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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2005年的故事(中)

    鄭家操辦的婚禮算不上什麼大場面,只是矜貴得要命。梁悦知道自己家根本沒有襯得上鄭家的親戚,索性也就不請了,只是短信告訴了母親,母親沒有回。

    於是這場婚禮,在梁悦身後只站着方若雅。喬姐和於娉婷因某些原因都沒有被告知。

    鄭曦則父母早已雙亡,從頭往下數,最大的長輩也只是堂哥鄭鳴則,無奈前不久小董事們的集體叛變投降着實讓他火了一陣子,雖然每日仍能出席組織公司日常工作,不過這場在鄭家老宅舉辦的婚禮他是萬萬不可能來參加的。

    風水輪流轉,鄭曦則就真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更何況他今日迎娶的女子更是堪稱賢內助的法學人士,於是廣毓園物業老早以前就開始溝通鄭家,詢問是否需要增添保安人數,甚至必要時候可以加強安檢措施。

    梁悦沒有經歷過幾個大場面。所以一切對於她來説只不過就是傳真上的鉛字印象。包括今天身上的婚紗,以及所有相配套的髮飾和首飾。

    方若雅今天很奇怪,身穿白色套裝的她雙手抱胸一直靠在牆上,雙眼通紅似乎一連熬上幾個通宵趕東西,連妝都蓋不住。梁悦化妝時任由化妝師把臉搬來搬去,眼神撇到她時,她就假裝好奇,打量房間裝飾,眼神被移走時,她又會再度挪回,審視梁悦鏡子裏的一舉一動。

    那天晚上喝醉酒的梁悦最後是在方若雅家睡的,醒來時方若雅就説了一句話,“好好結婚,別出什麼夭蛾子,如果有事記得找我,我替你打上門去。”

    話裏雖然有話,奈何聽到的人早已無心。於是那個重大隱情也因疏忽被無視,至今仍不得解。

    中指上的鑽石戒指泛着耀眼的火彩,也提醒着如今自己的身份地位。當年,梁悦曾趴在周大福櫃枱上對着50分的鑽戒流口水,那個38888的價格也順利讓囊中羞澀的女人倒吸過一口冷氣。如今在終於知道鑽了戒是用於訂婚,婚戒才是真正要佩戴一輩子時,手上七克拉的鑽戒已經引不起她絲毫興趣。

    正因為如此,無動於衷的她更像是個小小的芭比,維繫所有人的面子,也是鄭曦則的。

    化妝師小心翼翼捧起的鉑金碎鑽小皇冠是顧盼盼在南非訂購的。她託朋友帶來當是婚禮的賀禮,收到時皇冠下壓了張小紙條,上面是她歪歪草草的字。

    可惜,我結婚時未見你,你結婚時也未見我。

    單憑這一句,梁悦就淚如雨下。化妝師見狀亂了手腳,趕緊尋東西替她補妝。方若雅則快步走到梁悦身邊説:“哭也來不及了,不過,如果你真不想結了,我現在就帶你走。”

    化妝鏡裏的梁悦抽泣一下,極力讓自己鎮定,直到最後她才扯動嘴角説:“你丫為什麼不早説?難道你暗戀我很久了?”

    “呸!”方若雅對她的話憎惡至極,趕緊躲到牆邊兒依舊靠在那兒。

    這時候説這些有什麼用呢?也只能用調侃來解除心中苦悶了。既然世間有那麼多不公品的事,不美滿的姻緣,所以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也不少,既然不能為量上的增減做出巨大貢獻,那就不如不做。

    一笑置之的她,只有在摸到那個小皇冠的時候才感覺到自己的心仍在跳動,一時控制不住才會流淚。

    後來,化妝師把皇冠帶在她的髮間,一改往日中規中矩的方式斜插入鬢。耳邊的碎鑽耳飾和頭頂皇冠一起閃着耀眼的光彩,伴隨着垂下來的兩綹碎髮越發顯得柔美。

    梁悦對婚禮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沒有挑剔過。因為她知道眼前繁複一切不過是開啓成功的鑰匙,越是複雜,回報越高。

