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雨住,天色還是陰陰的,涼風習習。
難得遇上這樣的好天氣,原本躲客棧的人都紛紛鑽了出來,今日王大女俠與智不空師父有一場大戰,這等好戲豈能錯過?那些押王曉曉進前十的賭徒們更是緊張萬分,早早跑現場望風,直嘆她運氣太差,好容易進了前八十,竟然會抽到這個厲害對手,這下怕是要賠本了。
王曉曉和文淨剛剛趕到茶攤,胡樂就迎上來招呼,原來他已聽説王曉曉中暑的事,不免問候一番,末了又擔心:“姑娘今日還要與不空師父比,怕是難了。”
早開過後門哩!王曉曉化心虛為風度:“謝謝你惦記,比武本來就有勝有敗,沒事的。”
“姑娘莫非要認輸?”
“認輸啊……到時候再説吧,”走後門總不太光彩,王曉曉岔開話題,“這幾天我也沒大留心,生意怎麼樣?”
一提生意,胡樂馬上打起十二分精神,極口稱讚:“多虧姑娘的好主意,生意好得很,除去本錢租金和那一千兩賞金,已賺了近兩萬銀子,料着武林大會結束時,還能再賺上一萬,姑娘果然有見識!”
王曉曉暗暗心喜,再説了幾句便催他去忙,自己走到茶棚裏的清靜角落坐下,慢慢喝着茶,做出一副氣定神閒把握十足的模樣——好歹這麼多人相信崇拜自己,把身家都押了上來,怎麼説也該安慰安慰那些脆弱的心啊。
武林大會估計離結束也不遠了,照近日趨勢來看,每場比試的時間已開始延長,聽文淨説,昨天下午已經評選出了前八十名,有真才實料的好手都入了圍,後面估計會打得越來越艱難,今天就算智不空肯放水,明天后天遇上別的高手又怎麼辦?
怕什麼,大灰狼説了會幫忙呢!王曉曉默默寬慰自己,抬頭正要朝貴賓台望,誰知視線卻被一個白影給擋住了。
“可好些了?”
面如冠玉,目似晨星,依稀有清香味隨着晨風飄散,白衣凌夕立於桌側,含笑看着她:“昨日聽文小兄弟説你中暑了,如今可好些?”
關心的人還不少,王曉曉感激地點頭讓坐:“謝謝,沒事了。”
“今日可要與不空師父打。”
“恩。”
“王女俠很有把握?”
王曉曉本想搖頭,突然間又變了主意,神秘地瞪着他:“當然,其實我這兩天已經練成了絕世神功,絕不會輸給他。”
凌夕愣:“絕世神功?”
“不錯,”王曉曉一本正經,神情凝重,“那可是上古神功,非常厲害,江湖失傳已久,不動手就可以傷人,你信不信?”
凌夕終於忍不住揚眉笑了:“如此,我今日便坐在這裏,看你的絕世神功。”
他剛剛側過身,一個十五六歲的美麗女孩子就擠進了茶攤,快步朝這邊走來,不太友善地瞧了瞧王曉曉,明知故問:“凌公子還在這裏?”
俊男美女大多是“少林派”(原移花宮)弟子,估計他們那邊出了什麼事吧,王曉曉馬上看他:“找你。”
凌夕也意外:“何事?”
女孩子抿嘴笑:“翩翩師姐請你過去呢。”
啊啊,慚愧,對不起啊美女,借用你心上人這麼多天,王曉曉望望貴賓台上的美人,忙道:“既然翩翩姑娘有事,你還是快點過去吧,反正呆會兒我上場,在哪裏都能看到,一樣的。”
凌夕看看她,點頭:“也好。”
依依不捨地目送他走遠,王曉曉更覺無聊,現在又沒人陪着説話了。
“聽説王女俠今日要與不空師父比試?”有人走到面前。
原來是當初那名白蓮教弟子,少林城談判事件中,此人得了王曉曉真傳,棋藝大精,目前竟穩坐五子棋大賽擂主之位,十多天下來,王曉曉已知道了他的名字,叫白道——其實此人原姓任,名“人道”,後來被非常不人道的白蓮教教主“白菜”強制改了姓。
見是他,王曉曉忙笑答:“是啊。”
白道極是崇拜:“方才聽王女俠説,又練成了絕世神功?”
