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不懂人心
行至外堂,他用欣賞的目光打量着我,笑道:“為父可從未想過玉兒尚有如此女兒態的一日,想當初你整日騎馬使劍,無人知曉你的身份,為父還以為,你一輩子便是如此了呢。”
我輕聲一笑:“多得父親計劃周全,我才有了穿這身衣服的機會呢。”
他不理我的嘲諷,只是將我打量了一翻,又向小六小七道:“你們就別跟去了,人多了,驚動了王子便不好了。”
小六小七臉有憂色,眼望於我,我笑道:“你們不用擔心,不過跟着父親外出而已,難道他會害我?”
小六小七這才止住了腳步。
君楚禾笑道:“玉兒,你看看,他們到底是你的屬下,只聽你的號令,從前如此,現在依舊如此。”
這便是他將一切隱瞞的最終因由所在吧?便是他多年前暗自佈署一
切而讓我毫無所察的原由吧?只可惜,他的一舉一動落在了夏候商的眼裏。
想想以前,我真感覺自己有些天真,他説得沒錯,我最大的缺陷便是看不懂人心,連自己身邊最親的人都看不明白了,還談什麼其它?
院內早有小轎相迎,守着這院子的侍衞全都選擇了視而不見,看來,是那股與烏木齊能搞衡的力量讓他們如此。
與天朝皇宮不同,那裏的空氣,無論在哪裏,都有些微的脂粉之味夾雜,而這裏,空氣卻是清新凜冽,夾着絲絲寒意,直入心肺。
可聽到遠處廟宇之中傳來的敲鐘之聲,綿長雄厚的緩緩傳至耳邊,轎伕的腳步踏於青石板上.聽得出是硬牛皮底的靴子,可以讓他們行動如風。
車窗簾隨風而擺,撲打着木製車窗,偶爾露出了蒼灰的縫隙,我卻沒有揭簾往外望,也許心中已知,自己將去的,會是何處?
轎子停下之時,聽得落轎之聲,我才下了轎,四周圍是沉沉的暗色,四方的庭院高殿,寂靜得聽不見人聲,廊下掛着的琉璃燈散着潤潤的光.偶爾見到有侍婢端着盤子走過,也彷彿風吹落花,沒有一絲兒聲息。
只有正面的那所房子有燈亮着,隔着雕花的窗欞,看得清房間裏有人影晃動,高鬟廣袖,鳳翅珠釵,竟有了幾分看見天朝皇宮后妃的感覺。
早有侍婢迎上前來,領着我與父親上前,行至硃紅木門前,才低聲稟報:“公主殿下,他們來了。”
屋子裏沉吟了一下,才答:“恩。”
那侍婢這才輕輕地推開木門,低聲道:“你們進去吧,公主殿下等候多時了。”
侍我邁步進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極大的白玉屏風,上雕有二龍戲珠的騰圖,海水呈碧藍之色,翻起的浪花如冰玉一般,一見而奢華之氣迎面而來,讓我一陣比惚,彷彿走進的,當真是富麗堂皇的中原後宮,而不是粗鄧大氣的西夷宮廷。
轉過屏風,軟紅羅紗拂起之處,便一名女子立於柱前,高鬟廣袖,眉如遠山,卻正是第一日來之時,立於鐵參大汗身邊的長公主。
我隨父親跪下向她行禮,只見她五色紗裙漸漸移近我的面前停住了,卻沒有開口叫我起身,彷彿有些猶豫,隔了良久,才有一雙如壁玉般的手伸至我的額下,道:“抬起頭來,讓孤仔細瞧瞧。”
她的手指柔軟光滑,卻冰涼如水,劃過我的下巴之時,我聞到了淡淡的清香,我抬頭望着她,再一次看清了她眼內複雜的神色,就如第一次見到我時一樣,複雜而焦躁。
可他們不知道,我的容貌已大為改變了嗎?
原本曬得黝黑的皮膚,在室內兩年,已變得潔白,再經小七磨皮削骨,圓潤的臉龐已尖削小巧,只除了眉眼未動之外,哪還有原來的半分模樣?
她仔細望着我,終鬆開了手:“不錯,倒真有幾分相仿。”
她的手鬆開我的下額,卻撫在了她自己的臉上,此時她臉上描眉染紅,眉長入鬢,我卻依日看出了她眉眼之中與我相似之處。
我笑道:“人人都説我的容貌七分與父親相似,卻不知為何會與您相近?”
她抬頭望我,漆黑的長髮掃過潔白的臉頰,微一搖頭,耳中三環相扣的金珠便叮噹作響,入鬢的長眉挑起:“君少將聲名遠揚,原是極擅謀略聰明之人,難道還猜不出其中原由?”
我定定地望着她,更望着站於她身動的君楚禾,在她的身邊,君楚禾卻更無當年統率三軍的氣概,只彷彿她身旁的寵臣,我忽感覺有些悲哀,道:“不,我猜不出……更不想猜!”
她笑了笑,一笑之下,容顏竟如鮮花乍開一般,徇出絕豔之色,她表情有些黯然,對君楚禾道:“你瞧,她的脾氣可真倔。”
君楚禾低聲道:“輾玉,她是……”
我打斷了他:“我知道她是誰,廷清長公主,鐵參可汗繼位之前,曾代其攝政,處理軍政事務,如此高貴的身份,和一位中原將軍想必沒有什麼牽扯吧?”
室內頓時陷入令人滯息的安靜之中,我聽得見風從窗隙間吹過,讓珠簾叮噹而響。
我看清他們兩人的表情,早已不復淡定自若,君楚禾眼裏閃過一絲狼狽,他自然知道我説的“將軍”語意雙關,直指他叛國失信。
而清延公主卻笑了起來,眉眼之中卻有了幾分少女的靈動,釵環上的吊穗隨之而動,輕輕地貼擊着她的臉,翠色與粉紅相襯,耀出奇異的美態。
笑聲止歇,她走上前來拉了我的手,輕聲道:“看來,你倒有幾分我當年的風采呢。”
她的手温暖乾燥,撫在我的手背之上,如烤得極暖的細綿枕頭,竟讓我有些貪戀,原想掙開的,就沒有掙開。
她有狹長的鳳眼,此等相貌看起來應該清貴不凡的,可當她眼波流轉地笑着的時候,卻讓我不由自主地放鬆了緊繃着的背斧。
她道:“可準備了好些日子想請你過來了,可烏木齊一直推拖,沒辦法,只得等他離開了,才請司馬叫了你來。”
我有些不適應她的熱情,彷彿有許多年沒有人這樣地握着我的手,這樣温暖地朝我笑了。
我強忍了心中的不適,卻朝君楚禾笑了笑:“司馬?父親成了西夷的司馬?可不知是否還用君姓?”
君楚禾神色惱怒,卻是一言不發,延清長公主便笑道:“別説他了,來來來,我知道你初來此處,飲食皆不習慣,還好當年我去過中原,別的沒有學到,卻是學了不少中原的菜式回來,可隔的時日久,有些卻忘了,知道你要來,我可試了許多次才煮得象樣一些……”
第一百八十二章真假親情
她挽了我的手,將我向桌邊帶去,她手無縛雞之力,原是拉不動我的,可不知為何,一晃眼,我便隨她來到了桌旁。
“這是醬豬蹄,甜酸排骨,酸辣土豆絲……你最近胃口不好,喜歡吃酸的?桌上還備下了梅子醬,是用玫瑰花瓣混時冰糖閹制而成,桌上的菜你若覺得腥,便用梅子醬沾了再吃,就沒有腥味了。”
她將那小小的青花瓷碟放至我的面前,覆蓋於碟底的,是如美人面頰般殷紅的梅子醬,我聞到了淡淡的玫瑰花味,單聞此味,便覺得胃口大開心中已沒了煩悶之感。
我未動手,她已用銀筷夾了一片瘦肉蘸上醬汁放時了我面前的白瓷碟子上,殷殷地道:“你試試?”
君楚禾坐於我的對面,含笑望着我,燭光照於他的臉上,將他眼角的細紋染成了些慈意。
我拿起筷子夾了那塊肉入嘴,只覺與平日吃的大不相同,肉的香味浸上梅子醬的酸甜,使我原本寡淡無味的舌尖活了起來,忍不住想要大塊朵餐,竟覺桌上的菜餚有着無法抵擋的誘惑。
她彷彿知道了我的想法,將桌上的菜每樣夾了一些放進我的碗內,葱白的手指,染成紅色的指甲,襯了銀製的筷子,就連夾菜,都美得如一幅畫。
我便又試了幾口,等到胃裏感覺飽漲,才放下筷子。
她瞧了睢碗內,見獨剩下紅葱頭拌炒的牛肉,便道:“這小牛肉是特地用兩歲不到的嫩牛宰殺了,獨取其健上之肉製成,你現在正是需要大補的,來……”
我側過頭去,朝她笑了笑,低聲道:“長公主花了不少時間來記住這些菜餚的名稱與做法吧?卻也難為公主了,特別半指甲剪短,來‘下廚’只不過,菜的刀功太好,雖則那廚師已然藏拙了,可我依舊瞧得出那一刀而下的乾淨,如長公主身纖纖弱質,常年不下廚的,卻能使出如此的刀功,倒真讓人刮目相看,再者,父親大人,您不知道,從八歲開始,我便不吃葱了嗎?”
他們兩人的臉重疊了,不同的臉孔,眼眸之中卻俱是相似的惱怒。
“你瞎想些什麼,難道你還猜不出她是誰嗎?”君楚禾惱怒地道,“即便她沒有親手煮飯給你,但花的精力,不比煮一餐飯多?”
我只感覺心撲撲地跳着,垂目道:“那你告訴我,她是誰?”
燭紅搖動,她如黑色琉璃般的眼眸之中忽地凝起濕意:“楚禾,你別怪她,只怪我當年離開了她,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我沒有在她身邊,她怎麼還能認得出我來?”她轉頭向我,“我真想親手為你煮餐飯的,只是,無論我試過多少次,煮的東西都不能入口,才想了這個法子,卻未曾想,讓你誤會更深。”
她頭上的釵環有些鬆動了,遙遙欲墜,使得她雙鬟上的頭髮有一縷跌了下來,掃在了面頰之上,潔白的粉頸,更襯得那縷頭髮黑如墨,纖纖的肩膀如盛華衣,微微的抖動,臉上的神色更帶了些肯求,讓人看了不忍拒絕。
我有些不忍,終低聲道:“難道,你會是我的,我的……孃親?”
她眼裏的淚終於大顆大顆地滾了下來,沿面頰而下,眼角卻是含笑,點頭道:“我終於聽到你叫我一聲孃親。”
我茫然地抬起頭來,有些不適應這世上忽地多了一個親人,望向君楚禾,卻見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才遲疑地道:“您難道是當年的西瑪公主?可為什麼,卻變成了延清公主?你不是和當年的太子……卻怎麼最終和我的父親……?”
她你上之淚未乾,卻含笑道:“這這麼多問題,想讓我先回答哪一個?”
她語氣中的寵溺讓我有些腆然,只能垂了頭不語。
君楚禾嘆道:“阿玉,她是大閼氏的嫡女延清,西瑪公主是她當年離開之時留下的名號,變因為如此,那麼多年了,沒有人找得到她……”
我奇道:“怎麼可能?西夷有密探入天朝,天朝自也有密探進入西夷,皇上既已知道孃親是西夷人,怎麼可能不派人不入西夷找尋?”