    唯獨,在做完一切時,愣在鏡子前的她輕輕説:“小雅,幫我照張相好嗎?”就在大大的梳妝枱前,她正襟危坐,面容平靜,沒有欣喜,沒有悲傷,真的只是照相而已。

    方若雅的相機舉起幾次,都放下,直到最後才按下閃光燈留下影像。

    本來,相機背後的那個人應該是他。前一秒鐘的銀光閃過,梁悦幾乎有些錯覺,以為他早已學成歸來。挑眉之下,現實又回。也讓她想起微笑的那個人應該還在大洋彼岸,即便是今天也應該還在忙碌不休,奮進學習。他的忙碌終與她無關,她的幸福也離他很遠。明知道將來再沒有一絲瓜葛,可她真的捨不得忘記。哪怕只有一秒鐘的錯覺,心中都是幸福。

    他説,那件婚紗真好看,我們家丫頭是美女,將來穿上婚紗的時候肯定比她更漂亮。

    他的笑永遠是那樣開朗和真誠,彷彿自己説的就是數學定理,不可推翻。

    其實那只是他們某一次逛街時瞄見一對新人在教堂前擺姿勢照婚紗。他説的時候不能預測未來……

    未來,她不會為他穿上婚紗。

    正因為深悉愴然痛苦,才會知道什麼是珍貴的滋味。這麼多年走過來,她必須要下定決心才能勉強忘記,可是這決心又牽扯着肺腑,每個細微的情境都會讓她即刻回憶起從前。

    婚姻不是永遠。掐指算來也不過區區五十載。而記憶貫穿一生。如果有幸還可以約定來世。若是來世,他仍能等她……

    她應該不會放手。

    含淚的她忽而一笑,對方若雅輕鬆的説:“留着吧,這是我的未婚紀念。明天我就是婦女了。”

    方若雅走過來抱住她高大的身子,用力拍撫她的後背。

    這就是人生。會往左走還是往右走,我們都無法決定,在風景如畫中我們徘徊着,猶疑着,直到面對下一次選擇。

    有錯嗎?未必。如果你能走上另外一條,也會覺得自己選錯。

    有對嗎?未必。如果你不幸走上這一條,怎麼都不會覺得對。

    十字路口折磨人阿,所以不如學會閉眼。學會滿足。

    往左走,遇見遍地荊棘時,我們笑笑,説,那條路也會如此難走。往右走,遇見盛世夢幻時,我們也笑笑,説,那條也是如此綺麗。

    這樣很好。學會了,就會戰無不勝。

    鄭曦則進來時,梁悦和方若雅正相擁在一起,他鎮定自若的站在門邊笑着説:“我有那麼不堪嗎?讓你們姐倆感覺像是被強搶的民女?”

    梁悦回頭,富麗的燈光照耀下他也有了不同以往的表情。在曖昧不明下,眼睛閃爍些陌生的東西。

    見兩個人還不動,他笑着把手伸出,輕聲説:“外面人都到齊了,咱們應該出去了。”

    一身黑色西裝的他紳士沉穩,眉目間藴含着穩定人心的味道。縱是多麼不甘心,一聲咱們也能輕易喚醒梁悦的使命感,在他面前,她退無可退。

    方若雅的手終究還是鬆開了,梁悦的手指也搭在鄭曦則抬起的臂彎上,那般優雅,那般端莊。

    踏出房門那一刻,梁悦猛一回頭,定睛望一眼方若雅,沒有三秒鐘又回頭決然離去。

    誰都不知道在那刻,她到底想什麼。

    身邊的臂彎讓人心慌,新娘子該有的愉悦和幸福她都找不到。茫然之中對恭喜道賀的話語反應很慢,甚至可以説有些遲鈍。

    鄭曦則平靜的笑着,在每個人面前適時的給與梁悦提醒。就這樣,一雙璧人給大家的印象也是從情深似水開始。雖然那不過是個極美的形容詞,具體為何物無人能説個明白,但,從鄭曦則攥住梁悦手的力道來看,果真不假。

    假不假,誰知道?

