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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銀河歷四二○年。

    一輛寶藍色的小型磁浮車轉進了一座植滿玫瑰的美麗花園,沿着灰白色石板大道往前直駛。不久,車子在一棟外觀精巧的三層樓鄉間別墅前停下來。

    今井夕顏打開車門,跨出一雙修長細緻的美腿,揚起她獨特的清越嗓音。

    “爹地、媽咪,我回來了。”

    她奔進了那棟建築。

    一個嬌小的婦人身影迎向她,“夕顏,你這丫頭總算回來了。”她深金公的秀髮綰成一個復古樣式的髻,同色的眼眸閃着愉悦的光芒,嘴角亦含着笑意。

    “媽咪,”今井夕顏擁住她,“好久不見,我想死你了。”語調是撒嬌的。

    被她擁住的婦人嘴角扯開一抹縱容光煥發的微笑,盯着她的眼眸則是充滿關愛的,“瞧你,明天就滿二十五歲了,還是這麼愛撒嬌。”話雖如此,她語氣可絲毫沒有責備之意。

    今井夕顏放開她,故作無奈地呻吟,“拜託別提我的年紀好嗎?媽咪也是女人,應該明白年紀是女人的禁忌。”她藍得驚人的眼眸閃着調皮的光彩。

    “你這個樣子能稱為女人嗎?”金髮婦人調侃着自己的女兒。

    她温柔的眸子凝睇着夕顏,驚慌地發現女兒比幾個月前更漂亮了。

    小時候呈深色的秀髮已轉成完全的黑色,藍綠色的眸子經過歲月的遞則愈發地湛藍,彷彿萬里無雲的晴空。只要隔一陣子不見,就會發現夕顏那雙美眸又更藍了一些。她不得曾在任何人身上看過藍得如此不可思議的眼眸。

    她穿着簡單的白絲質襯衫,同樣簡單的藍色碎色花裙,一頭閃亮的黑髮用一方藍色的絲巾束在腦後。全身上下透着一股輕鬆親適的氣息,卻掩不住她獨特的清雅氣質。

    今井未來望着自己的女兒,這是她最美麗動人的寶貝,也是她獨一無二的寶貝。

    “我可不只是個女人喔。”夕顏略帶興奮的音調將母親自沉思中拉了回來,“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個準醫學博士。”

    今井未來聞言不禁搖頭。

    “我永遠搞不清楚你那些學位,你不是在首都的生物科技研究所工作嗎?什麼時候又去拿了一個學位?”

    夕顏揚起一陣清脆如夏日清泉的笑聲。

    “還沒拿到呢!教授還在審核我的論文,再實習一陣子,他們才能決定要不要給我那個學位,”她挽着母親往屋內走,“不過我想一定沒問題的。”

    “我就沒見過比你更愛念書的人了,有人像你一樣年紀輕輕就拿了四、五個學位嗎?”她的語氣滿是不敢置信,“你不累嗎?”

    “我是蛀書蟲嘛!”夕顏吐了吐舌頭,完全不以為意,“老爸呢?”

    “還能幹嘛?”今井未來翻着白眼,“在書房伺候他的寶貝古書啊!”

    夕顏逸出一串輕笑。“我會這麼愛念書,一半也是老爸的功勞吧!”她對一臉無奈的母親眨眨眼。

    “是,”今井未來拖長語音,“就讓你們父女一起被那些寶貝書壓死好了,我可不管了。”

    夕顏輕吻了一下她的臉頰微笑道:“我上樓跟老爸打聲招呼。”

    尾音尚未落定,她曼妙的身形已翩然轉身往一道迴旋長梯奔去。

    “叫你老爸一起下樓吃飯。”今井未來朝她的背影喊着。

    “吃飯?”夕顏凝住了急奔上樓的腳步,“是媽咪親自煮的嗎?”

