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告訴我?”這恐怕是我心中最不解的地方。凌家內部就算是有天大的陰謀,對我來説損失的只是一個人,凌棠遠母子為之付出的是金錢,基本上屬於你情我願的買賣,根本談不上陰謀。
莫非他的意思是,我還有凌棠遠母子所需的更重要東西?
接近午餐時間,寫字樓下咖啡廳里人很少,店內四處飄散着渾厚的女中音低吟的歐美歌曲,大片的黑暗寂靜中,僅靠窗才有些塵世亮光,顯得沉重詭秘。孟嶼暮沒有説話,低頭給我的咖啡杯裏放了方糖,然後若無其事的笑了笑:“寧墨墨,你覺得你被瞿林飛選上的原因是什麼?”
瞿林飛是凌棠遠的母親,他直呼舅母姓名讓我有些吃驚。
“因為我很像一個人?”我遲疑的開口。
“也可以這麼説,但不全是。”他把杯子推到我面前,靠在椅子上笑望着我。
他真的很像凌棠遠。如果我不是知道他是凌棠遠的表哥,幾乎要以為他們是親生兄弟。
我沉默,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在凌棠遠的身邊待久了,很多事都不想發表更多的想法,怕言語不周又惹怒了他,現在想想,這真是個好習慣,能讓我在心已提到嗓子眼的時候,還能做出鎮定自若的表情。
“棠遠十五歲之前不是在凌家長大的,她母親也不是。舅舅去世以後他們母子找上門來,和外公談判了很久,才被收留。如果説,這世界上真有麻雀變鳳凰的神話,瞿林飛是個很好的例子。當然,那個時候沒有人知道他身上留的是不是凌家的血液,凌家內部猜疑四起,他們母子成了兩個舅舅眼中釘,後來他病了,被護士注射錯藥物,耳朵就失聰了。”孟嶼暮輕描淡寫的描述讓人不禁多想。
我呆住,心怦怦亂跳。
這麼説來,凌棠遠被架空權利是因為身份來歷不明?
“你知道為什麼瞿林飛要找一個女人回來給棠遠當妻子?”他低頭笑笑。
“因為凌棠遠股份份額才佔全公司股份的8.4%,你的孩子如果出生,根據外公去世前的遺囑,他有權從他的堂兄弟手裏奪回11.6%,拿到20%股權的他會變成凌翱集團裏凌家最大的股權持有者,那時候外公想的是偏袒他們母子,畢竟孤兒寡婦,多分一些也不是壞事。”
“生孩子這麼有利,凌先生為什麼不不幹?”我按住胸口,抑制狂亂的心跳問。
“凌棠遠進入凌家後一直沒有朋友,無論是上學放學始終處於被人監視的狀態,後來在上大學的時候遇見初中時代一位女同學,那個女同學的家境窘迫,再見到棠遠後,開始很有心計的主動接觸他,兩人約定好,大學畢業後就結婚,瞿林飛為了我外公的遺囑早日實現,迫不及待的將那個女孩子接進來,以為可以儘快促成他們倆的好事,完成最後的任務。不料最後那個女孩子……”説到這裏孟嶼暮用一種非常古怪的表情望着我:“那個女孩子最後嫁給了凌棠遠的叔叔。”
我駭然:“她是在拿凌棠遠當跳板?”
“沒錯,那個時候棠遠還沒權利支配凌翱分配給他的股權,反而是他叔叔更能滿足女孩子的虛榮心。”孟嶼暮微笑回答。
我覺得頭有點痛,對孟嶼暮説的話半信半疑。不知道為什麼,直覺告訴我,他所説的內幕只是故事的一部分,但絕非全部,偏偏前後過濾幾次,又找不到紕漏在何處,我只能抬頭問他:“你的意思是,他們現在需要我生個孩子?”
“沒錯,所以你是瞿林飛陰謀中最重要的環節。”孟嶼暮肯定的説。
我心一驚,隨後苦笑:“陰謀兩個字對我來説太遙遠了,我只是用凌家錢換來的生育工具,不敢妄想。”
“如果只是生育一個孩子,你的意義並不重大,重大的是你能讓凌棠遠生個孩子,那你對她來説,意義就不容小覷了。”他端起咖啡漫不經心的喝着。
“孟先生這麼好心告訴我故事的真相,一定是別有目的吧?”
