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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風暴前夜

    【西之亞斯藍;格蘭爾特;心臟】

    走廊外的天空已經漸漸黑了下來。應該是傍晚時分了。

    説是天空,但麒零心裏很明白,這個走廊深在地底,窗外頭頂看起來像天空一樣的穹頂,只不過是在魂術操縱下,扮演着“天空”的角色而已。白天會發出柔和的光芒,夜晚會變成漆黑一片。

    但也只能如此了——發亮,或者變暗。

    它無法像真正的天空一樣,有陽光的熱度,有璀璨的星辰,它無法飄落雪花,也不能降下雨水。廊外的中庭裏,一個巨大的雕塑噴泉汩汩地湧動着,有一些凝結的霧氣在雕塑上瀰漫着,帶來一絲寒意。噴泉水池裏開着一大朵一大朵叫不出名字的花,看起來像是睡蓮,但花瓣要細小得多,葉子也不是鋪在水面上的,而是一根一根像蘆葦般搖曳在池面上。

    麒零睡不着,這段時間他和天束幽花一直被困在這裏,每天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睡覺,無所事事,所以此刻雖然已經入夜,但他依然沒有絲毫睏意。他披了件袍子,打開門,坐在廊沿上,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穹頂發呆。

    他的腳邊,蒼雪之牙以正常的形態趴在地上,麒零脱了鞋子,光腳踩在它的後脖頸處,柔軟的白色鬃毛是蒼雪之牙温暖的熱度。它張着嚇人的血盆大口打了個呵欠,眼神卻温馴無比,像一隻大貓似的,無辜地蹭了蹭麒零的小腿,表情彷彿在問主任幹嗎不去睡覺,或者説,是像在問,幹嗎把自己從爵印裏召喚出來,卻不是為了戰鬥,只是為了陪着他大半夜在這裏發呆。

    這時,走廊盡頭,一個正在巡夜的白銀使者提着一盞琉璃燈,走了過來,他剛張口示意麒零回房間休息,不要在外面停留,“七度王爵,請您……”他還沒説完,蒼雪之牙趴在地上的兩隻毛茸茸的巨大前爪,“噌——”的一聲躥出十根彷彿細長銀劍般的爪子,它眯着眼睛,一臉不屑地衝白銀使者抬了抬下巴,同時地面被它抓出幾道深深的口子來……白銀使者咳嗽了兩聲,尷尬而害怕地退下了。

    蒼雪之牙又打了個呵欠,伸出舌頭舔了舔麒零的小腿,黑溜溜的兩隻大眼睛半眯着,看起來還是困得很。它太久沒有戰鬥了,這種小兒科它也沒放在眼裏。麒零呵呵笑了兩聲,用兩隻腳夾住它毛茸茸的大臉,左右猛晃了幾下表示寵愛。蒼雪之牙的鼻子皺起來,兩隻眼睛閉着,看起來很享受的樣子……

    麒零重又將頭靠在廊沿的石柱上,他眯着眼睛,腦海裏浮現出最初遇見蒼雪之牙的情景,那個時候自己還被這個彷彿白色閃電般的龐然大物追殺,命懸一線,而轉眼,它已經變成了自己的魂獸,自己也從一個福澤鎮的普通男孩兒,變成了亞斯藍領域上,最強的七個人之一。曾經閃耀着光芒的“王爵”二字,如今也烙印在了自己身上。同樣浮現在腦海的,還有銀塵那張彷彿冰雪雕刻出來的冷漠容顏,只有自己知道,這樣一張冰冷的面容,在微笑的時候,是多麼動人;在保護自己的時候,是多麼鑑定;同樣,在被自己惹惱的時候,看起來充滿了家人般的温情。

    正想着,他突然感覺到自己腳掌觸碰到的蒼雪之牙的柔軟鬃毛突然變得冰冷鋭利起來,彷彿刺蝟一樣,蒼雪之牙豎起了自己後背的皮毛,一根一根彷彿尖細的冰針。麒零睜開眼睛,有點不耐煩地想,白銀使者怎麼沒完沒了,但是當他抬起頭,卻發現走廊空無一人,幽暗的空間裏鴉雀無聲。

    麒零敏捷地翻身從廊沿上下來,蹲在蒼雪之牙身邊,蒼雪之牙已經站了起來,它的雙眼完全沒有了睡意,只剩下寒光四射,它牢牢地盯着前方走廊黑暗深處的某個地方,喉嚨裏發出低沉的持續吼聲。它的腳掌上,鋒利的爪子已經探了出來,麒零靠在它的身邊,渾身漸漸凝聚起魂力,很顯然,黑暗中某種未知的東西正在朝他們靠攏……

    突然,蒼雪之牙前掌猛然朝地面一踏,沿着它的腳掌往前,一排長短不一的鋒利冰晶地刺瞬間破土而出,如同一條閃電般的蛇,朝前噼裏啪啦地筆直刺去,空氣裏一陣透明漣漪波動開來,地刺顯然撲了個空。蒼雪低吼一聲,猛然朝前方躥了出去,但它躍出去的龐大身軀,卻彷彿凌空撞上了什麼東西似的,被一股巨大的勁道反彈了回來,它摔在地上,但立刻翻身重新站立起來,它擋在麒零面前,身軀已經變得龐大了一倍。