    “是啊。”

    “太棒了!”夕顏輕聲歡呼,“我終於可以吃到真正的美食了。生科研的伙食真是差勁透了,我早就無法忍受了。

    然後,她像一隻輕盈的蝴蝶再次展翅飛翔,消失在樓梯口。

    今井未來凝望着她逐漸消失的背影,一滴珠淚輕悄悄地滑落。

    當她和丈夫十五年前初見夕顏的那一刻時,從未料想到她會長成如此活潑嬌俏的女孩。

    一直到現在,她仍舊可以十分清晰地回想起那一幕。

    當那個人口販子把她帶到他們面前時,她那張細緻瑩潤的容顏不帶任何表情,藍綠色的眼眸平靜無痕。她就那樣望着他們,彷彿一切與她無關似的。

    可是,今井未來卻敏感地察覺到她不快樂,在她內心深處沉澱着最難解的憂傷。

    原本他們並不打算以這種方式領養小孩的,但夫婦倆在瞥見她第一眼就決定領養她了——不管她的來歷如何。

    她很乖巧,卻總是令人摸不透她在想什麼。有將近半年的時間,她都是以一種冷淡疏遠的態度面對他們。

    直到有一晚,今井未來發了高燒,嚴重地昏迷不醒。

    第二天早上,當也的丈夫——今井純打開房門時,才發現夕顏一整晚都坐在他們的房門口,呆呆地瞪着門。

    今井純心痛地擁緊她發顫的身子。

    當他告訴她未來的燒已經退了時,他發現了第一顆自她美麗的長睫滑落的淚。

    那是他們第一次知道夕顏關心他們。

    於是他們暗自發誓要用更多的愛去温暖她結凍的心靈。漸漸地,他們見到了她第一個真心的微笑;聽到了她第一次以她那輕柔的嗓音喊着他們;感受到了她第一個主動的擁抱。

    而當他們第一次看到夕顏向他們撒嬌時,竟忍不住哭了,夕顏也哭了。那是夕顏十五歲生日的時候,三個人哭成一團。

    而明天,就是夕顏二十五歲的生日了。

    ☆☆☆

    “爹地。“正專心為他的寶貝古書清理灰塵的今井純,在聽到這聲帶着喜悦的呼喚時,驀地抬起頭來。

    他牽起一絲愉悦的微笑。

    “我的小寶貝回來了啊!”他伸出雙手,迎接着剛剛歸來的女兒。

    今井夕顏投入他敞開的懷裏,“看來你頂自得其樂的嘛!爹地。”

    “你媽又跟你抱怨我了吧?”他的嗓音帶着笑意。

    夕顏自他懷裏揚起螓首,亦是滿面笑意,“她説即使我們父女都被書給壓死,她也不管了。”

    今井純聞言仰頭大笑。

    夕顏的目光卻被檀木桌上散落的古籍吸引住了,她自父親懷裏退開,審視着那些書。

    “這些好象是新買的。”她撫着古書略嫌破舊的封面。

    現在的書多是以電子書的形態出現,很少會用紙張印刷了,所以這種紙書才會彌足珍貴。而且親手翻着書頁的感覺是相當特殊的,這也是她父親如此執着於收集古書的原因之一。

    “嗯,這些是我前幾天在跳蚤市場覓到的。”

    “都是奧斯丁文嘛!”

    “有些還是初版的,珍貴得很呢!今井未來似乎很興奮。

    夕顏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轉開話題,“昨天我接到麗薇的TV電話,她請我去皇宮教她奧斯丁語。“

    “為什麼?“

    “主上好象有意安排她去拜訪大靖帝國的皇室。“她頓了一會兒,她要我一起去。”

    “到奧斯丁去?”今井純似乎嚇了一跳,灰色的眼眸直盯着她,“你答應了?”

    夕顏點點頭,眸光依然停駐在桌上的古書。

    “你真的要去,不會有危險嗎?”他的語氣有一絲焦急。

    夕顏迅速將眸光移向他,“原來你們早已知道了。”今井純點點頭,“在領養你兩個月後,我們就從電子報紙上看見通緝你的照片了雖然有些模糊,但依然可以認得出來那就是你。”

    夕顏知道那篇報導,上面附的照片是她參加納蘭康平登基十週年慶典時被記者拍下來的,效果並不好。顯然梁之儀果真及時銷燬有關她一切資料了,所以喬立只能將就張模糊不清的相片。

    她還記得那篇報導的內容——原本喬立以為她也在那艘皇家艦艇上,直到檢驗殘骸時才發現了他的錯誤,於是立刻對全宇宙發出了通緝令。

    “所以你們為了怕我曝光,才搬離首都隱居到這裏來?”夕顏低語道:“謝謝你們。”

    “其實我和未來本來就不喜歡住在那麼熱鬧繁華的地方,這樣正合我們的意。”今井純微笑,“並不單單為了你而已。”

    夕顏搖搖頭,“我並不是那個意思,而是要謝謝你們。”她直視着他,眼眸閃着淚光,“明知我的身世,還肯收留我、照顧我、關心我。”

    “因為你值得我們這樣做啊!”今井純唇邊的微笑加深,“難道你不知道自己是多麼惹人疼嗎?”