延清長公主抬起頭來,眼中淚跡未乾,嘴角卻有一絲冷意:“因為我並不想讓他找到……玉兒,當年我和你初領軍之時差不多大的年紀,那個時候,卻是什麼也不放在心上,每日只知道打扮玩耍,和那個年紀的你相比,孃親真是……真是……玉兒,孃親以你為傲,卻也為你心痛……”她抬起手來撫了撫我的面頰,“如果我們早一點相會,我絕不會讓你受這麼大的苦,女兒,是要養來愛惜的啊。”
她將目光轉向君楚禾,眼內滿是譴責,君楚禾不自在地分辯:“我這不是沒有辦法嗎?”
她冷哼了一聲,不再理他,回過頭來望着我,彷彿要將我的面容刺進她的心底一般:“阿玉,這麼多年了,我時常想,如果當年逃命之時,我沒有弄丟了你,你也會長大,你的眉眼,會象誰?是象他多一些,還是象我多一點?每次我想起這一點,都會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還好,我終於見到了你。”
淚水劃過她的面頰,沾上她輕勻在臉上的薄粉,原本晶瑩的眼淚便有了些混色,清貴之極的面容卻沾上了些煙火紅塵之氣,唇上的胭脂獨留些殘紅,露出原本的顏色,卻讓人倍感親切。
我心中微有些酸意,卻強笑道:“孃親,幸而多終見了面……您説您當年弄丟了我……”
她抬起繡有纏枝花邊的錦袖試了試眼角,道:“阿玉,恐怕你一直在怪孃親,為何丟下你吧?孃親當年沒有,孃親遇人不淑,子昌……也就是當年天朝的永樂帝,當年他還是太子,微服出巡,而恰好,我在西夷呆膩了,聽人説中原好玩的東西極多,於是趁着妹妹西瑪公主隨母妃駐守陵之時混進他們的隊伍偷溜了出來,身邊只帶了兩名貼身侍衞,裝扮成商人的模樣混進了中原,如此,就和子昌相遇了,那時的他,年青俊朗,風度翩翩,和西夷的粗人自是不同,就連我幾個哥哥都比不上他……”
聽到這裏,君楚禾不由自主地咳了一聲,他臉色有些陰沉。
她聽到了這聲咳,終打住了這段回憶,道:“我原以為他是普通的商人書生,到後來,我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我便知道,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於是,我便打算自己回西夷,就當從沒有見過他……”説到此處,她眼裏露出些感傷,恐怕,她心底還是時有想着那人吧?
只聽提茶盞呆地一聲蓋在茶杯上,抬眼望去,君楚禾的臉色更加陰了,也難為他還忍得住。
她笑了笑對他道:“你也不必做出這幅樣子,都已是過去的事了……我哪裏想到他的身份既然被我知曉,我的身份卻一樣在他們的監察之內,我離開子昌不過半個時辰,就遭到了刺客的追殺,我的兩名侍衞武功雖高,卻抵擋不住朝廷派來的內衞高手,眼看我就要被他們擒了,幸好,他救了我……”
第一百八十三章前憶
她抬眼望向君楚禾苗,眼眸之中終少些傷感,露出淡淡的喜悦,神色之中更是緬懷之意,我自是替她高興:“後來,您就和父親在一起了?”
“不錯,當年他還未當君家家主,可君家一向擔任着保家衞國重任,一向是天朝的重臣大將,可與子昌不同,他説他可以放棄一切,和我做一對平凡的夫妻,我本已是心灰意冷,卻被他捂熱了心,我雖然回西夷,想親人,但我知道,如果我回去,他必也跟着回去,那他怎麼而對他的家人?那個時候,西夷與天朝正是交戰之際,他的幾位哥哥全是天朝將領,如果知道弟弟竟和西夷公駐交往,他必不容於家族,我們兩相為難,到最後,才決定隱居下來,兩邊都不相幫,做一對平凡的夫妻,那段日子,怕是我們此生之中是平靜的日子了,直至……”她抬眼望着君楚禾,眼睛定定的,長而微卷的眼睫毛定而不動,手指捏住了裙帶,彷彿不知道如何敍述下去,只聞微微的喘息之聲和巨燭燃燒的噼啪之聲在室內微響。
有風吹過窗欞,將紅木窗子吹得卡卡做響,這才讓她一驚般地醒悟過來,終將視線從君楚禾的臉上移開,繼續道:“直至我有了身孕,生下了你,可沒曾想,天朝的刺客追蹤到了這裏,那些日子,你祖父受了重傷,彌留之際,君家發出信鴿到處尋找他的下落,他不得不回去見祖父最後一面,屋裏只剩下我和幾名侍婢,這個時候,天朝的刺客便殺至,我在兩護衞的保護之下抱了你逃跑,在半路上就被人截住了,我萬萬沒有想到截殺我的,居然會是子昌,原來,他的事被寧皇后知道了,引起她大怒,想要廢了他的太子之位,他唯有將功補過……當時,他真的想殺了我,我被他們逼到了懸崖邊上,當時我就想,即使我們死了,也要讓這人後悔莫及,於是,我告訴他,我手裏的孩子,是他的!我看清了他眼裏的震驚與不信……我便抱着你滾落山崖……可等我被救起的時候,你已經不見了,我被二哥救回了西夷,據二哥講,當時我的手裏,並沒有孩子,他們從密探那裏知道了我的消息,一直在找我,知道了子昌的行蹤,便一路跟蹤而至,卻沒曾想還是遲了一步……我原想着,這孩子,恐怕是被摔死了,連屍體都被野獸叼了去,卻沒有想到,你還活着,且活得好好的,在從父親身邊……”
君楚禾站起身來,在地上踱了兩步,道:“當我趕回家的時候,僕婦們全死了,我發瘋般地尋找,看見了你跳落山崖之時掛在樹枝上的殘巾,那片山崖,我上上下下尋找了五次,終不見你們的蹤影,頓時萬念俱灰,恨不得隨你跳了下去,我在山崖邊一直坐到半夜,聽到身後有野獸逼近的聲音,才發現,自己竟然被一羣狼圍住了,而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在狼羣之中,我居然看見一個小孩騎於狼身上,手裏抱着一個襁褓,那竟是你……”
我終於失聲驚呼:“是小七?”
原來,我與他淵源已久,在我未知世事之時,便在他的懷裏躺過?
“不錯,是小七……為了救了出坐鎮,我一連宰殺了上百隻狼,才衝到那小孩面前,那小孩眼裏有了驚色,卻不願意扔下你跑走,只任由那狼王揹着他向前逃命,眼看你們越走越遠,而我力氣用竭,一急之下顧不得許多,放出袖箭,傷了他的胳膊,使他鬆了手,這才飛身過去接過了你,幸好,你安然無恙……”
他回憶起以前,臉上有珍寶失而復得的慶幸,眉眼之間俱是慈愛,和着燭光暗暗,帶起絲絲暖意,我不由低聲道:“如果沒有父親,這世上恐怕沒有……”
他卻哈哈一笑:“這世上恐怕要多了兩個狼孩了,為父看得出,那時坐在狼王身上的小七,對你是極愛護的,失手丟了你的時候,眼裏很是驚慌痛惜,不顧手臂流血想要跳下狼背,那狼王恐也初通人性,一聲厲吼,幾個騰躍,帶了他離開,他才沒有下來。”
我本以為小七由一開始對我的憎恨轉為友好,是他人性使然,卻原來不光如此,自襁褓之中開始,我們便已相識,只是他那時年幼,只怕早已不記得他當時想要的玩伴了。
如果天底下任何人的話我都可能不相信,但小七,我卻是定會相信的,他道出當年的往事,牽扯出小七,也是怕我不相信吧?
我低聲道:“正因為有這樣的淵源,父親才悄悄做發安排?”
君楚禾嘴角現了苦笑:“阿玉,為你砂想做這個統率,不想為他效命,是他害了我的妻子,還差點害了你,我原沒想着背叛天朝的,只不過他們逼我太緊,我終於知道了你母親的消息,便私下會見了烏木齊,和他談條件,想讓你母親回到我的身邊,我甚至想着,要辭官歸隱,帶着你,和你的母親,可誰知道,這樣便被寧王的探子探到,再加上舍鐵木趁機傳出諑謠言,朝廷便不顧青紅皂白地欲置君家於死地……不過我一人的錯,便連累了整個君家……輾玉,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們,但是,更對不起你們的,卻是那個朝廷,雨具年潑天戰功,也比不上一句流言蜚語。”
我神色有些黯然,站起身來走到長公主身邊,輕輕地扶着她的肩膀,彎下腰去,將頭靠在她的脖頸之間,左手將她垂露胸前的青絲撥向後背,低聲道:“以後,我們就不分開了,好不好?”
雙手微一拉,卻將那根繞過了她脖間的韌絲拉緊。
還沒使多大力,那根韌絲便深陷入她的肌膚之中,潔白如瓷的脖子有青筋冒出。
她愕然地欲轉過臉來,卻不能得,手往上伸,扶住了脖子,卻似喘不過氣一般,咳喘着道:“阿玉,你幹什麼?”
“長公主,您可別掙扎,你脖子上纏着的這東西可是越掙扎勒得越緊的。”我從頭上取下那朵芙蓉花下的綠葉,比在她露出衫領的雪白肌膚之上,向突遭其變,欲向這邊衝了過來的君楚禾道,“父親,你信不信這片綠葉可輕易地切斷她的喉嚨?”
“你做什麼?我真養了一個好女兒!”君楚禾臉色終變成鐵青,可他明白,我一向説得出做得到,卻不敢上前。
長公主的脖頸雖被勒住,可依舊能説出話來:“阿玉,為何,你要如此對我,你不相信,我是你的孃親?是嗎……”
她的聲音悲切而絕望,讓聞者傷心,聽者落淚,連被門縫揭起的輕紗,都彷彿聞聲鬱郁而舞。
我卻只是眼望君楚禾,見他手一動,便用那片綠葉劃過了長公主繡有荷花的裙領,上那的繡線便應手而裂,露出她潔白的肌膚,君楚禾便臉色陰陰地停了下來,眼欲熾,神情彷彿要將我吞下一般,我重將那片用金鐵之清製成的綠葉比在長公主的脖子邊上,笑道:“我相信,你們是我的父母,是生我之人,但並不代表着,我便要受你們利用,為你們傾盡所有,置身邊的兄弟將領於不顧。”
君楚禾忽地笑了出聲,彷彿氣極:“你……我們要你做什麼了?不過想熄了你心中的怨氣,想要告訴你,為父所做的一切,都是逼不得已,而你,體內有西夷的血統,難道還想回到夏候商身邊?他們會接受你?你想落得當年延清的下場?”
第一百八十四章牽連
我冷冷地望着他,手卻定如磐石般將那片綠葉放於長公主的頸中:“那麼,父親便讓我懷了夏候商的孩子嫁與烏木齊?父親真是好計劃,一來可以用這個孩子脅逼住夏候商,讓他行動不行,二來……讓我想想,父親恐怕人更大的計劃吧,等孩子出生之後,烏木齊如登上汗位,那他倆使命便已完成了,有長公主的幫助,立幼子為汗……他的父親竟是天朝皇子……”我笑道,“父親竟然兵不血刃的將兩國合成了一國呢。”
羣楚禾眼裏俱是失望痛悔:“輾玉,為什麼你會這麼想?你的父親在你眼裏就如此的不堪?我不過想家人團圓而已,你認為西夷國事如此簡單,能讓為你一手操控?”
