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幫他們兩個打開了這扇看上去毫無防禦力量的玻璃門之後。我站在門口死活不肯進去。我想,就算我抵禦不了顧裏的人身威脅,但是至少,我可以選擇不參與他們的地域一日遊。我看着他們兩個目光沉重地坐在宮洺的電腦面前,電腦發出的白光照在他們兩個配合默契的夫妻臉上,看上去他們兩個和007裏的間諜沒有區別——只是他們耳朵上沒有微型通信系統。後脖子上沒有種植電腦芯片而已。顧裏的水晶指甲按動鼠標和敲打鍵盤的滴答聲彷彿定時炸彈的倒計時一樣,聽着讓人心煩意亂。
我站在門口,空曠的辦公室在白森森的熒光燈下顯得格外淒涼。儘管很多個夜晚,我也曾一個人留在公司加班,但是那時候,我並沒有覺得有絲毫讓人傷感的地方。因為每一個這樣的夜晚,我知道我身後那扇玻璃門後,有一個在我心中代表着堅不可摧無所不能的天神的人,宮洺。雖然他並不和我説話,也不和我待在一個房間,但是我知道我並不孤單,我離他只有一個輕聲呼喚的距離。當然,他也代表着無數名牌包包和媲美雜誌模特的臉。但是在那些加班的夜晚裏,他脱下了他那些修身剪裁的黑色西裝,他穿着舒適温暖的毛衣赤腳或者穿着柔軟拖鞋在長毛地毯上走動,他拿着咖啡杯出神的面容在咖啡熱氣裏薰陶成一片讓人沉醉的温柔男孩樣,他深邃的眼眶裏,滾動着讓人信任和依賴的光芒。他接電話的聲音在萬籟俱寂的夜晚聽起來像大提琴一樣低沉動人。他煩惱的時候眉頭皺起,想到什麼解決辦法的時候,又會輕輕地笑一笑,白色的牙齒像整齊的貝殼般發亮。
突然一種難以描述的罪惡感湧上我的喉嚨。那種感覺如同加班的深夜裏,宮洺用他疲憊不堪卻依然温柔動人的笑容,讓我幫他倒一杯咖啡,他接過去的是ih,用信任的目光對我笑笑,用温熱的聲音對我説“謝謝”——而我在那杯咖啡裏下了毒
我被關門聲打斷了腦海裏翻湧的念頭,顧裏拍拍我的肩膀,我回過頭,她正好迎上我眼眶裏用起來的淚水。
以顧裏那聰明過人的智商和她與我十幾年的交情,她怎麼肯能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於是,她什麼都沒説,和顧源交換了一個讓我永遠無法忘記的目光之後,他們兩個拉着我,一言不發沉默離開了。
——無論多少年以後,當我想起他們兩個那時的目光,都記憶猶新。那種目光……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就彷彿是經歷了最殘忍的血腥浩劫、人間煉獄之後,存活下來的人們望着地上成片的屍骸時的眼神,目光裏滿是新鮮淋漓的血氣;充滿悲痛、僥倖、憐憫、恐懼、茫然、絕望…
離開的路上,我們三個都沉默着,不發一言。當然,我不想説話的原因肯定和他們兩個不一樣。
我把頭無力地靠在車窗邊上,透過玻璃,看着漸漸在光線下甦醒過來的上海,這個前幾分鐘還沉睡在黑暗裏的温柔的龐然大物,很快就會慢慢地拔地而起,舒展它金光閃閃的鋒利背刺和帶毒的爪牙,分秒滴答聲裏,它會一點一滴地變得勾魂奪魄、光怪陸離。不知道為什麼,在大學畢業之前,我每一次想到上海,腦子裏都是滿溢的各種文藝小資腔調的形容詞,我無時無刻不在自豪地向每一個人炫耀上海的別緻和繁華、文藝與高貴。而現在,我每一次想到上海,腦子裏都是一個渾身長滿水泥鋼筋和玻璃碎片的龐大怪物在不斷吞噬食物的畫面。它流淌着腥臭汁液的下顎,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咀嚼,因為有源源不斷的人,前赴後繼地奉獻上自己迷失在這個金光渙散的時代裏的靈魂和肉體——這就是這個怪獸的食物。
