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這個殺手有點熟
我一驚,揭了轎簾往外看,卻見夏侯商和兩名轎伕正站在車頭前,冷冷地朝我們望着。
這下可怎麼辦才好?如今的情況,我是這殺手的人質,可這殺手並不知道我在在夏侯商心目之中輕如鴻毛,可不能讓這殺手知道他手裏邊原來握的不是珍珠是瓦片,我一邊思量着一邊想該如何將自己的價值提高才好。
那柄刀又架在了我的脖子之上,他道:“王爺,我並不想傷人性命,只求以命換一命。”
轎簾無風自開,夏侯商手裏拿了一根蟒皮細鞭,長長的韌條在手裏挽了幾個圈,纏在左手手腕之上,繞金線的手柄輕輕地敲擊着青袍下襬,暮色雲曦之中,他淺淺一笑:“你還能逃得出去嗎?”
他平時不常笑的,如今這麼一笑,讓我感覺有些滲人。
幸好他沒叫人不管不顧地衝了上來。
我悄悄地道:“俠士,王爺既然來了,我還是勸你直接投靠了王爺便是,別做無謂的掙扎,您把我握在手裏是沒用的,象我這樣的女子,王府之中可多了。”
我越是如此説,卻更讓他認為我在夏侯商心目中佔了一席之地,冷冷地道:“寧王殿下,難道你真不顧她的性命?”
我看清寧王手指微動,知道他既將發作,而此時這殺手以為手握重要人質而信心大增,放在我頸中的刀刃雖是穩定如昔,可其它的卻是顧不上許多,悄悄地將藏在指甲裏的長針取了出來,眼睛卻凝視着夏侯商的手指。
只見皮影如細蛇一般竄了出來,我將頭朝後一仰,脖子便稍離刀刃,左手暗暗一揮,指甲中的長針便沒進了那殺手受傷的手臂,原以為那殺手會收不住勢,怎麼也會任由那把刀割進我的脖頸兩分的,卻沒有想到,夏侯商手裏的皮鞭如靈蛇一般把那刀子緊緊纏住,讓它不能沒入半分。
長針浸有烈性的麻沸散,所中部位能讓人瞬間失去行動能力,所以,那殺手的手腕便握不住刀刃,任其跌了下來,而我早就趁勢滑了落地,再在木板上滾了兩滾,不動生色地滾到了車箱角落裏。
那殺手失了武器,已不能顧得其它,跳下了馬車,朝夏侯商攻了過去。
兩名年青轎伕早從腰間抽了刀出來,卻不上前幫手,只是在外掠陣,想是因為夏侯商還是遵照以前的規矩,不喜羣毆。
自是沒有扶了我起身的,我只得自己站起身來,伸手拍了拍身上的青草葉子,朝場上看去,卻見那殺手不過兩三招而已,就被夏侯商打得狼狽不堪。
他那長如韌枝的皮鞭靈活如蛇,身子不動,手腕翻轉之處,把那殺手抽得身上的衣服片片而落,我略有些不好意思,心中存了疑慮:莫非這夏侯商骨子裏真有斷袖之慮?抽就抽罷,也不用抽褲子吧!
可當那殺手臉上的面具被抽得飄然落地之時,我卻差點失聲叫了出來,怎麼會是他?
他絕不能被夏侯商捉住!
可要怎麼樣才能救得了他?
他終於被擊倒在草地之上,夏侯商這才袖手而立,冷冷地道:“將他交給刑部。”
他不打算趟這個混水,甚至連問都不想問!
眼看那兩名年青車伕上前提人,我暗暗着急,不經意之間,卻看清那殺手眼波閃閃,臉有冷意,急中生智,忙抽噎着上前:“王爺,您可得為妾身做主,妾身不是有意的……”
一邊説着,一邊慌慌地擋在了那兩名車伕的前面,離那殺手不過三米之距。
夏侯商回頭望我:“什麼事?”
我正待哭訴殺手對我的無理,卻見他眉頭一皺,將我往旁邊一撥,我一個趔趄,便摔倒在地,抬眼看去,卻見那殺手手持一把利刃,直刺進了夏侯商的左胸之上。
那殺手的確是趁了此次良機,卻並沒有將我重抓為人質,他的目地,卻是玉石俱熾,所以,他那一擊,凝聚了他所有的力量,如果夏侯商沒有推開我,他一定能避過那一刺。
只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推開我,從力量,角度上看,這一刀,原就不是刺向我的。
那兩個年青車伕訓練有素,一個向那殺手追了過去,另一個過來扶住了夏侯商,眼看他胸前血來泉湧,我嚇得大叫:“快,王爺不好了,快送王爺回府。”
那名追殺那殺手的年青車伕聽了我的聲音,情緒不穩,和那殺手過了幾招之後,被他虛幌一招,終是逃掉了。
我這才暗鬆了一口氣,讓他們將寧王抬上了馬車,往王府趕。
永樂帝已經起駕回宮,營地裏留下的是神策營的人,聽聞寧王受傷,又是好一陣忙亂,派了兩個小隊護送我們的馬車回府,更是派人往宮裏遞消息,等得我們回到王府之時,已有好幾名御醫等在大堂了。
接下來,便是御醫進進出出,馮國棟也來了,江妃娘娘得到消息,連夜從宮裏趕了過來,各房的美人不得入內,只能呆在側廳,卻不敢露出沮喪之色,更不能面露泣意,卻無人敢走,只能在廳內候着。
從不露面的梅夫人也來了,一來就被江妃娘娘喚入了內室,説是王爺有請。
我衣上都是血跡,更兼受到驚嚇,江妃娘娘問清楚來龍去脈之後,便准許我去換了衣服,當我再次來到寧王寢宮之外的時候,江妃娘娘已然擺駕回宮,而寧王的病情也穩定了下來,那一刀並未刺中心臟。
永樂帝只下了一道聖旨,要御醫盡心治療,賜珍品藥物無數等等。
這個時候,才有美人准許進門探望,望着川流不息的衣香鬢影,珠溢流彩,我想我就不進去了吧,反正那傷也不是很大,我反覆地思索自己所做一切可有破綻,很害怕夏侯商前後一聯想,未免會猜出前因後果。
梅夫人來的時間不遲也不晚,正值一眾美人散得差不多的時候,她一向不愛出風頭,杜龍半彎着腰在她前面帶路,看來如果杜龍不去相請的話,她也不會來了。
第五十二章有古怪,猜不出
梅夫人進去了不一會兒,我靜悄悄地正想走,卻被杜龍叫住了,他滿臉誠摯地道:“花美人,老奴叫廚房燉了紅棗蓮子湯,等一下得麻煩您給王爺送了進去。”
我自然不敢找藉口推脱,這個時候還找藉口,那是在找死,所以我唯有等在偏廳,等着那小丫頭將紅棗蓮子湯端了過來,杜龍也有趣,陪着我在偏廳等着,邊等邊和我閒聊:“花美人,王爺這次可真大命,那把刀離心臟只有一指來寬,幸得美人見機得快,叫人立刻送了王爺入府,江妃娘娘聽了王爺的述説,一直稱讚美人呢。”
他在提醒我,江妃娘娘恐怕想找個人出出氣,這個人就是我,但被夏侯商一阻止,江妃娘娘就罷手了,他跟我説這些幹嘛?我轉頭望了杜龍一眼,他端着面孔一臉憂色,其實他年紀只略比夏侯商大一兩歲,一直是跟在夏侯商身邊,到西疆的時候,他是他的貼身親兵,跟着夏侯商很是狐假虎威了一把,我是知道這人的,和夏侯商一樣,物以類聚,平日裏話不多,但心思縝密,眼光奇準,他不會無緣無故地提示的,我心底不由隱隱有些擔憂。
隔了一會兒,小丫頭果真端了碗煮得稠稠的粥來,我接了托盤,在侍女的帶領下,推門走進夏侯商的寢室的時候,梅夫人正斜坐在夏侯商的牀榻邊上,齊腰的長髮襯着冰藍暗銀的綃裙,玉綠的步搖垂穗在額前輕敲,只看她的背影,便是疏影風流,夏侯商卻是斜靠在枕頭之上,握了她的手,不知道説些什麼,見我進門,兩人一起轉頭向我望來,兩雙明眸亮似珠玉,看得我倏地一驚。
這兩人怎麼啦,在談些什麼?
