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上的刀口久久不能癒合,我七天以後才能勉強出院。
母親在跟前忙忙碌碌,嘮嘮叨叨,也讓我輕鬆地知道凌棠遠當時有多麼瘋狂。母親説,他抱着我回到家,等在那裏的醫生和護士卻發現我的情況十分危急,除了羊水破裂寶寶無法娩出,甚至還查出孩子已經出現心跳微弱的症狀,如果再拖下去,母子都性命難保。
凌棠遠為了開車送我去醫院,差點撞在路邊防護欄上,好在離醫院只有幾百米遠,手臂撞傷的他不管不顧,抱着我拼命送到醫院。
孩子是保住了,可他根本不能就此放下高懸的心。他時時刻刻盯着醫生給我注射的藥物,每一樣都要由我們自己的醫生鑑定,另一手則抱着嬰兒不肯鬆開。母親趕到後跟他要孩子,他竟也是不該,直到我醒來,才肯放手。
他多母親説:這是我和墨墨的孩子,所以我要一直守到她能睜眼看他。
我知道凌棠遠是個再倔強不過的人,只是不曾想到,他居然會做這麼傻得事。
我出院時,身體精力已經恢復大半,但他還在跟我鬧脾氣,原因是,我每天只顧着逗弄孩子少了對他的理睬。
這樣的男人是可愛的,這樣的男人也是讓我不能不感動的。
當他抱着寶寶在牀上逗弄時,我沒説話,只是默默地在他臉頰親吻,“謝謝你,這是我們的孩子,所以我永遠愛你們兩個。”
凌棠遠臉上掠過少見的紅色,迅速恢復鎮定。
原本以為這樣令人感動的一句話,會讓讓再也不好意思和兒子吃醋,豈料他聽完後竟又吹鬍子瞪眼:“你的意思是,在你心中,我和孩子一個分量?”
哎,這樣的男人,我該拿他怎麼辦?我把臉埋在枕頭裏苦笑不得。
雖然周旋在這一大一小男人中關鍵是天底下最最難過的事,但我還是樂此不疲,心甘情願。
如果這是我的一生,我想我會乞求永遠。
我知道,此次凌棠遠和孟嶼暮重新回到凌翱工作,處境一定再艱難不過。
由於之前他們對我進行股權贈與,他們倆現在在凌翱已經沒有具體職務,可因為移交手續被凌伯笠可以延遲,他們又不能被委託人的身份代表我參與到公司決策當中,所以,此時回去,相當於閒置。
凌棠遠很少跟我説起他們在凌翱所受的不公待遇,每天回到家,他第一時間就是卸掉身上濃重的疲累,逗我和孩子嬉鬧,佯裝自己不曾在意外面的一切。也唯有在此時,他可以不再偽裝失聰,和我們一樣,用心喜,用心樂,不再隱藏心底的感情。
我想我是知道凌棠遠的,雖然他沒有説出來,但我知道他在凌翱現在一定沒有之前那麼如魚得水,也不像以前那樣順遂得力,即便他再做出若無其事的模樣,我也知道……這一切,要怪我,怪我當時的自作主張,也怪我對他的一時不信任,才導致今日他在凌翱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
“累嗎?”我為他脱下西裝,他喜笑顏開的從母親懷中抱過寶寶,開始滿屋子轉悠逗樂。
母親一邊拿着寶寶的奶瓶追着餵奶,一邊喊着:“別跑了,別跑了,別把孩子磕着。”我則在他們身後拿着西裝把臉蒙上,和睜大眼睛的寶寶玩藏貓貓,“媽媽沒有了,媽媽出來了。”
一句話,逗得凌棠遠和母親緩下腳步看着寶寶望着我專注的小眼神哈哈大笑。
這是個温馨的場面,若不是知道我們曾遭受的風雨,此時母慈子了是多麼感人的場面。不過,我還是感謝過去的那些經歷,沒有它們,這一刻,不會這麼快來到,沒有它們,這一刻,我不會懂得珍惜。
凌棠遠見我站在那兒原地不動的發呆,帶着孩子跑過來,舉到我面前晃晃:“來,寶寶問問媽媽,你在想什麼?”
我笑笑,把孩子嘴角的奶漬蹭掉,“沒想什麼,就是覺得你像個孩子似的長不大。”
凌棠遠突然得意忘形起來,“説道這點,我倒確實是比某些人要強些,某些人明明才過了二十四歲,已經端起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教訓別人,好像自己當了十幾年的媽。”
我笑着把孩子接過去,送給母親抱着,目送母親一臉笑容的帶寶寶出去餵奶,把門關上,才回頭鄭重地問他:“現在凌翱那邊怎麼樣了?”
凌棠遠一聽我問起凌翱,先前的笑容全部消散,立即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沒怎麼樣,還是老樣子唄”
我為他解開領帶,忍不住嘆息:“如果這條路不好走,其實我們可以放棄。”
他用手指抬起我的下頜,視線直扎進我的眼底,彷彿想看透哪裏隱藏的心思:“你甘心?”