孟嶼暮不是一個簡單人物,雖然我沒見過這樣的豪門爭鬥,但我可以利用的價值遠遠超過現在他攤在桌面上講的這些。
果然,他越過桌子伸手過來抓住我的手腕:“寧墨墨,他們能給你的,我同樣可以給你,但前提是,你必須離開。”
“我有那麼重要嗎?”我瞥了他一眼。
“棠遠當年雖然歷經背叛,至今仍還心繫方靜,只有她才能靠近他,其它人都做不到這點。你恰巧有些像她,性格,脾氣,和容貌都有那麼一點點印記。只有這樣棠遠才不會避你如洪水猛獸。他對你只是移情,但我……”
“你什麼?”我聽他的表述心臟幾乎要跳出來.,手抓緊了杯子。
突然,原本急切的孟嶼暮轉變了神色,靠在椅子上懶洋洋的笑了:“我不會,只要你跟了我,我什麼都能給你。”
“我真有點受寵若驚,孟先生。我不認為我是你們這次較量裏必爭的砝碼。如果你擔心我肚子裏的孩子會導致凌棠遠持有的股份增加,至少也要先看看我能不能懷上再説,不是嗎?”
我抬起目光,正撞在他的,我依舊保持直視,他卻心虛的移開了眼睛,雖然那目光裏閃過一絲深切的渴望。
簡直太荒謬了,我覺得自己正被捲進一個陌生的漩渦,一個從未了解過的漩渦,看不見前方出口,也摸不到後面的入口。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不曾經歷過的,不曾思考過的東西。
“寧墨墨,慢慢來,我相信你會回頭找我的。”他眼底充滿了必勝的信心。
“你不怕我把這些話告訴凌棠遠?”我按住桌子揚起嘴角。
他沉默不言,最後滿不在乎的緩緩説:“我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麼該説什麼不該説,你覺得你是嗎?。”
這次和孟嶼暮見面,收穫的東西太沉重。對真相一知半解是很折磨人的事,要麼全部知道,死也要死的痛快其所,要麼什麼都不知道,死也要死的簡單明瞭。我偏偏卡在中間,實在是坐卧不寧,猶如等死前的驚恐難安。
心事重重的走到凌棠遠辦公室,把手機掏出來給他發短信,我可以進去嗎?
短信發完,我端正好站姿,不料,屋裏半天都沒有動靜,嘆口氣,我轉過身準備離開,沒走幾步就聽見身後門鎖扭動的聲音,而後是熟悉的冰冷嘲諷:“怎麼,還知道回來?我以為你樂不思蜀了呢!”
我笑了:“不回來,我還能去哪裏?”
“找個高枝攀阿。孟嶼暮在凌翱權力比我大,還會疼惜女人,這麼多好處,你為什麼不走?”凌棠遠冷笑像把刺骨寒冷的冰刀,直插到心底最深處,如果不是知道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一定會以為他已經愛上我,在吃孟嶼暮的醋。
其實,他潛意識裏還是把我當成那個女人,只要等到機會就攀了高枝離開。
他太喜歡疑神疑鬼,我根本無力給他任何保證,也無心給他任何許諾。
當然,他也不屑要這些。
凌棠遠冰冷的眼神讓我有些發怵,只能説:“我弟弟做手術的錢不是孟先生給的。”
這輩子,債主只能有一個,多搭上一個我還不起。
“你終於説心裏話了?好,好,好。”凌棠遠冷笑着鼓掌“寧墨墨,我特別佩服你,你比她還厲害。她忍不住,有更好的歸宿就會飛走,你鐵了心只騙我一個,我是該承蒙你看得起我呢,還是該慶幸你知恩圖報呢?”
他伸出手掐住我的下巴,手指上用力,幾乎捏碎骨頭,眼睛裏全是想要把我凌遲的念頭。他一定是恨死了那個女人,也一定是愛慘了那個女人。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拜她所賜怪不得別人。
我不肯求饒,他的手掌順着我的脖子往下,抓住我的喉嚨慢慢用力勒緊,呼吸慢慢開始不暢,我仍是對上他的目光不肯移開。
凌棠遠這個可憐的男人,我幾乎要對他產生憐憫的感情了。
清晨,他在我耳邊的嬉笑還在,現在,卻又為了莫須有的理由折磨我。
如此反覆,誰敢留在他的身邊?