夏侯商卻又調回了目光,垂目而坐,卻是鬆開了梅夫人的手,梅夫人站起身來,望了望我手中,笑道:“王爺剛吃了藥,嘴有些苦,這碗蓮子卻是恰恰好,妹妹有心了。”
我順手將蓮子遞了過去,心想由她來喂夏侯商吃食正好,這就沒我什麼事兒了,沒曾想她一側身避過了,恍若未見我巴巴地將盤子遞到了她的面前,轉頭向夏侯商淺淺地行了一禮:“王爺,夜已深了,妾身明日再來探望王爺。”
夏侯商恩了一聲,她便向我微微點頭,娉娉婷婷地向門外走去。
早有侍婢換了張高些的凳過來以方便喂粥,我只得坐在了那凳上,端了那碗粥,舀了大大地一滿勺,就往夏候商嘴裏送了過去,一抬眼,便見他瞪着眼望着我,並不張開嘴,我吃了一驚,倏地想起小七請的教我禮儀那婦人講的話:若家中有病人,又是長輩,需要你隨身侍候湯水,千萬要等那湯水半温之時才能餵食,也不可用嘴去吹,當然,如果餵食對象是你的夫君,就沒有如此禁忌了,説不定這還有些閨房之樂呢,説完,那老婦人掩嘴而笑:如果姑娘不怕過了病氣的話,也可親自用櫻唇試試温度,帶將剩下的送入他的嘴裏,皓腕微露,朱唇半啓……
我實做不出這‘櫻唇半啓’的舉動,看這勺子裏的粥實在太滿太多,只好縮回了手,倒了半勺出去,用嘴吹了吹,這才又遞到了夏侯商的唇邊,這一次他倒是滿意了,張嘴吞了。
我便再接再厲,等他吞了一勺,便又送一勺,一連送了十幾勺,他一聲不出地吞了,終於喂完了,旁邊的侍婢接過了碗,不經意地,我卻瞧見了她眼裏有佩服之色,瞧了瞧桌上,原來還有一碗飲了一半的湯水放着,心想,這夏侯商平日裏脾氣恁地不好,恐是這侍婢想喂他飲湯,餵了一半,他便發了脾氣,不敢再喂。
幸好我手快,他和梅夫人剛剛不知在商量什麼,尚沉浸在思緒之中,讓他不知不覺地便嘗完了整碗的粥。
哎,怎麼現在連喂個粥食都會思緒不知飛向何方?以前我可沒這麼婆媽的,這可不好。
我在這裏胡思亂想,卻聽夏侯商一聲咳,抬起頭來,卻是一方錦帕遞到了我的面前,那侍婢向我使了使眼色,我不明所以,想了一眼夏侯商,見他半閉了眼靠着,嘴角略有些白色粥跡,這才明白了過來,忙拿起那方錦帕給他拭了拭嘴角的粥,他這才又睜開了眼,道:“你還好吧?”
這一頓侍候讓我感覺比以前修煉老父的古怪武功更為幸苦,才喘了一口氣,心裏想着不知道還要侍候他做什麼?便沒有弄清楚他話裏的意思,以為他體貼我侍候他幸苦,便答道:“能侍奉王爺,正是妾身的榮幸。”
夏侯商斜靠在拔牙牀的軟金靠枕之上,聽了此話,卻是一下子坐了起身,自己揭了被子,便想站了起來,我忙過去扶着:“王爺,您小心一點。”
既扶着他,我自然而然用手攬住了他的腰,右手扶住他的手肘,他身子有些僵硬,卻是身形一動,居然想避開了我,那時我正站在牀塌之上,他身上影有暗力,如此一推,我便站不穩,腳下一絆,便要跌了出去,卻被他伸手拉一了把,這一下子,便又朝他胸前撞了過去,正撞在他的胸口,痛得悶哼了一聲,站立不穩,就向牀上倒了過去,侍我省起的時候,卻是我們兩個人都倒在了牀上,我正趴在他的胸口。
聽到他胸膛撲撲地跳動之聲,抬頭望見他臉上的痛楚之意,我這才手忙腳亂地起身,卻沒有想到頭上的釵子把他的頭髮纏了幾縷上去,我這一動,兩個人的頭髮便扯得生疼,我不得已又趴在了他的胸口,讓他痛得又是一陣悶哼,我忙想起身,卻聽他咬牙道:“別動。”
第五十三章他想壓倒?
我知道如果再動的話,傷口反覆受力,反而更易裂開,只得趴在他的胸口,眼角到處,看見他輕輕地取下了我的釵環,頭皮一下子鬆了,頭髮垂了下來,貼在臉上,釵環上有幾根黑亮的頭髮纏繞,他想拉下了那幾根黑亮的頭髮,卻用力過大,乾脆扯斷了,那紫玉釵環花枝纏繞之處,那幾絲的便留在了那裏。
麻煩既是解決,我便想掙扎着起身,卻未曾想,他順手將那釵環塞到枕頭底下,雙手撐住了我的肩膀,道:“你身上有木檀花的味道。”
他這話有些奇怪,我抬頭望他,卻見他眼底有不明火焰,幽幽暗暗,我吃了一驚,他卻一個翻身,將我壓在了身下,嘴唇便湊了上來,輕輕咬着我的脖頸。
這個時候,我若還不明白他想做什麼,那我就是頭豬了。
“王爺,王爺,您才剛剛受傷,身子骨沒好……”
“不打緊……”他含糊不清地道,嘴唇卻順勢而上,來到了我的嘴角,卻並不湊上去,只用舌頭輕輕地舔着,那種癢癢的感覺讓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我的藥呢,藥呢?
對了,放在懷裏。我怎麼會如此大意,那一般情況下是放在袖袋的,可我以為夏候商今天身上有傷,不會想到那方面,如是警覺便少了,將藥揣在了懷裏,此刻我的身子被他覆蓋,手更是被他拉高,別説是從懷裏掏東西了,就是動一下也難。
他舔了這邊嘴角,再舔那邊嘴角,慢條思理的,更是用一隻手便將我的兩隻手固定在了頭頂,另一隻手卻是往下探去,摸着了我的腰帶,我感覺腰間忽地涼倏倏的,衣服被他拉開了,滾燙的手貼了上來,我身上的汗毛恐是立得更直了。
不行,我怎麼能讓他這樣為所欲為?我就不相信了,那一刀刺了下去,才包紮好傷口,他就有了這樣的興致!
我想着他中刀的地方,思索着用什麼辦法才能讓他那裏痛上一痛,痛得他沒了其它的想法?
可我被他壓着,雙手被拉高,實沒有辦法接觸他的傷處,我很煩惱。
他見我沒有反抗了,便輕輕地吻了吻我,立起身來,鬆開了我的手,開始除自己的衣服,這本是我反抗的良機,可他只穿一件中衣,一除下,便露出了裏面結實如小麥色一樣的肌膚,白色的繃帶繞左肩致腋下,闊背細腰,我原是看慣了男子半身赤裸的,可他卻獨獨不同,強健的肌膚如温玉一般,讓我一下子看得傻了眼,一怔神間,他便又覆身下來,我這才驚醒,坐了起身,扮作手忙腳亂,向他推了過去,實則手準確地按向了他的傷口,還沒按到呢,他便握了我的手。
他那麼高的武功,危險只略近身,便已感覺,就如我從前一樣,十米之內,危機不能近身,又怎麼會讓我如此容易得手?
可如今,除了這種方法,我卻再也想不出其它的方法來了。
“王爺,江妃娘娘如若知道此等時候,你我如此,她不會饒了妾身的,王爺……”
“不會,母妃會喜歡你……”他將我的雙手反扭在身後,我的背靠在了牀側,那上面的雕花硬紡硌得我的背生疼生疼,他讓我動彈不得,嘴唇卻吻上了我的胸前,他的耐心地咬嗜讓我一陣哆嗦,陣陣麻酥之感從胸前直傳到四肢,我想擺脱他的控制,他卻將我的手腕捏得恰到好處,讓我有如陷入了魚網之中的魚兒,無論怎麼掙扎,卻是陡勞。
我這才明白,這個沒有武技的身子,是多麼的弱,原來那樣的快意恩仇,掌若利刃,腳能踢石的爽利,卻是再也不可得,只能任人魚肉,連自己的生死都不能掌控!有多久沒有真正地哭過?我已經不記得了,連那鮮血浸滿碧草的日子,我都沒有一滴眼淚,可現在,我的心中卻充滿了絕望,眼眶一陣發酸,第一次感覺到天地間已經沒有了我能控制的東西,一個連自己都不能保護的人,還可能達成那遙不可及的願望嗎?
