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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安安面對鐵門緊鎖的棣園,徘徊良久。日頭下山後,被瞬時轉涼,加上山區露重霧深,她身上披着的薄外套早已無法抵禦寒氣,偏偏老天不幫忙,竟又下起毛毛細雨,逼得她不得不退到小徑旁的樹蔭下躲避風雨。

    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要耗在這裏自虐,常家大理石牆柱上的電鈴又不會人引爆世界危機,為什麼她不大大方方的按下去,如果進去後碰上常棣華,假裝一切都是巧合不就成了。但她一向不善偽裝,如果他又是那種拒人於千里的表情,她絕對會當場崩潰。

    “還是打道回你的小窩,當作一切都沒發生吧!”

    安安兩手環胸地從樹蔭下踏了出來,垂頭循着來時路而去,走不過十來步,兩道光影打在樹牆上,只一秒,一輛引擎轟隆隆的保時捷跑車便在她前面緊急煞住了。

    電動反光玻璃窗降下後,一個男人的頭鑽出窗,安安心跳加速好幾秒。

    “嚇我一跳,我還以為自己撞上鬼了,原來是你!”

    聽到對方開口,知道跑車裏的人是常棣彥後,她含糊地點個頭,“對不起,我趕着去搭車。”説完繞過青蛙車頭,急欲甩開他。

    常棣彥頭一縮將車倒停在她身旁,衝着她説:“雨勢愈來愈大了,我不能讓你一個人走下山。上車,我送你到車站。”

    安安摸着濕透的衣服,彎身鑽進窄小的跑車。

    他遞上自己的皮夾克。“把濕外套換下,免得着涼了。”

    她照着他的意思做。

    常棣彥沒將車開往北投捷運站,反而來到夜市一家販售薑母鴨的地方。“我看你抖成這樣,先將身子熱了後再走。而且,我尿急,得借用一下廁所。”

    他將她趕下車,敵動防盜鎖後,確定口袋裏的手機安在,跟老闆點了兩碗薑母鴨,便甩下挨坐在圓凳上的她,廁所去了。

    幾分鐘後,常棣彥再度現身,瞧也不瞧安安一眼,面對熱食大快哚起來,等到解決完自己的那一份,才點了一根煙催促她,“湯多少喝一點,可驅風寒。”

    她瞪着他吐出的煙霧,悶聲不響地拿起湯匙,小口小口地慢慢往唇間送。

    他趁她進食時,開始閒聊起來,“雖然我們看彼此不順眼,但我還是不希望你因這場春雨感染肺炎而死,畢竟你幫了我一個忙。”

    安安執着湯匙的手停在半空中,抬眼掃了常棣彥,不懂他的意思。“我們之問的戲早就被你哥揭穿了,我還能幫你什麼忙?難不成你拿到你的一億元了?”

    “一億元?根本就沒有一億元了。”常橡彥自我嘲解道:“我老爸死前所積壓的虧空,賣了股值狂跌的公司可能都不夠收尾,哪還有一億元閒在那裏任我養尊處優過日子?我上個月才從我老爸的律師那裏探出一點消息,明白常家這些年來的榮景全靠棣華一人撐持着。

    “當年為了不讓消息外泄引起業界恐慌,他連這種事都瞞着我們,讓我和棣思以為自己身價很高,到現在才知是海市屢樓。棣華沒向我和棣思回討這十二年來的血汗錢就要偷笑了,我還好意思跟他提一億元嗎?”

    “沒有一億元!”是了,如果當年有一億元,常棣華就不會為了錢而與富家女定婚約,他與她之問,便不該那麼遙不可及。安安眉頭深鎖,問:“宛亭的事解決了嗎?”

    “棣華主動的地出來,把事情談開,攬下債務。難道他沒跟你提起這件事嗎?”

    她搖頭。“沒有,他什麼都沒提。”

    “喔,是嗎?那你就不知道宛亭和我之間告吹了?”

