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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國 十三 遼濺死於毒針

    那天晚上我沒有睡,我腦子裏一直在想剛剛發生的事情,我多少可以猜到一些東西,可是依然很模糊,我知道自己肯定忽略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可是我卻不能清楚地想到是什麼。

    那天晚上似乎過得特別快,也沒有再發生什麼事情。

    當早上我起牀走出門的時候,我發現熵裂她們已經站在門外了。出乎我的意料的是月神和潮涯也站在外面,潮涯在撫琴,笑容安靜而恬淡。

    我走過去,問,潮涯,昨天晚上你……

    潮涯,你昨天晚上睡得還好嗎?熵裂沒等我説完就打斷了我的話。

    很好,我睡得很安穩,連夢都沒做就一覺到天亮。

    那就好,你身體弱,要好好休息。熵裂的笑容依然安定,可是我的手心裏卻已經有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潮涯為什麼要説謊?

    月神,你呢?熵裂繼續問。

    我沒在這裏,我出去了。

    我問,你去了什麼地方?

    她望着我説,王,昨天晚上我發現一件事情,我晚上到你房間告訴你。我看得出月神絕對不是故弄玄虛,她肯定發現了一些事情。

    王,晚上我也有些事情要告訴你。皇柝望了望月神,然後對我説。

    那天晚上皇柝告訴我,其實遼濺不是死於慢性毒,因為之後他將遼濺的屍體從墳墓中挖出來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發現他的頭頂上,在濃密的頭髮覆蓋下,有根細小的針,針上有劇毒。

    皇柝説,王,你還記得當我們剛進入西方領域的時候,也就是在遼濺死的時候,我們周圍有什麼可疑的人嗎?

    月神告訴過我有幾個絕頂的殺手,可是他們根本就沒有出手,因為當時月神在那裏,沒有人敢在月神面前出手。

    王,你記得嗎?當遼濺昏倒的時候,是片風第一個跑過去抱住他的,好像片風知道遼濺要倒下去一樣。當時我很清楚地記得片風抱着遼濺的頭。

    皇柝,你想説什麼?

    王,我沒有想説什麼,我只是告訴你我發現的一些被我們遺漏掉的事情,王,請您自己判斷。

    正當這個時候,月神出現在門口,她看見皇柝在我的房間裏面,什麼話都沒有説。

    皇柝看了看月神,然後對我説,王,我先回房間了。

    那天晚上月神告訴我的是同一件事情,她説她在我被暗殺的那天晚上她沒有在房間就是因為她去看了遼濺的屍體。月神説在墳墓四周的那些草已經全部枯萎了,因為遼濺的屍體上有毒,而且在遼濺的頭髮裏面有一根很小的銀針。

    我沒有告訴月神皇柝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我只是問月神,你覺得是誰殺死了遼濺?

    月神沒有懷疑我們中的任何人,她説,王,你記得那個滿頭插滿銀針的婦人嗎?

    針?

    對,我很想看一看,她頭髮上的針是不是和遼濺頭上的針一樣。

    當月神剛剛準備離開我的房間的時候,她突然轉過身來對我説,王,昨天晚上你被暗殺的事情你不覺得奇怪嗎?

    你是説……

    看見黑衣人和發現黑衣人跑進熵裂他們房間的都是皇柝,全部的話都是他一個人説的。而且他的胸口被鋒利的刀刃割破了,王,你想過會是你發出的冰刀割破他的衣服的嗎?

    我看了看月神,心中開始覺得恐懼和寒冷。

    那根針已經被月神從遼濺身上取下來了,針是銀白色,卻也不是銀的,比銀堅硬很多,針尖在燈光下發出詭異的綠色,很明顯上面有劇毒。針頭是鮮紅色的格外醒目,當我仔細看的時候我赫然發現那紅色的針頭竟然是雕刻出的一個鳳凰的頭!

    鳳凰!我失聲喊出。

    月神看着我,表情很嚴肅地點了點頭。

    我剛想伸手取拿,月神制止了我,她説,王,這種毒很厲害,就算沒有傷口,毒素也會從皮膚上滲透進去的,雖然不致命,但是也會傷得不輕。

    我看着那根針,沒有説話。可是我卻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從皇柝的話裏,從月神的話裏。

    那天晚上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我睡得很安穩,夢境卻一個接一個,在凡世呆久了,突然夢見在刃雪城中的事情,覺得一切虛幻得如同水中的倒影,一晃一晃的,幾百年就這麼過去了。曾經和釋一起的日子卻再也找不回來,只有在夢境裏面可以見到那個任性而英俊的釋,冷酷的時候讓人覺得滿臉殺氣,可是開心的時候,笑容甜美像個小孩子,又任性又霸道。我的弟弟,櫻空釋,可是現在他卻在天空上面哀傷地歌唱,不知道亡靈怕不怕冷,他是不是還是任性地不用屏障屏蔽雪花,讓那些如同櫻花花瓣一樣地雪落滿他的肩膀,落滿他的頭髮,落滿他如同利劍一樣的眉毛。夢境裏面沒有紛爭,沒有王位,沒有血統區分,沒有廝殺和背叛,只有我們兄弟兩個人,高高地站在刃雪城最高的那面城牆上,長髮逆風飛揚,雪花櫻花從我們的頭髮裏,長袍間飛快地掠過去,長袍飛揚開來如同綻放的千年雪蓮,純淨而透明的白色。一千年,一萬年,我和釋就那樣站在那裏,俯視整個幻雪帝國,俯視我們的子民,俯視潮起潮落的冰海,已經冰海對岸遍地盛放的火焰般的紅蓮。