我沒有感覺我的面頰有淚流下,卻是感到他的手指輕輕地撫了我的眼角,握着我雙腕的手鬆開,壓在身上的身軀卻是離開了我的。
一件外衣覆在我的身上,柔滑的衣料貼上了我裸露的肌膚,我抬起眼,在視線模糊,漫漫霧影之中,他站在牀前,背對着我,輕聲道:“我原想……,本王從沒逼過任何人,更何況……你……穿了衣服吧。”
他順手拿了一件搭在椅背上的衣服,披了上身,拉開了房門,就向門外走了出去。
我眨了眨眼,硬把眼框的淚逼了回去,這才緩緩地下了牀,將身上的衣服穿好,又隔了好一會兒,才有侍婢進門收拾,見牀上一片狼籍,我的衣裳破損,頭髮蓬亂,卻沒有人説什麼,只是臉色微紅地遞了新的衣服給我,又有人上前給我重挽了頭髮,在她們心照不宣的曖昧目光之下,我只得強作了笑容,站起身來準備自行回到住處,卻感覺剛才激烈的掙扎讓我手足痠軟,只得叫了鶯兒媚月過來,由她們扶着上了小轎,回到住處。
當晚,鶯兒服侍我上牀的時候,見到了我手腕的紅印,拿了一瓶藥膏給我,眼角帶笑:“主子,這是王爺特意命人拿來給您的,主子,王爺從小習武,有時候新來的美人是有些受不住的,您這算好的了……”
我自是不接她的嘴,心知她心底想些什麼,我這樣的情況,是個人都會想到夏候商剛剛做了什麼,我怎麼解釋也沒用,更何況,我需要解釋嗎?
想起剛剛落入他掌握之中的無措,我有些心灰意冷,道:“不用你服侍了,退下吧。”
她只以為我被夏候商累得慘了,抿嘴一笑,叫了眼睛骨碌碌直轉一臉不得其解的媚月一同出去了。
第五十四章下面要爭奪什麼呢?
我又在梳妝枱前坐了一會兒,手足這才恢復了過來,想去牀上躺躺,一回頭,卻瞧見小七站在我的身後,眼波幽幽暗暗,身子繃得筆直,一雙手握緊了拳放在身側,咬牙道:“他怎麼了你?”
我搖了搖頭,垂頭道:“沒有……”
他並不相信,站在廳中,牙齒竟是咬得咯咯作響:“我殺了他!”
我淡淡地道:“小七,我是打落牙往肚子裏吞的人嗎?……裏面可有消息傳出?”
他這才放鬆了身子,卻走近我的身邊,拉起我的手腕,看到上面淺紅色的印子,自己從懷裏掏了瓶藥出來給我抹上,將那瓶藥遞給了我,看見我收好了,這才道:“我備給你的藥丸,可要放在趁手之處才行,不行,不如我給你制一個手鐲,將那藥丸嵌在空處,無論何時都可隨時拿出來用。”
他眼內憂色如熾,我知道如果不答應他,他今日恐怕是沒有什麼心情談其它的,只得點頭應了,他便急了起來:“要馬上趕製才行。”
急慌慌的彷彿什麼事都不顧了,就想連夜找材料去制那手鐲,我不耐煩了,皺眉道:“小七,你今天來可是帶來了消息。”
他這才醒悟過來,向我道:“宮裏的都準備得差不多了,烏木齊那裏是早有準備的,如果不出什麼意外,想是萬事俱備。”他停了停道,“只是,為何要將那寧啓瑤引了過去?”
我道:“你忘了,自前太子妃過世之後,太子未立正妃,等的可就是她。”
寧啓瑤雖是嫡女,卻是不寧家長女,她的姐姐寧啓茹,是太子的正妃,與太子感情極好,嫁給太子之後,卻因三年前一場傷寒,加上原本身懷有孕,因而亡故了,太子妃死後,太子悲痛欲絕,三年不近女色,雖然被皇后一再催促要另立正妃,他卻連側妃都不願意娶……雖然他的衷情在我看來要大打折扣,但他如此做,想必定會贏得皇太后的好感的,皇太后與先皇伉儷深情,以已度人,自然喜歡這情深意重的孫子。
但如果是寧啓瑤便不同了,一則兩人為姐妹,出於一家,他若娶寧啓瑤,旁人只會説他懷念舊情,恐怕皇太后卻是更為欣賞了。
只不過,娶了寧啓瑤,卻是怎麼娶側妃呢?如此的話,豈不是自打嘴巴,將以前的一番表演都落了空處?如果不娶,秦江兩位任何一人嫁給了寧王,對他可是一大損失,而且我知道,他定不會就此罷休。
我的不禁很期待,他會想出什麼辦法來?只是我沒有想到,到了最後,事情居然會發展成那種模樣。
小七略一思索,便已明白了,只道:“只是日後,她如果知道真相,卻是不會罷休的,近幾日,寧家便有異動,不少三山五嶽的人馬在暗地裏探聽當日的情形。”
“日後?”我輕輕一笑,“我惹的人夠多了,多這麼一個,倒是不怕多,至於那批打探消息的人,你忘了,我們前邊有兩個盾牌,只要他們不想讓人知道當日一切,就沒有人查得出。”
小七抬頭望了我一眼,眼眸深如黑色幽潭:“寧王殿下,有時候的確不減當年的。”
“説起寧啓瑤嘛,你引得好。”我笑道。
“她雖然聰明,到底年少。”
寧太后早年潛出宮的時候,開過一段時間的繡坊,後來寧太后被先皇迎入宮中,卻也沒有將繡坊關閉,只是託給族人,經過多年的經營,如今的寧家已是繡品巨賈,也經營其它行業,寧太后為避嫌疑,不主張族人從仕,因而寧家人的官職並不大,但寧家傳承繡品,寧太后不必開口,自然有下面的人巴了上去,因而每年都是皇家的供貨商,更是從事其它行業,林林總總,差不多有十幾項,成為本朝第一以商起家的世家,寧啓瑤少時聰慧,更是得太后青睞,寧家在她過了十歲之後便讓她跟隨家主出入打理寧家家產,這一次卻是身毒商團截了寧家一單北方極大的生意,手段也不甚光明,讓她氣氛難平,才使她出面使人搗亂的,她這種辦法,雖是不入流,可也是極有效的,讓商團客户人人自危,更添雙管齊下,明地裏在外邊搗亂,暗地裏身毒商團賣給客户的物品當真出了好些紕漏,更有些知趣的客商瞭解到京裏有通天人物在專門對付於它呢,原是要來定貨的,走了一半路程,便打道回府了……身毒所賣物品雖然奇特,但也不是沒有的,費些周折總比惹了不該惹的人好,因而身毒商團今年生意遠不如三年之前。
我道:“她原來只派了其它生面孔去商團搗亂,自己並不出面,那一日卻終於出面了,而且那一天,會給她無比深刻的映象。”
小七一笑:“她的脾氣不太好。”
我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引她不顧身份前來的因素太多了,如此的天之驕女,總認為自己比其它人高人一等,旁人應守的禮儀廉恥於她而言,總有例外的時候,只要給她一個合適的理由,她自己會找了無數的藉口來到商團。
但這種人,又怎麼受了得些微的挫折?所以,當日之侮,雖説她藏於轎中,無人會知道,但只要她自己知道就行了。
不用我出手,她自會想盡了辦法去查明真相。
“可她最終卻會將矛頭對準了您的,屬下不明白,您可以隱在幕後的,卻為何要漏出這個破綻?”
我道:“半年之後,村頭的木檁花想必開了吧?”
那個時候,我的墳頭是否能插上幾束木檁花?
沒有人把水攪混,又怎麼能順利脱身呢?回到那裏?