路過人嘛廣場上海美術館的時候,我讓顧裏把車停下,我説我要到旁邊的KFC的中式快餐店“東方既白”吃早餐,其實我並不餓,特別是進入《M.E》之後,我每天都活在Kitty對我的惡“weeatnothingbutpills”的教導之下,我怎麼可能還會吃早餐這個玩意兒。我只是想躲開顧裏,好好冷靜一下。但是,我多年以來的最好朋友,怎麼可能隨我心意?她把車交給顧源,和我一起下了車。我知道她一定有很多事情想要和我説,但是她可能並不知道,我一定也不想聽。
我和她站在美術館門口,等着紅燈,我們彼此都沒有説話,知道一聲柔軟而動人的呼喚。我們轉過了頭。美術館門口,南湘的一頭烏黑柔軟的頭髮在夏日清晨的光線和微風裏輕輕地飄動着,這對男人來説簡直就是一面招**(圖裏那倆字咱看不出是什麼…)。她穿着一件簡單的男士款的白襯衣。隨意開這幾個口子,胸口的肌膚吹彈得破,沒有化妝的臉清新的彷彿山谷裏清晨剛剛綻放的一朵蘭花,漆黑的瞳孔和睫毛,偷着一股霧濛濛的山墨感,更重要的是她穿了一條短的不能在短的裙子,微風不時地吹過她細膩白嫩的纖細大腿,時高時低的裙角,隨時準備引發一場市中心的連環撞車事件。
顧裏瞄了瞄南湘這一身“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打扮,用她一貫殺人於無形的接觸天賦,精準而簡短地堆南湘進行了迎頭一擊:“這麼早,上班啊?”
我、南湘:“……”
我們三個拿着從剛剛開門的星巴克裏買來的咖啡(為此,顧裏還在星巴克門口等了五分鐘才等到他家開門,在等待的期間,我們當然提議過對面的KFC也有咖啡賣,顧裏怎麼會允許自己喝下這種她定義為“塑料杯子裝的慢性毒藥”的廉價玩意兒),坐在人民廣場的綠地上。
微風吹過我們的臉龐,帶着夏日清晨漸漸上升的熱度,卻又不會炙人,恰到好處的温度讓我們的臉顯得紅撲撲的,彷彿十八歲的少女。恍惚中,我甚至覺得回到了大學時代,我們四個坐在學校中央那塊巨大的草地上,看着周圍穿着昂貴牛仔褲的男生們衝我們吹口哨,看着我們的男朋友從遠處走過來,手上提着為我們買的三明治和奶茶,頭頂的藍天翻湧着彷彿永遠都花不完的年輕氣盛和奢侈青春。那個時候我們不用因為手機一響就驚慌失措,那個時候顧裏也遠遠沒有現在這樣理智完美得像一塊冰冷的鋼化玻璃。南湘的美純粹而潔淨,不會像現在這樣,是一種因為神秘未知而產生的,沒似潘多拉魔盒般的美感。而唐宛如依舊彷彿粉紅色的美好雲霞,圍繞在我們的周圍,她的美在於一種接近愚蠢的單純,這種彷彿天生失去自我保護意識的單純感,讓她在我心裏柔軟而又可愛。
我仰起頭,眼睛裏又湧起了一股淚水。耳邊又想起那些怪獸吞噬食物的咔嚓聲。
一男一女提着兩大袋子誰和豆漿朝我們走過來,那女的嬌滴滴地衝男的撒嬌,“哎呀,老公,你看,她們三個女的把我們的老位置給霸佔了呀”
我一聽,就知道這女的完蛋了。
那個男的不知死活地朝我們走過來,更不知死活地在我們三個臉上看了一圈,選擇了顧裏(……),他伸出手,指了指顧裏。彷彿自己是中了3.6億彩票的那個暴發户一樣,歪了下嘴角,説:“你們三個,往邊上挪一點,這是每天早晨我和我女朋友吃早飯的地方,你們新來的啊?懂不懂規矩啊?”
