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傷口會笑
來的為首一人,正是諸葛正我。
現在諸葛正我,完全不像一個神采飛揚,躊躇滿志,智珠在握,胸有成竹,得當今天子信重,御封為“六五神侯”,既膽敢與狼狽為奸、勾結竊國的奸臣貪官周旋,又運計力保朝中忠臣、各路清官,還幕後策劃聯結、鞏固武林白道俠客的實力,打擊江湖黑道羣惡的勢力,更暗中培植六扇門中清正高強之士,維護法規,除暴安民,鋤強去惡的諸葛先生。
他仍是他。
但他很累。
很疲倦。
他隨隨便便的站在那兒,一臉疲態,不僅滿臉塵埃,而且全身都冒着煙飄着灰燼,好像給火烤過再活回來一樣,全身都發出焦味來。
他的眼很紅,顯然許久沒有得到充足的休息,甚至,已很就沒有休歇過了。
他的髮鬢已蒼白。在他這個年紀,星霜未免來的太早,也許是因為國傷神,思慮傷身,不過,那可能也是風霜沾染了他的黑髮,也許星夜趕程,疲憊滿臉,而並非真的青絲成霜。
更紅的是他的傷口。
那是一道刀口。
奇怪的是,那一道刀口,殷紅如豔女的胭脂,像一抹殘陽留下的離人醉,但決不驚心,也不怵目。
——連傷口也那麼美!
血仍淌着未止,看來仍是新創。以諸葛的武功才智,在京城裏居然有人傷得着他,還是用刀的,大概只有三個:
一位是一爺。
——御前第一帶刀侍衞。
聽説一爺出刀只有兩種情況:
一是恨深無畏。
一是愛到發狂。
所以着了他“殺狗刀”的人,不一定都馬上死,但他喜歡的人,傷口會笑,而且功力還會神奇的自動的增高;但他恨的人,一旦着了他的刀,就算不即死當堂,日後也會死得很難堪,很不堪。
但他與諸葛同是當今天子信任的近身護駕,一爺怎麼斫諸葛?
另一個是舒無戲。
這個人的刀法大開大合,大氣大慨,很多對手不是着了他的刀而死的,而是給他的刀勢、刀氣擊敗、擊潰、擊倒的。
可是“君無戲言”舒無戲本就是諸葛先生的至交,也是“自在門”的供奉,舒無戲怎麼把他的“殺魚刀”砍向諸葛小花?
——當然,還有個原因,諸葛這一刀,絕對不是舒無戲砍的。
另外還有一個是沈虎禪的“阿難刀”。
聽説着了“阿難刀”,無論輕重,都會留下一道悽慘的刀口。
可是沈虎禪聽説已經久未入京。
他和麾下“六大寇”,已給蔡京下令剿滅,並賞紅甚豐。
——當然,令是下了,要剿滅沈虎禪等“七大寇”的人很多,要拿這筆賞銀的人很多,但能剿滅這“七大寇”的人着實不多。
所以沈虎禪仍然活着。
他的“阿難刀”依然人見人悚,神見神怕,鬼見鬼逃!
何況,他在屬於“自在門”嫡系首徒,沒道理去殺傷諸葛先生。
——何況,現下諸葛淌血的刀傷,明顯並不淒厲。
還有一把刀,刀名“不應”。
那是“六分半堂”大堂主雷損的刀,但着刀的傷口呈黑色,跟諸葛身上殷紅欲奪的傷口大相徑庭。
京城裏有這種刀法的,還有兩個人。
一對父子。
刀法卻由其子轉授其父。
其子武功已超過其父。
其父原本是個醫師商賈,後發現醫人活命者少,寧可當江湖大哥,本着良知結眾行事,抗衡奸佞黑道,反而救人更多。
他是聽其子勸告才棄醫道而入殺道的。
他的兒子從小體弱,飽讀詩書,卻又是習武天才,對武林械鬥殺敵,奮不顧身,故負傷達一百二十七次,而身罹十數種痼疾隱患,但依然鬥志奇強,天天面對死亡,反而更珍惜日日活命。
聽説,着了他刀的人,傷口優美豔麗,像一抹豔陽為入暮留下的殘痕。
所以淒涼王一朝相就問:“——蘇公子的紅袖刀可傷得重?”