    安安訝異地問:“怎麼會?別説你哥從中阻撓過,我不相信他會真的這麼做。”

    她現在瞭解常棣華的為人了,他從不強人所難,只是等待他的判斷應驗。這也就是她愈認識他,愈無法自拔的原因。他讓她瞭解,真正愛一個人,是不該求回報,求功利的。

    “不是,而是她根本就不愛我,棣華幫她還清債後,她馬上就變了一個人,上個禮拜我去她住的地方找她時,才發現人去樓空,不留任何線索。三天前剛巧收到她從美國寄來的風景明信片,還是署名給棣華的,感謝他幫她解了圍。嗤!那我又算什麼?專拉債物皮條的捐客嗎?”

    到這個節骨眼,多數男人不放聲詛咒才怪,而常棣彥竟能自我調侃到如此,安安還能説什麼?只能一臉同情與欽佩。

    常棣彥大手一揮,要她省省力,順便打散煙霧。“這種事我已經習慣了!還不是算命的錯,若説我這輩子是當現成爸爸的命,一定要娶生過小孩的女人才會定下來。結果……又是一個鬼扯淡。”

    “你就這麼認命?”安安把“豬頭”這損人的詞兒忍在喉裏。

    “沒辦法,這是我們常家人的毛病,老祖宗的壞基因作祟。”

    “什麼基因,根本是食古不化、固執不開竅。”她很不客氣地糾正他,口罵眼前人,心裏則是誅討另一個雙胞胎。

    “你也是,別五十步笑百步。”常棣彥五指在桌上彈點,兩眼斜瞄她良久,等她放下湯匙以紙巾拭唇才開口,“你當初在北投捷運站前其實沒認錯人,對不對?

    我哥其實就是我們事前套招故事裏北淡線火車上的大男生,對不對?”

    安安停止拭唇的動作,不予正面回應,反而指責回去,“而你呢,也故意不提你有個雙胞胎的哥哥,對不對?你明知我當時只認得‘臉’,不認得‘人’,所以利用我自以為是的同情心去幫你騙錢。結果呢?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可沒你説得這麼先知先覺、能使手段。試想,換做是你,莫名其妙在男朋友或老公面前被男人劫去一吻,你會不生氣嗎?你難道不會把那個壞事的人叫住,奴役他一下嗎?”

    “不會,我只會把他直接往軌道推。”

    常棣彥掀眉,説:“我若照你的方法做,你永遠別想再遇上我哥。”

    安安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你若真那麼做,一切都好辦了。”

    他靜看眼前這個氣質繁重到讓他這個輕桃男見了懼怕的傲骨美女好幾秒,這才瞭解,她的個性不像表面那麼冷漠、平靜。

    雙方緘默,氣氛一度冷下來。他的手機在此時響起,他應諾了幾聲,只道:

    “轉角這家。”長了忽地高舉,大力朝店外晃幾下,隨即收線。

    安安見狀慢轉過頭去,不論是店裏、店外、遠近騎樓市沒有任何異樣,她回頭不解地看着常棣彥。

    他馬上説:“見到熟人剛走過去。”然後朝她的碗一比,“咦!你湯還剩一半,趕快喝。”

    她的注意力順着他的指頭轉到薑湯,“我喝不下。”

    “喔,那就擱着吧,你先到外面等我,”他催她,“我這就去跟老闆結帳。”

    話畢,逞自離座。

    結完帳後來到街上,常棣彥將車門一拉,吊兒郎當地擺了一個請上座的姿勢。

    安安遲疑着。

    他懶洋洋地保證,“放心,我不會把你抓去賣給‘查某間’的。”

    “‘查某問’?”安安挑着眉問:“什麼是‘查某間’?”

    “妓院啦。”

    安安一臉受到冒犯的模樣,白了他一眼,才矮下身子鑽進他的車,直視正前方。

    常棣彥浮出一抹詭異的笑,得意地揮揮手説“小姑娘,拜拜!”不容她置疑,他順手甩上車門,遙控器一按將她牢鎖在車裏,轉身掏出煙包朝薑母鴨老闆抖出煙,你一根、我一根地蹲在地上聊天,任她在車裏乾等。

    安安依稀聽着薑母鴨老闆問:“令查某?”