我的視線讓他無所適從,閉了眼,深吸一口氣,才緩緩鬆開手,手指離開我的脖子,我還是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凌棠遠手指望上游移,摸上我的臉頰,寂靜無聲的走廊訴説他心底無人陪伴的痛苦,深深凝望的眼底流露出無限迷惘:“這次你又看中了誰?”
驟然升起的痛楚籠罩了我們,我不知怎樣答他,他也不肯多問一句給我。
濃烈哀傷下,悽美的愛情與我無關。
我假裝沒聽見他的問話,只是走過去撲在他的懷裏,我有些同情他,更同情我自己,我們之間註定不能抹掉過去,註定不能。
番外/羽衣
墨墨的羽衣
很多同學都羨慕我母親的美貌,只有父親不覺得。
小時候聽母親説過很多次她與父親相識時的故事,從頭到尾,再從尾到頭,不下百餘次。
那是一段美麗的愛情故事。母親第一次隨家人來到寧家鎮,第一次和村子裏的人唱年會,第一次和陌生學校男老師合唱《花為媒》,她是閉月羞花的李月娥,父親就是那個被大家抓來湊數的王少卿。
母親説,她第一眼看見父親便覺得他儀表堂堂,為人老實,兩人戲台上對視時,心就像小鹿一樣跳起來,不管怎麼閃躲都覺得父親是在看着她的。我跑去問父親,他在看什麼?父親則紅着臉笑説,我在看她的頭髮,烏黑的辮子,真長。
母親晃我入睡的時候曄曄還沒出生,她在昏黃的燈光下對我説,她要隨外公搬家的時候,父親拉着她的手對她説,他會一輩子對她好,求她留下來。我問母親,後來為什麼不走了?母親説,她身上的羽毛衣被父親藏起來,她就走不掉了。那年,我剛剛看過《天仙配》,我想母親就是那個被董永帶回家的仙女,因為她的身上永遠有香甜的味道,她的容貌永遠清麗秀美。
夏夜,我貼着母親睡,母親的腰上是父親的胳膊,我們三個人是幸福的一家子。
後來有了曄曄,寬大的牀上開始有些擁擠,但,我們仍是幸福的。
直到那個女人走入我們的生活……
父親説,她能讓他感覺到青春的活力,跟她在一起,覺得自己身上總有使不完的勁,像似重回到十八九歲的年紀,而,母親在年復一年的日常生活中已經磨掉了羽衣,掩蓋了香氣,變得死氣沉沉起來。那些日子,母親總是背過身哭泣,父親總是默默抽着煙,我和曄曄總是惶惶不安,生怕七仙女的故事會破滅在我們倆的面前。
我不記得那個故事的結局,長大後再温習一遍才想起。
七仙女最後離開了董永,我的父親最後離開了母親,鵲橋只在故事裏出現,現實中,母親和父親之間只有一條青石路相連。
一條街上,父親和別的女人住在一起,我們則留在母親的身邊。
長長的青石路,隔斷了所有的過往,我們不去那邊,他也不來這裏。
長大後,我問母親,後悔留下來嗎?母親看着街角父親新家的炊煙説,後悔,早知今日,當年不該自己親手燒了羽衣。
愛情阿,終有退散的時候,不知何時,羽衣變成了女人最後壓箱底的救命物,等到被良人拋棄,再穿上時卻發現,時間早已灼壞了鮮豔的絲綢,生活早已磨光了斑斕的羽毛,從仙女變成凡世貧賤婦人,賭的竟是最不可靠的人心。
愛情是什麼?每個人心中皆有不同的答案。
我想,我不會輕易把愛情給人,哪怕他再深情,我都要學會保護好自己的羽衣,有一天在他處找不到留下來的藉口時,我才能回到無牽無絆的原地。
當然,前提是,他,不要毀掉我最後的希望。
那件,我放在箱子下的羽衣。
棠遠的糾結
我發現自己聽不見聲音時是在十五歲,母親用筆和紙告訴我,這是一場交易後的代價,我不明白,我只想親耳聽聽遮掩在她紅色唇膏下的解釋,可惜,再不可能。