因為能留下豔痕刀傷的,大概在京城只有“金風細雨紅袖刀”,而能把這種“小寒山派”的“紅袖刀法”,練成金風葉葉梧桐墜、使成細雨撲臉點點滴滴在心頭的,大概就只“金風細雨樓”的少公子蘇夢枕一個。
——哪怕是剛才追命所提,擅使“兩面三刀”的“白衣卿相”,巨人茶花,也是“金風細雨樓”蘇少樓主的護法之一。
看來,不管是諸葛還是林十三真人,這兩方面的人,都受過“金風細雨樓”裏高手的傷。
這卻是怎麼回事呢?
諸葛小花現在一點也不像神侯,如果他還像“小花”,那麼,也是在大街路邊石板街上冒出來的一朵小花,給雨塵垢泥玷染了身,連色澤也矇蔽了。
疲乏。
無情從未見過他一向神采奕奕的“世叔”那麼心疲力盡過。
不過,再蒙塵的花還是花。
再疲乏的神候仍然是神候。
——看來,前方的仗不好打。
這兒的仗也不好受。
不過,無情見到他,如見親人,知道自己並非孤軍作戰,但他也不知道諸葛會在這緊急時際及時趕到,心中狂喜,但又驚疑不定。
諸葛信步過來,先對無情説:“你受累了。”
也對追命説:“你辛苦了。”
然後才對淒涼王抱拳揖道:“長孫好。”
長孫飛虹淒涼王淡淡回禮道:“我不好。見到你我一向都運氣不太好。我一見到自在門的人就倒黴,好像我這輩子都在欠你們這個門派的。”
諸葛小花歉然道:“我可從來不想與你為敵。”
長孫飛虹道:“可是當年我入關,為了是完成轟轟烈烈,名動八表,名重青史的大志,為了達成這足可日月換新天,乾坤能倒移的大事,我不惜離開並擱置“山動神槍會”基業,還造成了畢生遺憾。——可是,我的好事,卻給你搪住了。”
諸葛正我低聲道:“我沒有辦法不擋你一擋。”,他的態度謙恭,但一點都不卑屈。
笑意淒涼。
“是,你沒辦法不擋,”他無奈的道:“我也沒辦法不殺。”
“他是當朝宰相王荊公。”諸葛神候肅容道:“我不能不救這個少見的好宰相,罕見的大人物。”
“我知道。”淒涼王悽然一笑:“王安石是個清官,也是個明臣。但他的新法改革太快、太烈、太猛了,且一下子把實行已久的舊制廢棄,致使後來呂惠卿、鄭俠、蔡京、章淳、蔡卞、曾布相繼得勢,民間應接新政不暇,莫所適從,深受斫害,連我東北“神槍會”及“大口孫家”也因保甲、保馬、軍器監法而也受波及其害。為平天下怒,我只好刺殺他。可惜卻遇上你。“
諸葛正色道:“王安石用人削刻,但的確大公無私,為材施用,為官清正,他的新法改革,如能實行到底,的確能振頹為興,強國富民,但因為跟朝中保守黨人意見不合,從來沒有機會長期施政,澈底執行,反而有奸佞之徒混水摸魚,伺機竊權,那並不是荊公的錯。他那時已開始失勢,你殺他,不是時候,也不該死,所以我要阻止你。
“你成功了。” 長孫飛虹嘆道:“我殺不了他。幸好遇上你,我才沒殺了他。”
這回諸葛嘆道:“我是成功了,但我失去你這位朋友了。”
長孫飛虹道:“後來我不服氣,不能白走一趟京師無作為,於是再返京師,眼看蔡京借章淳之力,重返京師,主掌大權,大事誅殺政敵,陷害元佑黨人,而且假託詔述之命,搜刮財資,迷惑天子,所以我下一個目標,便是刺殺他。
第二章 人觀蓮花我觀塘
諸葛小花這次沒説話。
他微微笑着,捫着須腳。
他顯然疲憊,但笑意依然瀟灑好看,像秋葉在金風中一個不清楚的召喚。
——中年男人的灑脱,多了一份滄桑、耐看,雖不如青年男子的英姿勃發,不似少年男兒的鋭氣陽光,但中、成年男人的內藴風流,也是一種人觀蓮花我觀荷,人看荷花我愛塘的美。
他身旁的人卻説了話:
“這次諸葛一定沒擋着你的行動了吧?”