    “哎……”前方黑暗裏,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麒零頃刻間覺得毛骨悚然。寂靜的走廊連個鬼影都沒有,廊間漸漸湧動起的陣陣氣流,感覺像是起了風。空氣裏擴散出一縷縷若有似無的類似櫻花的香味。“我就是想從這裏過去,你讓我過去,我不會傷害你的。”

    “你是誰?有本事不要躲在暗處,出來!”麒零往前一步,和蒼雪之牙並肩站立着。

    “哎,頭疼……”黑暗裏的聲音比之前清晰了些,聽得出來,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漸漸濃郁起來的櫻花香味更加明顯地從黑暗裏擴散開來。

    “麒零!”隔壁房間的門突然打開,天束幽花手持冰弓衝到麒零身邊,她順着蒼雪之牙低吼的方向望過去,然後衝中庭的噴泉虛空一抓,數縷霧氣彷彿白蛇般朝幽花躥來,麒零還沒怎麼看清楚,幾十根冰箭整齊地排成一堵牆面的樣子,上下左右頂滿了整個走廊的空間,雷電般迅捷地朝前方射去。

    “嗡——”,空氣裏一面閃爍着彩虹七色光茫的扭曲狀漣漪光芒乍現,所有的冰箭撞擊在那道半透明的氣牆上,嘩啦啦碎成了一片,虹光背後,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隨着旋動的氣流,漸漸顯影在氣牆的背後。

    “氣盾?”天束幽花驚訝地張大了嘴,“你是,你是風源的人?!”

    “看來你對奧汀大陸的魂術系統蠻瞭解的嘛,小姑娘。”走廊盡頭,身影漸漸清晰起來,來人的服飾打扮,一看就和亞斯藍的魂術師們的裝束完全不一樣,相對於麒零身上鋒利冰冷的鎧甲戰鬥裝束而言,來者的衣服似乎顯得完全沒有防禦力,柔軟的絲綢似的布料將矯健的身軀包裹得修長而又挺拔,他的肩膀上披着一小段雪狐般的皮毛,看起來是來自極寒之地,但肩膀之下,肌肉線條明顯的兩條胳膊卻暴露在空氣裏。他的手臂線條強健有力,但肌膚卻有着少女般的白皙,而最吸引人目光的,是他手上那雙一直包裹到手肘的棕色麂皮長手套,手套看起來又軟又細,點綴着華貴的天鵝絨毛和白色孔雀翎。手套看上去彷彿量身定做一般,貼合而精巧,如同他的第二層皮膚。他抬起手,包裹着褐色麂皮的修長五指輕輕撫摸着下巴,饒有興趣地衝着天束幽花説:“小姑娘,你在看我的手麼?”

    “你潛進水源來,而且是格蘭爾特帝都這麼重要的地方,你到底是誰,想做什麼?”麒零上前一步,有意站在幽花前面,幽花籠罩在他高大的身軀投下的影子下,心裏盪漾起一陣暖意。

    “我的名字,叫阿克琉克。我來這裏取一個東西。”對方走進了,臉龐的輪廓清晰起來,幽花被他那張迷人的面容吸引,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他的雙眼看起來比很多美豔的女子還要迷人,睫毛濃密而修長,眸子温潤而嫵媚,他的皮膚同樣如同初雪般晶瑩剔透,白皙得沒有瑕疵,但他的鼻樑卻挺拔筆直,彷彿極北之地的雪山,眉弓高高隆起,臉頰的輪廓如同刀削斧鑿般深邃。他的面容混合了男人和女人的美,再加上他臉上始終掛着一種淡淡的笑容,不羈而又優雅,顯得勾魂奪魄。“我只想從這裏經過而已,沒想和你們動手,所以,你們最好就讓我過去吧。好麼?”

    “你是風源的人,憑什麼來這裏取東西?你最好把話説明白了,否則,傷了你,我們可不負責。”天束幽花把目光從他迷人的五官上挪開,冷冷地説道。雖然她看起來盛氣凌人,但其實她心裏非常清楚,這個人既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亞斯藍最重要的心臟,他肯定不簡單,而且,風元素恰好就是水元素的壓制屬性,儘管她和麒零以二打一,但是,她卻並沒有把握可以戰勝面前這個潛入者。

    “你們兩個,從我感知到的你們的魂力級別來説,就算不是王爵,也應該是使徒吧?你們兩個聯手,倒是真的挺可怕呢,”黑暗裏,阿克琉克的臉上依然掛着那種玩世不恭的微笑,“可惜你們遇見的是我啊,説真的,你們傷不了我的。我倒是很害怕傷了你們。所以,你們還是放我過去吧。”

    “別把話説得太滿了!”天束幽花話音未落,就迅速出手,弓弦“砰、砰”幾聲鋭響,幾枚冰箭快得如同幾道模糊的白光朝阿克琉克射去,同時,蒼雪之牙往上空一躍,兩隻前爪的鋭利刀刃指甲風馳電掣地暴漲,閃電般朝他躥去——

    然而,阿克琉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的臉上依然掛着優雅而不羈的微笑,彷彿在庭院裏賞花一般安閒,直到最後千鈞一髮的時刻,他整個人消散在空氣裏……

    “消……消失了?”麒零難以掩飾臉上詫異的神色,轉瞬,他迅速明白了過來,“我知道了,他的天賦是隱身!”