    一圈走過,梁悦回房換禮服,為配合髮型需要重新做,方若雅仍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今天韓離沒來,她才會如此安生,不然早就扭頭離開了。韓離雖然未到,賀禮卻已先行,他出手一向豐厚實惠,一張卡里面存的錢數使得梁悦確認中天的關係網到底值多少錢。

    門再開時,一個看上去有些狼狽的女人第一次走進梁悦視線。嫩粉色的緞面長裙綴滿了淑女蕾絲,白皙的面容上也是妝扮純美。若一個不察讓她去了外面宴會,定會有人以為是新娘子換好了衣裳準備敬酒。

    可惜,她不是。

    沒等站好她的眼圈就有些發紅,拿捏了半分鐘才弱弱的説:“梁小姐,我想找你談談。”

    方若雅聞聲大驚,立即上前拽她的胳膊往外拖,那個女人不明所以又礙於儀態不敢做大動作,一時撕扯不過方若雅身子也被拖到門邊,眼看着沒有希望的她硬是憋出幾句哀號:“你放手,我肚子裏有孩子,如果孩子有個萬一,我找你沒完。”

    梁悦真的不想理會,她不聰明,但是也不傻。一個要跟她單獨談談的女人號稱自己肚子裏有孩子,已經説明了太多的事情。

    哭哭啼啼讓她很是心煩,而方若雅剛剛的態度證明她早自己知道了什麼隱情。

    眼看着拉扯不放的兩個人,她真懶得搭理,回過頭讓呆愣的化妝師繼續給她補妝。

    敵退我進,那麼敵進呢?

    見她仍能端坐,自尊心受創的女人高聲叫喊着,“如果不是你,世界上不會就此少一條小生命!”

    梁悦回頭,為配合大紅禮服妝點過的紅唇冷冷一笑:“關我屁事。”

    梁悦第一次説出如此粗鄙的話,也代表着她已瀕臨崩潰邊緣。恰恰是此話讓那個女人明顯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污辱,甚至可以説是蹂躪。

    於是怒火沖天的她掙脱方若雅的鉗制大跳,“當然關你的事,今天坐在這裏的人應該是我,我和鄭曦則交往三年,感情穩固,如果不是你橫加一腿,我和孩子早都有名分。”

    真她孃的無知。梁悦朝窗外翻翻白眼,隨後轉身笑:“如果真如你所説,他和你交往三年,為什麼一直沒給你鄭家妻子的頭銜?難道你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罪過?”

    顯然這裏是她的痛處,也是最短的那根筋骨。尷尬之下仍堅持高聲替自己辯解的女人顯得很缺少風度,但是梁悦突然想跟她玩一玩,於是淡淡笑着説:“那,你現在就去找他。趁着今天來的人還挺齊全,如果你能説服他當着大夥兒的面答應娶你,我明天和他離婚成全你們,怎麼樣?”

    守得雲開見月明的好戲是人人稱頌的,只不過在那之前要知道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到底能不能撐下去。

    看來很難,那女人突然出乎意料的摔倒在地,她的身後正是鄭曦則邁進來的腳步。

    “程佳。不要把自己當小丑來耍。”鄭曦則申斥她,同時仍把手伸到梁悦面前。

    在方若雅面前,梁悦必須把手也伸過去,臉上滿不在乎的表情要做得好,做得像。於是她笑呵呵的順着他的力道走過去,走到程佳身邊蹲下來。

    哭泣中的程佳真的很懦弱。

    雖然花之亂顫卻根本不敢抬頭看她,一味咿咿的哭,嘴裏的話車軲轆般顛來倒去。無非就是大好的青春以愛之名給了鄭曦則,雖知道他為了利益拋棄前任女友和孩子,如此薄情寡恩簡直不是人之類。

    還有詛咒梁悦奪人所愛必被人奪,將來早晚要有報應在自己身上。

    梁悦默然,旋即才笑出聲。蹲下的身子埋在大紅的禮服裏有着刺眼的光彩,她冷冷的説:“可惜,你説晚了。我是先有的報應後才橫刀奪愛的。”

    程佳對她的話明顯不解,但眼睛裏的絕望又是實打實的。

    笑容滿面的女人就貼在她的面前,精緻的面容和豔麗的妝扮讓人根本無法躲避開自己的目光,再加上強勢的態度和仍然泰然的鎮定都結合在此刻,讓程家敗個徹底。

    有種仗,沒有必要打,因為只需笑笑,已見分曉。

    錯愕如她饒是心底再強裝鎮定,也比不上飾演鄭太太角色的主人。

    於是她只有使出最後一招,來做最後的掙扎。

    如果人得不到,至少還有錢可以倚靠當然是真理。所以她質問:“那孩子怎麼辦?”