這人一開口,聲若洪鐘,滿腮虯髯,星渣子沾了滿頭。
“沒有。”
淒涼王回答。
“不過,另一個人卻阻礙了我的行動。” 長孫飛虹補充:“這個人也是‘自在門’的好手。”
那在諸葛身旁的虯髯魁梧漢子道:“是麼?看來。‘自在門’跟你們山東神槍會的,還真有點宿怨和孽緣。”
諸葛點點頭,遺憾地道:“這次攔他的人是元四師弟。”
“我知道。”這個綹腮幫子的虯髯客道:“當時,我就在場。元限若不出手,蔡京想已命喪當堂。”
“我也知道。”跟隨淒涼王身邊的,有一個惡形惡狀、惡眉惡貌,簡直有點窮兇極惡,但身形卻又矮又幹又瘦的漢子,他也悠悠的道:“先生攔截總會主那一戰,我也在現場。”
眾人看去,只見這漢子也不過三十開外,但已白髮蒼蒼,老態龍鍾,但模樣就是又兇又狠,簡直到了惡貫滿盈的地步,但卻只有一個例外:
眼睛。
這人的眼神,甚為良善。
——既不兇狠,更不忿恨,甚至可以説,雖無一對慈眉,但肯定有一雙善目。
這對善良的眼睛,對映在他惡形惡狀的五官臉容,堪稱成對映妙趣。
諸葛正我向這惡得七情上面的人抱拳道:“‘惡九成’郭大俠?“
那滿臉盡惡只雙目良善的漢子稽首回禮,恭聲道:“諸葛先生江寧一別可好?在下郭九誠,曾在山莊受先生開導,受益匪淺,念茲在茲,耿耿難忘。”
諸葛點頭回禮道:“閣下既是‘惡盡天下善在心”的郭九誠,那麼,‘淒涼絕頂一神槍’的右護法‘後會有期,兵解歸元‘的雷老總也一定是閣下了。”
隨“淒涼王”一出現的,有三個人。
一個是多指頭陀,曾一揮手就逼退了任怨。
諸葛先生卻沒跟他説話。
連招呼也不打一個。
但他對“淒涼王”卻甚為尊敬。
對淒涼王身邊另兩人也很客氣。
另一人年紀也頗長,是一個乞丐打扮的人,但衣服卻無污穢,儀容算是乾淨,只全身四肢,都有點鬆鬆垮垮的,像給人拆散了之後再接駁上去似的,很有點怪。
這淨衣乞丐聞言也向諸葛揖道:“先生可好,在下正是雷重,人在前好聽稱呼一句“雷老總”,後面難聽一聲叫做“雷老腫”,我當年在江寧也仰儀過先生風采,虧先生還記得老朽。“
淒涼王也道:“既然先生已至,那麼,這兩位從佛火中行過來的,定必是舒無戲舒大人和大石公了。“
在諸葛先生身邊二人,也含笑抱拳。
滿臉笑容,臉有青氣的是大石公,他笑而慚道:“江寧一戰,我未逢其盛,看來我是錯
過了不少,幸今日能與諸君相逢一點堂。“
另一人就是剛才説話的虯髯滿臉、彪形大漢:“我錯過了江寧之戰,但在四輔長孫總堂主行弒蔡京一戰之盛武英風,我是親眼目睹,十分震佩。“
這人正是“君無戲言“舒無戲——他既是諸葛小花摯友、死黨,人又在這兒,諸葛身上所着的一刀,顯然決非他所為了。
這一來,在一點堂後院,盛崖餘和仇烈香私下命名為“尋夢園“的小小庭院,今夜不但引發了幾度殺伐,死傷不少好手,而且,就在這一刻,聚在這兒的,莫不是名動江湖,威震天下,勢驚朝野,左右武林的高人,這些人包括了過去、現在和將來的出色人物:
“六五神侯”諸葛小花。
“君無戲言”舒無戲。
“自在神君”大石公。
“絕頂淒涼泣神槍”長孫飛虹。
“多指頭陀”。
“惡盡天下善在心”郭九誠。
“兵解神功,後會有期”雷老總。
“鶴立霜田竹葉三”任怨。
“虎行雪地梅花五”任勞。
“唐老奶奶”唐乃子。
仇(唐)烈香。
“無情”盛崖餘。
“追命”崔略商。
林十三真人。
——還有剛喪命了的三鞭和一干殺手。
另外還有一個人。
一個貌不驚人、神態猥瑣的人。
這個人,就在這個時候,作出了一聲招呼:
“大哥!”