    然而,他身邊的天束幽花卻沒有任何反應,麒零轉過頭,令他驚訝的是,天束幽花的臉色一片蒼白,完全沒有理會麒零的話語,她抬起冰藍色的巨大弓身,右手在那根看不見的弓弦上撩撥了幾下,隨着幾聲彷彿龍吟般的金屬嘯叫,整個走廊的前後和外側廊沿空間,在很短的時間內密密麻麻地交錯編織出了無數閃着冰冷白光的金屬絲線,它們所處的空間,就被這樣如同蜘蛛網一樣的白色弓弦包裹了起來。

    “看來,我是逃不掉了啊。”空氣裏,不知道什麼地方,傳來阿克琉克的嘆息,帶着一點無可奈何,又好像優哉遊哉的語調。

    “幽花,他的天賦是隱身,我們最好當心一點!”麒零靠近幽花,和她並肩站立着,小聲在她耳邊説道。

    “他的天賦,不是隱身,”天束幽花凝聚着目光,警惕地盯着空氣裏任何的風吹草動,她的聲音裏帶着隱隱的絕望和恐懼,“風元素的王爵和使徒們,都能利用氣流來扭曲光線,對於魂術高超的它們來説,隱身就像是他們的基本技能一樣,每個人都會……阿克琉克的天賦絕對不只是這個而已……”

    “什麼?!”麒零長大了口,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他眼角的餘光就看見了突然顯影在他們面前的阿克琉克,他的動作快如鬼魅,幽花只來得及看見他那雙修長而靈巧的手在自己面前飛快地做了個複雜的手勢,自己的雙手雙腳就突然被無形的氣流纏繞着捆綁了起來,冰弓從手上滑落出去,在落地之前,冰弓已經被那隻帶着麂皮手套的手穩穩地接住了,而阿克琉克的另外一隻手,閃電般地繞過麒零襲來的拳頭,五根修長的手指彈琴般晃動了幾下,他手中就彷彿拉扯出了看不見的絲線,麒零整個人被倒吊了起來,像被阿克琉克操縱着的提線木偶一樣……而遠處的蒼雪之牙,被纏繞在一團呼嘯的氣流裏,彷彿困獸般低吼着……

    阿克琉克高大的身軀站在兩個人中間,他伸展着雙臂,如同雲鶴般舒展,雙手五指洞開,而在他手指的操縱下,天束幽花和麒零漲紅了臉,卻無法動彈。

    “我就和你們説了,你們打不過我的……你們偏不信。”阿克琉克嘆了口氣,歪過頭,看着被自己倒吊起來的麒零。説完,他那雙柔媚而又温潤的眼睛,突然瞳孔一緊,一股肅殺之意瞬間從他狹長而深邃的雙目中翻湧而出,整個走廊裏突然被成千上萬鋒利的氣刃席捲而過,四周那些拉扯緊繃着的白色弓弦,在氣刃的閃電切割下紛紛崩斷成寸。

    “有本事……你就殺了我!”麒零掙扎着,滿臉通紅。這樣被倒吊起來,簡直太丟臉了……如果銀塵在這裏,早就將這個囂張的王八蛋修理得服服帖帖了,他那成千上萬的魂器,隨便用一件,也夠讓這小子求饒的了。想到這裏,他更是悲憤交加。

    “殺你們,就沒必要了。我不殺人,”阿克琉克看着麒零,搖搖頭,“而且,你們一死,白銀祭司或者這裏的人,肯定會第一時間感覺到你們魂力的消失。我可不想驚動這麼多人,我只想拿到東西就走,你們就乖乖地待在這裏吧。”

    “我雖然打不過你,但是,”麒零突然扭過頭,衝着阿克琉克説,“要製造點動靜出來讓守衞們知道,這我還是做得到的!你雖然厲害,但是,你別忘記了,這裏是格蘭爾特的心臟,這裏有多少王爵和使徒,你知道麼?你可以打得過我,但你能打得過所有王爵?”

    阿克琉克皺着眉頭,彷彿有點疑惑地看着麒零,“你就這麼想死啊?”

    “等一下!”天束幽花突然衝阿克琉克大喊一聲,她強壓着內心的恐懼,平靜地對阿克琉克説,“我們做一個交易如何?”

    “什麼交易?”阿克琉克微微一笑,潔白的牙齒襯着他如同花瓣般嬌嫩的柔軟嘴唇,看起來説不出的動人。

    “我們可以不告發你,同時幫你找你想要的東西,畢竟你對這裏不熟悉,而我們知道這個宮殿的結構和守衞時刻,以及白銀使者巡邏的路線。這些對你來説,都很重要吧。”天數幽花咬着牙,被反捆着的雙臂傳來扭曲的疼痛。

    阿克琉克看着她的臉,稍稍動了一下手指,天束幽花立刻感覺到反擰的手臂稍微舒緩了一下。

    天束幽花看到他似乎有一點鬆動之後,接着説:“而且,以你的魂力程度而言,至少也是風源的王爵或者使徒吧?那麼你應該清楚,奧汀大陸上四個國家之間的入境規定吧,對於普通人或者一般魂術師來説,未取得過境文書的情況下,後果是被遣送回國,但是如果是王爵或者使徒在未取得過境文書的情況下,出現在別的國家裏,你肯定知道意味着什麼吧……”

    阿克琉克挑了挑眉毛,表情依然似笑非笑,但眼神里似乎確實起了一絲顧慮。

    “意味着什麼啊?”麒零聽不明白,他倒吊着,漲紅的臉勉強地轉過來問幽花。

    幽花沒有看麒零,而是鎮定地望着阿克琉克,因為她知道,這最後一句起了作用,他還是有所顧慮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説,被入境的國家可以當做是對自己的正式宣戰。”

    “阿克琉克嘆了口氣,“看來我好像不得不同意你這個交易啊……那麼完成這個交易的代價是什麼?你説來聽聽。”

    “帶我和麒零一起走。”天束幽花看着阿克琉克,一字一頓地説。

    阿克琉克微微張了張嘴,愣了一會兒,然後忍不住彎下腰來笑出了聲:“哈哈,啊哈哈,真有意思啊!”