我環視四周的房子,坦然笑了:“怎麼會不甘心呢?原本我就什麼都沒有,錢、房子、股權,我只有最愛的家人。現在,家人還依然都在我身邊,我已經心滿意足。即使我現在放棄,生活不過就是回到最初的模樣,甚至可能比那時過得更好,至少沒有比以前更慘的日子等待我,我已經覺得心滿意足了。”
凌棠遠低下頭,咬住我的嘴唇,輕笑出聲:“可我不滿足,寧墨墨。你可以退回原地,但我不能。我原本的起點就在這裏,我不甘心只是拿回那一小部分屬於我的東西就離開。我學不會像你那麼凡事不計較,我會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我一定要讓凌伯笠明白,他可以操縱得了一切,唯獨不能操縱我。”
我茫然的抱住他:“你確定?”
凌棠遠拉開我的身子,臉上浮現沒有笑意的笑容:“我確定。”
我覺得他一定有什麼在隱瞞我,否則,他不會這樣固執己見。但到底是什麼東子給他如此大的信心,我無法察覺,不過我心底隱隱約約有種預感,他在實行一個計劃,這個計劃一定會在最後時刻實施成功。
我篤定。
然而我們的計劃還沒開始實施,凌伯笠那邊已經先行一步。
孟嶼暮瞭解到凌伯笠想要以極高的價格將手中股份賣給信霖集團,這個價格高到令人咂舌,所以信霖集團還沒有同意收購。但同時我們迅速明白,他此次真的是想以此做最後一搏。他寧可親手毀掉凌翱集團,也不願意最終把股權全部丟給我來管理。
一旦信霖集團有意願收購他手中的股份,參與公司運行,凌翱將再不是凌家財產。
凌棠遠和凌伯笠之間正在上演一場真正的商戰,幾乎每一招都能把對方逼到絕境,直到對方求饒,永遠沒有翻身之地。
凌伯笠如果成功處置股份,我無權再拿回屬於我們的東西,甚至連與安倍屬於我們的股份也將面臨威脅。
“他不仁就不能怪我們不義。”凌棠遠説:“我們已經退到角落容忍他,以為他再過分,也不過就是跟我們內部爭,沒想到他會親自拱手將夜夜一生經營的心血買給別人,我根本不能再忍下去。我不僅要讓他把到嘴的肥肉吐出來,還要把他繩之於法!”
孟嶼暮坐在沙發上,從容地望着凌棠遠:“你又什麼辦法?”
“你有什麼辦法?我先聽聽你的。”凌棠遠不願意説自己的,反問孟嶼暮。
孟嶼暮神色鎮定:“沒有什麼好辦法。除非我們願意出更高的價格吧凌伯笠的股份都買回來。”
凌棠遠出神半晌才開口:“那是不可能的,這個價格絕對不是我們能承受的。”
我明白凌棠遠説得是實情。凌伯笠這些年通過各種手段已經侵佔了凌翱很大一部分股份。除了凌棠遠孟嶼暮和我的股份之外,他已經佔據了凌翱大半的股份,成為最大的股東。如果現在他想要出售手裏的股份,未來的凌翱就真的不會再姓凌了。
我唯一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他會想要賣掉屬於自己的一部分股份。就算是他真的想要親自毀掉本該留給我們的東西,也滅有必要收購這樣的辦法,只要他一直咬着牙不肯放棄,我也最多就是等他百年之後再收下所有的股份。他現在這樣晃晃着急,讓我很難猜出他真正的意圖,難道有什麼事可以讓凌伯笠惶恐道完全喪失理智的地步?
