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從南京西路上開出來已經半個小時了。街道兩邊的風景,也從LV、HERMES的櫥窗展示,變成了眼下灰塵撲撲的小高層居民樓。八月熱辣辣的陽光從擋風玻璃上迎面朝我撞過來,視線裏一直都是這樣彷彿曝光過度的照片般的視覺效果。顧裏家裏那輛價值百萬的寶馬750Li,此刻正被一個剛剛拿了駕照3個月的新手司機駕駛着。對,那個司機就是我。我身邊坐着已經拿了駕照兩年的顧裏。她此刻戴着一個巨大的墨鏡,她那巴掌小臉,有三分之二都被墨鏡遮住了,剩下一張塗着annasui夏日杏花果凍唇彩的嘴,和她那尖尖的小巧下巴。她沒有説話。我也沒有説話。事實上,我不是因為腦子在放空,而是因為此刻我的腦海裏,正在一秒接一秒地上演各種回憶的畫面,彷彿電影院裏連綿不斷的黑色膠片一樣持續轉動着,光線從我的眼睛裏投出去,在我面前的擋風玻璃之外,形成電影般的畫面。
這樣無言的沉默再加上車裏肆意開足的冷氣——足夠把膝蓋的風濕凍得發痛的冷氣,一切都顯出一種悲傷的調子來。除了車裏的背影音樂不太搭調。高級的車載音響此刻正播放着顧裏ipod裏gaga的新舞曲。這個永遠不穿褲子並且經常把自己打扮成米老鼠的瘋女人,最近是顧裏的新寵。前段時間,Ladygaga的一次現場表演上,她的胸罩裏突然開始噴火,她整個人仰面朝天,然後雙胸噴火的畫面讓我在沙發上目瞪口呆,而身邊的顧裏,則徹底地被這個畫面迷住了,當年顧裏就是被麥當娜的那兩個錐子般的胸罩吸引了,而今天,她又被一個胸罩裏可以噴火的女人降服了。
我覺得她對胸部有一種迷戀。這也是我認為,她能夠一直和唐宛如相安無事這麼多年的原因。因為唐宛如對胸部,也非常地迷戀,因為那應該是她能夠證明自己還是個女人的最強有力的證據。
我們要去的地方,是靜安區公安局。12天之前,南湘被一把明晃晃的銀色手銬給帶走的時候,所有人都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而12天之後,我和顧裏彼此沉默地開車,去接她從拘留所裏出來。在這兩個星期裏,顧裏倒騰出了所有她能夠利用的關係和人脈,企圖把南湘從裏面撈出來。然而,藏(衞海吧)毒畢竟不是像街頭鬥毆一樣簡單的事情。
Neil的爸爸出了很大的力,當然,對於開着黑色牌照車子的外交官來説,本來是不太方便參與進來的。但他看在顧裏的面子上,還是明的暗的出了不少力。然而最終解決這個事情的人,卻是顧裏最最討厭的人–席城,所以,這也讓顧裏感到格外的挫敗和彆扭。我轉過頭悄悄看了她一眼,她依然是一個不發一言的時尚的瞎子。我剛準備嘆一口氣,一個小男孩兒拿着一個冰激凌甜筒突然衝到擋風玻璃前面,我死命地一腳剎車,我胸口猛地撞在方向盤上,痛得我眼冒金星,同時身邊傳來顧裏的尖鋭罵聲。她二話沒説,下車,從前面繞過來,拉開我的車門,粗暴地把我拽下來,伸手拉開後座的車門把我塞了進去,然後她自己坐到了司機的位置。
坐進去之前,她不動聲色地看了看那個小男兒一眼。本來小男孩兒還沒什麼反應,這一眼看完了之後,哇地開始號啕大哭,可見顧裏那兩隻眼睛裏,是一派多麼殺氣騰騰生機勃勃的景象。