無論我的身份暴不暴露,多日之後,我都會漸漸浮在人前,那個時候,我所樹的敵手,也許會終能幫到我。
他神色一動,已經明白我之所求,臉上露了傷感之色:“不,您一定能……”
我搖手道:“小七,別把心思放在這上面,當下的事更為重要,你説,那一日,安逸王為什麼會來……”
“屬下也未曾想到,他全是個例外,剛剛好那天他就來了,不過,他應當不會造成什麼影響的……”
我端起桌上的茶水飲了一口,不知道怎麼的卻想起了夏侯商身上的傷,他這麼一傷,倒是對我們的計劃極為有利,一想到此,我不由有些怔怔的,這是巧合嗎?
這其中有太多我不能掌握的因素了。
第五十五章美人聚,風波暗起(一)
小七見我沉默了,以為我想起了剛剛發生的事,便又記起要趕快制一副手鐲出來,便道:“屬下得準備材料了,哎,要是老三在就好了。”
老三有一手極佳的製作首飾銀器的功夫。
他一提起老三,才讓我忽地驚醒:“小七,你説説,虎山之後的那面峭壁,跳下去的時候,當真沒有人能活得下來嗎?”
小七一驚抬頭望我:“你是説老三?不,不可能,當年他和候德寧一起衝出去給夏侯商遞信,被人追殺到虎山之後,更是受了重傷,我趕過去的時候,正好看見他被候德寧一劍刺中前胸,被踢下了懸崖,那麼高的山崖……”
候德寧原是北斗七星之中的老四,可沒有人想到,他卻是京中來的,潛在我身邊多年,就為了最後一擊,那一擊,卻是將劍刺入了老三的胸膛。
“對,他活不了……”
當那殺手臉上的面具被夏侯商的鞭子卷下來的時候,我看得清楚,那個滿面傷痕的人,的確是他,我道:“但我今天看見了他!”
“刺殺夏侯商的人?”
我點了點頭:“他定是逃出來了,今日刺殺永樂帝的人,恐怕和他有些聯繫,也有可能他知道一些什麼,只可惜,我不能和他相認,他……也認不出我。”
小七嘆了一口氣,只道:“屬下再去查查。”
嫋嫋薰香從鏤空雕花的香爐之中冒出來,屏風上的楓葉花紋被屋內燭光一照,彷彿飄在河道上的水紋,流動如銀,時聚時散,就彷彿那七人,終是一一地散了,如今卻又聚了回來?
小七原本要走的,在廳裏踱來踱去踱了幾步之後,才站定,對我道:“幾日之後,您可得小心一點。”
“只是不知道,他們會怎麼做?”
他臉有憂色,不知為何,我卻也有了淡淡的不安,總感覺所有的一切雖然進行得極為順利,但太過順利了反而讓人覺得彷彿天上掉了餡兒餅下來,在此等時候,老三又出現了,這是好還是壞?……
過了幾日,宮裏便來了聖旨,因我是制鎧之人,聖旨上便要求夏候商攜了我參加給烏木齊舉辦的接風宴,而江紫初也獲邀一起入宮,她是未嫁女兒身份,自是不能和我們一起進宮的,早幾日,便被人接了入宮。
宮裏頭更是傳來消息,説這烏木齊正式向皇太后提出求親請求,皇家女兒稀少,都是嫁了人的,未嫁的卻大多十歲以下,所以,皇太后便遍請大臣貴女,如若烏木齊看得上眼了,便封為公主,往塞外和親,聽聞未嫁之女,除江紫初之外,寧啓瑤,秦詩芝都獲得邀請,看來,這一次不單是為了給烏木齊挑選對象,更是要將夏侯商,以及太子殿下的婚事一併給解決了。
小七第二日便制好了一個金制手鐲給我,千叮萬囑地要我戴上,千萬不可脱了下來,我自是從善如流,經過了上次那場波折,讓我明白:男人無論什麼時候都可能衝動的。
自從上次之後,夏侯商倒是一連好幾日沒在王府,聽説領了新的差事,替皇上巡河防去了,這倒是讓我略鬆了一口氣。
又過了幾日,便是接風宴,此等國宴,我原是沒有資格參加的,卻因領了銀鎧製作之事,宮裏給我封了個七品順人的女官封號,以便我能隨夏侯商入宮參加宴席,而我也知道,我參加此宴席的原因,不過因為防備烏木齊利用勾刺箭來尋釁挑事,寒蠶銀鎧能不能抵擋勾刺箭,這可是關係到兩國勝敗的大事。
西夷國雖在上一場戰鬥之中慘敗,更添其內訌不斷,軍力損了十之八九,但君家將已然不存在,西夷民風膘悍,全民皆兵,經過幾年的休整,內部已然統一,已歸政於鐵參可汗,又怎麼會不想捲土重來?
烏木齊此次前來,想必還是為了試探吧?
如若求得了和親對象,那名女子的處境可當真是處於危卵之上了,只是不知有誰會這麼幸運?
我和夏候商乘車入宮的時候,走過二門,各處飛檐之下那六方的宮燈已然吊起,宮女們翩翩而過,忙着將五彩的窗花貼在冰綃窗葉上,木質的柱廊纏上紅色金線的錦緞,無處不透出一片喜意。
我們被暫時安置在重華宮,和其它皇家親王一起等待晚宴到來,至於命婦官員,則是安置重華宮附近的永和宮。
重華宮是皇子未成年之時的住處,也是夏候商年少的住處,分府封王之後,便只是偶爾皇帝召見之時,夜深來不及趕回去的時候,才會在此留宿,此時的重華宮卻只剩下了三皇子夏候昌,我們到達之時,夏候昌去了安逸王的頤和軒,安逸王得了個好玩藝兒,他聞詢前去捧場。
未婚的貴女郡主們卻是早幾日便被邀請入宮,全都住在了儲秀宮內,至於命婦官員,宮裏頭卻是沒有地方給他們居住的,如果不想在殿外等候,便只在宴席開始之時才會到場了。
西夷王子烏木齊卻是住在外面的行宮裏的,他所帶隨從人員眾多,又不願意照規矩入宮來住,兩相權衡之下,唯有住進了獵園附近的行宮。
入得宮來,稍加洗漱之後,我們便由宮人領着先去拜見皇太后,還未入殿門,遠遠地,就瞧見了三兩頂轎子停在殿外,上面的族徽顯示殿裏面可熱鬧了,寧家的,江家的,秦家的,不約而同全都來了。
也可能是受到了邀請,請她們一併前來,皇太后她老人家看來也怕麻煩,也不一一地猜測問詢了,把三位有心人都請了過來,仔細觀察,以免配對錯,如此看來,太子殿下必定也在的。
小黃門一聲喝諾,我們進了殿門,我雖有七品女官的封號,卻是不能和夏候商一起晉見的,於是我便候在了門外,又隔了一會和,才有小黃門宣我晉見,我步入大殿的時候,皇太后腳榻上,坐着一位身穿淺紫紗霧長裙的少女,不過十一二歲年紀,粉妝玉琢,手指如葱,正笑着將手邊細白瓷盤裏的葡萄剝了皮,放入小小的銀碗之中,邊剝邊低聲和皇太后説着什麼,逗得她臉上俱是笑意。
第五十六章美人聚,風雲漸起(二)
這一位,不用説,便是寧啓瑤了。
而下首案台後坐着的兩人,一個纖纖弱姿,身穿粉綠寬擺紗裙,一個卻英氣颯爽,穿了件橙花暗銀的對襟束腰八瓣裙,這兩位,便是江紫初和雅郡主秦詩芝了,見我進門,除了主座上兩人,其餘人等全都將目光轉向了我,那雅郡主似笑非笑,江紫初卻是幾不可聞地點了點頭。
寧啓瑤卻是專心剝着手裏的葡萄,又向皇太后説了句什麼,這才將臉轉了過來,雖只是一瞬間,我瞧見了她一雙彷彿集中了天下間所有靈氣的眼睛,先不望五官,單那樣一雙眼睛,就能奪去所有人的目光。
她漫不經心地望了我一眼,又轉向了手裏的葡萄,仔細地剝了,用案几上放置的毛巾抹了抹手,這才恭身退下,回到自己下首的坐位。
她一落座,雅郡主和江紫初便含笑向她點頭招呼,更是指點着桌上的糕點告訴她是甜是鹹,極為親熱。
看來,這三位出於豪門大户的姑娘,早就深諳宮中生存之道,心裏既便是刀風劍雨,把人恨得想要切肉剝皮,臉上卻是不露出半分。
夏候商卻是端坐在另一邊的案几之後。
我跪下磕頭請安。
皇太后抬頭望了我一眼,伸手用銀勺子將碗裏的剝了皮的葡萄送了入嘴,這才道:“你那銀鎧哀家見過了,置辦得不錯,恩,商兒這次倒是得了一個好助手。”
我恭身應了,她便揮手讓我站在夏候商身邊侍候。
皇太后笑了笑,轉頭向夏候商,慈藹地道:“商兒,可有好幾日沒見你來祖母這裏了,可是事兒忙?”