我想問她,她有沒有愛過父親,可惜,她從來沒有正面回答過我。
寂寞的我靜靜的看着樹葉調離,靜靜的看着汽車在道路上飛馳,靜靜的看着本應喧鬧的人們在狂呼時表演的默劇,以及靜靜看着父親喪禮上母親嚎啕的哭泣。
我聽不見,但我能看到。
很多人都説,母親沒有愛,只有我知道,她至今留着父親送她的第一朵玫瑰。
枯黑的花瓣證明了愛情如時間,一去而不可追。
同樣是她,用另一種方式結束了父親的生命,父親離開時,枕邊是她剛剛放下的鮮紅媚色花朵,晶瑩的露珠滾在花瓣上,猶如生命般短暫。
方靜出現的時候,我在為讀不出別人的唇語發脾氣,她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説給我看,就像寧墨墨現在這樣,給我讀報紙。她們倆都很有耐心,偏偏,我一個都不相信。
她們都是別人安排在我身邊的女人,我知道。她們都各懷目的,這個我也知道,唯獨不知道的是,她們有沒有真的愛過我。
也許,沒有。
方靜離開時,我笑了,她所有留下來的東西我都派人送過去,一件不留。在她還在愧疚的時候,我已經學會笑着忘記,這世間,永遠不會有人離開另一個人活不下去的神話,我甚至慶幸,她離開時還算爽快,如果猶豫半點,我都會忍不住鄙視她。
但,寧墨墨讓我害怕,她的沉靜比失聰初期的寂寞還讓我可怕,我刻意營造的失聰氛圍都比不過她的寂靜,假如我伏案批閲簽報,幾乎察覺不到她在同一間屋子的存在。可誰又能想到,氣息微弱的她,身體羸弱的她,居然藴含那麼大的力量,總能在我故意施加的壓力下挺直脊背。
甚至還會發些小脾氣來反抗。
我該相信她麼?
她會幫助我麼?
或者可以説,她可以留下來麼?
我刻意帶她去不同的飯店,審視她亦步亦趨跟隨我的動作,我還喜歡逗弄她,觀察她因為拿錯酒杯喝掉白蘭地紅透了雙頰,熟悉的表情,不熟悉的面容,看得我心搖神蕩,幾乎忘記她是個習慣默默無聲的女人,只想征服她身上投映的背叛過我的影子。
她變成我的女人後,我第一次感覺到害怕,怕她像方靜一樣選擇離開,更怕她選擇投靠的是孟嶼暮,我不想生氣,可看到走廊那頭孟嶼暮頻頻回望的表情,我就忍不住想發泄。
我掐住她的脖子,我只想用這種方式告訴她,如果要走,趁早,不要當我是傻瓜耍弄。
在孟嶼暮第一次替她要房間時,我就已經察覺他的意思,只是沒想到寧墨墨這個女人居然傻到為敵人數錢的地步。也許她説的對,她只是我們買回來的女人,換個買家一樣會死命效忠。
母親説,她弟弟還需要手術費用,她也還需要學費。我甚至準備好了一筆錢,只要她不離開,我願意付錢。
但她表明態度説不會離開時,我竟然高興不起來。
今天不會離開,明天呢?明天不會離開,後天呢?永遠都不會有離開的那天了麼?可有什麼方法讓她永遠無法離開?
我想,找到她不會離開的方法也不難,再等等,我一定會找到。
她欠我的,還沒償還,所以,在還清之前,休想離開!
凌棠遠在凌翱掐住我脖子的事好像沒有發生過,除了我脖子上還遺留的青紫印記,一切似乎都是我混亂的錯覺。
我們平靜的下班,平靜的吃晚飯,平靜的讀報紙,平靜的睡覺。
唯一不同的是,晚上,我抱着枕頭又睡回地毯上,他邁下來拉我上牀,我偏拗着不去,來回掙扎了幾次,凌棠遠便不耐煩了,摔了手睡過去,留我一個人躺在地毯上,再不管。
我真的有點心寒了。就算是貓阿狗阿被主人踢一腳,呵斥一聲還會記仇,更何況是我?昨晚旖旎纏綿,今天痛下毒手,不管怎麼説,心底是不能不恐懼的。
誰知同牀共枕日子多了,他又換什麼手段折磨我?