    他的聲音爽朗而又幹脆,帶着少年般的清澈。

    【西之亞斯藍-邊境-約瑟芬塔城】

    已經是隆冬時節了。天地裏呼嘯着來自北方的朔風。

    前幾日剛剛下過雪,空氣裏的水分都已經隨着那場降雪而消耗乾淨,於是呼呼的北風就顯得又冷又硬,吹在人臉上瞬間就能把皮膚刮紅。偶爾鋒利卷颳着高山岩石上的的粗糙沙礫,打得人臉生疼。

    對於亞斯藍邊陲的約瑟芬塔城來説,這樣的季節一般都是蕭索的。

    約瑟芬塔城在亞斯藍的東北方向,是和風源因德帝國接壤的最大的邊境之城。亞斯藍和因德的貿易往來和使節交往,都是以約瑟芬塔城作為交通要道。兩國以“約瑟芬河”為分界,西南面屬於亞斯藍,東北面屬於因德。而沿着喝的南北流向,兩國共同出資,在河面上修建了十三座高大雄偉的塔橋,作為通關時的邊境檢查,所以大家都稱呼約瑟芬為塔城。站在塔橋頂端,能夠一眼將約瑟芬城的所有風光盡收眼底。每一座橋的兩端都是高高的石塔,一座由亞斯藍的軍隊守衞,而另一座則由因德的軍隊守衞。橋面離河面有數百米,河水彷彿是在一條峽谷中流淌,一年四季都不休止,連最寒冷的冬季也不結冰。奔騰的水聲彷彿巨龍的怒吼,長年累月地響徹在士兵的耳際。

    靜謐是這座邊境之城永恆的氛圍。

    然而,這種靜謐卻被打破了。

    天色已經變得昏暗,街道兩邊,牆壁上的銅燈已經陸續亮起。以往的這個時候,約瑟芬城的大街小巷就會變得格外安靜,所有的居民都在享用晚餐,街道上不會有什麼人,偶爾有趕着送貨的馬車從石板路面上飛快駛過,留下一串空曠的馬蹄聲。

    然而,今天約瑟芬塔城的傍晚卻依然人聲鼎沸。

    説是人聲鼎沸也不完全正確,大街上雖然密密麻麻地擠滿了陌生人,但彼此卻幾乎沒有交談,空氣裏醖釀着一種沉默的躁動,彷彿有大事要發生。

    這種情形已經持續將近十天了。本來人口稀少的約瑟芬,從十幾天前陸續開始聚集了越來越多的外地人,亞斯藍的人也有,因德帝國的人也有,而且看起來,都不是簡單的平民百姓。從他們的裝束上來看,多多少少,都是會魂術的人。很多人的掛劍、佩刀,都明晃晃地掛在腰間,但也有很多人裹着黑袍,有些還蒙着面紗。這些人都聚集在約瑟芬城裏,但他們也不幹什麼,整日住在驛站中,城裏也沒有什麼刀光劍影的事情發生——一切看起來就像一個驟然形成的詭異集市,但沒有人知道這些人聚集在一起,是想要交易什麼。

    一切看起來彷彿是風暴的前夜——氣壓越來越高,頭頂風雲聚變,感覺隨時都會有一場雷暴般的浩劫,襲擊這個邊陲之城。然而這樣的時刻,還有一個戴着兜帽的旅人,遠遠地,從約瑟芬塔城的城門走了進來,風吹開他灰黑色的長袍,揚起滿身塵土的氣味。

    “這位客人,對不起啊,我們的房間都已經滿了。”門口穿着厚厚羊皮大衣的侍者,一邊搓着被寒風吹紅的雙手,一邊向此刻站在門口的客人彎腰致歉。

    “請儘量幫我安排一下吧,”來人從口袋裏摸出十個金燦燦的吞克幣(註釋:吞克為奧汀大陸最高貨幣單位,貨幣換算系統為1吞克=10奎克=100賓客;1賓客=10拉=100奎拉),放在侍者手裏,“這已經是我詢問的第三間驛站了,你看天已經黑了,如果再不行,我只能誰在露天的風雪裏了。”

    侍者被手中十個沉甸甸的吞克金幣嚇呆了,就算是把整個驛站全部包下來,這十枚金閃閃的吞克也夠了啊。

    “客人,你是從帝都格蘭爾特來的吧?”侍者謙卑地彎腰,捧着金幣的手動也不敢動,小心翼翼得彷彿捧着自己的性命似的。

    “嗯,是啊。怎麼了?”來人皺了皺眉,似乎有一點不悦。

    “沒什麼,沒什麼,”侍者趕緊點頭解釋,“在我們約瑟芬城這種小鎮上,平時市面上流通的差不多都是賓客幣,偶爾出現奎克幣已經是富有人家了。您一出手就是十枚金吞克,所以我猜您肯定是帝都的貴族吧。”

