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沒有權利要求你做什麼,我能做到的也只是管好自己的孩子。今天早上穆歌跟我説,他希望我們一家四口能在一起生活,這也是我曾經希望的。只是現在……,穆歌去美國的八年生活事物都是由他爸打理,他爸和我離婚後在美國又再次結婚,只是一直沒有孩子。他希望穆歌能夠接管他手中的公司,可穆歌畢業後一意回國,誰都攔不住。我想你也知道,他回國是為了什麼。”穆音眼睛直直的看着面無表情的若曦,眼中閃爍着不為人知的東西。
“您繼續説,我聽着。”若曦淡淡的説。
“他爸後來也想明白了,覺得他來國內鍛鍊一下也好,畢竟穆歌現在年紀還小,又沒什麼工作經驗,即使留在那邊也不好直接安排進公司,可又怕離開年頭太多的穆歌在國內四處求職受苦,所以就託個朋友幫忙在華昊留個總監的位置給他,而穆歌這孩子一直以為這工作是憑藉他個人能力爭取到的。”穆音説到這裏再次停頓。
過了半晌,若曦才點頭微笑:“原來如此,難怪。”
“今天我跟他説出心中擔憂後,穆歌和他父親通話,大意是他準備留在這裏不回去了,他爸非常震怒他的所作所為,本來就曾因為我把穆歌帶到你們家不滿,如今你和穆歌的事讓他把回美國的機會都放棄掉了,所以他爸下了最後通牒,現在不立即回去,將不會再有任何迴旋的機會。”
若曦慢慢抬起頭,説不清心中滋味。上一輩之間矛盾糾葛她不想多説,只是其中的原因聽起來還真像泡沫劇一樣可笑。這樣的爛攤子最後居然讓她一個女人來偉大犧牲自我情感才能收拾乾淨,不知道若曦是該悲哀情之脆弱,還是慶幸穆歌還算堅定。
“我知道,這麼多年來你一直不喜歡我,説到底當年老林出事也是因為我,他為了救我才滾到車輪底下,我現在恨不得當年出事的是我,這樣他也能少受些罪。穆歌如果失去這個機會不是不能生存,只不過你也瞭解他的個性,當他知道所有一切都是被人安排好的路子,否定他全部能力的時候,未必能受得了這樣的打擊。都説誰家的孩子誰家愛,老林擔心的是你,他還不知道這些內情,他只是怕你再等穆歌幾年浪費青春,而我擔心的是穆歌,一旦華昊辭退他,他將過得很難堪,前途也盡毀。”
穆音説到最後聲音都開始發抖,她枯瘦的手抓住若曦的,顫着説:“現在他是鐵了心,無論誰説什麼都不肯聽,穆歌今天已經跟他爸説了,除了你説分開,否則他一輩子都等在這兒,我知道自己沒什麼資格要求你去説這句話,只是我想説的是,如果你肯去和他分手,為了公平,我會離開你的父親,遠遠的,再也不打擾你們的生活。”
若曦等她把話都説完,才轉過身,臉沉如水,一字一句的把字咬的很清晰:“穆阿姨,我可以很負責的告訴您,您要失望了,我不會去説這句話。如果是穆歌他想離開了,請讓他自己來對我講,你現在做的所有一切看起來非常荒謬,不僅在侮辱我,也在侮辱穆歌,更是侮辱了我父親。我知道你辛辛苦苦把穆歌拉扯大不容易,為了他更好的未來做出任何事都是一個母親讓人可以理解的作為,當年穆歌去了美國,我對您不好,甚至最後連個容身之處都沒給您,是我的錯,長大以後我理解了父親和您的感情,愧疚自己當年的自私和冷漠,希望您和我父親繼續相伴到老也是心甘情願由心而發,但這不是我用來交換穆歌的理由,哪怕穆歌知道我當年所做的一切因此恨我離開我,都是我應該承受的,我不後悔,但是讓我主動放棄,我做不到。而您,也沒有必要因為兒女的事,把自己的感情再次犧牲,無論從任何角度來説,您這種欣犧牲都算不上偉大。”
穆音愣在那,蒼白的嘴唇不住的顫動,她的表情讓若曦心裏有些不忍,其實,這些年最苦的人不是若曦,而是她。
穆歌父親當年酗酒家暴,年紀輕輕的她帶着小穆歌離開家,捨棄富裕的生活和若曦父親甘願過稍嫌貧困的生活也不過就是圖能有個安穩的家。她從心往外的努力,林旭晟看得到,若曦也看得到,只是那時自己還小,不能接受。穆歌走後,她被驅出林家,孤苦無靠,林若曦照顧父親雖累至少還有親屬幫把手,不能想象她一個人是怎麼渡過那八年寂寞日子。原以為兒子從美國回來能從此過上安穩日子,偏又鬧出這麼多枝枝節節,懦弱了大半輩子,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再拿自己的感情做交換,給兒子換個好未來。説到底,她才是所有人中最可憐的那個。
可是,若曦不想同情她。因為同情了,勢必要説出那句傷及穆歌的話,也許整個人生都會因為這句話而面目全非。