    鄭曦則回頭,異常冷靜。“如果你能證明是我的,我負責。”

    梁悦仰望鄭曦則淡淡微笑,像妻子凝望摯愛丈夫一般。只有眼睛上方的人才可以看見,她的眼神是多麼飄忽和冷漠。

    大家都在裝,不過是看誰裝得更像些。

    她輕輕叫了聲:“曦則,我很傷心。”

    他愛憐的摸了摸她的臉頰説:“對不起,我錯了。如果知道我會遇見你,我一定會等下去,不招惹任何人。”

    “那你要答應我,以後不要再犯錯,否則我不會原諒你。”梁悦用力吸吮他西裝上的煙草味道,把頭靠在他的胸前。

    鄭曦則狠狠攥了攥她的手指説:“嗯,我發誓。”

    好一場親親密密的大戲,夫妻演得非常投入,下面的程佳也靜靜坐在那兒看着。

    緊咬的雙唇幾乎快要失去血色,也讓她開始準備自己的退路。“如果你肯負責,我就不會打攪你們恩愛情深!”

    梁悦低頭,説:“嗯,不用起訴。你可以找個律師起草一份撫養協議寄給我,我會幫他應辯,直到協商妥當為止。”

    説罷,程佳敗得潰不成軍,自己從地上爬起來,自己收拾身上身下的東西,甚至還要自己默默離開。

    掉頭就走的她頭髮散亂,曾經完美的髮型看上去有些傷感的味道,一直留在梁悦的心底。

    能做到乾脆離開,她至少還保留了女人的一些尊嚴。

    雖然是錢促使,但仍讓她有些地方值得他人敬佩。

    為錢做事並不可恥,可恥的是貪念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那麼,梁悦自己是否在貪念不屬於她的東西?美輪美奐的住宅,報酬豐沃的工作,温馨美滿的家庭,以及專心致志的愛人。

    如果有一天讓她離開,她可還會保持住高昂的態度,不肯展示荏弱和頹敗?

    正因為不可預想,她才會微微有些不安。

    無法把握的未來會影響到心態,所以女人可以做到的是,不把自己投入進去。

    記不得是誰説過的,“如果我不能確定你愛我有多麼深,那麼,我至少可以阻止自己不要愛上你。

    山可崩,地可裂的愛情是雙方鑄就的傳説。

    如果單是一個人的前行怎麼都不會構成全神話。

    路沒有盡頭,茫茫黑夜裏,誰都不原意作那個孤寂冒險的人。

    她抬起頭,對鄭曦則鄭重的説:“同樣的戲我不想演第二次。”

    未來還有五十年,如果年年有一次,她真的不能確定自己會演下去。所以事先聲明也是明智之舉,若戲演砸了,大家都一無所有。

    鄭曦則的嘴角挑了一下算是搪塞,因為身處弱勢的她根本沒有資格提條件。他拉着她的手再次走出房間,偌大的樓梯上只有他們兩個人,腳下一階一階都是為了婚禮鋪上的大紅喜色地毯,就在樓梯的盡頭,停住腳步的他面向前方,對身邊的人認真詢問:“眼前的東西並非真實,而心理的東西誰又看不到,你會怎麼辦?”

    梁悦望向草坪上紫色的婚禮裝飾,那些漂亮的桌布,裝飾的香檳酒杯塔,紫色繽紛的花朵,還有每個人面孔上的喜慶笑容,説:“若是有心,我堅信會等到看見的那一天。”

    倔強的回答,頑固的性子,偏偏讓他仔仔細細打量眼前説話的女人。

    大紅色禮服映襯下的她很張揚,讓人炙熱了情緒。很少有人敢穿紅色,因為自己沒有與之匹敵的剛硬氣質。只有她,那雙黑色眼睛裏的堅定能讓他湧動鬥志,想要把她牢牢掌控。所以他低下頭,心平氣和的説:“我不喜歡你玉石俱焚的性格,但是我又喜歡堅韌的你。”

    梁悦笑得很開懷,對他自大的言語表示不屑理睬。

    滿是歡鬧的聲音還在大門外持續,唯獨牆內的兩個人各有心事。

    誰説夫妻倆一定是比翼鳥?若是信仰相同的夥伴也未嘗不可。畢竟他們太相似了,熟悉到骨頭裏的彼此幾乎沒有什麼隱藏。

    哦,……

    錯了。還是有的。

    她隱藏了一個人,一個自己摯愛的男人。

    在記憶中某個寂靜的角落裏,她藏地很好。誰都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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