長孫飛虹一震。
霍然回首。
臉肌扭曲不已,就在這一剎間,臉上的皺紋忽然加深,像一條活動着躡蠕着的蟲子。
“十二弟!”
長孫飛虹眼泛淚光,看得出來,他是強抑他心絃震顫的説:“你為何還不回東北去!?”
孫收皮赧然低下了頭,忽然低吟道:
萬事可樂萬事空
意懶心灰網懶逢
寧斷利劍寧刎頸
隨波逐流誓不從
吟罷,無語。 長孫飛虹長吸一口氣,強忍心中酸楚、悲憤,道:“十二弟,我認得這首詩,我當然不會忘記。”
孫收皮道:“那麼,就讓我繼續做我那麼一個苟全性命,只顧個人小利的無名氏吧,你們和會里的兄弟,都別再管我了。好麼?”
長孫飛虹百般不願意,但還是點點頭。
“你現在蔡京麾下任事?”
“是。”
“何職?”
“庶務管理。”
“以你之大才,何苦?”
“我只是一個喜歡辦理雜務的普通人而已。”
“以你的絕世武功,浪費。”
“我願意。”
“你不考慮離職?”
“不。”
“勸你也沒有用?”
孫收皮笑了。
他牙齒好白。
可是,這一次,他笑得比淒涼王還淒涼。
簡直是悲涼。
“沒有用,你知道,愚弟一向不聽勸。何況,你也勸不了,大哥,你蔡京不着,而今不也一樣成了蔡府的旁枝大將!”
長孫飛虹臉色變了變,馬上換了個話題:“那你今晚幹什麼來的?”
“帶隊來的。”
“來幹什麼?”
“引領他們分批來這兒,剷平一點堂。”
“我們要是失手,你會不會動手?”
“我?”孫收皮慘然一笑:“我從來沒説過我會武功。我只負責接應。我不參與打鬥。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兩軍打仗,不殺醫護。各位好漢高手大人物,別找我這等小人來消氣。我看到什麼,就去回報,別人打我不還手,罵不還口,交手武功,誰高誰低,我一概不懂,問了我也説些沒格局的閒話,只求勿把我滅口。”
長孫飛虹看着他,眼裏悲涼之色更深。
然後孫收皮道:“你們請,我行這一遭,我決不插手。”
作者按:有關“不見天日,先見閻王,千里孤憤無處不話淒涼”的“淒涼王”長孫飛虹,“惡九成”郭九城、“兵解神功,後會有期”雷重,還有他們刺殺王安石、蔡京的傳説,以及“山東大口孫家神槍會”的鬥爭,和後來雷老腫赴金風細雨樓協助“六分半堂”雷損伏殺蘇夢枕,而與“舞鶴神指,一言為定”互拼而歿的故事,請參考“説英雄·誰是英雄”及“四大名捕破神槍”故事系列。
第三章 官官相慰,官官相猥
“你看起來很累,”長孫飛虹轉頭向諸葛先生,道:“江南亂民起事,那一仗不好打吧?”