在江湖上磨練日久,王曉曉吹牛已經成了習慣,面不改色地點頭:“正是,我已練成江湖上失傳已久的不動神功。”
“那就好,早知道王女俠神功蓋世,必不會怕,”白道放下心,又提醒她,“只是,智不空師父的少林神拳厲害得很,上屆武林大會我親眼所見,王女俠萬不可輕敵。”
“少林神拳?”
“是啊。”
王曉曉若有所思。
見她不語,白道只當作是害怕,安慰:“王女俠不必太擔心,不空師父絕不會傷人的,縱然敵不過,頂多是掉兩顆牙罷了。”
王曉曉大驚,馬上伸手摸摸腮幫:“兩顆牙?”這還叫不傷人?
白道想了想:“是啊,上次武林大會郭家老二就被打掉了兩顆牙,惹得不空師父內疚好一陣,直嘆出手太重呢。”
望了望貴賓台上微笑的智不空,王曉曉打起寒戰,想不到這美和尚看上去那麼温柔,出手居然這麼有破壞力!
不過她很快發現了另一件事。
大灰狼呢?
四下尋視,那熟悉的紫色身影竟真的不在,逍遙派代表的位置上只坐了個掌門老頭兒,旁邊陪着的人倒是很熟悉,就是經常跟在慕容無傷身邊的少年。
昨晚那麼大的雨,難道……
“今日一戰好瞧!不空師父乃是上屆武林大會的第二名,王大女俠若勝了他,必定有望奪魁了。”
“不空師父神拳厲害,王大女俠險得很……”
“我的身家可都在她身上吶!”
“……”
貴賓台上的天絕大師也是坐立不安。
王曉曉默然半日,忽然抬頭望着蕭夜:“聽説不空師父的少林神拳很厲害啊。”
蕭夜看看她:“少林神拳的確厲害,上次我也只是險勝於他。”
“我們這劍法叫什麼名字?”
“清風十三式。”
“清風十三式,”王曉曉沉吟,“和少林神拳比,哪個更厲害?”
“兩派武功,各有所長,豈能空口斷言高下?”蕭夜看出了她的緊張,“不必着急,四哥既已答應,不會為難你。”
王曉曉不是擔心這個:“可過了這關,明天怎麼辦?”
“過了再説。”
陰陰的天空下,一道黃色影子凌空渡來,僧袍隨風張開,臉上仍然帶着明淨的微笑,如同白蓮花般的祥和聖潔。
待王曉曉回過神,他已落到了比武台上,對面朝她合十作禮。
現場掌聲驟起。
王曉曉忙嚥下口水,尷尬:“這個,今天……”
他含笑:“此事我已盡知,放心。”
王曉曉頗覺不好意思:“謝謝你了,若不是師父逼着,我也不會……”
他搖頭:“不妨。”
幾句話的功夫,鼓聲已經響起,看台迴歸沉寂。
水大俠宣佈:
第六百四十四場,王曉曉vs智不空。
望望貴賓台,見白衣凌夕坐在翩翩美女身旁,正含笑瞧過來,王曉曉想起自己吹下的牛皮,眨眼與智不空商量:“咱們打還是不打,要做做樣子麼?”
智不空怔了怔,微笑:“不打緊,倒是貧僧這幾個月遍尋佛經,總算勉強能解王女俠當日的難題了。”
“什麼難題?”疑惑。
他垂目合掌,神情恭敬:“大般涅盤經上,世尊曾雲,穀米草木無命無我。非眾生數。若有能作如是説者,是我弟子。若不能者,當知即是外道弟子。是以,吃素並非殺生。”
啊喲,王曉曉被嚇得不輕,當初提到吃素殺生的問題,不過是隨口説來為難他罷了,想不到他還記掛着,居然真去鑽研佛經!
“楞嚴經有云,又善男子,窮諸行空,已滅生滅,而於寂滅精妙未圓。若於所知,知遍圓故,因知立解,十方草木,皆稱有情,與人無異。草木為人,人死還成十方草樹。無擇遍知,生勝解者,是人則墮知無知執。婆吒霰尼執一切覺,成其伴侶。迷佛菩提,亡失知見。是名第四計圓知心。成虛謬果,違遠圓通。背涅槃城,生倒知種。”
王曉曉不懂經文,只懂點頭。
他神色越發肅穆:“佛只教我不生殺戮之心,至於草木有情之説,皆是以為覺知遍滿一切處,而生執著之心,實非佛性,是人則墮於知無知執,成虛繆果,反成外道。”
半日。
王曉曉想來想去,發現自己還是不懂那經什麼意思,只好配合地假笑:“慚愧慚愧,是我無知了,不空師父説得很對,很好……”
智不空點頭:“王女俠明白就好,生此執著心,即為外道……”
瞧瞧貴賓台上的水若綺,王曉曉趕緊打斷他:“其實……修身養性也不一定要出家啊,你不如還俗在家修行,我們也可以慢慢討論……”
智不空微笑:“貧僧早已立志捨身佛門,渡化眾生,廣大佛法,並非只在個人的修身養性,豈有還俗之理?”