    “我確實來自帝都,不過不是什麼貴族,家裏做生意的,以出口一些亞斯藍特有的香料為主,賺了些錢。先生,您安排一下吧。”來人笑了笑,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他的面容籠罩在兜帽裏,昏暗的夜色裏,只能看出一圈深邃的輪廓來,至於五官,都模糊在屋檐投射的陰影下。

    “那您先進來,外面風大,我問一下我們店主人。您在這裏坐一下吧,稍等。”侍者帶着來客走進驛站大堂,招呼着他在門口的雕花長椅上坐下來,轉身進裏屋去了,臨走回過頭來,問:“先生怎麼稱呼?”

    “你叫我艾鉑就行了。”

    “艾鉑先生,您稍等。我馬上回來。”

    他坐在門口走廊處的長椅上,轉過頭,就可以看見驛站大堂裏的情景。此刻正是晚餐時間,一排排黑色木頭的長餐桌上,坐滿了正在用餐的人。從他們的裝束和它們眼神里的氣息來看,都是些精於使用魂術的高手。從感應到的魂力來看,風源和水源的魂術師各佔一半。不過,這些能感應到的魂力,都不算什麼。真正到了使徒和王爵這種程度的魂術師,在非戰鬥的狀態下,魂力都是深藏在體內的,不是精通於魂力感知的人,一般都不太能發現到他們的存在。

    侍者遠去的腳步聲又重新回來,艾鉑轉過頭,看見侍者為難的表情,他手上還捧着剛剛塞給他的金吞克。

    “艾鉑先生,非常抱歉,我們又反覆查詢過了,連一間空房都沒有了。我們店主自己的卧室,也已經因為生意太好,而挪用出來做客房了。所以,實在沒辦法……非常抱歉!”侍者彎腰鞠躬,低着頭,把金吞克捧到來客面前。

    他正要開口,突然被身後一陣腳步聲和爽朗的小聲打斷了,“哎呀,艾鉑先生,等了您很久了,您終於來了!快到房間換一下衣服吧,您穿得太單薄了,這邊陲之城,氣候可是非常寒冷啊。”

    來客轉過頭,看見朝自己走過來,一邊説話,一邊伸開雙手對自己表示歡迎的人。他穿着一身暗藍色的長袍,看起來雖然華貴,但是卻並非帝都魂術家族的貴重戰袍,僅僅只是民間工藝精湛的奢侈刺繡長袍而已,倒是他的一頭金髮異常妖豔,彷彿燦爛的千陽,讓人目眩神迷,他的臉龐被這種金色的光芒擁襯着,顯得高貴而又優雅,他的眼睛看起來像面藍色的湖,深不可測。他挺拔的姿態,看起來雖然謙遜,但是卻隱隱有一種王族的霸氣。

    “你是……”他忍不住問道,同時,心裏暗暗警惕起來。因為很明顯,這個人他並不認識。而且,“艾鉑”這個名字,根本就不存在,只是自己隱藏身份而隨口編造的一個名字,對方看起來卻彷彿真的認識這麼個叫做艾鉑的人的樣子。

    “等您多時啦,還以為您路上出了什麼事情呢,大家都很擔心。來,快到我們房間吧。”一邊説着話,金髮的男子已經走到了面前,他看起來比剛剛在遠處推測的還要高,他彎下腰,隨後給了侍者一枚賓客,然後對侍者説,“我來接待艾鉑先生就可以了。之前我訂的兩人的房間,就是留給艾鉑先生的。你先去忙吧。”

    侍者拿着打賞的錢幣,開心地點點頭,退下了。

    “走吧,艾鉑先生,”金髮的男子彎下腰,伸手扶住了他的臂彎,然後湊近到他耳邊説,“我們還是先上樓再説吧,你也不想引起什麼騷動吧。”

    他聽完這句話,臉色一白,但是過了會兒,他還是跟着金髮男子,往樓上房間走去。

    金髮男子在自己身後輕輕地關上了門,然後,他朝着依然戴着兜帽的艾鉑,優雅地微笑了一下,然後,他單膝着地,低頭恭敬地説:“冰帝艾歐斯陛下,恭候多時了。”

    戴着兜帽的男子,遲疑了很久,終於輕輕摘下了自己的帽檐,屋內明朗的光線照亮了他的五官,濃密漆黑的眉毛,俊朗的面容,高大挺拔的身材擁有無可置疑的帝王之姿。

    “你是誰?怎麼會知道我的身份?”艾歐斯看着面前金髮的男子,心裏隱隱湧起一絲不安。

    “艾歐斯陛下,您可能還沒來見過我。但是您一定聽過我的名字……”金髮的男子走到桌邊,伸出手拂過茶壺上空,壺中的茶水彷彿湧泉一樣,從空中化成一股水柱,把桌面上的兩個茶杯都注滿了茶水,然後他又抬起手,五指輕輕動了動,窗外一陣強風,將窗户猛然吹開,冷空氣瞬間灌滿了房間。接着,他朝房間角落堆滿了柴火的壁爐打了個響指,“轟——”的一聲,兇猛的火焰瞬間將火柴點燃,火光搖曳中,金髮男子的面容如同金光閃閃的神祗。