    夕顏再次投入他的懷裏,“只有你們才會那麼疼我。”她的嗓音微微發抖,顯得有些情緒激動。

    “夕顏,你真的想回奧斯丁看看?”

    “嗯。”

    “可是——”今井純猶豫着,“不會有人認出你嗎?”

    “放心吧!很少人真正見過我。”夕顏看來很有自信,“何況那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只憑小時候一張模糊不清的照片能和現在我聯想在一起嗎?”

    今井純吐了一口氣,“的確不能。”

    “而且我也該趁此機會好好看看那顆全宇宙最美麗的行星。”夕顏藍色的眼眸閃着耀目的光芒,“從前我一天到晚被鎖在宮裏,外面的世界根本沒仔細欣賞過呢!”

    今井純凝視着她那煥發愉悦神采的容顏,暗自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或許是該放她自由去飛的時候了。

    他不知道她的心裏是否積聚着對在靖帝國以流血政變取得政權的不滿。即使有,他也只能任他自己去掃盡陰霾,無法幫她。

    有許多事,是隻能靠自己的力量去解決的。

    ☆☆☆

    事實上,今井純的顧慮完全是不必要的。

    夕顏對大靖帝國並無任何不滿,她對這場政變一向是用歷史的眼光去看待的,改朝換代的時候到了,如此而已。

    她從前如此認為,現在亦抱持此看法。

    有時,她甚至感謝喬立。因為他發起政變,使她不得不逃出奧斯丁,而有幸遇見今井夫婦,得到他們全心全意的愛。這場政變改變了她的一生,使她有機會明白何謂真正的幸福,使她變得活潑開朗。真的,她該感謝喬立的。

    而且帝國在他的治理,許多制度規章都變得較為合理,人民的生活也更加安定。有這樣的結果,想必帝國人民也相當高興吧!

    畢竟由誰當家主政,跟一般老百姓是絲毫沒關係的。只有那些想取得特權的野心分子才會高唱所謂“正統”。

    所以,她想回奧斯丁跟從前一點關係也沒有。

    陪伴麗薇自然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她有一個預感。

    是怎麼樣的預感呢?她也説不上來,只是一種既模糊又清晰的感覺,彷彿有什麼事等着她去完成,有什麼人等着她去見似的。

    她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出現這種曖昧不清的感覺,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它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她決定去奧斯丁找出答案。

    “夕顏,你在想什麼?”麗薇性感沙啞的嗓音輕指過她耳際,她回過神,對坐在身旁的公主一笑,“對不起,我分神了。”

    麗薇輕搖螓首,“沒關係。”這位聖荷王國的公主那一對比紫水晶更璀璨的美麗紫眸,如今卻有些無神地盯着在她們面前一個大型熒幕。

    夕顏察覺到她的異樣,“奧斯丁話很難學吧?”

    “我覺得奧斯丁語的詩詞意境很美,但語法好難喔!”麗薇看着現在熒幕上的一首詩。

    經過兩個月的學習,她的奧斯丁語已有長足的進步,現在她們便是以奧斯丁語對話。

    “因為詩詞的語法結構與白話不同,所以比較難領略。”

    “你以前究竟花了多久學會的?”

    夕顏一愣,“很久。”她簡單地回答。

    麗薇嘆了一口氣,“其實我要不得想學這些,也不想去奧斯丁。

    “為什麼?你不是打算去做親善訪問,順便度假嗎?”

    “親善訪問?”麗薇紅潤的唇角牽起一絲嘲諷的微笑,“那只是藉口罷了。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父王是藉此機會安排我去相親。”

    “相親?”夕顏黑色的柳眉微微一揚。

    “和大靖帝國的皇太子——喬雲。”

    “喬雲?”