我笑道:“憑你一人當然不行,但有長公主的幫助,倒也並非不行。”我垂頭望着長公主,那根韌絲已深入她的脖頸,邊緣之處有紅印現出,她耳邊垂掛的紫玉垂穗輕輕顫動,掃過她潔白的脖頸,映出些微的紫色,富貴滿華。
她咳着道:“阿玉,你怨我,我心裏早有了準備,你現在身陷囫圇,我又是這樣的身份,你常年被你父親訓練沙場殺敵,又經此大變,難怪你不願意相信我,但我所説的全是真的,我真的……真的,這麼多年,無進無刻記掛着你……在我回國之後,我派探子去探過你的父親,誰知道他一下子娶了三名夫人……再加上你的失蹤,讓我心灰意冷,才一個直沒有去找你,你是不是怪我?是不是怪我……猶豫不決?”
我輕聲一嘆,手裏卻沒有放鬆:“長公主怎會是一個猶豫不決的人呢?在我初來貴地之時,長公主就與烏木齊聯手,不動生色之間將王后置之死地,這樣的人,怎會猶豫不決?”
君楚禾額頭上的青筋暴了出來:“就因為這個,你就不相信我們所説?她之所以如此,還不是困為烏木齊?為父為了你,不得不和他聯手,可他提諸多要求,其中之一,便是幫他除掉在西夷坐大的姬氏,你母親早已不管政事,卻為你不得已為之,這都成了你懷疑的依據。”
“是嗎?看來正如父親所述,你們所做的一切,所計劃的一切,皆為了與我團圓?那為何,你要讓夏候商中那‘相思入骨’之毒?為何要讓我親自使他染上此毒?”
君楚禾眼神中有些悲哀:“輾玉,你終還是喜歡他了,是嗎?其實這才是你不願意相信我的最大理由,是嗎?他的父親當年做出這樣的事,我如此待他,你認為過了嗎?”
我道:“不過份,興不過,你不應該利用我。”
長公主顧不得喘不過氣來,向我道:“輾玉,你別恨他,他事後也後悔了,上一輩的恩怨,説什麼都不應該連累到下一代的。”
我點頭笑了笑,道:“不錯,那麼父親是不是將解藥給我,來彌補您的過失呢?”
至此,君楚禾終於明白我之所求,反而笑了:“君輾玉啊君輾玉,你不愧為我的女兒,無論處於何種境地,總不忘自己的最終需求。”
他果真從懷裏掏出一個翠綠色的瓷瓶,撫着那瓷瓶道:“其實解藥早已準備好了,只等一切塵埃落定,為父自然不會失信於人。”
他將那解藥放在桌子上滾過來給我,我接住了,放入了懷裏。
無論是真是假,有,總比沒有好。
遠處又傳來了厚重的鐘聲,和着屋內升起的冉冉燃香,室內淡淡的菜香,滿目的錦秀花華,温馨暖意,有一咱讓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的魔力,我垂了手,輕輕拈起一縷長公主披在背後的秀髮,見燈光照於秀髮之上,有根根銀絲突勿顯現,輕聲道:“孃親竟有了白頭髮呢,這些年,孃親過得並不好吧?”
她被我勒住了脖頸,卻依舊喜極而泣:“阿玉,你又叫我孃親了,你不怪我了嗎?”
君楚禾也道:“輾玉,你出生軍旅,長年強敵環伺,你如此做,為父並不怪你,至此,你應當明白……”
我道:“正如父親所述,我當真是警覺過頭了竟把自己的親人當成了敵人,其實我也希望我們能一家團聚的,不如這樣,我們一家三口不理其它,脱身出了這西夷王宮,再不理什麼烏木齊,什麼夏候商,尋一處地方隱居,不正和父親長久以來的期盼?”
我看見君楚禾臉上的痛惜慢慢消失不見,整張臉變得沒有表情,眼裏更是現了冷酷之意,致函不理他,垂頭向長公主道:“你説呢,孃親?”
兩人同時明白,他們在我面前演的一切,皆是白廢,他們想我心甘情願為之所用,繼續替他們賣命,就像多年前替他前鋒陷陣於前一般,他逼我嫁烏木齊為妻,實則想控制烏木齊吧?如果我與他們同一陣線,豈非事半功倍?
如果他們流露出來的,是對我真正的真情,我何嘗不甘之如飴?就如夏候商對我一般。
只可惜,他們不是。
“君輾玉,為父真是白救了你,白養了你,多年的心血,養了一匹狼。”君楚禾終於撕下了所有的面具,聲音從牙縫之中逼了出來,仿如寒氣露出厚冰,發出呲呲之聲。
“輾玉,你為何還不明白,我們能走去哪裏?”長公主聲音依舊柔潤如初,卻帶了些疲憊,她尚在做最後的努力。
我笑了笑,將手放於她的肩頭,果不期然地看清她肩膀往內一縮,低聲道:“孃親彷彿不喜歡我接近你呢,每一次玉兒握了孃親的手,孃親都想要縮回去,是不是?玉兒從小習武,如今雖武功全廢,但肌肉脈理的運行卻是再清楚不過了,孃親這種動作,在玉兒的心中,卻只有一種解釋,孃親並不喜歡玉兒,是嗎?”我將手拿離她的肩頭,那一塊的綢制縐紗被我的手掌壓得貼伏於她的肌膚之上,卻是柔潤而光,“孃親甚至恨不得不生出玉兒來,是嗎?”
她肩頭終於微微有些顫抖,聲音變得尖利:“你……你怎麼會知道的?”
“我怎麼知道的?”我有些悲哀地望着她,“要知母子天性,無論怎麼扮都扮不出來的,你不願意懈接近你,身上的衣服不自覺地穿的全是封得極嚴的,不錯,你已經竭力忍住了對我厭惡,可當你説弄丟了我之時,語氣中居然有一些如釋重負,讓我猜猜,莫不是你自己將我弄丟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往事.
我瞧得清楚,君楚禾臉上現出震驚之色,眼眉之中卻有些欣賞,他低聲道:“終瞞不過你。”
“父親避重就輕地反覆説到小七,無非讓我相信而已,小七那時不過三四歲的年紀,心智未開,想是父親早認定他不會揭穿出什麼吧?
可父親沒有想到,小七年紀雖小,對當年之事尤有記憶,他對我説,他是在一務小溪邊救了我呢,與你所述的懸崖相差可甚遠。”
長公主聽到這裏,原本半垂着的頭抬了起來,耳邊珠當微微而晃,連廣袖遮擋着的手指都輕輕顫動:“真後悔……”
“真後悔當年沒有浸死了我,是嗎?”她身上穿着的是冰帩的綾羅,金翠的珠環,雖處於如此狼狽的境地,依然身姿超卓,恍如嫡仙,“我只是不明白,您既對父親如此厭憎,為什麼卻要與他合作?您前些時候的眼淚,倒真讓我有幾分感動,有時候真想不顧這其中的許多破綻,就照你們的要求去做好了,只可惜,輾玉在戰場出生入死許多次,最擅長分的,便是敵友,您的眼淚雖真,但敵意也是真的。”
她後背一僵,身上的顫抖便停了下來,抬起眼眸朝君楚禾望了一
眼:“不錯,我恨他,如果我沒有和他……那我也不會無顏見子昌,我也恨子昌,他什麼都聽他那母后的,海誓山盟轉瞬既忘,不過分開一個月時間,他就娶了后妃,將我拋於腦後,我傷心之下,才讓他趁隙而入,和他……自此我便知道,男人的情愛皆不可靠,能握在手裏的,不過權力而已。”
真相原來是這樣,我果然是她不願意生下的孩子,我不是她和她所愛之人生的,不過是負氣之後的產物,她自然不願意見到我,我的手指雖勾住了那韌絲的兩端,指端輕觸着她微涼的肌膚,卻感覺到其涼如冰。
我甚至想,我為什麼要揭穿這一切?如果依他們所求,我會有慈和的孃親,恩愛的父母,只要為他們付出少少,以前的那些年,我不一直都這樣為他付出嗎?這一切,不正是我孜放以求的?有的時候.能讓人騙着,其實也是一種幸福。
心神恍惚之間,我的手腕忽地被人叼住,反轉了過來,手腕被捏得生疼生疼,等醒悟過來之時,手裏的韌絲綠葉已被君楚禾奪下,而被制於我的手下的長公主已站了起來,撫摸着自己的脖頸,我只覺眼前一晃,臉上一痛,聽得一聲脆響,面上便捱了一巴掌。
她還欲再打,卻被君楚乖攔住了:“別讓人看出端倪。”
她這才罷手,恨恨地向君楚禾道:“你出的好主意!”
我被打得身子一側,倚在了木柱之上,感覺兩道目光有如實質般地剮着我,彷彿要將我身上的皮肉害了下來,這便是我的孃親,我盼了多年的孃親。
我垂頭而望,柱子上雕的展翅飛鷹有祥雲圍繞,一輪紅日從雲湧之處升了上來,我撐着柱子勉強站定了身子,向面前站着的兩人微微而笑:“孃親,父親,時日已然不早,為兩位思量,還是儘快送我回去的好。”
我看得清楚,君楚禾手指尖夾着的正是我係於長公主頸間的韌絲,那片薄片般的綠葉被他拿起反覆觀看。
長公主聽了我的話,臉上怒氣更甚,似要上前拉扯,卻終忍住了,室內的燈光照於她的臉上,使她的臉潔白如玉,在這一瞬間,既便頭上還有亂髮垂落,臉上猶有淚痕殘跡,她也恢復了那清貴高傲的模樣,眼睛更是清冷如冰。
這才是她真正的模樣吧?
她道:“司馬,還不送她回去?”
君楚禾將手裏的韌絲綠葉收入袖中,臉色也變得平靜淡然,微微向她彎了彎腰,向我道:“走吧。
被長公主打過的臉有些痛,背部撞到了柱子上的鷹嘴也有些痛,不過還好,他們始終不敢動我,為了我腹中的孩兒,還有他們還可利用的身份。
夜已然深了,殘月掛於空中,卻沒有繁星相襯,只有廣闊的深藍夜空,將那一輪彎月更襯得孤單淒冷,院子裏靜悄悄的,我們走出來的時候,有侍婢匆匆而入,手裏拿了藥油,隨之,木門便在我們身後關合上了,我知道,她甚至沒有再看我一眼。
上轎之前,君楚禾嘆道:“輾玉,如果你糊塗一些該多好。”
我道:“我也想糊塗一些,但我忘不了那些跟隨你的人……無論你有什麼樣的原因,都不應該拿這麼多人來犧牲,父親忘了,他們都是你的將率子侄,就為你一已之私,命喪黃泉。”我抬頭望他,院子裏夜色極暗,他的臉朦朧不清,彷彿一個影子,“所以,每當我想糊塗的時候,便會想起他們,您的心底……難道沒有一絲愧疚?”
他沒有答我的話,只道:“上轎吧……”又對轎伕道,“送她回去。”
轎子被抬了起來,我揭開簾子往後望,只能望見他的身影在黑暗之中漸漸模糊不清。
他為什麼會和長公主走到了一起?她那樣恨他,卻依舊與他合作,看來,權力已讓她喪失了理智。
我始終沒有弄明白,這世上當真有如此絕情絕義之人。
可我知道,我與他們已然徹底決裂,他們不會再顧及我……也許他們達到目地之日,便是我喪命之時。
回到院子,夜色更深了,小六和小七依舊等着我,臉色自是擔憂的,我讓小七傳一個消息給江紫初,叫她明日趕在烏木齊回來之前製出一把由金鐵之精鍛成的匕首,等烏木齊回來之時,便告之他這個消息。
小七大吃一驚,道:“如此一來,烏木齊不就知道了鍊鐵之法.