    常棣彥則是搖頭,“阮阿兄。”

    薑母鴨老闆一臉不信,隔着一層冒霧的玻璃,隧眼打量安安,“甘無影?伊愛抱這款的?”

    “你現在才知道……”

    安安忍不住好奇,貼在車窗上,想聽他們聊什麼,不料車內引擎在此時響起,嚇得她保持原姿,只敢將眼珠子慢慢瞄向駕駛座,這才意識到那兒憑空多蹦出一個男人,那人穿了一套居家棉質運動衫,穩穩地坐在彼端,兩臂交弓地搭在方向盤上,以專注關切的眼神緊鎖着她。

    安安這才明白她的確是給常棣彥“出賣”了!

    常棣彥假惜如廁之名,帶着手機給他老兄通風報信。安安有點惱,心慌意更亂,掙脱常棣華的目光,打算開門逃下車,但拉了幾次門把,門就是緊卡在那裏不動,她心裏直把常棣彥罵到臭頭,想下車用皮包往他的豬腦袋重砸兩下,最後意識到自己濕頭散發、反應過度後,緊繃着聲音要求,“請讓我下車。”

    “把你鎖在車裏的人不是我,”常棣華一語不發地打開安全鎖,緩聲説:“你可以下車了。”口氣裏完全不帶絲毫挽留的意味。

    這讓安安心痛,眼睛隨之冒淚,她瞪着他,幾乎失去自制能力地撲向他,粉拳直落在他胸膛前,對他泣訴,“你永遠都在催我離開,吐一句留我的話,真有那麼難嗎?”

    常棣華在紛亂中捉住她的拳頭,將她的身子箝制住,重重地喝一句,“先冷靜下來!“安安猶如惡夢初醒,淚眼雙垂地坐在原處,涕泗縱橫的女幾嬌態讓人見了為之心憐。

    常棣華挪出手摸索紙巾,怎知常棣彥車上沒儲備,他自作主張地取過她的皮包,於數秒內撈探到一包迷你紙巾,同時也瞄到她的女用表與錄音帶。

    他盯着皮包裏的表和卡帶,似有領悟,面無表情地取出紙巾,為她拭去淚漬。

    她兩眼木然地任由他的瞳眸在她鬧水災的五官間流連梭巡,最後,他的眼隨着他的大拇指,掠過她的值眼、鼻頭,停駐在她抖瑟的唇際。

    安安被他的冰手輕輕一觸,渾身一顫,兩片紅唇瞬時微啓,兩人靜極思動,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產生相擁為一的念頭。

    常棣華先一秒攬她人懷,渾厚如牆的雙臂牢牢扣住她受凍的身子,一雙温厚的唇鎖住她,慢慢地吻着柔如絲綢的軟瓣,耐心磨人地哄開她明珠似的貝齒後,舌忙不迭地探入,以實際行動對她吐訴衷情。

    安安一反以往對肌膚之親的厭惡,逐漸對地敞開自我,甚至連他的舌探進她唇齒問輕炙蜜汁都不嫌憎.尤其當他沿着她的下巴,滑過她的耳垂,來到她頸間的動脈處撩撥時,一種陌生的神醉語言從她嘴裏溢出。

    她這才明白,那是愛情國度裏的語言,唯有性情中人能夠解譯,彷彿心田深處某個角落裏,一股熱流在瞬間燃燒,往周身四肢輻射蔓延出去,而她無法操控局勢,只能軟着無助的軀骸,嬌酣地醉在他的懷抱裏,期望他春陽般的親密接觸。

    可惜除了這一吻外,常棣華沒有再繼續沉淪下去的意圖,因為行事一向理智繽密的他,就算興過就地解決的歪念,也不會挑這個人來人往的夜市街頭演出一段霸王硬上弓!