    她聽説過他,據説是一個十分睿智英明的男人,甚受帝國人民擁戴,而且相貌俊美異常。

    “嗯。”麗薇若有所思,“父王一直夢想攀上這門親事,畢竟對方可是掌握着半個銀河系呢!”

    “那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能有什麼自己的意見呢?你知道我父親的脾氣。”麗薇的語氣滿是無奈,“身為皇室成員,婚姻一定是對國家有利的。”

    換言之,自由戀愛的機率微科其微。除非恰巧與自己門當户對的對象相戀,否則皇室聯姻很少是基於愛的。事實上,很多上流社會的貴族或商業世家亦秉持着此種概念,為家庭利益而聯姻的例子屢不不鮮。夕顏很慶幸,自己的父母可沒有如此迂腐的門第觀念。

    麗薇望着夕顏那美麗絕倫的側面,禁不住心裏升起一股羨慕的感覺。雖然人人都説她——麗薇-蘇菲亞-荷特,堪稱為全國第一美人。金紅色的如雲長髮,紫水晶般的翦水雙瞳、貴族化的直鼻、豐潤的紅唇,還有令男人渴求的完美身材。

    在她二十歲那年,正式在上流社會的社交圈亮相時,曾掀起了一陣旋風,成為社交圈頭條話題達兩個月之久。

    甚至還有一些無聊的小報舉行票選,將她奉為全宇宙男人最夢寐以求的性感女神。而這樣一個既美、地位又尊貴的女人,卻羨慕着夕顏。麗薇認為夕顏才稱得上是絕世美女。她不僅有毫不遜於她的外在條件,更有一顆萬人不及的聰慧的頭腦。

    芳齡剛滿二十五的她,已經擁有一個歷史學和一個政治學學士學位。再加上一個生物碩士學位,而且在不久的將來將添上一個醫學博士學位。

    不過最令麗薇羨慕的,是她擁有自己沒有的自由。

    她有選擇自己的婚姻、自己的人生的自由。這一點,才是她及不上夕顏之處。每隔一陣子沒見到夕顏,總會發現她比上一次更美、更活潑、更有自信了,夕顏似乎不斷地在成長,而她卻總象在奈地踏步。麗薇知道是在外地獨立求學與工作促使她成長的。

    “夕顏,你怎麼會想要再去修醫學呢?”麗薇忽然問道。

    “我對醫學向來有興趣,而且比起在生科研的工作,我認為當醫生有意思多了。”夕顏的唇角忽然勾起一絲微笑,“比起和懷特教授朝夕相對,我倒寧願面對病人呢!”

    麗薇也笑了,“説得也是,價錢怎麼那麼倒楣被分到他的研究小組去!”

    “天曉得他竟然也專研分子生物,正巧和我的研究領域相同。”夕顏吐吐舌頭,“只怪我當初在學校沒搞清楚他究竟是哪能一方面的專家。”

    “別説你不清楚,我什全校根本沒有一個同學知道他是哪一門子的生物學家。”麗薇對她眨眨眼,“只知道他教我們生物,而且是個無聊透頂的老頭而已。”

    “不止無聊透頂。”夕顏補充道:“而且無理取鬧。”

    兩人不禁相視而笑。

    懷特教授是她們在“聖荷皇家女子學園”的生物學教授,這所女子學校是全國評價最高的中學,專供十幾歲的女孩子學習的場所。由於自這所學校畢業的女子以多才多藝、氣質優雅聞名,許多上流社會的父母滸把家中女兒往那裏送。“聖荷皇家女子學園”已成為另一種時髦的代名詞。

    夕顏與麗薇便是在那裏求學時認識而結為她友的。

    “你該不會是為了脱離他的魔掌才決定陪我去奧斯丁的吧!”麗薇笑問。

    夕顏搖搖頭,“我已經辭去生科研的工作,離去醫院實習還有兩、三個月的時間,所以想趁此機會好好度個假。”她藍眸盈盈發亮,“當然,能離開那個老頭自然是萬幸這事。”