如果讓他們大量生產,那麼……”
我道:“烏木齊手裏的金鐵之精已不多了,再則,此種方法如果這麼容易被人學了去,謨北也不會每一代只出一名煉製天才了,你放心,既便他逼着江紫初趕工,也趕不出來多少的,反而……”我笑了笑,“只這一把匕首而已,便會讓他們猜疑加深,他哪會想到,我用於長公主身上的韌絲薄刃,其用途不過如此而已。”
我原本就沒有想過能劫持長公主逃出西夷,以我現在未恢復的身體怎能成行?我如此所為,不過是為了讓他們看到我所用之武器而已,金鐵之精製成的韌絲薄刃,會出現在我的手裏,這本就是一件異事,他與烏木齊合作,想必也知道金鐵之精煉製出來的重要,一直以來沒有打製出來的兵器,忽然出現在了我的手裏,他會怎樣?如果,他產生了懷疑,烏木齊在瞞着他偷偷地打製大量的兵器,他會怎麼做?
他會想,烏木齊可以用金鐵之精鍛成綠葉韌絲送給她,那表明.
大量的利刃利箭已然製成,他卻私下壓住這消息,密而不發,是何道理?他終於想甩了我這位幫助他的人嗎?難怪我的女兒會一點兒也不相信她孃親,想必烏木齊或多或少地向她透露過長公主的秉性?看來,烏木齊已然做好了過河拆橋的準備。
我為什麼這樣的肯定,皆因為我與他相處良久,年少之時盡力應他所求,也被他所疑,當一切真相揭開之時,回想以往,我才明白,原來許多被我自己忽視的細節,讓我認不清他的面目。
還因為,他用來禁制小六小七的手法,用的是那本《獨月志》中的手法,這本殘卷在我與小七的手裏停留過,他不會不知,我不認為他這樣做,是為了暗地裏幫我們,他也開始懷疑烏木齊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狼王
烏木齊天生是草原的狼王,這樣的人,怎麼會甘心受人操縱?
那麼,他便會去求證,我想,近幾日,他會暗自觀察煉場,更會親自詢問烏木齊,而此時,江紫初再將這把匕首呈上,烏木齊會告訴他金鐵之精煉製成功了,如此一來,卻會更引起他的懷疑,因為,他會想,前面耗費的大量礦石去了哪裏?當真作廢了嗎?
人的疑心一起,便不可抑制,雖然找不到那批制好的利器,但是,他更會以為烏木齊一言一行無不透着蹊蹺。
依我對他的瞭解,他會不動聲色,但卻暗地裏開始佈置,讓兩虎相爭,他取漁人之利,一向是他喜歡的方法,他終會引來烏木齊的敵人,甚至會幫助那人,讓兩人兩敗俱傷。
那麼,夏侯商到時,便不會這麼的危險了、
我知道,他終會來的。
有的時候,一條韌線,一片薄刃,便會讓兩個盟友反目成仇。
他當然會懷疑我故意現出這武器,好讓他猜疑,可一個人的本性,卻是自己怎麼樣抑制也抑制不了的,即使他明白,他也會猜忌烏木齊。
因這種猜忌,早已經開始了,我不過給他加了一把火而已。
過了一日,烏木齊回來了,江紫初偷偷告訴我,她將那匕首交給他的時候,他極高興,賞了許多東西給她。
她説到這裏,眼神依然平靜淡然,或許她對烏木齊,再也沒有留戀了?
她告訴我這個消息,是藉着給我品評繡有六宮戲嬰的錦緞被面而來的,烏木齊讓她替我準備婚嫁用品,讓她接近小六,將她利用的無所不用其極,終讓她認清了所有事實,心便早已冰冷了吧?
自上次之後,她便越來越消瘦了,原本圓潤的臉頰見了下去,肩膀幾乎不能盛衣,她原是個温柔婉約的性子,卻更是沉默不語,只是眼裏偶爾冒出的炎焰,似要將人燒燬,她過的極辛苦,要忍着對烏木齊的恨意強顏歡笑,我有些害怕她這樣的情形會讓烏木齊看出端倪來,可奇怪的是,烏木齊沒有產生懷疑。
也許,他的心一直在金鐵之精之上,又或許,她知道對他最好的報復,莫過於助我達成心願?所以才能如此隱忍?
她一心所託非人,不過是一個可憐人而已、
一般的女子,就算出身豪門大閥,養在深閨之中,也會對烏木齊這樣的男子暗生情意,更何況她雖是江妃侄女,卻來自民風淳樸的漠北,再加上他有意為之,百般討好,她又怎能抵擋?
而慶幸的是,她終於醒悟過來,他不是自己的良人。
烏木齊得知金鐵之精煉製成功,也曾想過哄她拿出秘法,大量生產,可終被她極巧妙的回絕了,加上金鐵之精所剩無幾,這才讓烏木齊暫且放手。
我坐於窗前,手邊的矮榻上之上,便那幅青鍛繡白子的緙絲被面,青白的日光從鏤空雕花的窗欞投射進來,照與被面之上,使那上面純淨無暇的幼兒眼眸更添了幾分靈動,他們臉上帶了憨憨的微笑望着我,讓我不由自主地撫着小腹,他如果出生,是不是也會像他們一樣?
“在想什麼?”
忽的,一雙手放在了我的肩頭,讓我強自壓抑才不會驚跳起來。
“在想,這幅圖真能帶給人好運?能讓人子孫滿堂?”我道。
烏木齊的手從我肩頭離開,放在那幅繡品之上,笑了笑:“其他人我不知,但如果是你我,卻一定會的。”
我道:“我如今卻只求能保他平安就行了。”
他看着我撫着腹部,臉上卻依舊朗月風清:“有本王的保護,你還怕不得平安?”
對他,我不過維持着表面的客氣而已,所以我道:“那可難説,這西夷王宮,並非你一人做主。”
“可這裏,卻是本王的屬地……”他有些疑惑,抬眼望了望我,我卻沒有繼續剛剛的話題,看來,他還不知道君楚禾那晚和我相會之事,我暗暗吃驚,君楚禾的勢力竟然已這樣的深了?
“看見這百子圖錦緞,這些稚兒的眼眸無憂而快樂,想必周圍又能護着他們的孃親,我便想,如果我護不住他,那會怎樣?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孃親,打小,就沒有孃親護着我,可讓我吃了不少苦頭呢。”
手指撫在那用淺色絲線繡成的孩童粉嫩的手臂之上,彷彿感覺到了他手臂的柔軟温嫩,她,從來沒護過我,略知世情之後,我也曾問過父親,但只換得父親不耐煩的推脱,到了後面,我便不問了,我一向是一個會自己找樂子的人,可我沒有想到,她從未想過要護着我,甚至當我為累贅。
“你今兒怎麼啦?”他語氣終有了些疑慮。
我知道我的目的已然達到,無論君楚禾如何掩蓋,只要他有心,便會知道當晚的情形,我沒有想到君楚禾會連接走了我之事都沒有來得及向他説,看來兩人之間的嫌隙當真是日漸加深,依君楚禾的脾性,他日後一定會向他提及此事,以漫不經心的語氣……如果我沒有事先作此預防,那這件事恐怕便會烏木齊忽略了過去。
如今看來,君楚禾再向他解釋,也不能稍解他心中的疑意了。
兩人合作,本就是各取所需,維繫他們關係的,是長公主,但長公主還是那位讓烏木齊給她梳髮髻的女子嗎?她的要求,怕是更多,想必烏木齊也明白這一點吧?
“近日胃口不好,忽然想起了少時,常到鄰居家吃的棗花,是鄰居大娘打下了自己前院棗子樹上的蜜棗,搗成棗泥,後用油炸了,平日給自己的兩個兒女當點心的,我因住在她的隔壁,倒跟着享用了不少,不過看見她對自己的兒女愛護周到,而略有感觸罷了。”
我原和他話語不多,一見面不過維持基本的禮貌而已,很少出説這麼些話來,我如此一解釋,反而讓他眼內疑意更深,我只做不知,問道:“過幾日便是依慕達了,可要我做什麼準備?不知當日,我以什麼身份坐與台上?”
這樣的含槍夾棒暗含譏諷之話,才是我與他的相處之態,他眼中疑意未退,卻也笑道:“自然是以本王未婚妻的身份。”
我不理他語氣之中的志在必得,只道:“看來,當日卻可以看到不少姑娘的鞭子落在小夥子身上呢。”
當的年落日霞,便是用鞭子抽着追趕我,那時,我尚不知道這是草原上姑娘向心儀之人表示愛慕的方法,只以為她故意的,一把奪過了她的鞭子,丟於地上,卻沒有想到這是對她最大的侮辱,引得她帶族人追趕。
他哈哈笑道:“你若想打,本王任你抽便是。”
我意興闌珊:“忽有些困了,王子若沒事,便早些歇息了吧。”
對我的冷淡,他習以為常,反而笑了笑,從袖袋拿出一樣東西,遞在我的手上,道:“本王親手做的,送給你,你看像不像?”
第一百八十七章虎銼
手上是一方玉雕,騎着一匹大宛良駒,身着白鏈銀鎧,手持蒼玉銀劍,意態飛揚,卻正是我當年的模樣,不由笑道:“王子不但擅長用劍殺人,卻也擅長用刀雕人呢,真想不到,只是這樣的硬玉,要用削鐵如泥的寶劍才能雕成吧?”
他有些歡喜:“你喜歡就好。”
“不過,我的喜好一向與旁人不同,對這玉雕,我倒沒有什麼興趣,反而很好奇,要怎麼樣的利刃,才雕的動這硬玉?刀鋒掠過之處,竟一氣呵成,沒有斧挫的痕跡?”