翻來覆去的睡不着,隔着睡衣仍能感覺地毯一下下扎腿。
人不能愜意太久,久到忘記自己最初的根本。來那日,我睡在地毯上,並沒覺得不舒服,今天睡下來,反而不適應這樣的委屈。
好不容易睡着了,到夜半時分,腿竟然不癢了,身子下面換成了暄軟的牀,翻個身撲進暖呼呼的胸膛,舒服的讓人想嘆息。迷濛中感慨,原來自己已經眷戀這個熟悉的寧靜懷抱,其他的選擇都忽視不見。看來,人都是喜歡留在熟悉環境裏的,女人更甚,我慢慢貼在他的胸口蹭蹭,繼續熟睡。
頭頂卻是誰咬牙的聲音:“口水蹭我身上了!”
迷糊中,我嘟囔句:“自己擦擦,又不是沒長手!”
就感覺有人把下頜埋入我的頸窩換了個姿勢抱着我。
第二天清早起牀驚覺自己居然躺在牀上,還沒等從他懷裏掙扎起來,就見凌棠遠沉着臉皺眉説:“你自己怎麼爬上牀了,不是使性子呢嗎?”
不對,昨晚似乎不是我自己爬上來的。
我剛想反駁,他又説:“想我了?知道我想就好,下次聽話點!”
我還沒説話,他又緊跟着堵上一句:“別説了,起來吧。”
眼看着我一句話沒説,凌棠遠説了一篇子的話,實在找不到話題,我只能仰頭問他:“那今天還去公司嗎?”
“去。”他心情不錯,下牀後去衞生間洗澡。
我從牀上爬起來走到衣櫃前給他拿乾淨襯衫,鏡子裏,我露出鎖骨的吊帶睡衣掩不住脖子上青紫的印記,周圍有一圈淡淡的黃色顯示他昨日的力道之猛,我愣在鏡子前,輕輕用襯衫擦擦瘀痕,有些刺刺的疼痛。
水聲停止,鏡子裏他突然從我背後襲來,環住我的腰,被嚇住的我手中的襯衫幾乎拿不穩掉在地上,他完全不顧我身體的僵硬,咬住我的耳朵,兇巴巴的説:“跟我一起去,但不許見孟嶼暮。”
我對鏡子裏的他,無奈的説:“好,你説不見就不見。”
“只要你聽話,你想要的東西一樣都不會少。”他見我神色不對,趕緊許諾道。
“嗯。”懶得説話,胡亂答應一聲。
“如果你不聽話,你什麼都不會從我這裏得到。”大概覺得我會因為他的許諾得意忘形,有加了一句威脅。
“嗯。”我還是不想多説。
“好,走吧。”他對我的回答很滿意,點點頭。
“嗯。”我默默跟過去。
凌棠遠睨了鏡子裏有些不自然的我,陰陽怪氣的開口:“你怎麼不説話,是不是心中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艱難開口:“沒,嗓子疼。”
聽到我説嗓子疼,他才從鏡子裏瞥到我脖子上的傷痕,沉默了片刻,拿了領帶給我,臉扭向一邊,“給你個報仇的機會!”
他是想讓我用領帶勒死他?
真是的。哪敢阿,親手勒死他會被認為是謀殺債主的。
我搭上他的肩膀給他系領帶,右手還沒等勒緊,他已經急了:“你居然勒我!”