凌棠遠抬眼看看我,眸底的暖意閃過,我和他相視一笑,隨即他再換冰冷不過的目光:“我相信,他賣不成,只要我們……”孟嶼暮和他同時會心一笑,後面的話,便再也沒有説出口。
此時的凌棠遠在我眼中變得有點陌生,彷彿從前那個不拘言笑,待人刻薄的他再次歸來,一改連日來給我留下的慈父印象,變得嚴厲起來。
孟嶼暮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看來我們還要再等等,等時機到了,事情自然就好解決。”
這次收購的成敗直接影響凌翱最後的去留,甚至能影響我們以後的生活,不管可能性到底還剩多少,我們都必須竭盡全力去做。
我鬆開寶寶的手,把手搭在他們倆緊握的掌心:“我知道我做不了什麼,但我相信你們一定會成功的。”
凌棠遠和孟嶼暮忽然笑了,兩個人注視着我,眉眼間的笑意那樣相似,他們是兄弟,不管經歷怎樣的風波,都會站在一起,那是一種砸斷骨頭連着筋的血脈相連,所以我沒有理由不相信他們會勝利……
只是我沒想到勝利的道路來的那樣曲折。
凌棠遠得到凌伯笠收購案的詳情後,啓動自己舊日的人脈關係,準備籌措各種資金來完成他和孟嶼暮領導的收購項目,只是眼下正是資金緊縮的時候,銀行緊縮銀根貸款無法獲批,企業公司再沒有人願意放大筆借款出來。除非他們許願更高的利益,就是將股份直接賣給他們。
但那是不可能的。這和凌伯笠賣掉凌翱沒什麼區別。
生意場上無摯友,這句話,我今天算是親自見識到了。
很快,凌翱集團即將被收購的消息就放了出來,大大小小的生意夥伴或者對頭都來參加這個署名凌翱蛋糕的競爭。眾人的趨之若鶩,間接太高了凌伯笠叫價,他的價格一升再升,遠遠超過之前我們的設想。
凌棠遠原本只是想借款收購自家企業,防止資產外流,結果反而變成為對手拍賣競價,當了免費的廣告代言人。
而真正讓凌棠遠最痛苦的,是他的母親,瞿林飛不但對此無動於衷,反而在其中與凌伯笠進行投機,利用手段,得到一些小股東的認可,引起蜂擁拋售凌翱股份。
這樣背景下相遇的母子,再沒有辦法客氣相對,幾次在會議室外的走廊上相遇,都各自冷漠分開,不肯交談半句。
我站在凌棠遠身邊,隨着他的動作前行,我可以清清楚楚看見瞿林飛鄙夷的視線和凌棠遠冷漠的視線彼此交匯,再分開,彷彿不曾接觸過般,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他們兩人交錯的身影像是陌生人,在空曠的走廊上扯出兩道黑色長長的影像,中間留下大片空白。
凌棠遠握住對我的手一直在用力,狠狠地緊握着,根本不管我已經疼痛入骨。我沒有叫出聲,因為我知道,此刻他更痛些,面對這樣的母親,面對這樣的難堪決裂,他始終隱忍不發,無處發泄。
最後,在走廊盡頭我悄然回首,發現瞿林飛也在回頭望着我們,凌棠遠發現我駐足不走,也回頭,隔了那樣遠,母子倆再次遙遙視線相對。
凌棠遠愣住,最終還是冷漠的低頭對我説:“走吧。”然後帶着我決然離開。
在凌棠遠的辦公室裏,我坐在沙發上,他的頭枕在我的腿上,像個拒絕長大的孩子,貪戀我身上的温暖。
他笑,只是笑。
“寧墨墨,你很幸運,不管是親生母親還是養母都很記掛你。我有這樣趨炎附勢的母親,所以我從來沒有得到關愛,甚至我根本不曾瞭解過她,她要做的事我永遠不會明白,我也不想明白……”
我輕撫他的頭髮,“不用明白,有時候這世上的事就是不明不白的。”
他瞪了我一眼,“你説得像禪語。”
我長嘆一聲看着他,“那我説個不是禪語的話,哥哥説,他好像找到證據了。”哥哥是我進來對孟嶼暮的稱呼,我以為會很難開口,事實上喊出這兩個字的時候,異常的坦然自如。
“什麼證據?”凌棠遠從沙發上一個打挺起身,直直地看着我,像注射了強心劑,立即恢復了精神:“關於什麼的?”
我故意賣個關子:“你自己去見他就知道了。”
他哼了一下又躺下,閉上眼睛不理睬我。我一見他如此反而先着急了:“你怎麼又躺下了,不想知道找到什麼了?”
凌棠遠依舊閉緊雙眼不説話,我見狀,知道他又在鬧脾氣,只能哄着她説:“好了,你別鬧了,想知道我就告訴你。”
得逞後的凌棠遠在我腿上仰面大笑:“寧墨墨,我總算找到你的弱點了。”
我皺眉:“什麼弱點?”
他依舊笑着:“你最大的弱點是我。”
我不願承認,冷哼一聲表示否認。但我因他的開懷浮起笑意。
還能笑出來是好事,證明他還沒被眼前的挫折擊倒,不管將來結果如何,我寧願他能始終保持微笑下去,知道我們一生走盡,洗完再見不到他的愁眉不展。
“到底是什麼?”他睨着眼睛看我:“不會才這麼一會兒,你就忘記了吧?”
“當然不會,不過哥哥説他回來找你,讓你先休息。”
凌棠遠連日來奔波勞累已經超過極限,我刻意分散他的注意力也是孟嶼暮的主意。凌棠遠皺眉:“你們倒像是親兄妹,只把我丟在外面。”
我笑,拍着他的後背,輕輕的,像個母親。
孟嶼暮找到我們時,凌棠遠已經在我懷裏沉沉睡去,孟嶼暮把原本推開的門又輕輕關上,退出去,我知道他一定有了消息,立即推醒凌棠遠。
、他呢喃着在我腿邊又翻了個身,我低頭在他耳邊説:“他來了。”
他停住動作,直到清醒起來,只是幾秒鐘。幾秒鐘後,他又恢復到大戰前準備的神采奕奕的狀態。
凌棠遠離開之前羣毆叫住他,幫他繫好歪掉的領帶:“棠遠?”
他回頭,“嗯?”
“你還有我。”我給他最大的微笑。
忽地,他反手緊緊抱住我:“放心,我又活過來了,等我回來。”
“好,我等你。”我第一次説出這樣的話。
凌棠遠緩緩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