他眼內疑意又現,卻只是笑了笑到:“不過平常鋒利些的刀罷了,不值一看。”
我便伸手捂了捂嘴打了個呵欠,道:“真有些累了,王子請自便吧。”
他將玉雕放於桌上,對我道:“那你好生休息。”
又問侍婢夜間可有湯水侍候,羽被是否夠用?問夠了,這才離去。
我知已成功挑起他心中的懷疑,他會查到當晚我與君楚禾接觸過,與長公主見過面,君楚禾怕他過河拆橋,他何嘗不怕他們臨陣換將?只要雙方開始堤防,那便會有越來越多的形跡被對方猜忌。
我能做的,也只是如此而已,剩下的,就只有等了,等着他的到來。
果然,接下來的幾天,烏木齊每次來我這裏都行色匆匆,略吩咐幾句便走了,守衞院子周圍的人全換上了新面孔,連侍婢都換上了一批新的,江紫初住進了另外的小圓,再也不能自由進入這裏。
院子裏的防守愈加地嚴了,就連平日送進來的菜餚,都經過幾重檢查,就連蘿蔔,都是切碎了才準運進來的,以防止在其中夾帶物品。
如此一來,倒真是風聲鶴唳,有了風雨欲來之相,小六小七在院子裏的行動雖沒有被限制,可都隨時有人跟着,絕沒有單獨在一起的可能,至於我的身邊,自是服侍的人更多,增添的幾名新面孔行走之時明顯的衣帶帶風,身負武藝。
我曾故意找藉口想要趕走這些侍婢,烏木齊在我面前依舊保持了翩翩風度,他好脾氣地依了我,可送過來的,卻依舊是身體壯健,一望而知有武功的婢女。
我只能作罷。
依慕達大會對西夷人來説是極為重要的節日,四面八方的部族都會各自舉行小型的大會,再派部中技藝高超的,進入西夷中心臨桑古城,參加王室舉辦的依慕達大會,這也是最高規格的依慕達大會了,在臨桑古城圈出十里之地,架起百米高的刀架讓最勇者攀爬吹響號角,用養的最健的雄羊來讓健兒們叼羊,更建高台舉行摔角比賽,取得最終勝利的,可獲草原第一勇士的稱號,會被可漢王贈與蒼鷹錦繡腰帶,更可請西夷在場任一位未婚女子為他繫上腰帶,這名女子,自然一般都是他心儀之人,而許多女子也會趁此機會贈送自己所繡的腰帶給他,表明如果那女子不接受勇士,當可考慮她們……草原上女子的熱情與大膽我早已領教過了。
因我早年參加過草石部落依慕達大會。
草石部族是西疆遊牧部族,並不締屬西夷,也不締屬中原,他們是一箇中立的部族,族人擅馳走隱匿,如有敵人來攻,便奔馳千里,隱藏無蹤,所以西夷與中原都奈何不了他們,他們人數雖不多,卻也在草原生活達許多世,再加上性情平和,從不主動發動戰爭,中原與西夷之間雖戰爭不斷,但對草石部族,卻同時寬大容忍,任其縱橫於草原之上,制止後來,落日霞出手救了我,才引來朝廷追兵,使他們不得不避進沙漠深處,落日霞更是失了蹤,我想,我這一輩子,最對不起的,怕是她吧?
我早年正因為參加了草石部族的依慕達大會,才與落日霞結下不解之緣,才遇見了喬裝的烏木齊,才會被落日霞追着上門痛罵。
烏木齊送來了西夷許嫁之女子的常服綽子,彩繡為領,對襟之上有明暗相間的金銀繡紋,後襟拖地之處休以五色祥雲,有一彎圓月半遮於祥雲之間,我知西夷命婦非王室中人不得以日月為圖案,這半遮圓月,卻正是即將嫁入王室的既定之女的服飾圖案。
侍婢將我的頭髮分結編成髮辮,在每一股中夾織一根上綴七彩明珠的彩繩,再戴上九龍四鳳冠,簪上飛鷹金釵,在冠前飾以珠簾,半掩了臉,只露出下巴一截。
穿着好之後,那平日裏一聲也不出的侍婢也讚道:“姑娘,今日您定成為依慕達大會上閃耀的明珠。”
她的官話夾着些許西夷口音,聽起來有些怪聲怪氣,平日裏她們除了盡心盡力服侍之外,一概只聽烏木齊的吩咐,所以,我是不大理她們的,再者這院子裏的侍婢換了好幾撥了,有些我連面孔都記得不大清楚,便調走了,聽這些侍婢讚揚聲中倒有幾分真誠之味,不由抬眼向她望去,卻見又是一個陌生面孔,便笑笑不答。
走至外室,烏木齊早已等候多時,從面簾之下望過去,卻見他身穿絳紗袍,髮辮之中雜以紫色絲帶襯點點金珠,將他的面孔襯的越發如神祗一般,只隨隨便便地站着便吸引了屋內所有人的目光。
他伸手過來,可瞧見小麥色的寬大手掌,手腕戴上了寸取寬的銀色鏤空寬鏈,上面有鏤空雕刻的雄鷹撲兔圖案。
我將手放入他的掌心,他便輕輕將我的手放入他的臂彎之中,笑道:“今日連天上白雲,地上碧草,都會被你吸引呢。”
我笑道:“可惜王爺今日不親自下場,如若不然,不知可收到多少織錦腰帶。”
他低聲輕笑:“就如你以前一樣?”
“我可不敢再試第二次了。”
想起以前,即便在他的身邊,我心中不由也升起了微微嚮往,年少輕狂之時已逝,不知道何時才再有此興致?
出了院子,便又是十天十地相迎,身着紅碧茸甲的儀衞擁着一輛八匹烏黑犍牛拉的雲錦垂紗牛車,紅色染金的踏腳置於牛車旁,等待我們乘坐。
這是西夷王室給待嫁女子最高的榮耀,依慕達大會上與烏木齊同時亮相是,這樣的禮儀也是。
讓我驚奇的是,他沒有向我解釋這些榮耀,反而低聲對我道:“小劉和小七就在車旁。”
我抬眼望去,小六和小七早換上了侍從的衣服,站立車架兩旁,看到他們,我心中不由微起波瀾,終有幾分感觸,無論他目的為何,細心若此,想必花了他不少心思。
我們坐着牛車駛過臨桑的正街,來到廣場之時,已經是辰時了,廣場之上已經是人山人海,從垂紗之處望出去,滿目皆是西夷服侍的年輕健兒,廣場正中搭建起的百米刀架上的雪白刀刃在陽光照射下反射出寒光。
牛車經過之處,西夷百姓皆左手撫胸彎腰行禮,略有些嘈雜吵鬧的現場便寂靜下來。
我知道,西夷人無論怎麼的彪悍擅都,但在外敵面前卻團結如一,對王室誓死效忠,並不像其他遊牧部族般各自為政,所以,最後才成為中原最大的外患。
第一百八十八章刀山
但他們臉上對烏木齊的崇拜忠誠還是讓我略有些吃驚,他在西夷的影響力,已然如此深了嗎?
當我們坐上有云傘遮陽的看台,鐵參大汗與長公主便到了,當他們來到之時,廣場上傳來震動雲霄的參拜齊呼萬歲之聲,可不知道為什麼,聽在我的耳朵裏,這聲音不過循例之發,卻還不及烏木齊經過之時,那些人臉上對他無聲的崇敬之意,讓人感覺如泰山壓頂。
我隨烏木齊起身恭迎鐵參大汗與長公主入座,面簾半遮之間,感覺兩道利如刀刃的目光掃向了我,卻瞬間便移開,我知道,這道目光便是她的,烏木齊沒有告訴我,他給了我一個什麼身份,但我知道,必和長公主脱不了關係。
原本這一切皆完美無瑕,我因身體內流着長公主的血液而成為西夷身份高貴之人,配嫁王子,維繫各方勢力,只不過她沒有想到,她的親情沒有讓我感動,這對他們來説,也許是唯一的瑕疵吧?
我看見君楚禾立於西夷重臣之中,穿上西夷的朝服,戴貂蟬籠巾,和四方人等寒暄拱手,不由心中苦笑,他已融入了西夷朝廷,想必身份合理,不容猜測,無人能識他便是早年與西夷大戰過的中原統帥。
他臉上的鬍鬚已掉得乾乾淨淨,原本黑色的臉龐變得白晰,軍旅之氣盡消,渾身上下,皆是翩翩文人之氣,又有何人會把這兩個不同氣質的人聯想於一處?
鐵參可汗領王室眾人在祭司的帶領祭拜火神之後,依慕達大會便開始了,各賽場同時開始進行比賽,賽場時不時傳來驚天動地的喝彩之聲。
遠處馬蹄奔跑,雄揚垂死而鳴,箭氣破空呼嘯,時不時有獲勝的號角沉沉而鳴。
我們每一桌前邊的案桌之上,都放有千里目,用這種西域康居商人帶過來的器物,置於目上,便可將場內情形瞧得一清二楚。
烏木齊時不時用千里目打量場內,偶爾發出一兩聲喝彩。高興之時便使人頒下賞賜贈與各場獲勝之人,其他王族子弟包括鐵參可汗與長公主皆是如此,因而時不時可看見身穿絳紅棉服的侍從來回奔跑於台上台下,他們每到一處,便傳來朗朗的跪謝之聲。
看來依慕達大會也是他們籠絡各部落後起之秀的地方。
我面前也擺着一個千里目,我缺沒有用它,只是時不時將果盤裏的松子剝了,放入嘴裏慢慢地嚼。
烏木齊見此,便放下千里目,向我笑道:“你一向不是很喜歡這些嗎?怎麼如今卻沒有興趣了?”
我沉默不語。
陽遮的明黃垂穗襯於他的身形之後,紫帶金珠隱於他的髮辮之間,原本有些硬朗的面容被如此的富貴華錦一襯,便憑添了許多貴氣,看着他融融笑臉,我忽地有些不確定了,今日,果真只是來觀看這大會的?
比賽進行到最後,就是上刀山,奪銅鷹,十名在各個賽場皆獲勝的最佳勇士,以赤足爬上那幾十米高的刀架子,因是西夷最高規格的大會,那架子架得極高,用堅固的桐木請巧匠搭成堅固的三角形,層層而上,有如中原高塔,不過外牆卻不是石磚,是由每隔半米便有一柄刀刃組成,刀刃刃口向上,獲勝的勇士要以赤足登上刀山,以最快的速度拿到刀山之上最高處的西夷聖物銅鷹,這才成為西夷第一勇士。
這刀山之上的刀自然沒有戰場上的利刃那麼鋒利,都是經過磨鈍的,但雙足踩上去要爬過數十米高度,又要預防同伴的偷襲,沒有一身的硬功,自是不行的。
我參加草石部族的依慕達大會之時,刀山不過十米來高,幾個起縱便取得了高處的聖物,自然沒有今日這樣的難,看着廣場中心被陽光反射得耀眼生輝的刀架子,我不由也有了些興趣,拿起千里目打量起那刀山來。
我原沒有仔細看過那刀山,僅以目測便感覺它氣勢非凡,用千里目仔細看了,更感吃驚,那些刃口向上的刀刃,刀具品種五花八門,有燕翎刀,短柄翹首刀,長#卷首刀、平刃刀、曲刃刀……長短不一,形狀各異,更增添了登上去的難度,而且,刀具古舊不一,竟彷彿以前各有主人?
烏木齊見終於引起了我的興趣,便很有興致地向我介紹:“刀山之上的刀全身死去將士的,所以,蹬刀山,也代表着向逝去的勇士致敬,我們西夷,是永不會忘了那些有功於朝廷的勇者的。”
我知道,他在告訴我西夷和天朝不同,永不會發生如君家之禍一類的慘事。
我不答他的話,只將千里目上移,移到聖物銅鷹之上,只見那隻銅鷹背面泛出了紫色青銅,雙目用黑色布條蒙着。
烏木齊卻不理我的冷淡,見我千里目上移,便接着介紹:“這是平日供奉在西夷聖廟內的銅鷹,鷹眼直視,可祈福除災,如果有勇士第一個攀上了刀山,拿到了聖鷹,會帶給他無盡的勇氣與福氣,這位勇士取了聖鷹之後,便由刀架之上的牛皮索滑下,將聖鷹送回到司儀官手裏,這才取得最後的勝利……”
那刀山被陽光反射,實在是晃得我眼痛,我便將千里目放下,不經意地,看見原本被太陽曬着的坐位前邊被刀山的陰影擋住了,不由道:“這刀山建得可真夠高的。”
我難得回烏木齊一句話,他聽了,便興致勃勃答道:“是啊,調齊了西夷所有工匠採伐青嶺桐木,在原來刀山的基礎之上又加長了十米,以喻我們西夷步步高昇之意,今年的刀山,卻是以往以來最高的。”
我想打擊一下他,便笑道:“如此多的刀刃擺放一處,倒可以組成一隻軍隊了,何需偷偷地打製兵器,只要奪得這刀山,便有數不清的名刀利刃,磨一磨,就可以使用。”
他一怔,眉頭皺了起來,忽然展眉一笑:“這倒是一個好辦法。”
他笑得雖然是風光霽月,但不知為什麼,那一瞬間,我卻感覺彷彿有陰影映在了他的眼中,浮光掠影,一閃而逝。
莫非我説中了十米?