諸葛小花道:“是不好打。”
舒無戲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的仗,一向都不好打。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殺一良民以定天下,已良心不安;但殺萬民以平天下,只怕天下不服。”
舒無戲一向比諸葛小花敢説話,所以,他在官場上,上得速,也下得快,昨天還金玉滿堂,今日瞬間一無所有。
諸葛先生道:“本來已逐步平息了戰火,可是,那兒的貪官和暴將爭功,藉機斂財,橫施殺戮,劫奪良民,強搶婦女,這一來,百姓又是反了,人心不服,如何平亂?只好只報請處奸官,但又遲遲不見詔誥,所以戰火愈是蔓延開來,肇禍的官將,一見勢頭不對,全撤回京師,就讓我們打這實戰。”
“那是冤枉戰。”舒無戲道,“我們在背黑鍋。這種仗我們都不願打,這種暴民其實都是良民。咱們都不想殺。他奶奶個熊1可是我們一旦撤了,不但江山不保,而且一個聖旨下來,我們得要滿門抄斬!嘿嘿嘿,我操他個蔡元長!”
淒涼王聽到前段,已義憤填膺,聽到後來,已不可忍耐,但到了末一句,不禁問道:“這事有跟蔡京有關麼?”
舒無戲忿忿地道:“這些狗官禍國殃民,哪一個不是依仗蔡京權勢胡作非為!這些狗官官官相衞,官官相猥,結果到頭來是不見棺材不流淚,一旦眾怒難犯,我看他們得是棺棺相慰的下場了!不過,江南之亂倒不是他直接掀起來的,而是朱勔、王黼,在那兒魚肉百民,強佔民資,鬧得太山了。百姓就是這樣,欺的壓的,能活命的都吞得下去,但只見你富我貴,你逸我勞,我是賣兒鬻女,你竊國當權,最後還連活命的權利都沒有了,那不反也是不可以的,逼人於絕嘛!狗日媽那個巴子的!我罵人名,是因為憎恨那人,每罵一句,他人名嵌進去就是了,為的是瀉一口鳥氣!不一定這一件事就是那人作的,這話題説的就是某人!純為泄忿,你別管我!“
淒涼王微笑道:“君無戲言?果然豪氣,名不虛傳!卻你們怎麼能及時趕回來這兒呢?”
“仗,”諸葛先生道:“已打完了。”
淒涼王本想問他那一場的結果,看見諸葛那掏了心剖了肺但猶強撐着的神情,忽然覺得什麼都不必問,也不該再問了。
他不問,郭九誠就代他問。
——高人身邊,總是會有些能幹的人,替他問他不問的卻想知道的,為他答他不答的但一定要回答的。
這也許就是“高人”與一般人不同之處吧?
“將軍百戰聲名裂。可是,我們都以為你人在江南。”郭九誠道:“今日蔡家要滅一點堂,原來也是乘此之便,趁火打劫。”
諸葛先生忍不住流露出一種悲酸的神色來,“本來戰火剛?許多民心仍須平定安撫,我不説趕着回來。幸好,大師兄人在那兒,他和他的徒弟都在穩住大局,只好偏勞他費心了。”
諸葛正我的“大師兄”,當然就是懶殘大師。
——懶殘大師的“徒弟”,當然就是“七大寇”中的領袖:沈虎禪!
大石公忽然道:“那都是因為我。”
郭九誠看了大石公一眼,又再看一眼,臉色依然兇狠,但愈反映出眼中無盡的同情:“我聽説你為對抗為侵,動過手,但給張懷素的同門師兄弟暗算了一道‘馬甲沉戟貼’,這毒力很厲害,看來你還消解不了。”
大石公灑然道:“我是中毒了,但還了對方一道,他也不好過。”
郭九誠一字一句地道:“自在神君大石公,後發制人料機先,當然不好對付。”
大石公道:“我是受了這個傷,中了這個毒,便知道了兩件事:一,就憑我,還保不住一點堂。二,看來蔡家的人和與他們聯結的勢力,這回是非要滅一點堂不可。所以我便離去飛報諸葛先生。”
淒涼王也深深注視他,道:“這一來一回,加上你身中毒力未消,也真不容易啊,”
諸葛先生道:“也幸得大石公飛報,我才能星夜潛返。”
多指頭陀忽插上了一口:“那麼説,上令你即凋去江南施援,那是子虛烏有的事了?”
“他奶奶的,”這次是舒無戲先放了個響屁,才代答:“有人矯詔把諸葛和我們調去江南鎮壓良民,那是別有居心,也千真萬確的。大石來的卻是將計就計,打着假衝殺令行的是回馬將軍令,你奶奶個朱勔!”