    他鬆開安安的身子,卯足意志力把攻上心頭的熾盛慾火壓制下去,眉心與俊雅的五官幾乎糾結在一起,似在承受無邊無際的痛楚與煎熬。

    “老天爺!你從沒告訴我,有她在身邊的世界可能變成煉獄。”他痛到喃喃自語都不自知。

    安安被他的模樣嚇到了,沒法將他的話聽真切,囁嚅地問:“你……沒事吧?”

    “人還活着。”他沒好氣地丟出一句,深呼吸三次後,看也不看她一眼,陰森森地發動車子引擎,可是鎖扭轉了三次,青蛙車乾咳幾秒,難得靜悄悄悶不吭氣。

    安安茫無頭緒地看着他手腳不靈光地操控車子。

    怎料身旁這個可媲美千年不爆的休火山型男人竟挑這個節骨眼爆出冷門,對青蛙車發起牛脾氣。他重捶方向盤,伸指警告車子,“早看你這隻牛蛙不順眼了,敢在這個節骨眼跟我耍帥作對,我馬上送你進汽車噴場,讓你報廢解體到不留全屍!”

    她正襟危坐,聽他對着一輛無生命的車子放狠話。要不是顧忌他一臉鐵黑,氣得七竅生煙的蠻狠模樣,她有可能會為這荒謬的一幕爆笑出來。很奇怪,這段話兒突然讓她想起恆宇集團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CEO。

    安安忍着笑,佯作同情地又問了一次,“你確定……還好吧7”“不好!快病入膏盲了。”常棣華這回把車鑰匙連扭了三回,順口奉送給車子一個雷霆萬鈞的三字經,“你欠操!”

    説也奇怪,也許名車真是怕吃苦,給他這麼一威脅,乾咳兩聲後,引擎轟隆隆地響徹整條喧嚷的小巷,他把握這次機會,將車駛過泊着一層亮彩食用油漬的道路,往水灑灑的前方飆去。

    安安的身子被慣性往後拋彈到椅背上,失聲地嚷,“喂!開慢一點兒,晚上天雨路滑,你這樣超速駕駛,碰上警察不打緊,撞上人就糟了。”

    “你係上安全帶,管管自己比較好,”他將注意力集中於前方,提醒她,“以我目前的狀況,直接開進警察局裏對你比較有保障。”

    她側頭,只瞄到他堅毅的輪廓,於是緣手調整後照鏡,希望從鏡裏尋出蛛絲馬跡。“你真想開進警察局,在那裏過夜嗎?”

    常棣華不應聲,逞自將鏡子調到照不到她的角度才甘心。“除非情勢所逼。”

    安安又把鏡子挪回一點,“犯不着這樣,不想看我就説一聲,我會躲得遠遠的。”

    “在這輛窄小的青蛙車裏?小姐未免愛説笑了點!”他覷了她一眼,又把鏡子挪回他“爽”的角度。

    安安伸手要扳回幾度。

    兩人的手各僵在小鏡的兩端,他終於厲聲發出警告,“你真是要我將這輛青蛙車開上安全島納涼才甘心是吧?”

    要是以前,她準為男人這種幼稚又逞能的行徑感到可笑,發生在常棣彥身上還説得過去,但在常棣華身上時,她則稱之為“超級圓滿的意外失控”!因為她一直以為他是個操控自如的鐵超人,抵得住任何形態的誘惑。

    安安撩起半濕的兩截裙頭,斜挨近駕駛座,隔空向他軟綿綿地吹送話語,“既然不想撞車,那麼就請你告訴我,為什麼你不願看我?”