這自是不可能的。
因有王室成員前來觀看,廣場守衞極嚴,偵騎四出,看台四周更是有兵士來往巡行,我想,西夷已舉辦了那麼多次依慕達大會,恐怕也時有心懷不軌之人趁機行事了,但從未出過什麼大亂子,想必經過多年的防範,依慕達大會已成了防備最嚴的大會,比如説,在這個季節舉行,草原便一直刮南風,看台居於上風,便避免了有人由風頭之上施毒,廣場之上更是不植樹木,只有青草,便不可能有人潛伏其中,聽聞各部落入城參賽之人,無論其人多麼尊貴,所帶的隨從也不能超過十名,且參賽之人皆畫圖成像,呈官府備案,就避免了有人趁亂混了進來。
在這麼嚴的防範之下,沒有人能做得了什麼。
廣場之上傳來十個長號同事齊鳴之聲,那十位勇士已然各就各位,腳下除了鞋襪,手上卻是包着護手,準備爭上刀山。
烏木齊用千里目看了看場上,卻有些不高興,道:“又是勃爾克族的那小子!”
勃爾克族是王后的母族,王后被烏木齊和長公主兩人聯手廢了,勃爾克族在西夷朝中的力量損了不少,可他們族人尚在,未嘗沒有東山再起之日,如果勃爾克族之中出現了一名草原第一勇士,説不定鐵參可汗一高興之下,便會賞個將軍給他噹噹,對烏木齊來説,自然是大大不妙。
正文第一百八十九章雲破
凡讓烏木齊不高興的,我自然得仔細看看,於是我拿着千里目向那十人望去,果然看見一個身形高大,面有黑髭的年青小夥子站在十人的中間,腰間纏了勃爾克族特有的鄉着全枝異葉青蘭的腰帶,那人黝黑粗大的臂膀露在空氣之中,可清晰地看得見他健壯臂膀之上的汗珠,雖是通過千里目而望,那感覺到了那人渾身充沛無比的暴發力,在十人之中尤為特別。
如有所感一般,那人忽地抬起眼來,向看台上冷冷的望過來,滿臉的濃髭,怒目須張,我放下千里目,向烏木齊道:“這人很有可能拿到第一勇士的稱號呢,王爺可要小心了。”
烏木齊眼神陰冷,淡淡的道:“即使他拿到了,也沒有用。”
我輕聲笑了笑,問旁邊的侍婢:“不知這勃爾克的勇士叫什麼名字?”
那侍婢膽顫心驚地望着烏木齊,嘴唇顫抖:“奴婢,奴婢……”
烏木齊便道:“叫你説便説!”
那奴婢這才道:“叫薩野。”
烏木齊轉瞬之間臉上便恢復如常,這份忍耐功夫,也不是常人能夠有的。
正在此時,有身穿六折襉裙的侍婢拖了木盤過來,行至我們的案前,跪下道:“王子殿下,長公主殿下見今日陽光曝曬,怕玉姑娘嘴幹不適,因此賞些中原來的瓜果給她解渴。”
這倒是奇了,她這時倒想起我了?
向高台之處望過去,只見長公主正側身向鐵參可汗含笑説些什麼,神情温婉,嘴角有柔和的微笑。
彷彿感覺到我的目光,她微微側了頭望了我一眼,卻沒什麼表示,又向繼續和鐵參説着。
盤子上裝着瓜果已然擺在了我的桌上,不過是三兩個核桃,梨子,柿子。
我拿起一個梨子看了看,只是一般的青梨。
烏木齊望了望盤子裏面的東西,臉色有些陰沉,道:“別吃了,這些東西寒涼,明知道你這樣,還送了柿子過來,她成什麼心?”
他如此一説,我便知道他恐怕已經知道當晚我與長公主發生了衝突了,只是不知他了解多少內情?
我將梨子重放入盤中,西夷果蔬出道並不豐富,這些果品皆由別地運來,雖然是送給王室的,青梨的果柄之處卻都已經變黑了,核桃更是呈現暗色,柿子倒可以長期保存,可我望於盤內,卻不法之徒工公主賞賜之物不倫不類,果品之內再添硬殼乾果,卻不另外用盤子裝着,她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原本想賞的是桃子,這個季節卻並沒有此種果子,才改成了核桃?
我心中一驚,再向盤中望去,卻見那三樣東西恰巧按順序排成一列,核桃,梨子,柿子,將核桃換成桃子,各取其主要之字,可不剛好組成:逃離時三個字?
什麼意思?她在向我傳遞什麼消息?
我暗暗將柿子拿起,不經意地打亂了它們的順序,才向長公主那邊望了過去,只見她沒有再和鐵中汗説話了,反而拿了一個茶杯輕輕地啜着。
莫大我誤會了她?
可那個晚上的神情,卻是演技最好的優伶也演不出來的。
正在此時,廣場上傳來陣陣喝彩聲,各部落的族人在為自己的勇士喝彩加油,用千里目望過去,那位勃爾克族的薩野果然一馬當先,攀在前面,有其他部族的勇士向他攻擊,卻一一被他避了過去,他長得雖然身材高大,但身手卻靈活之極,每次皆在刻不容緩之間避過了別人的拳頭,可俗話説得好,出頭櫞子先杯,其它部落的勇士見不妙,竟然聯合起來攻向他,想將他擊下刀山。
烏木齊嘴角噙了冷笑,手裏拿着千里目看着。
看來,他安排了同盟參加比賽。
那薩野雖被其他人聯合攻擊,腳底下都流出血來,但此人悍勇無比,任憑旁人的掌頭如果落在他的身上,都一直往上攀登,居然還是讓他攀在了前頭。
看到此處,我不由大聲叫了一聲‘好’,和着這聲好字,勃爾克族更是傳來驚天動地的轟然叫好之聲。
還有人齊聲歡呼:“薩野加油,薩野勇士……”
烏木齊卻放下了手裏的千里目,臉色變得極陰,向身邊的侍衞招了招手,附耳向他説了句什麼,那侍衞便向下了看台向廣場跑去,我知道烏木齊恐怕要動手腳了。
果然,那侍衞走向司儀官,指着刀山向司儀官附耳説了一句,又跑了回來,那司儀官站在廣場中顯眼之處,他拿出一面鏡子,對着太陽晃了晃,光線從鏡子上反射於刀刃之上,廣場上的人雖然都沒在意,可我瞧見,刀山上的幾位勇士都看見了。
他們想怎麼對付薩野?
我側頭望向烏木齊,只見他拿了一個剛剛長公主賞賜的核桃,兩指一夾,便將那核桃皮夾碎,用銀籤慢條思理地挑出裏面的核桃肉來吃,彷彿那核桃肉極美味,他的嘴角含了淡淡的微笑。
場上驚天動地的喝彩依舊,可他沒有望向場上,反而手拿梨子親自用刀子削上了皮。
他手勢極好,不過瞬間功夫,那梨子皮便連綿不斷地跌下來。
看來,他已將一切大雜院,恐怕這薩野要死在刀山之上了。
我心中不由有些媽意,可我能怎麼做?我自己尚在困中,又能理得了誰?
更何況,我根本不清楚他用什麼辦法對付薩野。
我拿起千里目向刀山之上望過去,看得清楚,那薩野漸漸爬到了半山腰,其它的勇士落後他一大截,圍攻他是不可能了,使用暗器?彷彿也不太可能,在眾多千里目之下,但細小的暗器也會被有心人看得清楚。
旁邊的烏木齊將那汗削好的梨子放於細瓷碟子裏,卻不吃它,將那條長長的梨子皮拿起,卻以慢慢一圈圈地覆蓋在雪白的梨子肉上,那已被分享的梨子皮與梨子居然嚴絲合縫,使人看不出分享的痕跡。
他嘴角的笑意卻緩緩加深,彷彿極為滿意,忽道:“有誰會知道這是一個已皮肉分享的梨子?”
我一驚,對上了他含笑的臉,似有趣,又似嘲諷。
我忙拿了千里目往刀山上望,卻看見那薩野越登越慢,一路登上卻,腳上流出的鮮血染紅的刃口,不應該如此的,那此些刃口經過打磨,這些勇士都有一身硬氣功,怎麼還會如此?
我望着其它勇士,卻見那些勇士行動緩慢起來,彷彿已失了鬥志,不想再往上攀了。
可他們腳下並沒有流血。
我仔細觀察每一個勇士,卻發現其中三人每爬至一處,便手握架刀的桐木停留一小會兒,我心中一突,再仔細觀察,終於讓我看清楚了他們在幹什麼。
他們在暗暗轉動架刀的桐木,薩野不斷的變換地方,他們便對應着跟着變動身形,他們有三人,薩野只有一人,因此無論薩野去到哪裏,他們總能及時到達薩野直線對應的下邊,然後轉動桐木。
原來,那些新添上去的刀刃早被動了手腳了,想必被工匠以特殊手法打磨,略一轉動,原本磨平的刀口就變成了利刃向上。
可那薩野當真兇悍,恐怕他也知道刀山被動了手腳,如若不然不會一再變動方位,可他卻一直往上攀登,到了最後,連有護手護着的手掌都流出血來。
正文第一百八十九章那又如何,只此一句
廣場上的人只以為這刀山太高,他護體硬功支撐不到,已經破了,但無人不被他的悍勇感動,驚天的喝彩聲一浪高過一浪。
“真是一名勇士。”烏木齊忽然嘆道,“連金鐵之精打造的燕翎刀,他都照踩不誤。”
我故作不角:“什麼金鐵之精,這世上當真有這東西?”
他笑而不答,反道:“此人悍勇之極,倒有幾分將軍當年的氣概呢,可惜不能為我所用,如果不然……”
他俊美的面容上帶着和煦的微笑,小麥色的手指輕輕拈着自己的兩側垂下來的以紫帶金珠紡織的髮辮,意態悠閒,彷彿觀看落日餘暉。
我心中一突,忽然間升起了不安。
金鐵之精?他竟然用了幾柄金鐵之精打造的刀刃,那麼,那個薩野一踩上去,不就是足斷掌裂?
任何硬氣功都不能抵擋金鐵之精的砍殺。
用千里目向刀山之上望過去,薩野攀登過的地方,果然有一把燕瓴刀,刀刃染了野血,我的心忽然撲撲跳了起來,怕看見薩野用被斬成一半的殘足繼續向上攀着,千里目上離,我不由鬆了一口氣,薩野的又足雖然鮮血直流,可依舊在。
我放下千里目,心卻依舊一陣狂跳,不知道自己忽然間為何如此關心個陌生人?