見王曉曉只是惋惜,他馬上就地渡人:“王女俠若果真誠心向佛,不妨入我佛門,潛心修行,以求正果,豈不更好?”
啥?帥哥你白白浪費自身資源就算了,居然還想把我也拉進去?
“咳……這個……”王曉曉想了想,堅定地看着他,表明立場,“其實,我很早就已經立志,這輩子都要熱愛紅塵俗世,千萬不能出家,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嘛。”
説完她趕緊轉過臉,發現觀眾們還伸着脖子期待精彩大戰,不由為難:“我們還打不打?”
智不空搖頭,轉向貴賓台:“這一場就算作平了吧。”
聽到這温和而清晰的聲音,全場觀眾先是譁然,跟着又都靜了下來,無數眼睛齊刷刷地望向漂亮盟主,這王大女俠動也沒動,能和大名鼎鼎的智不空師父戰成平手?
水大俠顯然很意外,也露出詢問之色。
漂亮盟主卻似乎故意要讓眾人着急,遲遲不肯開金口,只有趣地瞧着王曉曉,還挑了挑眉,滿眼笑意中透着一絲狡黠。
你敢再給我出問題!王曉曉握拳威脅。
瞧見那兩隻拳頭,漂亮盟主越發開心,笑得顛倒眾生,害王曉曉差點當場流出口水,現場的花痴們更是連眼睛也顧不上眨了。
此人卻並沒意識到自己美貌造成的震撼,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等到王曉曉緊張夠了之後,才轉臉沖水大俠點了下頭。
水大俠宣佈:
第六百四十四場,平。
盟主認定自然不會有假,王大女俠果真了得!
觀眾掌聲雷動。
王曉曉被瞻仰得冒出冷汗,趕緊謝過智不空,不待蕭夜來接,自己飛快從台前的梯子上溜了下來,順着台階就往茶攤上跑。
“媽的,”有人後悔得直拍大腿,“早知道王大女俠練成了不動神功,就該押她進前三了,那可是好幾倍的利啊!”
“與不空師父戰了平手,前三有望!”
“不動神功這般厲害,不知夜公子能否勝她。”
“……”
回到茶攤,胡樂文淨白道以及“移花宮”的智空智靈都一齊圍上來道賀,也包括那些下棋的選手,誰不想結識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
王曉曉嘆息,唉,你們知道什麼,這不動神功也需要條件才能施展,今天美和尚這關算過了,明天還不知道怎樣呢……
正在此時,水大俠的聲音突然又響起——
“據察,王女俠連勝七場,戰績尤佳,另,武林大會歷來少有女子參賽,故盟主特許其免戰,只待與本屆第一高手對決,以為勉勵。”
免戰,直接挑戰第一高手?
喜訊傳來,現場氣氛瞬間達到高xdx潮,眾賭鬼高聲慶賀,再次亮起“v”形手勢,同時也後悔不已,當初怎麼就沒在這位王大女俠身上多下點注呢!有了這一戰的輝煌戰績,花痴們竟也不怎麼敵視她了,反露出崇拜之色——王大女俠厲害,戰場得意,情場風流,上下比武台有夜公子接送,喝茶有凌夕公子陪着,無傷公子還親自上門探望病情。
王曉曉本人則激動得差點掉眼淚,太好了,可以不用擔心明天的比試了!
望望貴賓台,漂亮盟主正含笑看着蕭夜,蕭夜竟也一反往日的恭敬,只是抿着嘴,眼睛看向別處,似乎很不自在。
凌夕忍笑衝她頷首,旁邊的翩翩則神色黯然。
師父呢?