    常棣華雙唇緊閉,堅持不發一語。

    她不動氣,轉身放過他,但只是暫時的五秒鐘。因為接下來她把常棣彥為她披上的皮夾克一脱後,開始隔着一層濕淋淋的衣服卸胸罩,遇水則縮的緊身自襯衫遂勁上胸口,讓她美麗優雅又誘人的酥胸原形畢露。

    但安安似乎覺得既然身旁的常棣華已病入膏盲了,不下猛藥不足以讓他起死回生,於是加把勁地把沾在大腿上的裙子抖了抖,玉麗的長腿一交疊,從皮包取出化妝品,開始為自己抹起胭脂,嘴邊還輕哼着小曲——

    “他們説……在山的那一邊……住一個……天真的小女孩……他們説……她什麼都不愛……只等待……等待那花兒開……小女孩……‘你’心為‘我’開……”

    安安順着路兒,把這首“他們説”唱了八回,青蛙跑車駛過關渡橋,馳入躺了一座赫赫有名的觀音山所在地八里鄉後,減速漫行地鑽進一幢三十來屠主建築物的地下停車場。

    她知道這幢新大樓是淡水地區的黃金地標,依山傍水,濱臨淡海的那一面樓房,甚至能將淡水平原一覽無遺。

    “這是哪?”安安拾着皮包問。

    “不是警察局就是了。”常棣華一臉諷刺地開門牽她下車。

    她衣衫巾”不整的模佯極度誘人,不少打他們身邊經過的男人會小懷好意地盯着她瞧,這讓她侷促不安起來。但是他絲毫沒有護衞她的清白的意圖,反而隔岸觀火似地將左手搭貼在她的臀部上,右手則非常童子軍地按住電梯操縱鍵,耐心等待住户進人電梯。

    安安微扭了兩下腰,希望能將他的手甩掉,沒想到看在兩位家庭主婦的眼裏,卻成了騷首弄姿的誘引畫面,當下將她歸類為不正經女子,寧願望着天花板,也不願意與她的眼神接觸。

    到了十樓,家庭主婦們疾步跨出電梯後,一位中年男子才重重地咳了一聲,試着和常棣華寒暄。

    “小常啊!好久沒見到你,事業一定又做得更大了。怎麼,錢賺累了,帶女朋友來縫卷一番,消磨週末啊!”嘴賤也就罷了,他色迷迷的眼還不安份地往安安的胸部瞄了過來,這讓她警覺地往常棣華的身後縮。

    常棣華也很賊,明知她吃了眼前虧,偏不英雄救美,身子一挪,狀若平常地跟對方抬扛,“趙哥,你別損我了,我哪裏比得上您。”

    “哪裏的話,你比較‘行’啦,身邊帶的美眉身材好得沒話説,光是看看,骨頭就要酥掉一大戲,多少人嫉妒得要死。對了,我家開麻將派對,等一下把你的女伴帶下來玩玩,大家認識認識嘛。”趙哥還使了一個眼色。

    常棣華理解的笑出來,意味深長地説:“看來嫂夫人又出國了,這回您讓她去哪裏遊山玩水了?”他四兩撥千斤,對他打出一張老婆牌,終止對方想“認識認識”

    安安的企圖。

    趙哥走後,電梯門旋即關上,兩人便僵在那裏,氣氛沉悶得令人不適。

    直到常棣華領着安安走進他的寓所,身後門一關,她馬上沉温着臉,指向門外,咄咄逼人地問:“認識認識!剛剛那個傢伙把我當成什麼了?”

    常棣華繞過她,往沙發椅一坐,拱手支顎,深遂難解地看着她好半晌,不帶任何感情地問:“那麼先告訴我,你在棣園前守株待兔,又把我當成什麼了?”

    “你説守株待兔是什麼意思?”安安被他問得無辜,眉心一攏,三秒後恍然大悟,這才知道那個不事生產的常家老二把她蹲在樹下躲雨的那一景,變相地説給常棣華聽。守株待兔!天,那聽起來就跟……粗街女郎無異!

    “你在車裏像個妓女招攬嫖客一般地誘惑我,難道不是想利用我,回頭去報復你男朋友嗎?”

    “我和駱偉早已分手了,你會不知道?”她踉蹌倒退兩步,忿怒地説:“而且我也不是腳踏兩條船的人。”

    “可是我是。”他毫無愧色地再次提醒她,“我曾説過,我快結婚了,你在我這裏過夜不會改變既定的事實。”

    “那又如何?我又不會反過來告你強人所難!”

