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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重現的愛

    鄭曦則和梁悦還在童裝店裏為方若雅家的寶寶挑選衣服時,手機突然響了,他回頭看看梁悦,她正在低頭猶豫究竟是是買藍色還是粉色,沒有關注他的舉動,他便快走幾步出了店門,在玻璃門外按了接聽鍵。

    梁悦終於下定主意。為了以防萬一,男寶寶和女寶寶的兩個顏色都放棄了,挑了一套嫩黃色的寶寶裝最保險,正想回頭準備跟鄭曦則商量,卻遠遠看見透明的玻璃櫥窗外,他面色凝重,邊講電話,邊不住的點頭,又把指間的煙放在嘴邊狠狠的吸。

    心,頓時涼到谷底。

    他來回的踱步,證明事情很棘手,他偶爾也會朝這裏張望,證明事情和她有關。梁悦假意欣賞牆上的寶寶照片無視他的舉動。那般忐忑,又那般不安,眼角餘光掃過去,他仍是肅意滿面。

    到底是她猜錯了,還是他做錯了,誰也不知道。只是把電話掛斷後,他推門進來,淡淡一笑説:“我還有點事,先去應酬一下,明天我一定陪你去方若雅那兒。”

    梁悦掂量一下手裏包裝好的紙袋,臉上同樣淡淡的笑説:“那你把東西放車上,你先開車去。我一會兒打車回家。”

    他的面色晦暗難辨,讓她心裏一陣陣發堵。

    也許,也該到時候了。

    鄭曦則拎過她遞給他的紙袋説:“嗯,你放心。我一定會來。”

    梁悦像是沒聽見般回身,注視貨架上的奶瓶,拿到手裏把玩,笑容淡淡。那小巧的物件上是長頸鹿的圖案,笑嘻嘻的看着它面前的兩個人,她哽了一下説:“那你先去吧,我還要再挑一套。”

    背後一直沒有聲音,他已推門離去。看來,她終比不過萬丈紅塵。温莎公爵的愛美人不愛江山的神話只能在大英帝國才會出現,中國若沉溺於温柔鄉則是無為好色。

    梁悦年少時甚愛83版《射鵰英雄傳》裏的楊康,除了那苗僑偉英俊帥氣,更多是因為那種拋棄愛人為江山的取捨。

    愛人固然容易,於男人來説,卻非天地。那種兩難境地着實虐着男人的心,傷了女人的愛。明明愛人就在眼前,男人也是全心全意的對待,但真逢了事業,總有會些惦記不捨,抑或輾轉不定,心中的天平左右起伏,終究還是會選擇江山。

    愛江山更愛美人,世間哪來的如此好事,悉數盡佔?

    放得下最好,放不下,便推開那個阻擋的腳步也要放下,才是真。

    梁悦一直沒有回頭,心平氣和的與導購小姐説:“再幫我拿一件和剛剛那件一模一樣的,包裝好,我送人。”

    導購小姐一時不解,知道不便發問,轉身去找,梁悦則摸着眼前的東西,心神恍惚。

    她真的不信,他還會把那件衣服帶回來。

    其實他們兩人的相處也有了四年的時間,不長不短,但每每到了一舉一動處她就是比別人更瞭解枕邊的他。所以抓過袋子的她連看都沒看就走出店外,果然,那輛送她來的車早已消失無蹤。

    漫漫夜色,天已經開始轉涼。明天就是梁悦的生日,他已是不記得了。

    婚後第一個生日,他還記得送她手鍊,往後的每一次生日都有同樣精美的禮品奉上。去年,他去美國公幹,她生日那天特地快遞過來華貴耳飾,抿嘴的梁悦打開電腦,郵箱裏躺着的賀卡閃着他一貫的冷硬作風。

    生日快樂。才四個字而已,也讓她着實輕鬆了一上午。

    韓離帶着嚴規員工送來的蛋糕,雖然沒鄭曦則定製的那麼精緻,也算是借了他那封郵件的光,被她吃掉了小半個。

    也許,以後她該習慣一個人過生日。

    打車到龍庭用了五十七塊,實在是不便宜,梁悦要完發票邁出車門卻看見對面一個熟悉的背影也剛從車門出來。

    許久不見,他似乎又瘦了些,臉龐清峻,眉目硬朗。連日來的疲乏空洞隨着偶然一次見面再度襲來。她很想走上前問問他,為什麼枱燈會天天準時亮起,為什麼枱燈最近又不再亮了,可又怕暴露自己也在想他,時時刻刻關注了他的舉動,不敢貿然上前。

    於是,她收拾好複雜的滋味,低頭假裝沒看見,迅速朝自家走去,動作僵硬下人都是恍惚的,耳膜裏嗡嗡直響。

    “梁悦。”

    聞聲,她手忙腳亂的回頭,連帶着手上的嬰兒用品紙袋也跟着轉了回來。他就站在她背後,像是很多年以前一樣。

    他們最愛玩的遊戲。黑色的走廊和樓梯上,他怕她跌倒,一直站在背後用手攬着她的腰,有時他故意放慢了腳步,她聽不到身後的聲音,雙眼看不見時,便緊張起來,慌亂的掙扎和詢問後,他説:“你回頭,我永遠都在你後面。”

    那一句永遠,迷了她九年。

    胸口突然悶生生的疼,那種鈍鈍的刀子割在心口上的疼,一下接着一下。

    於是,她慌亂的笑問:“怎麼,你出差了?才會來?”