我窩在車子寬敞的總裁後座裏,從剛剛的驚魂裏緩過來。而顧裏已經把車開得嗖嗖地飛馳了起來,感覺像要起飛的樣子。十二天之前,顧裏也是這樣,把車子開出了飛機的速度,心急如焚地往警察局趕。我們兩個趕到警察局,在那兒等了五個小時,我們才見到了南湘。她戴着手銬從拘留間裏走出來見我們的時侯,右半邊臉已經腫了起來。
終於,南湘隱瞞了我們足足三年多的秘密,徹底攤開來,暴露在了八月慘烈的日光只下。三年來,她一直揹着我們,買毒,藏(和諧和諧)毒,但吸毒的人不是她,是她媽。存下來供南湘唸書的錢被迅速消耗乾淨了,家裏能賣的東西也都賣光了。
"你報警啊!你沒腦子麼你!"顧裏看着坐在墨綠色長凳對面的南湘,臉色發白地低聲呵斥她,十根貼滿碎鑽的水晶指甲把她那條光滑緞裙子抓得都皺起來了。
"你以為我沒想過麼?"南湘的頭髮亂糟糟地披在肩膀上,眼睛裏都是紅血絲,"不下十次我手機都抓在手裏了,110三個號碼都按了,可是還是下不了狠心撥出去,因為跪在你面前拉着你的褲子説"我錯了,我錯了"的人是你的親媽,你怎麼辦?
清醒的時候,她哭成個淚人,抓着我的手,白髮蒼蒼滿臉皺紋地和我説她對不起我,她不是人。但是一旦毒隱上來,她又口吐白沫地躺在地上,打滾,摔東西,求我給她"藥",不給就罵我賤人,婊子。還對我説"你長得那麼漂亮,你去賣,去到婊子,肯定有錢!"……顧裏,要是你換了我,這幾年你早就瘋了。"
我和顧裏坐在她的對面,不知道該説些什麼。她的臉一半彷彿是初秋的月亮一樣蒼白,另一半紅腫着,像滴血的蘋果。這麼些年來,這張面孔之下隱藏的秘密,我和顧裏竟然沒有一絲察覺。我們都覺得南湘和我們一樣,生活在幸福的嶄新時代,徜徉在美好的大學校園,當我在抱怨着戀愛的爭吵,或者顧裏把她新買的用了兩個星期的手機丟到抽屜裏再也不用了的時候,南湘在想些什麼呢。
顧裏沒有説話,我坐在凳子上嘩啦啦地流淚,像一個沒有關緊的水龍頭。
車子開到了警察局門口,顧裏和我下車朝裏面走,走到拘留所大門口去接南湘出來。鐵門拉開的時候,我聽着那嘩啦啦的聲音,眼淚一瞬間又湧了上來,顧裏及時地拿她的水晶指甲在我腰上一掐,我的眼淚又收了回去。我們都把温暖的笑容掛在臉上,一左一右地拉着南湘的手,朝外面走。
“我能和席城説幾句話麼?”南湘回過頭,看着帶我們過來的那個警察,“就是後來代替我關進來的那個男的。”
顧裏唰地一聲甩開南湘的手,徑直朝她的寶馬車走了過去,“我車上等你們。”
警察半眯着他深邃的眼睛,眼神里是一種在這個社會里磨礪了多年之後圓潤卻犀利的光:“他能不能幫你把罪替掉,這個還很難説。所以,你就別節外生枝了。我是你,我走出了這個大門,我就再也不會回頭看。小姑娘,你的人生還很長,長得又標誌,別把自己耽誤了。”
回來的路上三個人都沒有説話。我和南湘坐在後排,顧裏在前面開車。她只留給我一個後腦勺,以及出現在後視鏡裏的巨大墨鏡。我看不到她的眼睛,看不到她的表情,看不到她的心。
而南湘斜斜地靠在座位上,額頭輕輕頂着窗户的玻璃,窗外漸漸變成深紅色的殘陽透過窗户上貼着的UV紙照進來,把她的臉包裹進一種帶有悲愴色彩的昏黃裏。她的頭髮又長又軟,披在她的肩膀上,頭髮在夕陽的餘輝裏變得毛茸茸的。