説着,又“砰“地放了個屁,一面還喃喃自語的説:
“得罪得罪,響屁不臭,臭屁不響!“
“後會有期”雷老總問:‘所以你們三人已一早潛回來了?”
“不是。”大石公道:“我們才剛到,要不然,也不會讓小商、小余和小姑娘受到這些驚嚇。”
無情赧然道:“我們把這兒弄得一團亂,實在愧對世叔和大家。”
追命也慚然道:“大石公在臨走前,安排我和鐵二師兄、蕭兄弟暗中保衞一點堂,必要時可請來朱刑總以作震嚇作用,但還是搞得個一塌糊塗,實在愧咎難安。” 諸葛先生道:“你們説什麼也把一點堂保住了。“
多指頭陀冷笑道:“都起火了,大殿也燒了一把半,還説保住。”
淒涼王道:“這火陰青帶毒,顯然是三鞭放的。一開始起火的時候,想你們並不在佛像裏吧?”
舒無戲“喀吐”一聲吐了一口濃痰:“你們四人重重包圍了外院,諸葛説如果硬殺進來,份之必眾,朝廷宮裏追究起來,恐怕可以誅連滅族。我們一早預備好秘另從密甬道潛進來,出口處正是大殿的三世佛,結果,一冒上來,就沾火了,真是佛都有火!差他儂們個娘皮個的萬人敵!”
這回是雷老總奇道:“萬人敵?”
舒無戲“嘿”了一聲,道:“是萬人敵,怎樣?你是他親戚?”
雷老總也不動氣:“這又關萬人敵什麼事?我知道他是這幹權臣在武林中的一個黑手,但他總是神秘人物,只知其是人,不見其身,上個億 倏忽飄渺,莫測高深,但又作惡多端的高人,怎麼又把他罵進去哪!”
舒無戲可一點都不在乎:“俺罵他又如何!俺就罵他主助紂為虐,鬼鬼祟祟,不敢出來光明正大挑起黑的白的責任來!濃個兩皮娘閹們的戚少商!”
“天。”這回是追命倒吁了一口氣,“莊主,這次又跟‘連雲寨’的‘九現神龍’戚少商扯上啥關係了!?總不會萬人敵就是戚少商吧!”
——由於舒無戲曾立過一家“飽食山莊”,莊主就是舒無戲,追命初得諸葛先生暗中指點和導向正路,就是先加入“飽食山莊”有成後再轉入“自在門”的,雖然舒無戲屢經起落,飽受蒼桑,“飽食山莊”早給詔令解散,但依然我行我素,受挫不忘自得其樂,得老時不改市井本色,人格豪邁一向影響追命甚深,故追命依然如常尊稱他為“莊主”。
“戚少商?恩,這人才高氣傲劍法好,人倒沒個啥。” 舒無戲隨意説,“我只看不順眼他那風流小子,居然有個紅顏知己息紅淚,這還不打緊,我看連秦晚晴、唐晚詞都在暗中慕戀他,啐,奶個皮兒!”
這麼一通謾罵,嚇得連追命也不敢追問下去。
淒涼王卻道:“你們這麼連夜攢程,趕了回來,一個負了傷,一箇中了毒,另一個好像神智也不太那個……我看一面風霜,風塵僕僕,這一趟動手,還是免了吧,一天堂,反正已燒了一半,太保要是問起,我就説你們已經趕返了,萬一鬧大了,皇上那兒不好交待,我們也不好一拍兩散,如此可好?就除了一事。”
“謝了。”諸葛先生誠心的道:“也承讓了。”
然後問:“不知什麼事?”
淒涼王道:“其實是一個人。”
諸葛問:“人?”
淒涼王道:“有一個人的性命,是必取的。”
這回諸葛沒問,舒無戲已道:“誰?”
淒涼王説:
“盛崖餘。”
第四章 跟八萬條肉肉蟲同入禁宮
舒無戲勃然大怒道:“你們都要他的命幹什麼!?就會欺負一個行動不便的年輕人末!?你們這算什麼朝廷命官、武林高手啊!”