其實她哪有不知道自家孫兒在幹什麼的,她殷殷地問,不過想夏侯商趁機和她説説話來,最好是撒個把嬌,這種語氣我在老父那裏見得多了……少時每一次用竹條批了一頓我的屁股之後,隔上那麼兩天,他總是沒話找話地找我説話,如果我應了,撒嬌了,最重要的是趁機找他訛詐東西了,他便釋然了……當然,隔不了多久又是一頓竹篾子。
可夏侯商明白沒弄明白,依舊恭謹地道:“回祖母,皇孫這幾天去了巡防,因而沒回來向祖母請安。”
我瞧見了皇太后臉上略有些失望的神色,心想這老太太身份高貴無比,也不過一位想含飴弄孫的老人家而已。
心中便暗暗着急,心想夏候商你應該這麼説:老佛爺,皇孫這幾天巡防可是累壞了,聽聞老佛爺最近得了些好的鹿茸,不如送些給皇孫?
老太太肯定樂得哈哈大笑:你這小猴兒,儘想着我的好東西,給你鹿茸有什麼用,難不成你還想府內多添些美人?
這話比較粗俗,想這兩母子不會像我這麼粗俗的。
我正在一邊胡思亂想,沒曾想寧啓瑤倒是比夏候商受落很多,站起身來,向皇太后行了一禮,這才一本正經地道:“皇太后,表哥在外巡防可真是累了,前幾日那烏木齊不是上貢了不少好東西嗎,你老人家不如賞些給表哥,比如説那千年人蔘什麼的,也免得表哥府內的美人抱怨。”
她這番話,果引得皇太后笑得眼眯成一條縫,一連説了好幾聲好,自是趁機賞了,我自是知道寧啓瑤一派天真浪漫,實則了連消帶打地譏諷於我了,皇太后更是扮糊塗,只當這不過小兒女之間的玩笑,她如此做為,或更讓皇太后以為她天真直率,沒有心機?
我自當她放屁,眼觀鼻,鼻觀心的,極端正地站在夏候商身後,眼睛眉毛都不動一下。
而夏候商更是把平日裏的拘謹端正更添了十分,寧啓瑤一番話説得殿內人人笑容滿面,他則只是微微含笑,一句多話都沒有。
高雅啊,高貴啊。
但你一天到晚端着個架子到底累不累?
我立在夏候商的身後,瞧着他紫色領子繡了金線的華勝,襯着那脖子上小麥色的皮膚的温潤似玉,玲瓏的耳廊卻生得秀氣無比,除了大了一點,類似女子耳廊,更象炸黃了的蟬蟲肚子,一咬就流油。
“表哥,你這順人可真是聰明能幹,心靈手巧,比你以前收羅在府內的可是順眼很多呢,難怪能幫得到您呢,老佛爺,您瞧瞧,表哥得了她,臉上的笑容都多了不少呢……”
她的語氣雖是含嗔作嬌,卻滿是試探之意,她在試探皇太后對我到底是個什麼想法?
皇太后人雖老,可是老得成了精,並不接她的話,只道:“好了,晚上就是宴飲之日,今年可有不少科舉新任的官兒上來,你們可得睜大眼睛仔細瞧了……”停了停才道,“哀家眼神兒不好,瞧清楚了過來講給哀家聽聽。”
她這麼欲蓋彌章地一説,堂下的幾人自然都明白她在暗示些什麼,都有些臉紅,看來老佛爺並沒有想着把她們全都收入皇家,如果有相看成功的,也可以作主婚配。
這三位女子的嫁娶代表了朝中三大勢力,又或許她不想因此而引起一番無謂的爭搶,傷了兄弟之間的感情,所以才暗示她們不一定非要嫁入皇家不可,世上的好男兒多着呢。
早年的皇太后殺戮決斷,計謀百出,如今卻是有些冷眼旁觀的意味,很可能心裏如明鏡一般,卻是任它風起雲湧,卻是不想插手其中了。
堂下三名女子到底是未出閨閣的少女,含羞垂頸,寧啓瑤是年紀較小,便不依地笑道:“老佛爺,侄甥女還小呢……”
皇太后抬了抬眼皮道:“叫你替哀家望望,打打眼,你以為什麼?”
寧啓瑤嬌聲道:“老佛爺……”
江紫初和秦詩芝見了,都掩着嘴笑,連周圍的宮人都忍不住笑了。
難怪皇太后喜歡寧啓瑤了,這才是個孫兒輩的樣子,耍賴撒嬌,口無遮攔,要是個個都象夏侯商這麼少年老成,牙不露齒,恭敬守禮,那還不如和自己的同輩兒的老頭老太去打打葉子牌?
正笑着,小黃門手持拂塵喝喏:“太子殿下駕到。”
只聽得一陣紛踏的腳步聲,太子夏候淵未進殿門,就有笑聲傳了進來:“老佛爺,皇孫可得了個好玩藝兒,特意送來給您瞧瞧……”
第五十七章美人聚,風雲漸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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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夏候淵手上託了個翠綠色的鳥籠,邁步跨了進來,原本臉上無論何時都帶了三分笑意的,此時卻是笑得更是和煦誠懇,眾人的目光都轉向了他,早有宮人過來接了鳥籠子過去,夏候商起身行禮,被他一手扶住了,禮便沒有行了下去,又有三女趨向前向他行禮,他受了,又向皇太后行了跪拜大禮,一翻忙亂之後,方自坐在了夏候商的上首。
皇太后好奇地望了那綠色籠子,站了一隻顏色不討彩的灰色雀兒,不感興趣地道:“又是隻鸚鵡吧,上次你才送了只什麼牡丹鸚鵡過來呢,成天只會叫太后吉祥,哀家吃飯它也叫,哀家簪花它也叫,把哀家的耳朵都磨起繭子了,這隻雀兒啊,你還是收了回去吧。”
三女皆掩口而笑,秦詩芝更道:“表哥,你怎麼送個物件兒都送同樣的,也得換個花樣才好啊。”
太子一本正經地道:“皇祖母,你可別小看了這隻雀兒,比上次那隻聰明多了,聽得懂您的話呢,您老人家叫它啄什麼,它就啄什麼,而且還識得一到十的數字呢,比如説您的頭上要插兩個鋈金單尖釵兒,只要在白紙上寫一個二字,再叫一聲‘翠兒,流金單尖’,它就給您叼來兩支。”
秦詩芝眼裏有了好奇之色,卻撇嘴道:“有什麼稀奇的,宮裏這麼多宮人,把她們的事兒全讓鳥兒做了,那她們做什麼?”
秦詩芝到底比另兩位爽直一些,毫不掩飾臉上的不以為然,看來,她卻是一門心思地想着寧王了。
江紫初卻是保持了一向的温婉可人,微微一笑:“這也不過是為了逗個趣兒,還真讓這雀兒每天叼了簪子給老祖宗嗎?”
寧啓瑤卻是乾脆道:“快點,快點,找些輕點的物件來,讓我們開開眼界。”
這三人之中,秦詩芝明顯地表現出對寧王的好感,而江紫初卻是不偏不倚,不過按江妃娘娘的想法,恐怕是想自己的表侄女兒嫁給寧王的,江紫初在寧王府的時候,夏候商也略表現出了對她的親厚,看來,三個人之中有兩位想着嫁給夏候商了,秦家雖不至於棄太子不顧倒向寧王,但聽聞鎮國公和皇后這幾年多有爭拗,鎮國公更是選了一名庶女進宮,聽聞已被封為美人,皇后和那位美人雖是同為姓秦,關係卻是不太融洽,如果一來,如果秦詩芝非要嫁給夏候商的話,秦家卻是從內部開始分崩離析了。
至於寧啓瑤,我卻摸不清她的想法,或許她年齡尚小,所以真的暫時沒有想到這一層?