王曉曉正在奇怪,接着就被兩隻手給抓住了。
不知什麼時候,天絕大師已從貴賓台上跑了下來,笑呵呵地扶着她的肩膀,極口稱讚:“曉曉果然能幹,不愧是我神劍天絕的得意弟子,為師當初就知道你天資聰穎骨骼清奇,將來必定有大作為,因此才將這不動神功傳授與你,如今總算沒有讓為師失望,哈哈,我神劍天絕從不會看錯人……”
殷皓也跟了過來,滿臉驕傲:“小……小師妹就……就就是厲害!”
周圍觀眾紛紛讚歎。
“神劍大師慧眼識人!”
“好眼力!”
“夜公子與王大女俠都出自神劍大師門下,這次四大門派首座又非華山莫屬了!”
“……”
一連串的奉承聽得天絕大師喜不自勝,一拂袍袖,轉向文淨:“淨兒下去跟客棧打聲招呼,就説今日不必準備午飯了,中午我們全上得勝樓!”
文淨大喜,答應着飛快走了。
天絕大師總算冷靜下來,準備帶王曉曉上貴賓台,見她不肯,馬上盛讚其謙虛美德,不再勉強,囑咐了幾句便轉身要走。
誰知就在此時,一個老者突然擠開人羣,跑上前將他拉住。
“掌門師兄!可見着你了!”哽咽。
“你是……”
“掌門師兄不認得我了?”
“啊……”天絕大師上下打量他半日,總算記起來,大喜,“你你是十六師弟!”
“正是!”
“多年不見,你一向可好?”
“好好,當初被遣下華山,我便去太楊城開了家鋪子,如今還在那邊,”老者淚下,“後來聽説師兄做了掌門,也想着來道賀的,誰知路又遠,鋪子裏又忙,前幾屆武林大會又沒得空,如今總算見到你了!”
天絕大師也動了故舊之情,熱淚盈眶。
聽多了羅嗦,看慣了打滾,難得見到師父有這麼煽情的時候,王曉曉忙吩咐夥計搬過椅子。天絕大師不忘稱讚其孝心,拉着老者坐下,隨後轉身吩咐殷皓去貴賓台沏最好的茶來招待老友。
不消片刻,茶上。
老者抹抹眼睛,接過茶杯一看,展顏道:“掌門師兄還是喝這玉井茶。”
天絕大師陶醉:“玉井茶好哇!”
“記得自我上山時起,掌門師兄就只愛喝這個,”老者嘆息,“想我被遣下山至今已有二十五六年了,師兄如今雖已貴為掌門,口味倒是一點都沒變。”
“……”
他二人久別重逢,談得頗為投機,都沒注意到旁邊變色的王曉曉。
二十五六年口味沒變?不對吧,前兒才聽十九師弟説過,二十年前,師父一直是喜歡華山金針,後來才突然改喝凡城玉井的,怎麼現在會是這樣?
“王女俠?”
猛然聽到呼喚,王曉曉急忙放下心中疑慮,轉身看清來人:“是……小柳?”
少年點頭:“正是,今早我家公子特地吩咐,叫我務必代他向王女俠道賀。”
“他人呢?”
“這……”
見他神情猶豫,説話又吞吞吐吐,王曉曉忙將他拉到一邊:“他怎麼了?”
少年垂首:“公子説,不必與姑娘提起。”
王曉曉急:“到底怎麼了?”
少年悄悄抬眼看了看她,小心翼翼道:“昨日不知公子出門辦什麼事,回得太晚,淋了一場雨,如今染了傷寒,所以沒能親自來道賀。”
證實心中猜測,王曉曉很內疚:“他沒事吧?”
“早起還是發熱,不知現在怎樣。”
“這樣啊……”
雞鳴聲起,星河漸隱,長夜已將過去。窗外屋檐上忽然響起“撲啦啦”的聲音,一隻怪鳥扇動翅膀飛走了。
某大(打個呵欠,抱怨):忒不厚道,白聽不做聲兒的越來越多了!
少年(尋思):不動神功……世上竟有這門功夫?
某大(正色):江湖之大,無奇不有,何況“以不變應萬變”乃是武學至理,那不動神功本是門失傳已久的上古絕學,其妙無比,威力無窮,也是王大女俠的緣分,終究被她得到。
少年:敵得過不空師父的少林神拳,果然厲害。
某大:不錯,後來王大女俠正是以這獨門神功……
少年:怎樣?
某大:倒茶。
少年:?
某大(瞪眼):我口渴了,倒茶。
少年:……凡城玉井還是華山金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