    “你是吉爾伽美什……”艾歐斯緩慢地在凳子上坐下來,手指變得冰涼。

    【西之亞斯藍-格蘭爾特-心臟】

    麒零和幽花已經被放了下來,他們兩個站在阿克琉克的面前,彼此交換着眼神。麒零顯然沒有想到幽花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但是如果這個人真的能帶自己出去的話,當然最好。

    “好吧,我可以帶你們兩個出去。但是,你們兩個得聽我的安排,否則,萬一被發現了行蹤,我可不能保證你們的安全,你也知道,我們風源的人,別的不行,跑起來的速度那可是誰都追不上……”

    “更何況你還隱身,鬼都沒你跑得快。”麒零鼻子裏哼哼着,顯然,還在計較剛剛被倒吊起來的羞辱。

    “鬼還是跑得比我快的。”阿克琉克聳聳肩膀,這個動作被他做得特別帥氣,看起來有種別樣的魅力。“聽着,我呢現在要去找那樣東西,小姑娘,你負責為我帶路吧,而你,”阿克琉克拍拍麒零的肩膀,它們倆身高差不多,這個動作讓他們兩個看起來彷彿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一樣,但實際上,片刻之前,他還將他倒吊着呢,“你負責幫我帶兩個人出來。”

    “兩個人?你要找的不是一樣東西麼?這裏怎麼會有人需要你帶出去?”麒零疑惑地問。

    “反正……就是想把她們倆帶出去。剛剛在下面幾層的一個房間裏,聽到兩個女孩兒的對話,好像她們叫神音和蓮泉……”阿克琉克説道。

    “鬼山蓮泉和神音?!”麒零長大了嘴,“她們兩個怎麼在這裏?”

    “這個我可就不知道了。你自己去問問她們好了。”阿克琉克伸手牽過幽花,幽花的臉突然一紅,她轉過頭來看看麒零,然後用力掙脱阿克琉克的大手,但阿克琉克沒有理會,繼續説,“我告訴你怎麼走可以找到她們,你先去把她們兩個救出來……”

    “救?”麒零挑起眉毛,“她們怎麼了?”

    “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反正,情況不太好,”阿克琉克嘆息一聲,做出一個憐惜的表情,“等會兒,我和幽花,你是叫幽花吧?我和幽花找到東西后,再來那個房間和你們會合,然後我們一起出去。”

    “好……”麒零看着幽花,“你保證幽花的安全!”

    “這個我還是能保證的,只要她聽話,不鬧。”阿克琉克雙手交叉在一起,十根修長的手指看起來優美一場。但是他的雙手一直藏在麂皮手套裏,看起來又多了一種神秘感。

    彎彎曲曲的石頭走廊深不見底,幽花和阿克琉克已經走了有好一會兒了,因為幽花知道巡邏的時間表和守衞路線。所以一路上,它們哦都沒有遇見白銀使者。

    “這裏真是彷彿地宮一樣,錯綜複雜啊,”阿克琉克幽花身後,雙手插在腰間的口袋裏,“不過你怎麼會對這裏這麼熟悉啊?”

    “我的家族是非常顯赫的王族,我母親一直是負責記錄整個亞斯蘭歷史資料的文書記錄者。雖然這些都是國家機密,但是我小時候經常纏着母親給我講格蘭爾特和帝都心臟的事情,母親總是經不住我的糾纏,就經常講給我聽。而且,小時候母親每次為帝王或者白銀祭司記錄史料的時候,我都在她身邊玩耍,有時候也偷看一些。”

    “哦這樣……你也是使徒?”阿克琉克問,“你體內的魂路……挺有意思的。”

    “我是六度……不,我現在也不清楚自己是什麼了。”幽花的聲音低下去,阿克琉克走到她背後,也看不出她的表情,於是他快走兩步,繞到幽花的前面,剛要開口,卻看見她眼睛裏堆出了晶瑩的淚光。“咦?你哭什麼?”

    “你眼睛有病啊!誰哭了啊?”天束幽花惡狠狠地瞪了阿克琉克一眼,“別光問我,我還想問你呢,你一個風源的人,吃了龍的膽子麼,敢跑到這種地方來偷東西?你身負絕技啊?你是一度王爵麼,這麼囂張?”

    “我啊,只是個小角色而已。”阿克琉克嘆了口氣,“我的王爵叫法夜,他是風源的七度王爵,我呢,只是個最弱的七度使徒。這種送死的差事,當然只能我這個倒黴鬼來做了。”

    “原來是這樣,你到底要偷什麼東西啊?你不説我也……你在……你在吃東西?!”天束幽花驚訝地看着阿克琉克,他正不斷地從腰間的囊袋裏掏出什麼來,不斷地丟到嘴裏,嚼得脆生生的。

    “嗯,對啊,這個是我自己炒的雷石瓜子,你要吃麼?是吧瓜子用霧箭草汁浸泡很久之後,再用冰川峽谷裏的風吹乾,最後還要用魂術牽引下風中的雷電,炸一下鍋。呵呵。吃了對眼睛好,目光澄澈,而且可以驅逐身體裏的寒氣,不容易生病。”