秦家掌軍,江家掌政,那兩位之中的任何一位嫁了給夏候商,對太子來説都是一個極大的威脅,更何況,現在看來,兩位女子對夏候商彷彿都有些意味?
依我看來,夏候商未必有和太子一爭長短的念頭,但以太子的心胸,自是不可能容得夏候商坐大。
太子進門的時候,眼角都沒有朝我這邊望一下,但我知道,我的背叛,已經讓他恨之入骨,只是暫時沒有辦法來處置我罷了。
皇太后終被説得提起了一些興趣,吩咐身邊的嬤嬤:“把哀家匣子裏的嵌寶如意頭,翡翠蝴蝶步搖,還有那個明月珍珠鐺一樣取幾件來,哀家倒要看看,還真有鳥比人聰明的?説起來,你那慎皇叔還識不了十個大字兒呢!”
她嘴裏所説的慎皇叔,便是安逸王了,好不容易治好腦疾之後,吃喝玩樂都如正常人一樣,卻是不喜讀書識字,俱聞皇太后請了兩名國士來教他讀書,教了一年,不過識得從一到九的九個數字,連零都認為是個鴨蛋,卻是怎麼也認成零的。
正説着安逸王,就聽外殿有人叫道:“母后,您又在背後編排皇兒什麼了?”
隨着話音,旋風般地衝進來一個人,雪白的頭髮,一身紫色錦袍,卻不是那安逸王卻是誰?
一見到安逸王,皇太后原本臉上只是五分的笑意的,這時卻堆上了十分,搖頭嘆氣道:“這隻猴兒,真成了順風耳,隨便説了他一句,他便聞着風聲來了!”
他的到來,倒是換得了殿內之人真心的歡喜,一翻見禮之後,他偎着皇太后坐了,她身邊的位置是極尊貴的,連寧啓瑤都只在她下首坐着,可他卻徑直擠在了皇太后寬大的鳳椅之上,眾人卻是一幅見怪不怪的樣子,看來,大家都已習以為常。
説得也是,他脾性率直温和,面容卻是極為俊美的,舉止行為雖如稚兒,但卻知進退,懂禮節,這樣一個毫無心機,對任何人沒有什麼利益衝突的人,對於這些生於宮宛,豪門庭院裏已在爭鬥之中漸漸將善良磨滅的人來説,卻彷彿黑暗中的一縷光明,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再加上皇太后的寵愛和保護,恐怕他才是這宮裏頭活得最自在的。
終於重新坐定了,宮人們早取了一個長方形的矮腳案桌過來,上面擺滿了份量較輕的頭釵首飾,太子親自動手,將一根根的釵環擺得整齊了,又用幾張白紙寫了些數字上去,再交到皇太后的手上,笑道:“皇祖母,您別説孫兒騙你,您親自來説。”
皇太后尚未開口,安逸王興致勃勃地走下了鳳椅,道:“本王來,本王來,母后,您別同皇兒爭。
皇太后笑了:“去吧,去吧,哀家才沒有你這樣的小孩兒心性呢!”
見眾人的目光全被吸引到了他的身上,太子向那託着鳥籠的宮人打了一個手勢,那宮人將籠門打開,那隻雀兒便一下子飛了過來,太子一聲呼哨,那雀兒便停在了案台之上,太子道:“皇祖母,這隻雀兒可沒見過什麼世面,皇祖母手裏的,全都是好東西,孫兒卻要向它解説一番才行。”
皇太后擺了擺手:“行,行,看來這隻雀兒也要夫子教啊,慎兒,説起來,這雀兒可比你好學多了。”
安逸王不以為然:“母后,它能學皇兒一樣喝酒嗎?如果它能的話,您再誇它不遲!”
皇太后臉上佯做了怒色:“慎兒,你呀,母后説你一句,你就頂一句!天底下就你最聰明!”
雖是教訓的語氣,眼裏卻滿是溺愛,周圍人跟着笑了,夏候商久不出聲,卻也跟着笑了兩聲。
太子當真將桌上的物品一一地詳加解説,把那些物品的名稱更是反覆介紹了兩遍,這才道:“王叔,您請!”
安逸王用眼死死地盯着那隻雀兒,用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道:“嵌寶如意頭,嵌寶如意頭。”
那雀兒用嘴理了理羽毛,在桌上踱了兩步,沒有理他。
第五十八章美人聚,風雲漸起(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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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得意洋洋地抬了頭,眯着眼笑得如吃了糖的嬰兒,道:“皇侄,你瞧,它沒有動靜……”又向皇太后道,“母后,您還説它聰明過我呢,它哪裏聰明瞭?”
太子淡淡地道:“皇叔,您那聲音連我都聽不清,何況是它?您得大聲點兒,還有,皇叔,您得把寫好的字放在它面前才行,您要它拿幾隻釵兒,總得説清楚吧?”
安逸王恨恨地:“好,今天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於是他將那寫了一的白紙放在了那雀兒的前邊,用略大一點的聲音道:“嵌寶如意頭……”
沒曾想那隻雀兒倒真地左顧右盼地踱到了那支嵌寶如意頭前,一下子叼了起來,飛到安逸王面前,丟到了他的手裏。
安逸王雖然是不忿氣被皇太后嘲笑不如只雀聰明,但他好奇心無比地強,見此奇景,早驚得合不攏嘴,興奮不已,哪裏還記得和一隻鳥的仇恨?
見這隻鳥一鼓作氣地又叼了只釵過來放進他的手裏,他瞧瞧這釵,又瞧了瞧這隻雀,還將那釵兒放在鼻端聞了一聞。
太子見他如此作態,早出聲道:“皇叔,莫非你懷疑侄兒在上塗了什麼不成?”
安逸王道:“你這小子狡猾得很,那可難説得很,難説得很!”説完又趨向前拉起太子的袖子,他的手,甚至他的臉,如狗聞了骨頭,逐一嗅聞了過去,看得堂上眾人皆掩口而笑。
太子端立不動,淺淺而笑,趁他聞自己臉的時候,深吸一口氣,道:“皇叔,您今兒喝了百花釀,那味道好聞得很。”
安逸王一個彈步跳開,警惕地道:“你這小子,可不許吃你皇叔的豆腐!”
兩人如此逗寶,自是又引得眾人笑個不停,皇太后更是笑得流出了眼淚:“這兩個猴兒,這兩個猴兒……”
我雖不好意思大笑,卻也忍不住笑了出聲,垂頭望了一眼夏候商,卻瞧見他嘴角微微上翹,從側面望過去,彷彿澄靜水面漾起些微的波瀾,柔潤雅緻得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撫了上去。
夏候商雖坐在一邊不語,可皇太后卻是一時半刻也沒忘記他的,回頭望了他道:“商兒,你皇叔瞧不出端倪來,想必他是個老眼昏花的,你過來瞧瞧。”
夏候商這才離了坐,依足禮節向皇太后行了禮,這才踱到那案台邊上,一一仔細地瞧了過去,再向太子打量,太子則攤開了雙手,臉上微微地笑着,一幅任憑你怎麼找都找不出來的樣子。
夏候商思索了半晌,向皇太后稟道:“皇祖母,皇孫實是看不出來皇兄做了什麼手腳,想是這雀兒當真聰明?”