我幾次想要説些什麼,企圖打破這個尷尬的境界,喉嚨裏像是有蟲子在爬,很癢,卻不知道説什麼。於是我也只能轉過頭,看着車窗外的車水馬龍,營營役役。而這個時候,顧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接起來,沒説話,一直聽,中途小聲地“嗯,嗯”了幾聲,最後她説了句“好的我馬上回公司”之後,就把車停在路邊了。她打開車門下來,走到後車窗,我把窗户搖下來,她對我説:“林蕭,你先開車送南湘回去。我要去一下公司處理一點事情,晚上回來,我們再聊。”説完,她看了看南湘,隔着墨鏡,我也看不到她目光裏的世界。南湘輕輕點頭,“你先去,我們回去等你。”
顧裏抬起手招了一輛計程車,她纖細而苗條的身影迅速地被黃色的車子帶走,消失在這條馬路上。她在講電話的時候,我就聽到了,她話筒裏面傳出來的宮洺冰的聲音。
我坐到司機的駕駛座上去,剛綁好安全帶,南湘就從另外一邊上來了。她衝我笑笑,眼睛裏沉澱着一種疲憊,她濕漉漉的目光像是冬天裏堆積在馬路邊被淋濕的梧桐樹葉子,透着一種被拋棄的讓人心酸的淒涼。這種淒涼也讓她更美。真的,我一直以來就覺得南湘長得太美了,這樣的美會毀了她的。總有一天。
我一邊開車,一邊摸索着這台車的娛樂系統,找了半天,總算搞了個收音機出來。頻道里正在放着電影懷舊金曲,面前的馬路上堵滿了車,下班時間車流高峯期,所有的司機都不耐煩地一齊按着喇叭,上海像是無數匯聚在一起的嘈雜的河。車外的空氣被陽光炙烤得一點就燃,但是車內卻是一個小小的寒冷天地,而此刻迎面而來的泛濫着巨大光暈的落日餘暉,像是温暖的棉被一樣把我和南湘包裹在一起。我突然想起以前我和南湘一起看過的那部1987年的電影《司機與女囚犯》,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有這樣滑稽的聯想。南湘突然轉過頭來,衝我笑:“你記得我們大二那年一起窩在被子裏看的那部電影《司機與女囚犯》麼?”我轉過頭看着南湘,心裏被這樣閃電般的刺痛一擊即中。我的身體和魂,都在這股巨大的洪水裏,分崩瓦解了。我趴在方向盤上咧着嘴哭,胸口很痛,像扎着根木樁,快要喘不過氣來。
在我哭的時候,南湘接了個電話,是衞海。他正在過來找她。南湘叫衞海到家門口碰面,而衞海不肯,電話裏,我也能聽見他結實的聲音:“我不。我來找你。你讓林蕭把車停路邊上,我馬上就來。”衞海的聲音裏是不容抗拒的堅定,聽起來就像是發脾氣時候的崇光。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想起崇光來,他離開我的世界已經大半年了。也許是因為此刻漫天滿地的夕陽餘暉正放肆地塗抹着這個水泥森林,這是他與生俱來的氣味,也許是因為我身體裏的疲憊快要把我沖垮了,我渴望他充滿力量的彷彿漆黑夜空裏清亮星辰般的目光。照亮我。
我把車停在路邊的白線裏,熄了火,和南湘坐在車子裏聽歌。時間滴答滴答的化成雨滴,緩慢地飄灑向我們兩個的身體,我們的頭髮,我們被曬得滾燙的眼瞼,我們的指甲。我們被這場時間的大雨澆得濕透。