大石公也冷笑一聲:“我就覺得,你們要崖餘的命,還着緊要剷平一點堂的任務。”
無情聽了,也不詫異,坦然道:“蔡相一黨,對不才如在下者,如此重視錯愛,實在令我汗顏。至於性命,等閒事耳,我就在這裏,,能取得下,儘管取去——但莫要讓我反奪了性命就好。”
淒涼王望定了無情,道:“好豪氣。我本來也不想殺你,可惜,我雖然是東北氣量王,但也不是事事由得我選擇,我非殺你不可,請諒。”
諸葛忽然浩嘆一聲,道:“我好歹也是御封神侯,賜名為‘平亂’,封號‘六五’,實為有宋以來,第六十五名封候者。那又如何?光是諸侯,同朝即有六十四人先於我者;而後還有封候者無數,將相無算,名士功臣無計。我也不過是其中一個,也只不過是個人而已。我又能怎樣?智計、武功,再高也不能萬事由己。我又能怎樣?就是能憑己意任事的人。但能任一己之意,必是能主浮沉之人,但蒼生萬民,也可能因英雄起而苦者眾,有英雄未必是好事。“
然後諸葛神侯望定了淒涼王,忽然正色道:“我卻知道你是位英雄。“
淒涼王道:“我只不過是想在有生之年,做一些驚天動地而義所當為之事。但我總是做不到,能做的,卻又做錯了,所以,悲傷多於歡欣,自負一身本領,大都空擲錯投,兩個字:悲哀!”
舒無戲插嘴道:“幸好你在驚天動地之後,還有義所當為四字,要不然,你只要來個:帶七千宋楚魚養在東北神槍會,跟八萬條肉肉蟲同入禁宮紮營,不是啥都揚名立萬了嗎?還怕不驚天動地,感情連窩都?了。驚天動地,何苦來哉!換來頂多是寂天寞地。義所當為,不如無為,一句話:找苦來?!”
淒涼王也不搭理舒無戲,只向諸葛道:“請成全。”
諸葛道:“我不想殺英雄。”
淒涼王道:“我也不想誅殺智者良臣。”
諸葛先生道:“請高抬貴手,網開一面。”
淒涼王慘笑道:“我都非得殺這少年人不可。”
諸葛正我沉吟道:“我就發現,你們這次來勢洶洶,志不僅在一點堂,而是令有目標,所以才請大石公和舒將軍留下來,跟遊夏和略商及劍僧,好好看顧崖餘。”
大石公冷哂道:“你們派人來一點堂肇事藉故殺他的吧?你們為何總是不放過一個下身不方便的少年人?”
大石公和舒無戲都不約而同,先後提到無情的年紀還輕,而且行動不便,對淒涼王而言,這兩個説法要比什麼都揪心,他冷哼一聲道:“我也喜歡這少年人。但我非殺他不可。由於他廢了一半,只要自裁,這事便了,我也不欠蔡某的情了。”
舒無戲怒道:“枉你自命英雄,還不是為了一己之私,而替蔡京這等懷妒植黨,貶斥羣賢,寡廉鮮恥,恐嚇天下的傢伙賣命邀功,連個未成長的少年也不放過!”
淒涼王這次可脹紅了眼紅了臉,斥道:“我可不是為蔡京賣命!我們山東神槍會欠的是蔡卞的情,要還太保大人的恩惠!何況,為了大宋天下,我也不得不殺這姓盛的——我不殺他,宋室危矣,要不然,我就乾脆殺了當今——”
“好了!”
“一聲急叱,打斷了長孫飛虹的話。
長孫後頭的話沒講下去。
打斷他的人是孫收皮。
“大哥,您説話的時候,要想想這兒是什麼地方。“孫收皮眼皮子往下垂,説話卻句句擲地有聲,跟他平時裝傻委頓完全不同,”而且,總堂主,這話説出了口,有沒有為咱山東老家的安慰着想過?“
長孫飛虹楞了半晌,終於道:“是,你説的對,我失言了。“
諸葛先生忽然頓首,盯住長孫飛虹,眼色甚厲:“我明白了。莫非你就是……!?”