    麗薇聞言逸出一串輕笑,但不久卻又神色黯然。

    “下星期就要去奧斯丁了。”她低語。

    “或許喬雲人不錯呢!”夕顏謀略以輕鬆的語調促使好友振作,“至少他似乎長得很帥。”

    “我看過他的投影片,他俊美地不可思議。”

    “真糟糕,那就不妙了。”夕顏調節器皮地扇扇她那髮尾端微微翹起的長睫毛。

    “為什麼?”麗薇不解地。

    “你不知道嗎?”夕顏的藍眸澄澈得像無雲的天空,“過分俊美的男人往往有斷袖之癖。”

    “斷袖之癖!”麗薇思索着這個夕顏前幾天教過她的奧斯丁成語,“是指同性戀嗎?”

    “沒錯。”夕顏讚美地,“你真是個用功的好學生。”

    “夕顏,不會吧?”麗薇忍不住唇邊一抹笑,“他可是皇位繼承人呢!”

    “希望不是。”夕顏回她一朵燦爛的笑,“你不知道當你看到一個出色的男人,卻發現他對異性沒興趣時,那種錐心刺骨之痛。”她誇張地。

    “難道你有這樣的經驗?”麗薇好奇地問。

    “想念我,我周遭的女友們幾乎都有類似的經驗。”

    ☆☆☆

    “兒子,你知道那些貴族千金私下怎麼議論你嗎?好們懷疑你有斷袖之癖。”

    發話的老人就是那位位高權重,掌控半個銀河系,大靖帝斬皇帝——喬立。

    他的證據是帶着怒意的,呈花白色的長眉弓成一字形,灰眸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唯一的兒子。

    喬雲面對父親的怒意,只是微微挑起他那形狀美好的濃眉,依舊維持一貫的氣定神閒,“父皇什麼時候開始在意起這些無聊的傳言?”

    “這真的只是傳言?”喬立宏亮如鐘的聲音響遍了“靖平殿。”

    靖平殿,原本是這座偌大的皇宮專供皇帝辦公的宏偉建築,現在倒成了父子倆議論私事的場所。

    “難道父皇以為它可能是真的?”喬雲的眉毛揚得更高了。

    “不可能嗎?”喬立鋭利的眸光沒離開過他臉上一分一秒,“你今年都二十八歲了,我就沒聽説你和哪家千金認真交往過,連個情婦也沒有。”

    “私生活嚴謹不是壞事吧?”喬雲碧綠色的眼眸平靜地回視父親。

    “不錯。但像你這樣身邊一個女人也沒有就值得商榷了,”喬立怒火未熄,“偏偏你又常常跟一些漂亮男人混在一起,要人家不誤會也難。”

    “他們是我的朋友。”喬雲冷靜地解釋。

    “你的朋友倒個個都出色得很啊!”喬立語帶嘲諷,“不論是那個天才軍神,還是那個侯爵公子哥兒都是一張漂亮的臉孔。還有一個外號叫什麼——”他側頭想了一會兒,“‘冥王’的,我雖然沒見過他,但據説也是個俊秀男子。”

    “我和他們交朋友與他們的外貌無關。”喬雲唇角微微一牽,“是志趣相合的緣故。”唇角的牽動漸漸化成笑意,“何況我有一羣才華出眾的好友,不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好事嗎?”

    喬立一窒,一時啞口無言。過了一會兒,他方才又開了口。“總之我年事已高,近來身子又不好。你近年來替我分擔了不少政務,能力又極為卓越,甚受臣民愛戴。”他頓了兩秒,“我打算過一陣子就退位,把一切都交給你。”

    喬雲正欲發話,喬立揮手止住了他,“在此之前,我得先把你的婚事辦了,才能安心。”

    “父皇——”

    “你就直説吧!究竟對誰家千金有興趣?”