我趴在方向盤上,腦海裏翻滾激盪着過去好幾年的歲月,它們像是一條大河,從我眼前往東奔流。我無法留住它們,我只能用目光反覆摩挲它們,我只能盯着翻騰的漩渦不鬆開眼,直到它們捲進深深的河底。
我看見我們窩在學校宿舍的小客廳裏,那個時候顧裏還不會花十幾萬去買一個沙發,我們歡天喜地地從宜家拖出來白色的棉布沙發,喝着顧裏帶來的瑞典咖啡或者南湘煮的珍珠奶茶,我在地毯上教唐宛如做瑜伽,南湘在沙發的轉角處眼角通紅的看着各種傷感的小説,而顧裏永遠都彷彿是一枚精緻的水晶花瓶一樣,端坐在沙發的扶手邊上,用她那張沒有表情的假臉,嘩啦啦地翻看着《當月時經》。
我看見那個時候的顧裏,她非常憤怒得對着剛剛開盤的濟南路8號口出惡言:“7萬一個平方!等着被炸吧!”,她也盤算着究竟是買一個LV的包算了,還是咬咬牙豁出去買一個HERMES。她把家裏各種包裝上印滿了外國文字的飲料帶到宿舍來,彷彿做實驗般地鼓搗出各種東西,分給我們品嚐。她那個時候雖然依然拜金、冷漠、刻薄,但是她身上依然有着彷彿新鮮植物般的辛辣氣息。這讓她顯得真實。是我可以觸摸的,讓我敢靠近她,或者依賴她。
我和南湘經常在下雨的時候逃掉一整個上午的課,我擠在她的牀上,把臉埋進她芳香的長頭髮裏,聽她用婉約而動人的聲音,念那些文字清雋、斷句怪異的日本作品。在窗外嘩嘩的雨聲和空調的嗡嗡聲裏,我聽她唸完了一整本《金閣寺》。而《遲暮的雪》唸到一半,我們就畢業了。
那個時候唐宛如依然是我們的寵物如如,她在食堂裏面總是可以製造各種驚世駭俗的語句讓我們恨不得與她隔離開來。但是她身上又有最原始的純粹和單純,彷彿上海這座被銅鏽腐蝕了的城市裏,一枚永遠發亮的温潤寶石。我們活在她的快樂之上,我們也把快樂建立她的痛苦之上。
而現在,我獨自載着剛剛從拘留所裏放出來的南湘,把車停在喧鬧嘈雜的路邊上,顧裏因為工作而放下我們兩個獨自離開了,至於唐宛如,我想到她心裏就一陣刺痛。
我的眼淚順着臉頰流進脖子裏,有人噹噹噹地敲車窗。我抬起頭,窗外是衞海的臉,一半沉浸在陰影裏,一半被落日照紅。
衞海上了車之後,就自動接過了司機的位置。我主動地坐到後排去。南湘坐在副駕駛。衞海開車比我穩很多,我半眯着眼睛斜靠在後座,像躺在巨大的遊輪上一樣。我看着衞海和南湘的背影,看着衞海沉默地一隻手握着方向盤,一隻手用力地抓緊南湘的手,我心裏突然湧起一陣混合着悲傷和感動的情緒。在最開始知道南湘和衞海在一起的時候,我真的覺得這是一個笑話,而現在,我突然間覺得他們兩個的背影那麼動人。愛情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偉大,愛情很簡單,愛情就是連一秒鐘都不想多等,我想立刻就能找到你。我突然想起以前催崇光專欄的時候,他在家裏一邊聽着音樂喝着可樂,一邊隨手拿着黑色的碳素筆唰唰地在他的愛馬仕筆記本上書寫着漂亮的行楷。那一段話是:“你要相信世界上一定有你的愛人,無論你此刻正被光芒環繞被掌聲淹沒,還是當時你正孤獨地走在寒冷的街道上被大雨淋濕,無論是飄着小雪的清晨,還是被熱浪炙烤的黃昏,他一定會穿越這個世界上洶湧着的人羣,他一一的走過他們,走向你。他一定會懷着滿腔的熱,和目光裏沉甸甸的愛,走到你的身邊,抓緊你。他會迫不及待地走到你的身邊,如果他年輕,那他一定會像頑劣的孩童霸佔着自己的玩具不肯與人分享般地擁抱你。如果他已經不再年輕,那他一定會像披荊斬棘歸來的獵人,在你身旁燃起篝火,然後擁抱着你疲憊而放心地睡去。他一定會找到你。你要等。”