    “或許我還真該防着這一點。”他説這話時,表情是泰然自若的。

    他的沉着讓安安變得浮躁,無所適從。

    她心寒意動,詰問他,“你怎能如此無動於衷?我都已經在對你投懷送抱了,為什麼你就是拒我於千里之外?難道剛剛在北投夜市的那一吻,對你完全不具任何意義?”

    常棣華嚴肅地看着她,“你還是不懂對不對?”

    “那麼請説些讓我懂的事吧!”她絕望地撲跪在他身側,她從沒想到自己會把心事形諸於外,更鄙視自己的雙重標準。

    為了能與眼前的男人有一個開始,她摒棄以往對貞操的天真看法,可以忽略常棣華過去的歷史,也準備默許他在婚後不打算對妻子守貞的冷血作法,但是她對駱偉偶一為之的出就卻耿耿於懷!這説不通吧!她是怎麼了?當真是鬼迷心竅!

    常棣華看着一臉迷惆、憂鬱的安安,緣手將她拉近自己,明明白白毫不隱瞞地告訴她,“安安,只要你一出現在我身邊,我的思維與行事方式便開始失序,你讓我變得像一個少不經事的小男生,這不是我所熟悉的。”

    “難道就只有你有這種委屈嗎?你何嘗沒有將我折磨到反常?”安安再也忍不住,情緒失控地對他哭訴這十二年來的相思。“你好歹知道我的名宇與下落,而我呢?卻只能戀着一個抽象的人形,在芸芸眾生裏尋找你的影子,當我以為自己在今天早上終於尋到時,你卻冷酷地掉轉身去,不願與我同乘一節車廂。”

    常棣華閉上眼,找着含蓄的字眼來形容對她的感情。

    “打從我從秘書手中意外接過你父親的信,這五年間我沒有一天不想念你,我把你日常的作息打探得一清二楚,固定跑到餐廳靠窗的位子守候,隔着一層玻璃等你出現、經過與消失,三秒問的凝視短過海市重樓,印象卻強到足夠讓我庸碌、硬式、乏味的職場人生添上一些期待與興奮。

    “這些年來,迷離鳳騷、雍容華貴的情婦我養過,見多識廣、體貼入微的交際花我也包過,與別的女人之間的關係説不單純其實也很單純,説穿了,不過是以物易物,只要我這個護花使者提供她們優握的物質享受,她們不奢望我感情上的付出,一旦肉體關係終了,沒有任何揭瘡疤的灑狗血伎倆,沒有任何兒女情長的感情羈絆。”

    他説到此,目光鎖在安安的臉上,但她只是靜靜地聽,沒有露出鄙夷的表情。

    這讓他鬆了口氣,繼續下去,“這樣得過且過的日子,在我得知你的下落後起了巨大的變化,你天真赤子般的容顏讓我自慚形穢,我於是決定與當時交往的羅織琳斷絕往來,利用距離你二十歲生日尚有八個月的時問洗心革面。”

    “但我臆想不到的事是,就當我想重新做個好人的同時,你身邊竟冒出了一個男孩,那個男孩叫駱偉,老實、體貼,擁有一顆純潔的心,就像淡水線上的那個小女孩一樣,潔白得如一張塵垢不染的紙,而我自己呢?一顆心污濁得不輸硯台上的墨,不需比較,就自動認輸地敗陣下來。”

    常棣華握住她的手,心痛地説:“安安,今晨的事也嚇了我一跳,我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能採取躲避的方式,因為與你有了進一步的發展,我不會只滿足於純純的友誼,更無法再佯裝成一個過路人。”

    安安眼睜摺閃地看着他,細若蚊蠅地問:“你心上到底有沒有空餘的角落可以容納我?”