    他點頭:“嗯,才回來,這兩天有事兒,先回來辦事。”

    她低頭,連忙騰出一隻手在包裏翻,偌大的包包裏找了半天又看不到鑰匙,陳阿姨不在,如果沒有鑰匙,她就真的回不了家。

    鍾磊還是接過她的手袋,從內側口袋掏出來鑰匙,遞給她,動作一氣呵成,熟悉到極點。

    那種,猶如親人般的熟悉和寵溺,讓她還以信任和依賴。

    那把鑰匙攥在手心裏,她和他只好並肩往前走,到了他家,他停住了腳步。她不敢回頭,接着前行。

    他在她身後問:“明天是你生日,我陪你過好嗎?”

    手心裏全是汗,她牙一直咬着,鼻子又開始發酸。

    “我沒別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要是有空的話,我請你吃飯,算是為你慶祝生日。”她的僵硬在他看來是極度的厭惡,於是連聲音都變了,為她寬慰了戒備的心。

    在她被人拋棄和忘記的時候。

    忽地,她眼淚簌的掉了一滴在面前,而後擰着腳尖説:“明天才是呢,明天再説。”

    多麼熟悉的場景,第一次過生日時,她也對他説過。他一時緊張記錯了日子,早早的埋伏在自家門口,她下班回來,進門就被笑呵呵的親在耳畔,忸怩的她只好等他笑夠了才嘟囔説:“笨蛋,明天才是呢!”

    九年過去了,她竟然記得那麼清楚。曾經的笑,曾經的羞澀,曾經的片刻,曾經曾經的一切都在眼前咫尺之處,品在嘴裏卻變了味道。

    眼淚不聽使喚一個勁兒的往下掉。越擦越掉。

    他輕輕的説:“那,明天我給你過生日。”

    梁悦手上的袋子晃了晃,扭頭就走,連答應都沒答應一聲。

    一夜過去,梁悦一直坐在落地窗休息區前,總覺得身邊缺少了點什麼,想了想,又下去到廚房取了一份冰凍水果,一塊一塊含在嘴裏吃下去,凍到心裏麻木。

    清早起牀,她煮了五個雞蛋,熱滾滾的從頭到腳滾了一圈,小時候母親總是喜歡拿雞蛋在她還沒醒的時候從頭滾到腳,説是滾來這一歲的好運氣。

    後來,她找了孟旭,他也幫她滾過。礙於面子,只不過都是在晚上一同吃飯慶祝生日的時候做,滾也要躲着人看見。

    鍾磊會悄悄的給她滾。揹着她在頭一天煮好,怕燙了她晾涼了。等生日那天早晨,悄悄的取到牀頭來,在她還昏睡的臉蛋上滾一圈,親一口,直到她被癢醒了,掙扎反擊一番才作罷。

    年年如此。

    至於鄭曦則,她沒告訴他生日要有這樣的風俗。大富之家,即使有什麼規矩也要是上得了枱面的,這種鄉土風俗,他必然不會做,她也沒有必要説。

    所以,拿着雞蛋的梁悦就站在自己家窗前慢慢滾了小腿,滾了腰,回身滾胳膊的時候,卻發現鍾磊正一動未動的站在對面陽台,望着她滾雞蛋的動作。

    正滾着雞蛋的手就那麼停住了。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陽台和他的那麼近,近到他的呼吸也能感受到。

    他清晨起來,白襯衫的袖子還卷在肘彎上,剪裁合體的西褲下穿着的是那雙屬於她的拖鞋。就像一切都沒有變過,他也沒去美國,她也沒有歷經婚姻,他和她只不過隔了一排欄杆,低低的説:“丫頭,親親我。”

    時間過的真快,一轉眼,五年時間已經溜走。

    她彷彿是打了個盹,眯了十幾分鍾,人和事就都不知不覺中換了模樣。

    她站在那裏,就像是夢中的每次相遇。眼眶疼到不能忍耐,仍不敢哭。被她哭醒的夢很多很多,每一次醒來都要惋惜後悔。這次她不想惋惜後悔,更不想失去眼前的一切。

    什麼都沒有了,她至少還有機會回頭。

    他慢慢彎腰,隔着不遠的距離説:“回家吧。”