顧裏回到《M。E》的時候,從進門就感覺到了空氣裏一股無法形容的微妙感。她當然知道是為什麼,作為剛剛上任的廣告部主管,就突然被通知明天馬上就要拍攝的一個平面廣告的模特突然撩下攤子説不拍了,理由是價格太低。顧裏回到辦公室,藍訣已經在房間裏等她了。她接過藍訣遞過來的咖啡,和一大疊文件,喝了一口,然後嘩啦啦地翻閲着。顧裏皺着眉頭,“那模特在哪兒?”“在樓下。”顧裏把咖啡朝她那張剛剛新訂購回來的玻璃辦公桌上不輕不重地一放。她衝着藍訣那張英俊清秀的臉,笑了笑,説:“跟我下去,我告訴你怎麼教訓這種不聽話的小狼狗。”電梯打開之後,顧裏那雙細高跟鞋就在大理石的走廊裏敲出了咔噠咔噠的聲響來,整條走廊裏的人都沒有説話,每個人都既緊張又期待,彷彿《變形金剛》放映前一分鐘電影院裏焦躁不安的觀眾,他們都期待着血肉橫飛的爆炸和齊齊卡卡酷酷的變形。顧裏像一個女機器人一樣,卡卡卡卡地走進了會議室裏。會議室裏站着坐着十幾個人,大部分都是廣告部的,還有一兩個法務部的。坐在巨大的會議桌盡頭的,就是那個此刻等待着被教訓的小狼狗–不過顯然,他現在覺得自己是一頭獅子。他看着彷彿一隻慵懶的波斯貓一樣走進來的顧裏,眼睛眯起來,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這個妝容精緻的美女。“你們先出去,”顧裏環顧了一下週圍焦躁的同事,“我和他聊。”人羣悄然無聲地散去了,雖然每個人離開的時候都面無表情,但誰都能看得出來彼此心裏的失落,無法親臨一線觀看顧裏–這個剛剛調來管理公司最重要的部門的黃毛丫頭受挫,是多麼讓人沮喪的一件事情啊。“説吧,你不滿意什麼?”顧里拉開一張椅子,在他對面坐下來。藍訣謙遜地站在她的身後。“當然不滿意報酬咯。”模特用他那張足夠賺錢的英俊面孔,湊近顧裏的臉,“合約是你和Tony籤的,雖然Tony是我們模特公司的經紀人,但是,我是新人,我剛剛和公司籤的經紀約要從下個月才開始生效,所以,你們現在手上的合約其實是無效的。反正,你們廣告也宣傳出去了,我的照片也已經提前發給媒體了,現在如果換人,你們肯定也很頭痛吧,不如把價格提高一些,我們大家都省事。你也知道,公司提成之後,我其實沒多少錢,就當幫幫我們新人吧。”説完,模特衝顧裏眨了眨眼,“你幫我這個忙,以後你有什麼個人需要,打電話給我,我隨叫隨到。”
顧裏微笑地看着他,説:“不用了,我吃素。”
不過顯然以模特的智商,沒有聽出顧裏話裏面閃着綠光的匕(和諧和諧)首。