烏木齊卻是將那青梨的皮緩緩揭開,拿出裏面的梨肉,放在嘴邊咬了一口,向我道:“此物寒涼,你兩點不合適吃,我叫我備下了蓮子湯,等一下送過來,趁熱飲了,才有力氣繼續看下去啊。”
他款款地説着,眼神關切而温柔:“你放心,那燕翎刀雖用金鐵之精製成,可他走過之時,刃口還沒有對準方向呢。”
我看見他嘴角温柔的笑意,不知道為什麼,卻感覺身上微微發寒,不由緊了緊披風。
“這勃爾克的小子運氣可真好,哎,又讓他躲過去了一把……”他忽地丟下梨子,拍桌而嘆,語氣雖是遺憾之極,眼裏卻露出幾分興奮。
如狼遇上對手般噬血興奮。
見到他的眼神,我心中又是一突,再望於桌上,剛剛長公主送過來的木盤子,裏面的核桃已經被捏得粉碎,而梨子,卻也只剩下一堆果皮剩核。
獨留下那隻橙黃色熟透的柿子,在殘皮之中靜靜而立。
侍婢送來了煮好的温湯,擺在我的桌子之上,湯裏面有幾粒紅棗,半浮半沉於的湯麪,烏木齊側過身子從盤子旁拿起了銀勺,舀了兩舀,放在嘴邊輕啜一口,笑道:“熱度剛剛好,趁熱飲下吧,這才是對你身體有益的。”
我抬頭望他,他纖長的睫毛半閉半遮於眼簾,在小麥色的眼下投下淡淡的暗影,手腕上的寬銀鏈子不經意地撞到了碗邊,發出如木琴般的樂聲,手指捏着那銀勺子輕輕攪動,竟彷彿有節奏一般。
可忽然之間,我聽不到了他的聲音,只看見他的嘴一張一合,只看得清他臉上淡淡的微笑,臉中更象打了結一樣,一片空白。
忽地,耳邊傳來一聲震天動地的喝彩,緊跟着,我卻又聽到了聲音:“……要不,我來餵你吧……”
再看過去,那銀色湯勺淺淺明黃的湯上浮着一顆小小的紅棗,遞到了我的嘴邊。
我看得清那湯勺冉冉冒起的白汽,紅棗在銀色勺子上起起伏伏,緩緩來至我的唇邊。
彷彿被人牽動一般,我便想張開嘴,可不知為何,卻忽地站起身來,推開了他手裏的銀勺。
心象要從皮肉之間跳了出來,不由自主地,我向放於案台之上的千里目摸了過去,可慌亂之間,那千里目卻被我的衣袖一掃,掃在了地上,只聽啪地一聲,上面的琉璃片便碎了,從長長的鐵筒跌了出來。
“你怎麼啦?”烏木齊扶住了我。
被我推開的那碗湯飛濺出來的黃色湯水濺在他的前胸,染污了前襟上用銀線繡就的展翅飛鷹。
他臉上滿是無辜:“不喜歡這湯的味道便罷了,要不我叫我送些酸梅過來?”
我的視線落在地上的千里目上,碎裂的鏡片反射出椅子的鏤空雕花,隨既,我手裏便塞入了一個千里目,尚帶着他微微物餘温。
“坐下看吧,不用這麼着急的。”
又叫侍婢過來撿起地上的碎片,説不能讓這碎片割傷了我。
我幾乎僵硬的被他扶着坐下,手裏的千里目彷彿千斤般重,緩緩移至左眼之上,竟然扯得我的手臂生疼生疼。
我怕看見刀山上往上爬的人滿身都是鮮血,更怕看見地上有斷掌與斷足。
我先將千里目下移,仔細查看地面,還好,沒有,除了偶爾跌落的塵土的鮮血之外什麼都沒有。
再往上移,千里目內一片銀白,反射着太陽的光熴得人眼生疼,發我終移至頂端,我終於看見那高大魁梧的身形,手足之上皆鮮血淋漓,可只差幾步,他便爬到了頂端。
可那幾步,對他而言,彷彿極難極難,每一步,他都要仔細觀察,尋找落足之處,我這才發現,這坐刀山造得極為巧妙,除了刀刃之外或落足之外,一柄刀的刀刃居然覆蓋了另一柄刀的刀柄,越是往上,刀刃越是密集,到頂處,只看得清刃口森森,如犬牙交錯。
眼看他漸至山頂,下面的喝彩之聲越來越大,坐着的人都站了起來,更有牛角號聲吹起,響徹天際。
其它的勇士則越離越遠,有幾個更是放棄了,可那三人沒有放棄,依舊不斷變換方位,且身形加快,不斷用手轉動桐木杆子。
只差幾步了,前面雖有刀刃森森,可是,只差幾步了。
我差點失聲問出:“還有沒有金鐵之精鑄就的利刃?”
可我只能緊緊捏住千里目,看見圓形的視野之內,一片雪亮之中,那高大魁梧的身形一步步往上爬。
留下一路鮮血。
一滴,一滴,滴在刃口,木架。
“可惜,只製成三把金鐵之精寶刀,次次都讓他躲了過去,如果不然……”烏木齊在一旁嘆息道。
聽了這話,我忽然感覺全身一下子鬆懈下來,手裏的千里目幾乎握不住。
卻用了全身的力氣凝於指尖,才將那千里目穩穩握住於手掌之間。
當我凝聚雙目向刀山上望過去的時候,卻感覺眼前模糊了,要使力眨一下眼睛,才看得清那黑色的身影漸漸爬上山頂。
廣場之上傳來驚天動地的歡呼喝彩之聲,數十支號角同時吹響,更有人將牛皮鞭子甩得啪啪作響,一瞬間,廣場之上竟如過過般的熱鬧,無論是不是勃爾克族的人,人人臉上皆露出真心的笑容。
他伸手解開了蒙着鷹眼的黑布,拿起了那隻紫銅雄鷹,舉過頭頂,場上的歡呼之聲更是一浪高過一浪,每一個人都在喊:薩野,第一勇士,薩野,第一勇士。
他繞着刀山頂一週,將那隻雄鷹負用備好的包袱繫於背上,拿出勾子,勾在了繫於刀同同頂的牛皮索上,往下一跳,那鈎子便帶着他滑下了高高的刀山。
我才這鬆了一口氣,手指一鬆,那千里目便跌在了桌面之上。
卻聽見身邊又一聲碎響,不由自主地側頭,烏木齊捏碎了最後一隻核桃,用銀籤子挑出裏面的肉來。
放進了嘴裏慢慢地嚼着。見我看他,便笑道:“姑姑的府上倒有不少……”
人後面的話卻又被廣場之上驚天的呼叫之聲掩蓋住了,我聽得清楚,這一次,不是喝彩,卻是驚呼。
不用千里目,我也看得清楚,那根幾十米高的刀山正緩緩向看台這邊倒了下來,接地之處,有些老舊的刀刃便斷成了兩截,而他,尚沿着牛皮索往下滑去,那根牛皮索連於地上,雖減緩了刀山下落的速度,但到底能不能承受它的重量,竟然被拉得極長。
我眼睜睜地看着那下滑的身影在牛皮索上搖搖欲墜,廣場之上驚呼之聲連綿不絕。
終於,刀山轟然一聲倒下了,它的重量使固定牛皮索的木樁一下子拔了出來,那拉長了的牛皮索居然像鞭子一般地反彈起來,連着木樁和頂端的那人自空中劃過一條弧線,向我們坐着的看台甩了過來。
我忽地明白,這刀山便是一根馬鞭柄子,而這牛皮索便是那根鞭子,倒下的力量拉長了那根鞭子,正如用手甩出馬鞭一樣,馬便頭卷着的重物便可飛至遠處,避過兵士與箭雨。
果然,自半空之中,他鬆開了牛皮索,身影在空中被拋得老遠,原本那刀山離看台有兩百米遠的距離,任何輕功卓越的人都不可能越過,可如今,他的身形倏忽之間便越過了我們的頭頂同,衞兵們被刀山的跌落弄個慌亂不堪之時,當眾人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刀山之上時,他的左手,已穩穩地掐住了鐵參可汗的喉嚨。
他的手依舊流着血,腳依舊赤足,可沒有人以為他的手不能捏碎鐵參可汗的喉管。
因為他目光微微一掃,那傲視羣雄的氣概便撲面而來。
鐵參可汗原是行伍出和,在他的控制下,居然動彈不得。
再沒有人去管刀山碎裂跌倒,滿場的嘈雜之聲換成了西夷衞兵的腳步聲,鐵鎧想到撞擊之聲,如烏去般的黑鎧的王室衞隊包圍了看台,可無人膽敢上前一步。
他和鐵參可汗站於看台最頂端的龍椅之上,亂須上濺了幾滴鮮血,如掃把一般的豎眉將整張臉更襯得如天神一般。
可他的聲音卻是平和冷靜:“鐵參可汗,請您下令,並出金印,讓世子身邊的那位姑娘隨我離去,任何人不得阻攔,追殺。”
他的聲音帶着莫名的清貴與鎮定,當聲音傳到我的耳朵內,我便感覺眼前一片朦朧,周圍一切彷彿都不見,眼前只剩他的身影,如嶽般堅實。
“你是誰?”
“您別問我是誰,今日來,我只要她。”
他的目光漫漫地掃過我,又漫不經心地移開,嘴角裂了裂道:“你們的勾刺箭雖快,但快不過我的手指。”
有躲於眾人身後的箭手悄悄地放下了手裏的箭。
忽有人攪住了我,在我耳邊低聲道:“他終於來救你了?”
他的擁抱讓我感覺極為厭惡,不由自主想掙脱,可他攪得緊緊的,向台上之人大聲道:“夏候商,從來沒有人能西夷人,你也不例外。”
台上台下一片譁然。
“他是夏候商?”
“他就是夏候商?中原的戰神?”
……
夏候商淡淡地道:“烏木齊王五想置自己的父王不顧嗎?説得也是,你已是世子,西夷不能沒有可汗,但隨時可重立另一個。”
他的話用內力傳出老遠,廣場之上人人皆聽得清楚,便引來陣陣嗡嗡之聲。
長公主髮髻零亂地站在下面,利聲道:“一切以可汗的性命為要,烏木齊,放她過來。”
烏木齊的聲音氣怒不已,攬了我不鬆手:“姑姑……”
我想掐開他的掌握,卻哪裏掙得脱,不經意過,抬眼一望,卻看清了他的眼眸,冷靜如暗夜之狼,心中又是一突,垂目之處,那裝着長公主所賜瓜果的木盤子已跌了落地,核桃的殘殼,梨子的皮,以及咬得半殘的梨核都落於地上。
我忽感覺茫然無措,視線掃過台上夏候商又掃過台下亂成一團的西夷重臣,忽地,我看見羣楚禾混在人羣之中,眼神有些擔心,他忽然向我打了一個手指,左手五指併攏,狀如啄嘴,右手卻指向併攏處的空處,又指了指天上的太陽。
可我弄不清楚他的意思。
烏木齊將我攬得更緊,在聲地道:“夏候商,萬事好商量,你放了我父王,我來做你的人質。”
可我感覺,他微型絲毫未動,極定地立於原處。
他在幹什麼?
我又向君楚禾那裏望過去,卻看見他身邊多了一個人,卻正是小三,臉上依舊戴了人皮面具遮住滿臉的傷痕,可他的手中,卻拿着一顆水晶珠子,他將水晶珠子迎着陽光一晃,接着,他也做左手五指併攏狀如尖嘴的手勢,卻將那珠子放進了大拇指與食指的空處。
烏木齊已攬着我走出了雲蓋,草原的陽光極猛,雖到了下午,可那陽光照在臉上,依舊火辣辣的……我忽然想起了小三以前在太陽底下做的一個嘗試,他將水晶珠置於太陽之下,放置適當的距離,再在珠下放了火線,隔不了多長時間,那火絨,隔不了多長時間,那火絨便燃燒了起來,有的時候,在外行軍忽降大雨燒濕了身上的引火,小三便時常用水晶珠對着陽光引火。
那尖啄……如鷹嘴一般。
我忽然間明白了,扭頭夏候商望過去,他背上背的,正是那隻從刀山上取下來的銅鷹,我看得清楚,那隻銅鷹鷹眼由菱形寶石鑲嵌,陽光一照,眼裏流光溢彩,彷彿有生命一般。
他略一移動,陽光雖照不着了,但那鷹眼卻由黑色漸變成了紅色。
裏面有引火之物!