    他沒口答,只睜着一雙黑眸凝視眼前淚汪汪的她。

    她顫着紅唇,鼓起勇氣又問一句,“你究竟對我有沒有感覺?”

    常棣華仍是如雕像般坐在沙發上,與趴跪在他膝頭的她對峙,好久好久才説:

    “有是有,但你不可能對一個認識不深的男人談真感情吧。”

    安安忍不住激動地哭出來。

    “但你是認識我的!這五年來,你知道我的下落,卻避不見面,你在我身後偷偷看我,觀察我生活上的一舉一動,你怎敢!你只是一介凡夫俗於,怎敢像個天神似地窺視、拼湊我和別的男人的人生!”

    他嘆了口氣後,眼帶祈求地同她解釋,“事情不是隻有我和你父親的約定這麼單純。我欠韻賢在先,十二年前我有難時,她和她父親幫了我,現在她有難,我自當對她伸出援手。這事很複雜,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説清……”

    安安將他的脖子拉低,星眸垂淚地主動獻一吻。“別説了,我並不要求你給我什麼承諾,我只要你愛我,你的心既然已愛我在先,難道用你的身體對我表達愛意,真有那麼難嗎?”

    “安安,我們之間一旦發展出進一步的關係,我便無法回頭過着沒有你的日子。”

    “很好,那麼我更應該勾引你了,不為別人,是為我們彼此。”她説完,主動褪去衣物,妓好無瑕的恫體在數秒內一覽無遺。

    未經人事的安安應該顯露出含羞的矜持才是,但她舉手投足間卻鎮定自如,尤其當他幽深熾熱的眼眸在她的衣服滑落地面的那一瞬間閃着悸動的光彩時,她更是昂頭挺胸挪近他,反過來引導他這個比她有經驗不知幾倍的成熟男人褪去衣物。

    她意外地發現,棉質盔甲下,竟是一副偉岸充滿陽剛之美的軀幹。她打算仔細地把她的御風百合納入眼底,好好認識他,裏裏外外,心靈肉體,一釐皆不放過。

    常棣華何嘗不抱持這種想法?他痴迷地盯着安安冰雪誘人的處子之身,如一株迎風顫揚的温婉垂柳,彎着纖弱細緻的身段,欲語還休地凝望自己。

    她美得何其天真,讓人不忍侵犯,卻同時媚燒得令人失去理智,恨不能霸佔她一世。

    “你在想什麼?”安安伸出五指,碰觸他厚實光滑的胸膛,探索他的心跳。

    “我在想……要怎麼樣,才能讓一身污濁的自己不去招惹你。”真心話是説了,常棣華的身體卻情不自禁上前一步,緣手搭上她軟如棉絮的肩頭。

    她沒有抗拒,反而將頸子倚上他沛然厚實的肩,“我從沒遇見一個像你這麼純善的人了。”

    這樣的默許為他揭開了塵封多時的禁令。

    全身着了火的他撫過她嬌盈的身子,賽雪的肌膚幾乎要滴出水來,玫瑰般的乳量亦綻放着致命的邀請。尤其當地扣住她盈盈的纖腰,覆蓋上她平坦的小腹時,他再也抑不住激昂,託持着她小巧精緻的下巴,以拇指摩掌着她泛紅的月頰,傾頭佔據她的紅唇瓣,狂飲她的甜美。

    他給她的吻初時温煦,不到片刻竟熱如熾陽,才瞬一下眼皮,便轉成天搖地動似的掠奪,叫人心驚膽怯。

    常棣華警覺到安安微微瑟縮一下,於是勉強自己放慢腳步,正考慮撤離時,她環上他熱辣敏感的脖子,一聲細弱的櫻嚀從她的唇際逸出,美妙得如天上的妙音正樂,把他僅存的理智解放得一乾二淨。

    墨與硯台之間的婚踏纏綿,似乎成了他們的寫照。他終於無法抗拒她的魁力,以她的天真釋放洗滌他這些年來在社會上累積的俗物塵垢,他知道,經過這一夜後,他的心裏再也無法容納任何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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