“説正事吧,”顧裏斜靠在椅背上,看起來又慵懶又捉摸不定,“首先我告訴你,Tony和我是七年的交情了,從你還在高中裏穿着NIKE打籃球的時候,我和Tony就已經手挽手地在LV裏面把我們的名字縮寫刻到旅行箱上了。他在模特界裏,就算不能隻手遮天,但對付你這種以為自己牙齒很利的小狼狗,綽綽有餘了。別説你的經紀約下個月就能生效,就算你們沒有經紀約,他要讓你在這行從此不能立足,也不是什麼難事。小朋友,這個行業混的好與不好,區別的不是能力,也不是臉蛋,區別的是你認識些什麼人,以及你得罪過些什麼人。《M。E》一年需要請大量的模特拍照,這筆費用本身就很龐大,並且Tony也幾乎接管着上海70%以上的模特需求。你要不拍也可以,只不過是同時得罪我和Tony兩個人而已。”
模特半眯着的眼,此刻瞪圓了看着顧裏。“大不了我就不做模特,有的是有錢的女人想養着我。”他撐着面子,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有種魚死網破的架勢。
顧裏表情彷彿嬌嫩的梔子花一樣,潔白而脆弱,但是,她手上的動作卻行雲流水快如閃電,她伸出右手一把握住模特的拇指,然後左手朝身後一探,接過藍訣配合默契地遞過來的一張白紙,在模特目瞪口呆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顧裏扯過模特的手指,啪的一聲朝白紙上一按,模特剛剛只感覺到手指一陣濕潤,而下一個瞬間,自己拇指鮮紅的指印已經印在那張白紙上了。
“藍訣,你拿去,寫一張他對我的欠條,金額先空着,我看心情到時候隨便填。”顧裏轉身從會議桌上的餐巾紙盒裏扯出幾張紙巾,擦着自己手心裏塗滿的紅色印泥,她在走進會議室之前,就已經把蓋章用的紅色印泥塗滿了整個手心了。她冷冰冰地看着面前臉色蒼白的模特。她已經完全不需要再對她微笑了,剛剛慵懶的波斯貓,現在終於露出了她獵豹般的眼神。
她把擦得鮮紅的紙巾,朝桌子上一丟,然後手撐在桌子上,“聽着,你現在有兩個選擇。第一個,乖乖的明天過來配合拍照,我保證你得到足夠好的報酬,並且將來公司再有模特需求,我優先選擇你,雖然你腦子很蠢,但是畢竟你有一張吸引人的臉,而且我可以保證這件事情Tony不會知道,你們的合約該怎麼生效繼續怎麼生效。”顧裏説完站直了身子,燦爛地一笑,“至於第二個選擇,就是繼續對我進行挑釁,看我能把你那張蓋了手印的紙上寫出一個多麼驚人的數字來。”
説完,顧裏轉身從藍訣手上拿過來一疊合同,丟在模特面前,“把它簽了。”説完,顧裏扭着她纖細的腰,轉身出門了,走之前揮了揮手上那張蓋着他手印的白紙,“我先走了,小狼狗。”
空曠的會議室裏,只剩下面如死灰的模特,之前囂張得彷彿一頭獅子般的氣焰,現在真的只是一隻戴上項圈的小狼狗了。
藍訣把合同推到他的面前,臉上是英俊的笑眯眯的表情,和麪前模特那張臉不相上下,他温柔地説:“簽了吧。你和她鬥,還早着呢。你要知道,她16歲的時候,就成功地讓他爸爸簽了一份規定必須每一年給她買一個LV包包的合約,並且那份合約律師看了,是真的具有嚴密的法律效應的。”
顧裏推開會議室的大門,看着堵在門口各懷鬼胎的人,對他們説:“明天下午一點,他如果遲到了一分鐘,都不用付他錢。”説完,她繼續踩着她那雙尖得彷彿能把大理石地面敲出動來的高跟鞋,頭也不回地朝電梯走去,“你,那個穿得像是郵遞員的女的,你下次再穿這個裙子,我就把你調到收發室去發光發熱。告訴我,Vera在哪兒?”