    “你還挺有研究……你是廚師麼?”天束幽花沒好氣地説着,但是因為好奇,還是接過兩顆,丟進嘴裏,瞬間一股草藥的苦香瀰漫在唇齒之間,初覺苦味,但漸漸地就生出一股薄荷般的清涼,嘴裏像含着一股清風。

    “我不是廚師,我是醫生。”阿克琉克看着幽花,斜着嘴角歪笑。

    “誰敢讓你醫,誰真的就是……”話還沒説完,天束幽花突然眼前一花,阿克琉克瞬間化成幾股旋轉的勁風,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這股氣流卷裹着,扯向了走廊轉角的一個隱蔽處。阿克琉克顯影出來,他那雙帶着麂皮手套的手,已經捂在了幽花的嘴上,“別説話。”

    天束幽花順着前方看過去,十幾個白銀使者,抬着一口棺材一樣的東西,從遠處走老。

    “你在這裏等我。”阿克琉克將天束幽花留在原地,“我要跟過去看看。”

    他轉過身,伸出手朝天束幽花藏身的牆角揮舞了幾下,幽花耳邊突然傳來幾聲細鋭的氣流蜂鳴聲,眼前閃爍盪漾着一層薄薄的鑽石光芒,她猜到大概是一堵防禦用的氣盾牆。她剛想對阿克琉克説話,結果,剛剛還在自己面前的身影,此刻已經如同風影般消失在空氣裏,顯然,他已經隱身跟隨着剛剛那十幾個白銀使者而去了。

    幽暗的走廊寂靜無聲。只有牆壁上的壁燈閃爍着昏黃的光芒。幽花安靜地待在角落裏,她不敢輕易走出氣盾牆的範圍,但待在原地也有一種隨時都害怕被發現的恐懼感。時間緩慢地流逝着,時不時她都錯覺轉角處來了人,而神經陡然緊繃之後,又發現只是自己的幻覺。她一邊提心吊膽地等待着,一邊想着不知道麒零那邊如何,是否安全。

    正想着,突然看見遠處風馳電掣跑來一個身影,走進了,就看出是阿克琉克,只是此刻他肩膀上正扛着剛剛那口碩大的棺材。但是,如此沉重的實木棺材,在他肩膀上卻彷彿幾張薄紙板一樣,天束幽花凝神細看,其實是被看不見的氣流託着,懸浮在他的肩膀上而已。

    “快走。”阿克琉克走到角落,拉住天束幽花,然後轉身沿着來路飛快地撤退。

    “你要找的東西,就是這個?……一口棺材?”天束幽花詫異地問。

    但是此刻,阿克琉克的雙眼裏閃動着刀尖般細小而鋭利的含光,一點都不像剛剛那個邀請自己品嚐他親手做的雷石瓜子的少年。他的面容上籠罩着冬日寒風般的戾氣,讓天束幽花不敢再問下去。

    然而,當他們兩個快要回到之前的房間時,走廊前方轉角出,傳來了密集的腳步聲,而他們所處的地方,正是一條狹長的走廊,兩邊是完整的石壁,沒有任何藏身的地方,要後退也已經來不及,身後的退路更長。

    “怎麼辦……”天束幽花瑟瑟發抖。

    “站着別動。”阿克琉克的聲音冷漠得彷彿來自冰窖。

    “什麼?前面來的人馬上就要轉彎了,一轉彎就可以看見我們,你叫我……”話還沒説完,阿克琉克伸出沒有扛棺材的那隻手,一把把天束幽花拉向自己身邊,用手套捂住了她的嘴。他在她耳邊一字一句地叮囑:“穩住呼吸,最好連眼球都不要轉動。”

    話音剛落,三個白銀使者從轉角走出來,出現在走廊的前方。

    然而,他們三個卻彷彿什麼都沒有看見似的,正常地朝着幽花他們走來,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彷彿阿克琉克和幽花是透明的。

    “難道,他可以令我也一起隱身?”天束幽花(度娘你去SHI)心裏想着,但是依然抵抗不了心裏的恐懼,隨着白銀使者越來越近,她感覺心臟劇烈地跳動,都快要從胸腔裏撲出來了。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鼻子裏是來自阿克琉克麂皮手套上淡淡的櫻花香味。當白銀使者從它們身邊擦肩而過的時候,她嚇的趕緊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個時刻,走在最後的那個白銀使者彷彿覺察出了什麼,他轉過頭來,面對着天束幽花和阿克琉克站立的地方,目不轉睛地盯着空氣裏的某個點,剛剛肯定有什麼東西閃動了一下,他非常確定。他的鼻尖甚至就離天束幽花的額頭不過兩三寸的距離。

    這時,走廊遠處“咣噹”一聲,彷彿有什麼東西墜地的聲響,三個白銀使者迅速朝遠處奔去,天束幽花大鬆了一口氣。

    “沒事兒,只是一個壁燈掉下來了。”遠處傳來白銀使者的聲音。

    走廊再次恢復了寂靜。

    “還好你及時用壁燈引開了他們……”天束幽花靠在牆壁上,彷彿筋疲力盡似的。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問阿克琉克,“我又不是風源的人,為什麼你能夠連我也一起隱形?”