    一隻巨大的霰雪鳥從刃雪城的城牆上空低低地飛過,然後無數的霰雪鳥擦着我們的頭頂飛過去,我聽到翅膀在風裏鼓動的聲音,那些巨大的白色飛鳥全部隱沒在天的盡頭,然後蒼藍色的天空上面依次出現了那些我一直不能忘記的人的面容,頭髮微藍色的梨落,敢愛敢恨得讓人心疼的嵐裳,我的哥哥姐姐,還有那些在聖戰中死去的冰族的人們,他們的微笑瀰漫在天空裏面,最終如同霧氣般漸漸消散了。

    夢境的最後,我孤獨地站在刃雪城冬天一落十年的大雪中,周圍沒有任何人任何聲音,只有雪在風中的怒吼綿綿不斷地衝進我的耳朵,然後刃雪城在我身後無聲無息地倒塌了,塵土飛揚起來遮天蔽日。

    我的眼淚開始流下來,從夢境中一直流到夢境結束,流到我從牀上坐起來,流到夢醒的那一刻。

    我抱着膝蓋坐在牀上,頭靠着牆壁,我聽見自己小聲地説:

    釋,你過得好嗎?哥很想你……

    當我早上醒過來的時候,窗外的大雪已經停了,竹葉上還剩下一些積雪,在風中很細小很細小地飄落下來。

    我走到客棧的大堂裏面,我發現月神他們已經在那裏吃東西了。除了那個彈琴的女子花效沒有在之外,所有的人都在大堂裏面。奇怪的地方在於,月神和一個人坐在同一個桌子,而那個人就是熵裂手下最善於用毒的那個婦人,針。

    我走過去,在針旁邊坐下來,然後店小二過來問我要什麼,正在我叫東西的時候,針對我説,卡索,晚上到我的房間來一下。

    我疑惑地抬起頭,望着針,不知道她想要幹什麼。

    她對着我笑了,笑容神秘而模糊,她説,王,我知道你的一個朋友遼濺死於一根毒針,晚上你過來,我就告訴你關於那根針的事情。

    我望着月神,她沒有説話,低頭喝茶,於是我轉過頭去對針説,好,晚上我來找你。

    那天晚上我把月神叫到了我的房間,我對她説,月神,你陪我去找針。

    月神説,好,王,請千萬小心。

    我和月神等到了所有的人都入睡後才走出房間,可是當我們來到針的房間外面的時候,裏面卻沒有點燈,而且沒有任何聲音。一片黑暗。

    我扣起了無名指,然後風雪開始繞着我的身體不斷飛舞,而且越來越密集,因為我怕一推開門就會有無數的毒針像我射過來。我回頭看了看月神,她也將左手舉起來,舉過頭頂,然後她手上的月光將她整個身體都籠罩在裏面。

    然後月神推開了門,在月神身上的月光射進房間的時候,我們看到了針,她正面對着我們,坐在椅子上面,對我們微笑,可是笑容説不出的詭異。正當我們要進去的時候,月神突然叫了一聲然後飛快地往後退,我也馬上往後面飛速地掠過去,因為我也已經看到了針手上地那些寒冷的光芒。

    她頭髮上的針已經全部被拔了下來,被她放在手裏,隨時可以出手。

    可是我和月神一直在外面等了很久她都沒有任何動作。我們加重了身體的防禦然後走進去,針的笑容依然詭異。而我終於發現了她的笑容為什麼會顯得詭異。因為她的笑容已經凝固了,沒有任何變化。

    她死了。月神收起手中的光芒説。

    第二天早上針的屍體被安葬在客棧背後的那塊空地上,所有的人都站在她的墳墓面前,新挖的泥土堆成一個土堆,在雪白的積雪中顯得格外耀眼。她曾經戴在頭上的那些見血封喉的毒針也隨着她埋葬了。我們知道,在她的墳墓上面不會被蒼翠的青草覆蓋,因為那些毒針上的毒會蔓延在土裏面,成為她曾經是暗殺術的高手的見證。

    原來她就是鳳凰。潮涯緩緩地説,頭髮飛在眼前遮住了她的面容,可是依然遮不住她臉上的疲憊和無奈。

    我回頭看了看皇柝,他依然沒有表情,可是他眼中的光芒依然閃耀,我不知道他又在想什麼,我只看到他一直盯着針的墳墓,沒有説話。

    在鳳凰死了之後的幾天,整個客棧都很平靜,依然每天都有人入住,每天都有人離開,只是我不知道我在等待什麼。也許就像熵裂説的一樣,我只有等待西方護法的到來,完全沒有防備的能力。月神經常都不見蹤影,皇柝總是呆在屋子裏面,片風和潮涯總是陪着那個店主的兒子玩球。而我,總是站在聽竹軒前面的竹林中,看着那些細小散亂的雪花從竹葉上簌簌地掉下來,掉在我的頭髮上,掉在我的肩膀上,掉在我的白色晶瑩瞳仁中融化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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