一次選擇,必然決定了一生,無論是她的,還是他的,都不該被別人來決定。
所以,她露出令穆音絕望的笑容,裝作冷酷無情,明知道自己這麼説很殘忍,但仍然堅持:“除非穆歌跟我説分手,否則我不會如您所願。”
穆音的脊樑頓時像被抽了筋,頹在一起,失去所有的支撐的靠在椅子上。
若曦別開臉,望着窗外灰濛濛的天空,忍住眼裏的水霧説:“今天的話就當我沒聽過,您和我父親好好過日子,別的,就別操心了。”
晚上若曦值班,穆歌來找她,打了個電話上來説要請她吃夜霄,若曦晚飯沒吃,夜宵也自然沒什麼胃口,只是想見他才脱了身上的白大褂下樓。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今天我算明白這話裏的滋味了。”穆歌笑呵呵的對她説。
若曦也笑呵呵的呸的了一口。
從下班到現在,五個小時。她的心裏一直空落落的,總像高考等待錄取通知時那種緊張,有點驚,有點慌,想見他,又怕見他。可真見到本人,心反而踏實了許多。她會尊重他的選擇,也會尊重自己的堅持,所以在他故作若無其事的時候,她也可以談笑風生的應對。
“陪我吃飯吧,今天我媽失蹤一天,我到現在還沒吃飯,好可憐。”穆歌又做出無辜的表情哄她。
“這麼高,這麼壯,還能餓死不成?”若曦微笑着打他的腦袋,撇嘴不屑。
“你個沒良心的,餓着我你不心疼?”穆歌笑着抓住她的手,帶到自己懷裏,把她的肩膀圈住,下巴抵在她的頭頂,手指一直在用力。
若曦一直沒説話,靜靜的待在他的懷裏,笑眯眯的,手指被他攥的生疼……
“你沒有話要對我説嗎?”過了好久,若曦才輕輕的問。
穆歌放開她,仔仔細細的打量,臉色有點沉:“你想聽什麼?”
他那麼緊張,就像害怕她知道什麼就會立即消失一樣,被他捏緊的肩膀疼得厲害,她只能保持微笑問:“是吃麻辣燙呢,還是吃烤羊肉串呢?”
瞬間,穆歌緊繃的神經鬆下來,笑着點着她的鼻子:“你説了算。”
“老實交待,是不是揹着我做什麼壞事了,剛剛怎麼那麼心虛?”她的聲音軟軟的,與其説是在責怪,不如説是在逗他,穆歌也算配合,立即做討饒的姿勢:“是,是,是,我是做心虛的事了,今天整整一天我一直在想某個女人,我認罪,我伏法。”
她説:“我就知道你小子幹不出什麼好事,説吧,你是準備斷了胳膊腿兒呢,還是準備留個全屍?”
“早知道那個女人這麼狠,我就不想她了。”他搖頭晃腦的嘆息,毫不以外的被人踹了一腳,好好的西褲上留下個鞋印。
林若曦粲然一笑:“看你嘴皮子這麼利落,應該能完成接下來的工作。”
穆歌還沒明白,若曦踮起腳吻上去,就那麼把他噙住,輾轉流連。
他在她的唇邊,喃喃的問:“你怎麼了?”
她仰望天上的星星,眼淚還含在眼眶,嗤的笑出聲來:“看見小帥哥色心大起了唄,多簡單,這也用問?”
“那小帥哥能説不要嗎?”他做出羞澀忸怩的小模樣。
兩個人一起笑出來,而後是長久長久的對視沉默。
“還去吃飯嗎?”他小心翼翼的問。
“當然。”若曦驚醒般忽然扯出笑容,“走,咱吃麻辣燙去。”
還記得幼年的課本上曾有篇《麥琪的禮物》,年輕的女語文老師剛畢業,領大家讀範文時熱淚盈眶,同學們都不理解,總覺得那個女老師是上春晚煽情的好人選,直到今天,那篇若曦腦子裏只記得錶帶和玳瑁髮飾的課文突然無緣無故的清晰起來,每一段,每一句,都能記起。
那個結尾似乎是這樣説的:
“正如諸位所知,麥琪是聰明人,聰明絕頂的人,他們把禮物帶來送給出生在馬槽裏的耶穌。他們發明送聖誕禮物這玩藝兒。由於他們是聰明人,毫無疑問,他們的禮物也是聰明的禮物,如果碰上兩樣東西完全一樣,可能還具有交換的權利。在這兒,我已經笨拙地給你們介紹了住公寓套間的兩個傻孩子不足為奇的平淡故事,他們極不明智地為了對方而犧牲了他們家最最寶貴的東西。不過,讓我們對現今的聰明人説最後一句話,在一切饋贈禮品的人當中,那兩個人是最聰明的。在一切饋贈又接收禮品的人當中,像他們兩個這樣的人也是最聰明的。無論在任何地方,他們都是最聰明的人。
他們就是麥琪”
穆歌掩飾的很好,她也不差,兩個人各端着小盆吃麻辣燙的時候仍是沒心沒肺的嬉笑調侃。
他説她像是八百輩子沒吃過飯,她説他如今是金龜淪落成海帶,你來我往沒有一句提及不該説的話,沒有一句不是愛。
做個聰明人很容易,做個聰明的糊塗人不容易。
唔,這麼説來,他們倆,都是麥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