且不止如此!
“烏木齊,怎麼樣,你是要你父王,還是你身邊的女子?”
“夏候商,你別傷了父王,好好,好,我就送她過來。”烏木齊嘴裏雖説着送我過去,可他走的卻不是直線,繞過了幾張跌於台上的殘桌,竟離他們越來越遠。
他想要夏候商和鐵參可汗同歸於盡!
好一個一箭雙鵰之計!
好狠毒的心腸。
“可你要怎麼離開呢?這裏可不是中原,四周圍都是西夷的兵馬……”烏木齊一邊帶着我慢慢地走,一邊説着。
他在拖延時間。
我臉裏急速的盤旋,如果我直接道出鷹眼的秘密,夏候商極時摘下了它,但他的手一動,鐵參便會脱出他的掌控,我們便沒有離開的籌碼。
只有從烏木齊這裏下手,讓他心甘情願送我們走,更讓他開口用華蓋將陽光遮擋。
我想,那隻銅鷹在刀山上被曬了這麼長時間都沒有事,看來是因為它的雙眼被黑布蒙着的,只要陽光曬不到,裏面的東西就不會被引爆。
我低聲道:“烏木齊,你想用聖鷹炸死你的父王?”
他的腳步忽地停下,手卻將我的肩膀捏得極緊,他在我耳邊道:“不愧為百戰沙場的將軍……你終於明白,你就快是我的王后,高興嗎?”
“王后?死了的王后是不會告訴你金鐵之精礦石的開採之處,不能幫你維繫長公主的勢力的!”
他俯下身子,嘴唇咬了咬我的耳垂,低聲道:“你以為我會乎這些嗎?玉……你不明白我真正想要的人,是你。”
他的親暱換來台上夏候商的怒喝:“你幹什麼,快放開她。”
他親了親我的耳垂,我想要避開,卻被他攬得極緊,我感覺到耳中有濡濕的軟物攪過,他居然用舌頭輕輕地攪着我的耳內!
我聽見夏候商語氣顫抖,用牙縫之中逼出來的聲音:“烏木齊,你想你的父王死!”
那舌頭終於離開了我的側臉,他噴着熱氣的嘴唇離開了我的側臉,語氣之中有淡淡的惆悵:“夏候商,枉你身為天朝皇子,和我戰場相見便罷了,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手段,強壓我的妻子,要知道,她已身懷六甲。”
“什麼?”夏候商臉上俱是震怒之色。
我忽然間很害怕,怕看見他眼裏有一絲兒的厭惡與猶豫,畢竟,我被烏木齊支持了這麼長的時間,有誰會相信我的清白?
如果他眼裏有絲毫的厭憎……我不敢想象下去。
明知道這是烏木齊的攻心之術。
明知道他為拖延時間,為了打擊夏候商無所不用其極。
可我卻感覺如果這樣,倒不如,讓那銅鷹將我炸得粉碎。
我不敢抬頭望夏候商的眼睛。
卻聽見他柔和平靜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那又如何?只要她隨我回去,只要她人還在,那又如何?”
我倏地挨頭望他,我看得清楚,他的眼裏沒有一絲的猶豫與厭憎,相反,眼裏俱是憐惜。
正文第一百九十章都不是你的錯
彷彿在告訴我,無論發生什麼了,都不是你的錯。
烏木齊捏住我的手臂,從牙縫裏發出兩聲:“好……好……”
我低聲冷冷地道:“叫他們放我們走,如若不然,西夷人都會知道你之所為!”
他眼神一凝,低低一笑,道:“知道什麼?知道夏候商身後的聖鷹內有玄機,你猜猜,他們會認為是我做的,還是夏候商做的?即使知道又怎樣,你看看周圍,還有多少族人擁護那老東西?就算本王下令,萬箭齊發,也不過多費些周折而已。”
他輕眸淺笑,攬着我的手下移,來到我的腰間,輕輕的撫着,神態輕熱之極,彷彿極捨不得我,在強臉歡笑地勸慰着我。
他説得沒錯,人他帶着我乘入八匹牛車駛進依慕大會之時,我便看清了這些參加依慕達大會的年青人眼裏對他的狂熱的崇拜,發自心底。
我手裏還有什麼籌碼?
我忽然發現,居然什麼都沒有,他不需要金鐵之精,如今的形勢,也不需要用我來維繫長公主和他之間的平衡了,連鐵參可汗,他都不放在眼裏,又何需長公主?
我忽然明白長公主為何向我示好了,並不是為了幫我,而是,她已經明白了一切,烏木齊已成了真正的草原狼王,低天對月一嘯,便可號令眾狼,沒有人能夠再控制於他。
他將殺父之罪推於夏候商身上,不過為了省些除掉其舊部的精力,如果不能成行,他也會行這一步,沒了替罪羔羊,不過使他多花些精力而已。
我們今天就要死在這裏了嗎?
我忽然間感到絕望,難道我真要看着他被炸得血肉橫飛?
“如果他死了,那麼……”
我話未説出口,他卻低聲接道:“你不會死了,你的腹中已經有了他的孩子,即使他死了,不過傷心幾天而已,你會和孩子生活下去,在我的身邊,做我的王后,再替我生一大堆的孩子。”他用臉摩挲着我頭,“你放心,只要是你的孩子,我會一事同仁。”
我明白了為什麼知道我懷孕之時他會那麼高興,原來,他早就準備置夏候商於死地了,這孩子不是用要挾他,而是用來要挾我的。
他帶着我向夏侯商緩緩移動,邊移邊笑:“夏候商,想不要你為了她,居然敢獨闖臨桑,不愧為在原戰神,我不及你,好,我將她還給你,你可得好好對她,為我將的兒子養大,如此一來,中原與西夷倒真成了友盟之邦了,我的兒子自動自覺的成為你手裏的質子,西夷人豈敢不聽中原朝廷之令?”
他的話讓台下西夷人大聲鼓嘈:“夏候商,你欺人太甚!”
“夏候商,你當真以為西夷好欺?”
他背後的鷹眼漸漸變成粉紅,且越來越紅。
我拼命想從烏木齊的手裏掐出,卻被他控得極緊,他低聲道:“君輾玉,我本想將你打昏的,但如此一來,你怎麼能看得清楚夏候商被炸的粉碎?又怎麼會明白,你沒有辦法反抗我,只有老老實實地呆在我的身邊,我知道你永遠不會喜歡我,但我們西夷人擁有便是擁有,只要你每天夜裏躺在我的身邊,每日陪着我,恨也不錯。”
這個瘋子,死瘋子!
喪心病狂的死瘋子!
我忽地想起我嘗過了許久的一門絕技,這也許是我唯一剩下的武技了,這,恐怕是第二次用了。
我怎麼將它忘記了呢?
我的頭向後撞去,撞在了他的胸口之上,只聽咚的一聲,在他嘴笑聲中:“竟用這種方法……”
我的脖子已然從不可思議的角度扭轉,被他握住的嘴脱了出來,一口咬在他的虎口之上,另一隻手,已從頭上拔下了那支鷹嘴簪子。
他一聲輕呼,卻沒有鬆開我的另一支手,虎口一緊,將我的嘴捏住了,笑道:“我對你這樣好,你也有了我的孩子了,還是想跟這個男人跑?”
他的話,又讓台下西夷人人人臉上露了鄙色,叫得最響的一句是:“女人要打才行的,王子,以後可得好好管教!”
他應和着那句話,笑了笑:“本一對女人,總下不去手,何況,這個女人本王可是喜歡到骨子裏了。”
他的淡定自若,引得台下鬨然大笑,與之相比,夏候瘋左手雖然掐着鐵參可汗的脖子,可赤足依舊流血,手掌更被鮮血浸染,立於看台之上,卻那麼孤立無援。
我更明白,看台下西夷人對他的擁護的形態,那些老臣避於人羣中一言不發,沒有人為鐵中汗出頭的情勢,烏木齊説得沒錯,西夷局勢,已被他操控於手。
我的面頰被他的手捏得生疼,他另一支手拉住我的左手,我忽然間想笑,嘴裏雖説不出話,可他看清楚了我的眼神。
他眼裏笑意便稍減,迷惑未消。
我的另一支手拿着那支鷹釵,卻是揚了起來,他眼神便變得似譏似諷了,彷彿在説,原來,你也只能如此?只要你能傷得了本王,便由你。
我卻手腕一轉,沒有刺向他,反而向自己身上刺去,那簪尖直指之處,卻是我微微拱起的小腹。
“阿玉……”
台上傳來一聲慘叫,那是夏候商的叫塊,我很怕夏候商情急之下鬆開鐵拳,雖則他已經不是一個極好的籌碼了,但尚還能拖延一點兒時間,可幸好,他沒有。
他手指略緊了一些,捏得鐵中汗臉漲得通紅,只聽得他一疊聲地道:“我不在乎的,只要他是你的……”
你以為我以死明明白?
烏木齊眼看着我刺向自己,卻阻擋不及,他原來想着我要刺他的,所以,他便等着我來刺,卻沒有想到,我刺的是自己拼了命民想要保護的地方。
他的手雖然依舊緊緊捏住我的嘴,可身形卻變得僵硬,顯然不敢相信。
我的手捂着腹部,綽服鄉有整枝月白色纏枝花之處慢慢滲出了血來,我勉力抬眼望他,用眼神告訴他:“如果夏候商死了,這孩子,連同我,都沒有了活在世上的必要。”
我以為他不會鬆開,畢竟,他父王一死夏候商一亡,他不斷會得到西夷的天下,成為草原的狼王,也會更容易將鐵蹄踏上中原。
可我看見他的臉變得鐵青蒼白,他終緩緩鬆開了我的嘴,打了一個手勢,有侍者拿了華蓋走近鐵參及夏候商。
其實,此時此刻,我心中已經絕望了,鷹嘴的秘密救不了夏候商,烏木齊早定下了絕殺之計,我們手裏已然沒有籌碼。
我只能賭上最後一樣,自己的性命,連同孩子的。
不過是看到,鷹眼越來越紅,如被鮮血浸染。
不過是想着,如果死,不如讓我和他死於一處。
可我依舊不願意傷害腹中的孩子,所以,那鷹釵刺下去的時候,我手腕暗轉,不過是讓她在腹上劃了一個極長的口子,平貼於腹部之上,並未深入腹中,然後,我以左手按住傷口,暗暗使釵頭擺正,腹部便鮮血淋漓,看似傷得極重,可其實只是一個皮外傷而已。
烏木齊猜得沒錯,如果夏候商真的死了,為了他的孩子,我也會活下去。
可他雖然猜中了,卻沒有信心相信。
就象在戰場一樣,有的時候,再周密的計劃策略,也比不過一句話:兩軍相遇,勇者勝。
可我依舊沒有想到,我自己這個籌碼,居然在烏木齊心中尚有一些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