    她緊緊攥着雞蛋,越來越緊,越來越緊,最後,啪的一聲,碎了。

    鍾磊就那樣看着梁悦,眼底全是渴望。那種愛了很多年後,終於可以等到她回家的欣慰。雖然她已過而立,他也將至三十,兜兜轉轉後,誰能説不是一種磨難後的大好姻緣。

    用心愛過的人,即使消失了四年也是愛着的,他們還有未來的五十年需要去經營,這四年在一生當中實在是微乎其微,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原本,他以為再也見不到她。那個陪他走過困苦的丫頭最終失去了,可是他不由自主的接受了公司回調的任命,挖開了原因看,也不過是想離她近一點兒,只要一點就好。

    因為,有她的地方,連空氣都呼吸得容易些。

    雖然她變了,那笑眼早已隱藏在嚴厲之後,但他仍沒有辦法逃離回憶,沒有辦法學會忘記。他愛她,至始至終,從來沒有離開過。

    令他着迷的人只有那個抱着他笑,抱着他哭的丫頭。

    永遠,一輩子。

    後來,她帶着雞蛋去了他的家,打量陌生而又熟悉的裝飾,讓她忍不住狠掐着自己的手背。

    客廳奢華的沙發邊上是一個小小的魚缸,裏面是兩條不起眼的小魚。梁悦不吃魚,所以對水中游弋的魚兒也沒有好感。偏偏鍾磊喜歡,她也只好隨他養起來,兩條五塊錢的金魚很好養活,每天一把食兒丟下去,撒歡的遊。

    客廳還用青花瓷盆養了一些花,是那種北方農村女孩子拿來染指甲的胭脂蔻,粉紫的顏色,茁壯的根苗,一根根釣魚細線託着,線比花貴。

    那是梁悦在下班路上曾經在花園裏偷偷取下來的花籽,種三顆下去,連土都不用松,保管三個月過後,花滿枝頭,熱熱鬧鬧的喜慶。

    那時,她與他,都是這些廉價的愛好。即使生活在最困苦之時仍不會忘記快樂。第一朵花的開放,小魚游過來第一次親吻手指,她和他都能微微會心一笑,眉眼温暖的對望,輕如蝴蝶的親吻。

    滿眼都是過去,一次都沒看見未來。她就那麼站在屋子中,手上的雞蛋咯地手心疼。

    他接過雞蛋,默默放在手心,從她的頭頂開始,向下一次次的滾,滾到眼睛時,她的眼淚在流,他默默親去,然後再往下,她的嘴唇在顫抖,想説些什麼,雞蛋從嘴邊滑過,他也跟着吻上。

    離開顫抖的唇時,他才低頭輕笑:“丫頭,歡迎回家。”

    梁悦的心口很痛,也很難受。任由他認真的往下滾着雞蛋。怔怔看陽光把他裹住,像夢裏的人。

    每個人的生命裏都有很多人,有的人來,有的人走,走的人再回來,會惆悵,來的人走了,會傷感。

    她很想問,可有一個沒有人進出的地方嗎?

    沒有人回答。

    雞蛋順着小腿滾到腳踝,他不得不躬身,全心全意跪在她的腳邊,把一套做全。

    寬厚的手掌最後裹住她的腳,沒有動。

    只能看見他頭頂的梁悦再次落淚,因為她也記得他那封信上的許諾。

    再等他一年,一年以後,腳上的水晶鞋他會幫她穿上。

    他握住她腳的時間晚了五年,五年後,她早已經穿了別人的水晶鞋。

    世事無常,一切都已改變。

    一滴淚掉在他的頭髮上,慢慢的洇進去,他緩緩抬頭。

    那動作很慢,像是老電影裏男主角對女主角的深情凝望,無語之中,數不盡的深切愛意。他説:“丫頭,雞蛋滾完了,你枕頭邊上還有禮物呢。”

    她再度怔怔。他伸出手,拽過她的手指,一步步走到樓梯上。

    這個房子和梁悦家一樣的佈局,連房間都是一樣的,主卧室寬大的牀頭枕頭邊擺放着一個紅色的盒子。

    他們兩個人的腳步很慢,他拿起盒子時她無聲停下站在他身後,那個盒子真漂亮阿,梁悦閉上眼,心裏發抖。

    “我記得丫頭説那年過生日時我買的戒指你不喜歡,今年我又買了一個。不知道這個喜歡嗎?”他問。

    緊閉的雙眼溢滿淚水,順着面頰流下那刻梁悦甚至無法站穩。

    多少年期盼的東西,終於停在眼前,可是她已經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

    手就這樣被抬起,她還不肯睜眼。

    那時,她曾和他要過三克拉的戒指,他還她一頓廉價的親吻。

    此時,她要一個深情的親吻,他卻給她一枚璀璨昂貴的鑽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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