    喬雲一愣,直覺地凝神細想,腦海裏卻偏偏浮現不出任何一張清晰的容顏。

    其實,他並非完全沒接觸過女人的。每次皇家舞會便有的習慣。

    不僅如此,有時他也會邀請那些名流千金一同用餐或去欣賞歌劇,也常應邀參加社交界的盛會。總之,他認識的女人絕不在少數。可是,他現在竟然無法拼湊出一張完整的臉孔。不是忘了頭髮的顏色,就是想不起眼眸的顏色,有些甚至連臉型都描繪不出來。沒有任何一個女人令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過了許久,他終於放棄了徒勞的努力,“沒有。”

    “我早料到了。”喬立一點也不意外,走向他那張以最高級的木材為原料製成的豪華辦公桌,輕輕觸了右上角的邊緣一下。

    隨着他的動作,一個立體人像委快地投影在靖平殿正中央。

    喬雲凝神一望,看見一個紅髮麗人的身影,五官的端麗堪稱絕色。

    “麗薇-蘇非亞-荷特,”喬立介紹着,“聖荷王國的公主。”

    喬雲將眸光移向父親。

    “怎麼樣?她可是全銀河系所有皇室裏外貌最出色的公主哦!”喬立等待他的評論。

    “外貌並不重要。”喬雲只是這樣淡淡一句。

    “當然。”喬立點點頭,“我調查過了,她的人品也是一等一的。温柔、體貼,書也念了不少,藝術文學各方面都頗有涉獵——絕對是個聰明的女孩。”

    “所以——”喬雲等着父親繼續。

    “所以我已經邀她下星期來奧斯丁度假了。”

    “你邀她秋奧斯丁?”

    “而且住在皇宮裏。”喬立補充道。

    “這是某種形式的相親嗎?”喬雲質問父親。

    “你要這麼説也可以,我希望你們先試着培養一下感情。”

    “培養感情——”喬雲嘲諷地,“試着?”

    “聖荷王國雖是個小國家,但位在距麥哲迴廊很近的行星上,地理位置極重要。”喬立若有深意地。

    麥哲倫迴廊是麥哲倫星系對外的交通要道,距離奧斯丁行星聯盟的宿敵——聖保羅的同盟轄下的星系很近,六年前的麥哲倫保衞戰便是聖保羅同盟軍,欲由此入侵大靖帝國而發生的。這場戰役令當時還是默默無名的“軍神”賀星揚一舉成名,從此功勳不斷,成為宇宙中最了不起的名將。

    “因此與他們聯姻,吸收聖荷成為奧斯丁行星聯盟的一員。”喬雲替父親接下去,“對我們軍力部署很有利。”

    “的確如此。”喬立不否認他的推測。

    “你策劃一樁政治聯姻!”

    喬立深深地凝視了自己的兒子一眼。“我並無意強迫你接受這門親事,我是用親善訪問的名義邀請她來的。如果你實在不喜歡她,當然可以不必娶她。”他忽然微笑了,“但假若你對她印象不錯,那就另當別論了。”

    喬雲默然。

    他十分明白身為皇室繼承人必須負起傳宗接代的責任。雖然,他其實是不想讓喬氏皇朝延續下去的。

    事實上,好幾年以前他就有結束帝制讓國家立憲的想法。但要辦到這件大事需要時間,現在了不是開始的時機,一切都要待他登基後再按照他擬定的計劃步驟一一實行。

    所以,他產不想讓婚姻分了他的神。而且萬一他的妻子產下皇子,那一切就更復雜了。可是他也明瞭父親的心意,他最近身體狀況不佳,自然希望唯一的獨生子趕快完成終身大事,好讓他了無牽掛。他在心裏嘆了一口氣,終於點頭同意父親的提議。

    “很好,”喬立喜上眉梢,“放心吧!麗薇公主絕對會讓你動心的。”

    喬雲卻完全無法感受到父親興奮的情緒,一直到他回到了東宮一棟他最愛的建築“雲石軒”,他那隻英挺的濃眉依舊未能舒展。

    “雲石軒”,是喬雲的書房,亦是他處理政事國務辦公室。這棟兩層樓的建築完全是以帶點灰的白色大石板塊砌成的,樸實中見高雅、高雅中帶樸實。

    喬雲將它命名為“雲石軒”並且親自在門楣上題上這三個字,兩旁則題了他的座右銘——“位高如雲,質樸若石。”這棟建築也是東宮裏唯一帶有他個人風格的建築。

    他跨進門檻,直接轉上了位於二樓的私人書齋。

    一個身材修長英挺的男子倚在一扇玻璃長窗旁,充滿興味地盯着他。

    “幹嘛一副悉眉不展的的模樣?”窗旁的男人開了口,語氣是戲謔的。

    喬雲眸光一轉,瞥見了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性格的唇角勾起一絲驚喜的微笑,“艾略特,怎麼有空來?”

