家時他還是會覺得有點莫名其妙的空。
梁悦搬進來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把銀灰色的厚重窗簾換成了鵝黃色小碎花薄紗窗簾,那個嫩得讓人心癢癢的顏色使得整個屋子的華麗裝修看起來不倫不類,但是在梁悦笑着拉給他看的那一刻,頓時就感覺到了家的温暖。她喜歡厚厚的玩具拖鞋,她喜歡大個軟不啦嘰的枕頭,她喜歡弄點小玩偶放在卧室,她還喜歡在牀頭養兩條最便宜的金魚。她喜歡的東西太多,也在逐步改變他對家的印象。鄭曦則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在應酬以後回家。
過去沒有她的時候,他應酬晚了就住酒店,因為對於他來説,酒店和家是一樣的。可是,她輕易改變了他多年來的習慣。那麼容易。
也有不適應的時候,可每每抗議時,她就會正色警告他,“既然我也是這筆生意的投資人,我就有權改善自己的生活,如果我生活的不快樂,你什麼都沒有。”
傻女人,其實她本來就是什麼都沒有。卻總把自己想象成拯救世界的女超人,儘自己所有的力氣想救每一個在她面前垂死掙扎的人。
他不會告訴她,其實為了奪回中天集團的控制權結婚只是一個藉口,實際的原因是,他不知道何時已經眷戀上她的自信和堅強,那雙慢慢失去笑容的眼睛裏,還留着他最喜歡的東西。
樓外行人越來越少,步履匆匆下,都是對家的渴望。他微微的笑起,在看見一輛急馳而至的白色奧迪tt同時。笑歸笑,可刺耳的急剎車還是讓他登時緊了身子。
這笨女人怎麼還學不會開車?
抓住皮包快速跳下車的身影,在身處十層上方的鄭曦則看來那麼瘦小,他甚至想到自己激情時撫摸過的鎖骨和腰肢。她來做什麼?在考驗他的忍耐力嗎?還是來和她説聲再見?
他沒動,等着那個風風火火衝上來的女人——他的妻子,別人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