太子高興了,望着偏着頭狐疑地打量他的安逸王,洋洋得意地道:“皇叔,看吧,侄兒真沒騙你吧。”
安逸王哼了一聲,把頭偏向一邊,很不服氣。
皇太后向他招了招手:“來來來,坐到母后身邊來,那不過一隻雀兒,怎麼有慎兒好,不過,慎兒,你卻是要多識些字才行,可不能讓只雀兒比了下去。”
安逸王聽了她前面兩句話,原本是高興的,聽了後面一句,又不高興了,一甩手,道:“母后,皇兒剛剛擺在桌子上的百花釀還沒喝完呢,皇兒喝完了再來找母后……”
説完,向皇太后行了禮,又一陣風似地向殿外走去。
皇太后搖了搖頭,嘆了一聲:“這孩子。”
安逸王的身影在門邊消失了許久,她才將目光收了回來,臉上含了笑道:“別理他,我們玩我們的。”
太子興致勃勃地道:“皇祖母,皇孫再表演幾個有趣的。”
看來太子為了哄得老佛爺高興,倒真是花了不少心思,我朝廊下望了望,鍍金的撐架之上,以細鏈子拴着一隻顏色極為豔麗的金剛鸚鵡,渾身的羽毛彷彿經過潤染,顏色有如潑墨,遠遠望過去,便如一隻人手加工過一般,這便是太子前些日子送給皇太后的禮物。
太子引得了皇太后高興,卻是讓有些人不高興,秦詩芝哼了一聲道:“表哥,不是我這做表妹的不幫你,可你給老佛爺送的東西,那一次不摻點兒水份?上次那隻金剛鸚鵡吧,還説是隔了老遠從海上運過來的呢,是個極稀罕的物件兒,可沒過兩天,給它洗了個澡,那顏色就淡了不少,倒出來的水比我們女兒家的胭脂水顏色更深,表哥,你這隻雀兒,別又是……”
太子的臉一下子紅了,尷尬地道:“表妹,上次那是我上了人家的當,誰知道花了大價錢買來的,卻是染了顏色的?這次絕對不會,絕對不會。”
兩個人雖為表兄妹,看來秦詩芝卻對他一點好感都沒有。
江紫初卻是温温柔柔地道:“芝兒,這隻雀兒可不像是染了毛的。”
寧啓瑤更道:“別説那麼多了,太子哥哥,快些,快些,多試幾次,她們就沒話可説了。”
皇太后含笑望着堂下一眾小輩,眼角皺紋都透出喜意,髮絲映着堂內燈光,彷彿銀線織就,眼神更是和藹如春水融融,縱觀她的一身,我不由從心底生出感慨,她是一個懂得生活的老人,前半生輔佐先帝,掌握權勢,盡獲至尊之帝的寵愛,臨到老卻懂得適時放手,知道兒孫輩的未來由他們自己把握,但是,我心中卻隱隱升起不滿,如果不是她的放手,又怎麼會有西疆那場大禍?
我將眼睫低垂,掩住了自己所有的情緒,説不得,也只能想盡辦法讓她再次出手了。
秦詩芝哼了一聲:“淵表哥,你不是説這雀兒能聽得懂人言嗎,光叫它叼兩根釵兒,有什麼意趣,如能叼點別的東西,表妹我才真的佩服你。”
她還是在懷疑太子在桌上的釵環上動了手腳。
我卻是向知太子的心智的,以他的手段,每一步皆會精密計算,如果要弄些手腳,卻一定不會如此明顯,堂上雖是富貴滿廳,歡笑聲聲,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心中卻隱隱升起不安,總感覺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樣,可真要去捕捉之時,卻是什麼也抓不住。
第五十九章美人聚,風雲漸起(5)
江紫初淺淺而笑,隨聲附和:“芝兒説得對,不如我們拿些其它輕便的東西過來,看它到底識不識得?”
寧啓瑤則迫不及待,離席向皇太后行禮:“老佛爺,侄甥女去!”
秦詩芝也站起身來:“瑤妹妹,我和你同去,定要拿些難的,別讓他做了手腳去!”
太子無可奈何:“皇祖母,您看,表妹老是找我的岔兒。”
皇太后呵呵地笑:“去吧,去吧。”
秦詩芝便拉了寧啓瑤,得意洋洋地向他一挑眉,由宮人帶着,向殿外奔了去。
等着兩人的時候,太子便落了座,坐在夏候商的上首,回頭向夏候商笑道:“二弟,近幾日可拘得緊了,得空咱們邀了三弟去打打獵?”
夏候商便點了點頭,向他舉杯邀飲。
皇太后朝夏候商望了望,指着桌上一味名喚金鳳朝陽的菜餚道:“將這個菜賜給商兒吧,哀家瞧他嗓子有些嘶啞,想是這幾日風大,天氣乾燥的原故,此碟菜名兒起得喜慶,卻不過是用蘿蔔鱸魚蒸煮的,正應了商兒的症狀。”
就有宮人將此樣菜餚用托盤裝了,送到夏候商的桌上,皇太后的賜菜,東西雖少,卻是極盡恩寵,她明顯地表現出對夏侯商的喜愛,夏侯商卻是榮寵不驚,只恭敬地應了,太子臉上更是無一絲妒意,笑問夏侯商:“二弟,怎麼啦,你一向身體極好的?”
夏候商恭聲道:“可能臣弟昨晚上練武太過夜了,睡得遲,所以聲音便有些啞,不打緊的。”
皇太后賜的東西,他不得不吃,更何況她滿含了殷切地望着,夏候商便下箸吃了兩筷,這才讓她滿意地轉頭。
隔了一會兒,秦詩芝和寧啓瑤帶了兩名宮人捧了一大堆東西進來,大多數是些小物件兒,可有一樣卻是體積極大的,曾圓球形,表面顯是絲絹製成,隱隱地看得見裏面卻是一些類似羽毛的輕浮之物,託在手裏顯是極輕的,隨着宮人的走動,有空氣浮動,它居然也跟着向上浮了去。
太子一見那東西,便吃驚地道:“表妹,你這不是故意為難我嗎?雀兒只得這麼大,怎的叼得起如此巨大之物?”
秦詩芝得意地道:“我可不是為難你,表哥,您瞧瞧,這東西重量可不及釵兒的十分之一,原是去年中秋之時,編演和韻大樂時的襯景,舞伎能以一根細幼髮絲甩起此絹球,莫非你那雀兒的尖啄連人家的頭髮絲都不如?”
中秋佳節之時,上千舞伎在朝陽殿的廣場踏歌而舞,以拜明月,纖腰彎折之時,長髮甩起,系在長髮的絹球便跟着隨之而動,仿若明月冉冉而升,那樣的盛景,襯着紅牆碧瓦,白玉磚石,當真美不盛收。
寧啓瑤興奮地道:“太子哥哥,這可是芝兒姐姐好不容易找來的,這個等一下才試,我們先來試試這個……”
她從宮人手裏拿了一個小小的玉色瓶子,瓶頸上繫了一個紅繩。
太子便笑了:“這有什麼難的……”
話未説完,寧啓瑤便打斷了他的話:“太子哥哥,可不是要你的雀兒去叼這整隻玉瓶兒,卻是用嘴去開這瓶兒的軟木塞兒,你瞧瞧,這軟木塞我可塞得不緊,它如果能叼得下來,才真是隻聰明的鳥兒!”
這話一出,秦詩芝拍手而笑,那江紫初正飲一杯茶,笑得差點兒岔了氣,身後的宮人忙幫着拍她的後背,連夏候商都用拳頭掩了嘴低咳了兩聲。
太子卻是一臉愕然,而椅上坐着的皇太后更是哈哈大笑:“寧丫頭想的妙法兒,不錯,淵兒,她這是在考你呢,看你接不接招。”
太子苦笑,向太后深施了一禮:“皇祖母,您還跟着起鬨,哪有這麼為難人的,它再怎麼聰明,卻也不過是一隻鳥兒啊!”
寧啓瑤便淡淡地道:“太子哥哥,那你承認這隻鳥兒和上次那隻鸚鵡一樣地是弄來糊弄老佛爺的?“
太子臉色尷尬,吞吞吐吐半天不出聲,過了半晌,一頓足道:“那好,我就叫它試試!”
他臉色緊張起來,指了指寧啓瑤手裏的玉瓶兒,對那雀兒講了兩聲:“瓶兒,瓶兒。”又指了那瓶塞兒,道,“塞兒,塞兒。”
然後才對寧啓瑤道:“瑤兒妹妹,麻煩你將瓶子放在桌上。”
寧啓瑤眼睛一轉:“不行,太子哥哥人太聰明瞭,我也弄不清楚你桌子上有沒有弄些暗示什麼的,這個瓶兒嘛,我自己拿着,它得從我的手裏叼。”
看來這寧啓瑤信奉一件事,那就是,對方説做什麼,她就不做什麼,這樣便不會上當了。
至今為止,我只看到廳上一派的和樂融融,連殿內邊角處站着侍立的宮人臉上都帶有笑意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卻總感覺不安,彷彿那戰場前夕,雖是和風日麗,卻有如天邊隱有暴風暗湧。
太子臉色更為緊張,更添了些無可奈何,叫了一聲:“皇祖母……”
皇太后卻是不管的:“這個新鮮,這個新鮮,好,就這樣……”
寧啓瑤當真拿了那瓷瓶兒,讓它立在自己的手掌心上,偏了頭向太子道:“太子哥哥,怎麼樣?”