“在廣告部A區。”那個被説的人非常自覺地對號入座了。儘管語氣裏是説不出的尷尬。
“現在你去我辦公室,衝兩杯我買的日本起綠田的咖啡,然後送到廣告部A區來。”
透過廣告部A區的玻璃門,辦公室裏,只有Vera坐在位子上,她臉上的妝容精緻而新鮮,看起來像是早上9點剛剛化妝完成的樣子,而不像是已經是下午快要下班時忙碌了一天的白領。她顯然有點興奮了,因為宮銘走進下屬部門的工作區域,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穿着RafSimons修身襯衣的宮銘,他斜紋領帶上的領帶夾上是一排剔透的純色水晶。
“你打電話給我告訴我這件事情,”宮銘看着她,温潤而又透徹,“你是想證明什麼?”
Vera的臉上隱隱透露出期待的喜悦,“我是覺得,出了這樣的事情,都沒有人告訴您,所以我想應該讓您知道。”
“聽着,”宮洺拉開一把椅子,伸手按住領帶,然後坐下來,動作像是電影裏的年輕貴族一樣優雅,“我不知道你從哪裏搞來的我的電話號碼,現在請你把它刪掉,無論以後發生什麼事情,如果你再企圖給我打電話或者發短信,那麼你就被fire了。”
Vera臉上期待的表情像是滾燙的炭火突然被潑了一盆冰水,而正在這盆炭火正在呲呲地冒着白煙的時候,玻璃門被再次推了開來,妝容精緻的顧裏,走進來,她衝宮銘説,“你來了。”宮銘點頭示意了一下,“恩,很抱歉把你從外面叫回來,打亂你原來的安排了。”
“沒事,應該的。下面的事情已經解決了。你不用擔心。”説完,顧里拉開另外一張椅子,在宮銘旁邊坐下來,抬起她濃密睫毛裝飾下的雙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越來越緊張
很難説清楚,究竟是幾秒鐘內就能讓心臟麻痹的毒蛇毒液更恐怖,還是瞬間就能把人撕碎的獅子的尖牙利齒更讓人心寒,但是,當這兩者同時對你虎視眈眈的時候,除了乖乖地原地不動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Vera一顆期待着獎賞的心,瞬間破碎了。
“我只是看見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所以想要讓宮先生知道,而且我還打電話讓模特到公司來,把他穩住在會議室裏,這樣我們更好解決。宮先生您不是每次開會都告訴我們,要用最快的速度解決一切的麻煩麼?”Vera的聲音聽起來依然鎮定,但是裏面細微的顫抖,依然逃不過顧裏彷彿精密雷達般的耳朵。
“我開會的時候,也同樣每次都會告訴你們,我在《M。E》裏,是絕對推崇等級制度的。你知道你直接打電話給我越了幾個級麼?你是顧裏的手下,她是你的頂頭上司,有任何的事情,你應該告訴的人是她,如果她解決不了,她自然會讓我知道。無論如何,都輪不到你來打電話告訴我這件事情。”宮洺冷冰冰地説。
“顧裏是新調過來的上司,我們都不熟悉,而且在公司也沒找到她,不知道她今天有沒有來上班……”Vera顯然並沒有意識到,她此刻已然垂死掙扎着想要再對顧裏放一根冷箭,是一個多麼愚蠢的主意。
“顧裏是整個廣告部的主管,她的工作自由度需要非常的大,無論有沒有在公司,她都是在上班。這點輪不到你來講。而且,你既然有辦法可以搞到我的手機號碼,那麼自然也有辦法搞到顧裏的手機號碼,而且你作為她部門的人,你理應有她的聯繫方式。如果你無法在意識裏深刻地認識到,‘你是為顧裏工作的,你是顧裏的手下’這一點的話,那你就把東西收拾一下,換個公司吧。”
玻璃門第三次被推開了,穿得像郵遞員的女孩子手上端着兩杯冒着熱氣的咖啡,哆嗦地站在門口,顯然,剛剛宮洺的話把她嚇得不輕,她看着此刻坐在宮銘旁邊的顧裏,終於意識到了她究竟是憑藉着什麼,才能以如此年輕的資歷,而掌管着M。E的重要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