淒涼王也望定諸葛神候:“你現在終於明白有多少次擋着我的路?多少回破壞了我的大事了罷?”
諸葛道:“對不起,我還是要多阻截你一次。”
淒涼王嘆道:“我實在不想跟你再動手。”
無情忍不住道:“世叔,他們旨在要我的命,讓我來跟他們一搏生死。”
諸葛小花苦笑道:“別人皆可一拼,可是山東神槍會長孫飛虹的‘淒涼絕頂一神槍’,是神拼神敗,魔拼魔歿,鬼拼鬼亡,人拼人死的。”
多指頭陀從旁插入一句:“小孩子拼不過,你老人家的‘驚豔一槍’總可一拼‘淒涼槍花’吧!”
舒無戲叱道:“多指,你別多嘴,有本領,你這賊毛驢來一拼我的斫魚刀!”
卻聽唐烈香小小聲道:“他一個人拼不過,加我總可以吧!”
她年紀輕。
又是女子。
可是,在眾多武林絕頂高手面前,她依然能大膽、大方的把心裏的話,生死以共的意思明説了。
淒涼王有點訝異。多少年了,沒人敢跟他這樣説話,這次衝着他説這種話的,居然還是個小女孩。他既愛惜又憐憫,只説了一句:“你幫他也沒用,不消乏的。”
諸葛先生看在眼裏,又晃了無情一眼,看到戀愛中的男女,只心裏一痛,生起很多隱憂,只好佯作不知。
卻聽另一語音道:“他們兩個不中用,加我總可以了吧!”
淒涼王倒是一愕,道:“你這是……?唐大奶奶剛才不一直也説要殺了這人的嗎?”
“殺人挖目,是他犯了蜀中唐門的門規,”那女子道:“我是唐乃子。我説了算!”
大家聞言又是一怔。
甚至一震。
唐烈香叫了一聲:“奶奶——”
心中感動,一時説不下去。
卻是追命忍不住發話:“那個……徐—半—風—猶……您老不是一直反對大師兄和這位姑娘相交往的嗎?怎麼又——”
唐老奶奶哼了一聲,道:“是的。我反對。可是,這是我唐門的事,也就是説,不准許,是我們唐門的門規。我不處罰他,那就要阿香受罪。挖眼,也是我家的事。現在,這小子還是阿香的朋友,阿香是蜀中唐門的人,她的朋友就是唐門的朋友,我可以挖掉這小子的一雙狗眼珠子,但外人可不能動他,聽懂了沒有?”
追命聽了,伸了伸舌頭,撫摸兩邊仍在發燙的腮幫子,雖然,還是不是聽得很懂。
淒涼王卻十分驚訝唐乃子的説法,拱手福道:“原來是唐大奶奶這般講理,真是失敬失敬。”
唐乃子稍稍回禮:“山東神槍會跟我們巴蜀唐門也向有淵源,不值為此在這裏傷了和氣。長孫門主半生傳奇,老身聽了很多,素仰得很,咱們從來不是敵人,最好也不必現在才成敵對。”
淒涼王卻道:“山東神槍會願與川中唐門,永結友好。唐老奶奶可是名震西南,而今因何暫寄太保門中?”
唐奶奶微微一笑:“説來話長,總堂主不也一樣效命於太保府麼!”
淒涼王道:“可是,我剛才卻不知有沒有聽錯,奶奶好像是不允我殺這位姓盛的小朋友麼?為這麼一個外人、小孩,值得麼?”
唐乃子淡淡地道:“不錯。你聽懂了就好。”
唐烈香喜極,又喚了一聲:“奶奶。”幾乎沒叫出了“娘”。
淒涼王問:“為什麼?”
唐乃子嘆了一口氣:“看來,你還是沒聽懂。”
長孫飛虹道:“願聞其詳。”
“沒別的原因。”唐乃子説的斬釘截鐵:“就是因為我不準。”
這話説的毫無商榷的餘地。
這回到郭九誠十分兇狠的道:“你説不準就不準,你以為自己是誰!?”
“我不是誰。我是方今蜀中唐門現任‘唐老奶奶’。”唐乃子一個字一個字的説,而且還是那一句,“我説不準,就是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