    艾略特-温莎,大靖帝國温莎公爵的長子,於二十歲那一年受封為侯爵,也就是喬立口中那位“侯爵公子哥兒”。

    “我剛結束一件大案子,想讓自己輕鬆一下,所以就先來看看你羅。”艾略特伸手撥去一綹垂落在額前深金色髮絲,唇邊亦漾着笑意。

    他目前是首都“靖城”最大的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之一,由於其經手的案件幾乎都以勝訴收場,因此近來聲望正急速上升中。

    “雙贏了!”喬雲隨口問道,根本不懷疑會得到否定的答案。

    “當然。”艾略特的語氣亦是自信十足的。

    “來杯威士忌!”喬雲伸手輕輕往左邊牆面一推,石板牆便往兩旁退開,一具原木打造的漂亮酒櫃滑了出來。

    喬雲取出一瓶來自彌賽亞行星,酒齡達十五年的上等威士忌。

    其實他自己是不愛喝酒的,在書房裏設這個酒櫃有一大半的原因是為了招待這名好友。侯爵一向精於品酒,尤其對來自彌賽亞的威士忌情有獨鍾,所以喬雲的酒櫃裏擺了好幾瓶。

    “謝謝。”艾略特微笑道謝,再次提起了喬雲進書齋時他問的問題,“你剛剛怎麼啦!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喬雲緩緩將酒注入一隻十分精緻的寬口威士忌杯裏,輕輕晃了晃,讓它和林內的冰塊稍稍撞擊,然後把酒遞給了正盯着他的艾略特。

    “我好象什麼事都瞞不過你。”他淡淡笑着。

    “當然,我可是你十歲時就認識你了。”艾略特接過酒杯,“那時大靖帝國都還未立國呢!”

    事實上艾略特的父親就是因為擁護喬立稱帝有功才受封爵位的,而且是帝國最高的爵位。

    “告訴你也無妨。”喬雲按了下酒櫃陷密處一顆星形按鈕,底部便自動滑出一張方形小桌,桌上是一應俱全的沏茶用具。“我父親替我安排了一場相親。”

    “什麼?”艾略特盯着喬雲開始為自己沏茶,語氣訝異的。

    “他想盡快傳位於我,所以急着替我辦婚事。”

    艾略特無法控制唇邊一抹硬要浮現的笑意,“對象是誰?”他啜了一口酒,如上等威士忌一般的眸子閃着興味的光芒,恰與手中端的酒相映成輝。

    “聖荷王國的公主——麗薇-蘇菲亞-荷特。”喬雲繼續沏茶的動作,空氣中開始流動着茶葉的清香。

    艾略特雖完全不諳到茶道,卻明白這味道正是喬雲最愛的來自奧斯丁高山的茶葉散發出來的。不過他現在的注意力集中在方才得知的消息。

    “是她?”他笑了,“看來你父親頂有眼光的嘛!據説她可是個足以傾城傾國的佳人呢!”

    “你的語氣似乎帶着嘲弄?”喬雲碧綠色的眼眸直逼着艾略特威士忌色的雙眼。

    “我是恭喜你,別搞錯了,能有個絕世美女相陪可是天大的喜事呢!”艾略特再吮了口酒。

    和喬雲嚴謹的私生活不同,這位所有上流社會的名媛淑女們呢稱他為“侯爵”的貴族公子有着多彩多姿的社交生活,風流的事不斷。

    艾略特不僅精於品酒,也精於鑑賞美女,而且眼界頗高,等閒美人還不一定能入他之眼。由兩個人蔘加舞會的態度便可見他們性格大相逕庭。

    喬雲一向遍邀與會所有未婚淑女共舞,不論地位高低、容貌美醜,所有女孩都能享有與皇太子共舞的榮幸。

    而艾略特只要在人潮多的地方,就有用他那性感的眸光緩緩掃視四周一圈的習慣,一般認為這是他選定獵豔目標的準備動作。

    只有最出眾的美女才會被艾略特邀舞。因此,那些名媛千金在皇太子面前總會不自覺地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在侯爵面前卻會出現賣弄風情的一面。曾經有人私下評論道:“皇太子有辦法將每一個蕩婦變成淑女,而侯爵恰恰相反,他是把淑女變成蕩女。”這段話同時也暗示了兩人對女人不同的態度。

    “所以。”艾略特繼續問道:“她打算來奧斯丁嗎?”