她的手纖白如玉,手心更是帶了潤紅,仿如有胭脂潤染,指甲潔白透明,襯着那瑩白如玉的細瓷瓶兒,美得有如潤玉雕就,雖是年少,可身軀卻略俱雛形,清新如荷尖滴露,襯上那亮如明月的雙眸,容色確是更勝那江秦二位。
此時,太子卻是臉有難色,神色凝重,蹲下了身子,身上繡金線的五爪金龍紫袍下襬觸地,雙肘靠在案台之上,一字一句地對那雀兒道:“去,拔那塞兒。”
他並沒有打手勢,或是指了寧啓瑤那邊。
這雀兒偏了偏頭,在案台上踱了幾步,慢條理思地用啄理了理羽毛,卻是沒理他。
秦詩芝首先就叫了起來:“表哥,表哥,你那雀兒不管用了。”
説着離席湊近了寧啓瑤身邊,拿了她手心的瓶子,向太子晃道:“來啊,來啊……”
又回頭向江紫初道:“初兒姐姐,你瞧瞧,今兒個表哥是不是要丟個大臉了?”
江紫初聽了她的話,便也離了席,上前道:“太子殿下,這下我可幫不了您了。”
太子卻是不理她們的挑釁,又一字一句地對那雀兒道:“去,拔那瓶塞兒。”
第六十章美人聚,風雲漸起(6)
那雀兒卻依舊不理,只在桌上如官老爺一般地踱着方步,不時用嵌了黑豆般眼睛的小腦袋回頭打量太子一翻,襯着太子略有些發青嚴肅面孔,很有些喜慶,笑得她們三人花枝亂顫,江紫初更是扶在了秦詩芝的肩頭上,笑得用左手捂了自己的腹部。
皇太后卻是用放在桌旁的錦帕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淚。
至於夏候商,嘴角是有笑意的,卻是沒有聲音出來。
正在此時,那雀兒卻是倏地飛起,如箭一般,倏地來到了秦詩芝的手心裏,一下子就以啄叼起了那個瓶塞子,那塞子塞得並不牢,但這一用力之下,卻是連瓶帶塞兒一起給帶了起來,那雀兒看來極為盡職,要它只拿瓶塞兒,它便只啄瓶塞兒,將瓶子帶到了半空之中,便一邊飛着,一邊腦袋左右地甩動,想把那瓶子甩了下來,如此一來,那塞得並不牢的瓶子便被幾甩幾甩,一下子被甩得跌了下來。
瓶塞兒一開,殿內便散出一股奇香,濃郁清雅,從雀兒飛起,到拔瓶塞之時,不過瞬息時間,那秦江等三位還在笑作一團,如此一來,三人身上都沾上了那瓶子裏飛濺出來的香液。
太子雖離得有些距離,卻也濺了少量上去。
“呀,裏面還有東西?”
“這是什麼,沾着我袖子上了。”
“哎呀,我身上也有,不過,可真香……”
直至這瓶塞一打開,我心中的懷疑卻是更深,總感覺這雀兒聽指揮得讓人可疑,而這恰巧散在眾人頭上的香水也極為可疑,可聞其香味,也不過是濃縮了的花香而已,此等香水再説了,連太子身上都濺上了,難道他害人連自己都害?
我暗暗觀察太子,一般訓鳥,多是以特定的哨音響聲指揮,要做如此即興的動作,指揮之人更要站於當下才行,唯一能做手腳的,便是太子了,可太子卻是沒有弄出什麼聲響的,他的手上甚至於連斑指都沒有戴,至於兩相配合,一人躲在暗處唱雙簧?在皇太后的宮裏面能做如此動作,那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我卻看不出他到底耍了什麼手段。
我望向太子,五爪金龍的玄色衣服將他的身形襯得如修竹一般,衫領之上的纏枝華盛隱隱而光,寬袖揚起,內襯的軟布暗金便露了出來。
桌上的雀兒踱布之間小如蠶豆的眼睛卻是反射了那抹暗金。
我倏地明白了。
不由微微一笑,垂下了眼眸:所謂聰明如人的雀兒,卻是原來如此。
有宮人紛紛拿了浸濕的錦帕給三人擦去身上的液體,幸好這些香水無色透明,三人雖是頭上身上都有濺上,卻因只是香水而已,氣味芬芳,卻是沒什麼大礙。
三人情緒也沒有受到干擾,反而因身上增添了如許的馥郁芬芳而略有些高興。
見太子這一關已過,秦詩芝便向皇太后奏道:“老佛爺,表哥這一次算是過了,但您瞧瞧,那雀兒一開始不也不聽指揮?老佛爺,再考它一考,如果能將這大絹球叼起,才算厲害呢。
皇太后看得興致勃勃,道:“好,好,就依你,太子,最後一關你可別丟臉!”
太子笑吟吟地拱手應了,正待向那雀兒下命令,卻見那秦詩芝慢慢地解開了那綁住絹球的細繩子,那絹球縫製的時候向裏收線,外面是看不到接口的,那繩子綁住也不過擰了絹球的一小部分束起,收了繩子之後,那絹球就回覆成圓溜溜的一團了,那雀兒如果叼的話,連個着力點都沒有,她回眸向他一笑:“表哥,如果這絹球沒有地方給它下嘴,它是不是能叼得起來呢?”
太子張嘴結舌:“你,你,你……”回頭向皇太后道,“皇祖母……”
皇太后見旁人為難她的孫兒,感覺極之有趣,生怕他丟開手不玩了,勸道:“乖孫兒,別喪氣,你若輸了,皇祖母送樣好玩藝兒給你。”
太子恨恨地盯了秦詩芝一眼,回頭向在一邊坐着看戲的夏候商笑道:“二弟,看來只有你能治得了她,皇兄是沒有辦法了。”
秦詩芝這才臉色一紅,朝夏候商望了望,卻是大聲道:“表哥,你要玩便玩,不玩就認輸,扯了二表哥進來幹什麼?”
太子道:“玩,怎的不玩,輸了還有皇祖母的賞賜拿,皇孫還願意輸呢!”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話,我不自覺地將目光轉向了皇太后,此時,廊柱上的琉璃燈盞被風一吹,光影搖動,卻是將帷幕的垂穗暗影映在她的臉上,讓她眉目之間有暗影略過,眼眸之中幽幽暗暗,可仔細看去,卻原是錯覺,她依舊是滿臉和煦慈藹,眼眸明亮若鏡。
這一次,太子卻是更為緊張,先合什向那雀兒低聲禱告了些什麼,大概是千萬別給我丟臉之類的,後才向那雀兒下了命令,一連叫了兩聲:“絹球,絹球。”
果然,那雀兒倒真的飛了起身去叼那絹球,果如秦詩芝所願,一點着力點都沒有,叼了好幾次都叼不上去,那雀兒倒有幾分鍥而不捨的精神,一連試了幾次,到了最後,一嘴啄了下去,尖嘴居然一下子將絹球穿透,當真順勢將絹球叼了起來,絹球輕而薄,體積雖大,卻沒有什麼重量,那鳥兒展翅而起,如螞蚊擔食般頂着那絹球飛起。
廳內揚起一片讚歎之聲,皇太后高興得呵呵大笑:“太子,你這個雀兒當真聰明得緊,難得你有如此孝心……”説着,她的身子往描金雕花的鳳椅上靠了靠,滿臉慈祥笑意,其它的人跟着湊趣兒,殿內頓時春意融融。
卻在此時,一陣微風吹過,只聽得呲拉一聲,那已被雀嘴啄破的絹球卻是帶也經不過那雀兒的拉扯了,響聲過後,那絹球卻是裂開了一個極大的口子,裏面輕薄的羽毛紛揚而下,竟飄得整個殿內有如雪花揚揚而落。
大殿內染漆廊柱,大理石鋪就的地板光亮如鑑,鏤空雕花的紅木椅凳,象牙白的筷子,細白的青花瓷碗碟,披着錦衣玉縷的極貴之人,全都被這漫天而降的飛舞雪花輕拂微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