天地良心,我才搭了一個扣兒。
我默然看看自己手裏的領帶,又無聲的用眼神控訴他的無妄指責,凌棠遠看看我手上的動作,自己也有些赧然,故作兇惡的掐住我下巴吻過來,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
真是個孩子,被人戳穿了行徑就急吼吼的掩飾心虛,他的行為我毫無遺漏的看在眼裏,只覺得好笑。相處的時間久了,我越來越發現他行為的詭異,一會兒高傲無禮,一會兒嬌氣撒嬌,往往撒嬌的不到滿足時,便會擺出凌蔑世人的架勢來掩蓋失落,可不可一世後,又會渴望身邊的人能不怕他,貼過來繼續逗他笑,聽他心聲。
這樣的人委實不好找了。被踹了窩心腳還能蹲在原地守候的人除非另有他求,否則誰會心甘情願委屈求全看他一輩子臉色?就像我,也是希望順他心些,能給我足夠支錢物支持而已。
一想到錢,我才記起八月底快要開學了,不得不仰起頭對他説:“我要開學了,得去北京。”剛説完就感覺自己面前的人身子有些僵硬。
“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離開我?”他冷聲反問。
這又是什麼推論方式?我鎮定的説:“是瞿阿姨允許的,她説會讓我讀完書。”
“她説的不算。”凌棠遠斷然否定,不等我糾纏,沉了臉套上西裝,留個背影給我,在此先行出門。
剛剛膩在鏡子前的甜蜜笑意全部消失殆盡。看上去竟像是厭惡我的提議到極點,無法忍受再討論下去。
我回到牀上靜靜躺下,突然覺得自己很好笑。
自以為讀書是理所當然的條件之一,貿貿然提出,完全沒想到他會拒絕。可事實上,凌棠遠不會放我離開,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開。就像孟嶼暮説過的那樣,他怕我不在眼前,無論是讀書,還是離開,都是不確定的因素,他不會讓同樣不穩定的事情再度發生。
這就是吃一塹長一智。
沒想到,我的百般退讓到最後只能是這樣的結局,也許,我早該明白,在提出上學請求的時候就該明白,讀書只是海市蜃樓的空想,懸在嘴邊的甜蜜。
真傻,居然以為我們之間是場平等的交換。其實在我決定用凌家錢時,交換天平上的砝碼已經失衡。他們可以隨心思無條件的勒令我,我卻不能刻意主動去提出要求。
沒想到阿沒想到,更不敢想的是我如果因為上學的事翻臉了,他是否會繼續弟弟的後續費用。
應該不會的,只要我違抗一次,就等於單方面撕毀合約,債主們可以隨意毀約,因為他們不相信我會捨得離開,而我不敢毀約,因為我還指望他們接下來的扶助。
午夜,凌棠遠回來了,身上又浮現了消失一個月之久的酒氣,也不説話,就按我在牀上,撕掉蔽體的睡衣壓上來,我除了順從就是順從,連聲音都變得討好。
面對難得的順從,他冷笑:“怎麼,不想上學了?”
我忍着心中全部不適,雙腿纏上他的腰,摟住他的脖子,“不去了。”
他停在我的身上,很久,我疑惑的藉着月色看他,竟是陰晴不定的一張臉,“怎麼又不想去了?”
我冷了心説:“本來就不該是我的,我不能痴心妄想。”
沒錯,想了一天我終於想明白了。
讀書對我來説已經沒什麼用途。我有了吃穿不愁的去處,我有了身價顯赫的保靠,讀與不讀,都沒了實質意義。當年掙扎着想要考研無非是準備挨兩年辛苦找份高薪工作能幫忙家裏填補些,現在,這個目的也不必實現,那讀書對我來説還有怎樣的意義?
不過是當年選擇的求生手段,又不是畢生光輝而偉大的夢想。去不了,略有些遺憾,卻也不至於要死要活,從我明白那刻開始已經不怨恨凌棠遠了,無論他因為什麼樣的私心要求我不讀書,我都會答應。
他突然摟住我,咬住我的胸口,嘴裏呢喃着什麼,聽不甚清。這是我們第二次親熱,我的身體依然僵硬,心卻比從前放鬆了許多。
也許,我是放棄了最後的夢想才會變得如此順從,我只想沉浸其中讓自己淡忘自己究竟舍掉了什麼。
沉淪的絕望鋪天蓋地般籠罩了我,我幾乎看不到自己的未來再何方。曾經算過的未來,曾經憧憬過的日子如今都變了味道。以後,我要學會坐在沙發上等他下班,我要學會在寂寞裏打發自己所有的時間,直到他將我拋棄,或者是死掉。當然最後還有另一種解決方式,那就是我主動離開,可,我捨得麼?
有錢有勢的家族,英俊瀟灑的男人,揮金如土的日子,除了像只生活在牢籠裏的金絲雀,隨時任由主人呼來喝去,一切都是再好不過了。
“你還有什麼不滿足?”千軍萬馬般的掠奪引發我最後的悸動,他一邊馳騁一邊咬牙切齒的問。我戰慄的抱住他強勁有力的窄腰,搖晃了身子,無法回答。
是阿,我該滿足的。
我閉上眼睛,再不看似深夜出籠猛獸的他。
既然他覺得我應該滿足,那我就滿足好了。
又是一個清晨,被子再度被他大力掀開,蜷縮在牀上的我只聽見有人故作兇惡的説:“起牀,咱們去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