    “下星期。”

    “真希望能快點見到她,不知她是否名不虛傳?”

    “如果你真對她有意,不妨展開追求。”喬雲似乎急着將美人往外推。

    “和堂堂大靖帝國的皇太子搶女人?”艾略特語調誇張,“我可沒那麼大膽子。”

    喬雲慢條斯理地品了口他剛沏好的茶,“你這個浪子侯爵為了美色不是一向勇往直前、當仁不讓的嗎?”現在反倒是他的語氣帶着嘲弄了。

    艾略特搖搖頭,勾起一絲似笑非笑的微笑,“我還沒找到那個能令我甘願放棄一切的女人。”

    “或許就是麗薇公主。”

    “不會的。據説她是個紅髮紫眸的美女。”艾略特陷入了一陣沉思,“我總有個預感我會栽在藍眸女人的手上。”

    “像梅琳-奧斯丁的眸色?”喬雲亦若有所思。

    “沒錯。”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艾略特便有一個十分奇怪的習慣。每當置身於人潮多的地方,眸光就會不自覺地不停轉着,尋找着某樣不知名的東西,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在找什麼。

    直到十八歲那年,在“靖平宮”裏的藝術殿發現了前朝蘭奧帝國開國君主的皇后梅琳-奧斯丁的畫像,他才似乎明白自己要找什麼。

    那是在銀河系二一一年時,由當時最知名的人物畫家梭羅-馬丁繪的畫。

    畫中的梅琳,秀髮彷彿秋陽下金黃燦爛的麥穗,藍得不可思議的翦水雙瞳令人聯想起開在高山上的勿忘我,唇邊則抿着一抹足以奪人魂魄的微笑。

    至今他還清楚地刻初見那幅畫時心中所感受到的強烈震憾。

    那真就是一種“眾裏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感覺。

    於是他終於知道了,自己要找的是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名神似梅琳-奧斯丁的女人——雖然他還是不明瞭為何自己非找到她河。他立刻就開口請喬雲替他向皇帝要求賜他那幅畫。皇帝爽快地答應了。艾略特雖得到了那幅畫,可是至今仍找不到他一心想建築的女人。

    喬雲全明白這位好友的心事,他拍拍他的肩,眸光温暖,“我十分期待能見到你栽在女人手那一天。”語氣帶着點輕微的戲謔。

    “到時別忘了拉我一把。”艾略特玩笑道。

    “除非你能幫我先度此難關。”

    艾略特聞言輕笑,“和女人談情有那麼痛苦嗎?又不是叫你非得娶她不可。”

    喬雲聳聳肩,“我現在只想早日着手進行我的計劃,實現理想而已。”

    “立憲?”

    喬雲點頭,為自己再斟了一杯茶。

    “我們四個就屬你最有理想抱負了,”艾略特自杯緣打量着他,眼眸帶着笑意,“星揚説得不錯,由你當未來的皇帝最適合不過了。”

    喬雲微微一笑,“別想撇清關係,我的計劃也包括了你。”

    “我?”艾略特一徵。

    “侯爵、軍神、冥王,你們三個都有份。”喬雲的神色似乎不懷好意,“星揚負責軍務、韓負責商務、你自然是負責法務羅!”

    “你倒是物盡其用。”艾略特話帶嘲諷。

    “不然豈不辜負上蒼賜與三位出眾才牟的美意?”喬雲泛起一抹只有在好友面前才會展露的調皮笑意。

    “如果你不是皇太子,”艾略特唇邊亦泛着笑意,“我會説——去你的,本公子沒空理你。”

    “可是我的確是皇太子啊!”

    “所以我只能説,多謝殿下抬愛。”艾略特語氣充滿了戲謔,“微臣必會全力以赴。”

    “有勞你了,愛卿。”喬雲架子十足地回他一句。

    “去你的。”艾略特禁住出聲詛咒。

    兩人都笑了,笑聲迴盪在整座“雲石軒”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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