    “隱形的遠離,其實是利用氣流的扭曲,改變周圍光線的折射,從而實現隱形。打個比方來説,就是讓別人投射到你身上的視線,被氣流扭曲,繞過你的身體,而看到你身後的事物,於是,你就等於‘透明’了。”阿克琉克把棺材從肩膀上放下來,豎在地上,“但是呢,這個扭曲不是任何人都能熟練掌握的,特別是對不熟悉的物體。一般魂術師都是對自己的身體最熟悉,自己的身高,自己的外形、大小、體重等,於是隱形自己就變得比較容易。但是對不熟悉的人,或者不熟悉的事物,如果無法準確地估計大小形狀,那麼扭曲的氣流很容易不貼合,或者出現漏洞,於是就容易造成破綻,而且被隱形的物體如果還在移動,就更難,剛剛你突然閉上眼睛,還好我及時改變了氣流,否則,那個白銀使者應該會嚇得尿褲子,因為空氣裏突然一隻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你……嚇人麼?”

    “那你隱身的時候,都還能和我們戰鬥,你對風元素的控制,已經出類拔萃了吧?這樣都才只是七度使徒?”

    “對啊!”阿克琉克眨眨眼睛,似笑非笑的表情。

    “麒零!麒零你沒事兒吧?”天束幽花跟隨着阿克琉克一路往地底行走,終於到了阿克琉克口中,鬼山蓮泉和神音被囚禁的地方。她甩開阿克琉克,自己衝進房間,還沒適應迎面而來的巨大黑暗,漆黑的空間裏,一雙冰冷的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

    “蓮泉!她是幽花,別動手!”黑暗裏,麒零熟悉的聲音響起來。

    “你敢抓我?!”天束幽花雙眼瞳孔一緊,渾身金黃色的刻紋瞬間浮動起來,突如其來暴漲的魂力讓阿克琉克和麒零都嚇了一跳,她抬起纖細的五指——此刻,聚滿了魂力的雙手已經變成了十根鋒利的匕首,“噗噗”幾聲血肉模糊的鈍響,她的手已經插進了鬼山蓮泉的胸膛……鮮血順着她白皙的手腕往下流進她的袖口……

    “你為什麼……不還手……”天束幽花也被嚇住了,因為她完全沒有想到,對方盡然沒有絲毫的抵抗。

    “她的魂路已經全部斷了,沒辦法抵擋你的攻擊。”阿克琉克嘆了口氣。

    “……那也是她活該!”天束幽花內心升起了一絲愧疚,但轉瞬,就被剛剛收到的羞辱給衝沒了,她心裏此刻只剩下被鬼山蓮泉掐住脖子的羞恥——最主要的,是當着麒零的面。

    “先別説了,趕緊逃出去吧。她們兩個都快不行了。”麒零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焦急,“阿克琉克,你找到你想要的東西了麼……咦,你扛的是什麼,一口……一口棺材?”

    “出去了再和你説,現在不是講故事的時候,小弟弟。”阿克琉克把棺材扛在奸商,目光在幾個人身上環顧了一圈後,説,“麒零,你負責照顧鬼山蓮泉和神音,幽花,你走前面,我們跟在你後面,你知道巡邏的時間和方位,而且我們……”

    阿克琉克的話還沒説完,他的嘴就突然閉上了。彷彿一根硬生生段在空氣裏的樹枝發出了脆響。他的雙眼突然瞬間放空,然後又頃刻凝聚,所有的人剛剛都還在疑惑他到底怎麼了,但下一個瞬間,大家都感應到了——

    石室外面,此刻正走過來一股龐大到恐怖的魂力,洶湧的、暴烈的、如同龍捲風掀起海洋的狂潮……

    所有人轉過身,看見迎面走來一個小麥色肌膚的健壯男子,他全身充滿着力量,彷彿肉體裏包裹着閃電,然而他的面容,卻彷彿最純淨的天使般安寧,温柔而又包容,憐憫得猶如初睡剛醒的年輕天使。

    “霓虹……”天束幽花喉嚨裏顫抖地發出聲音。

    “幽花,站我身後!”麒零身形展動,躥到幽花前方,空氣裏一陣光線旋轉,他的魂器,那把半刃巨劍,從他的爵印裏洶湧釋放而出,他的雙手執劍而立,渾身的金色刻紋呼吸般明滅着……

    接着,麒零覺察到一股異樣的感受,這種感受並不是來自前方漸漸慢步靠攏的霓虹,反而來自身後,他忍不住回過頭去,看見所有的人,天束幽花、神音、鬼山蓮泉,她們的目光都顫抖着,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隨即,彷彿被感染了似的,這樣的神色,也同樣出現在了麒零自己的臉上。

    ——因為麒零看見,剛剛嘴角還掛着不羈笑容的阿克琉克,此刻,正用直直的目光緊緊盯着自己手中的半刃巨劍,劍身上的複雜刻紋在燈光的映照下,清晰可見。阿克琉克的嘴唇微微地顫抖着,蒼白得毫無血色,他臉上是難以置信的震驚,彷彿看見了遠古的鬼魅在自己面前復活,不,甚至比看見了鬼魅都還要驚訝,他的身軀都在微微發抖,戴着麂皮手套的雙手用力地握在一起。

    幾秒鐘之後,他緩慢地朝前平舉雙手,然後重重地朝麒零跪了下去,額頭用力地在石板地面上,磕出了響亮的聲音。

    他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的後背卻劇烈地持續起伏着。

    “阿克琉克,你……”麒零被嚇傻了,“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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