顧裏連戰鬥懶得站起來,這樣的惡人,對他來説,坐着就行了,她轉過頭,用一種彷彿在看佐丹奴打着的收貨框裏堆滿的套頭衫一樣的目光看了看面前這對男女,“有兩種方法你可以選擇,要買你就從你那個廉價的帆布口袋裏面掏出我腳下這塊綠地的土地所有權的房產證來給我看,要麼你就掀起你的後腿沿着這個周圍撒泡尿來把這塊地圈起來。否則,你就提着你的水和豆漿,帶着你的永和女友,給我滾遠點。”
每一場戰鬥都是這樣的,結局一定是以顧裏的勝利為結束。她永遠是那個高舉火炬笑傲江湖的勝利女神,她穿着雅典娜永遠刺不穿的黃金鎧甲,她隨時可以原地復活HP/怒氣值前滿,她就是一個開了盾牆穿着太陽並畢業的裝備70級的防禦戰士。
那一對男女灰溜溜的背影,在我的目光裏漸漸地走遠,越來越小,縮成了大上海里隨處可見的一粒灰塵——只是,再小的灰塵,吹進眼裏還是會流出眼淚的。
當我們喝完咖啡之後,顧裏先離開了我們。她差不多到了要去上班的時間了,她習慣了這樣的類似紐約曼哈頓的生物鐘,她踩着高跟鞋往前面走的樣子,像極了她當年畢業典禮上代表全年級金融院學生上台發言的那個背影——自信、狂妄、理智、冷漠、嗜血、高貴。
看着顧理的背影,我沉默了很久,然後轉過頭,看着南湘説,説:“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你能保證不對任何人説嗎?”
“當然,這麼多年,我口風最緊。”南湘看着我,心不在焉。
“包括顧理。”我看着她,認真的補充道。
當我説完這一句之後,南湘的臉色漸漸凝重起來,他彷彿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程度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想。他伸出手來握着我的手——這些年來,每次發生什麼事情的時候,我們彼此都有這樣一個習慣性的動作。她看着我,點點頭,“好,你説。”
我深吸了一口氣,將我心中那個一直掙扎的怪物放了出來,“那天我遇見了崇光。他沒有死。”
上海的早晨徹底甦醒了過來。炎熱而赤辣的陽光,將南湘嬌嫩如同花瓣的臉,照得一片慘白。
而離我們不遠處的淮海路高級寫字樓裏,顧理輕輕推開了公司的玻璃大門,他並不知道,自己剛剛推開了一扇通往滅頂之災的門扉。
我告別了南湘,往公司走去。快到樓下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是Kitty的短信,讓我帶兩杯星巴克的榛果拿鐵上樓。
我端着兩杯熱氣騰騰的超大杯榛果拿鐵走進宮銘的辦公室裏,他看上去像是睡足了六個小時一樣精力充沛。(他幾乎每天都只睡四個小時,如果睡滿六個小時,他就像是一節嶄新的金霸王電池,如果睡滿八個小時的話,他應該就要準備一下去參加2012年倫敦奧運會了——如果那個時侯地球還沒有垮棚的話。)
聽見我推門的聲音,宮銘回過頭來,他在窗户透進來的金燦燦的陽光裏衝我輕輕的笑了笑,他那雙誘人的嘴唇彷彿塗了草莓醬般誘人而又鮮豔,他的牙齒整齊而又潔白,和電視裏那些牙膏廣告上的模特們不相上下。他今天沒有穿西裝,而是穿了一條灰白色的牛仔褲,上面有幾個顯然是精心打磨好的破洞,上身穿着一件純白色的寬鬆大毛衣,很薄,在夏天冷氣十足的公司裏穿正好,他整個上身被毛衣上一根根細細長長的絨毛包裹着,讓他看起來像一隻高級寵物店裏擺在櫥窗裏的安哥拉長毛兔,價值連城。他領口露出一小圈寶石藍色的T恤領口,配着他腰上Gucci最新的寶石藍皮帶——他感覺上像是剛剛被人從《VOUGE》雜誌第五頁撕下來。
我知道他今天的日程上沒有任何正式的會議,所以他穿得這麼休閒,而且他也沒有像平時一樣,把頭髮弄得精神抖擻,根根分明,他看起來像是剛剛從浴室裏出來用吹風機吹完了頭髮一樣,頭髮柔軟蓬鬆的託着他那張又冷漠又動人的臉,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看起來像是大學一年級新生中那些炙手可熱的校園準校草。而且他還在衝我笑,這可怎麼得了。
我看着眼前的宮銘,憂心忡忡,我吃不准他這是怎麼了。我把咖啡放在桌子上,宮銘笑着對我説,“你把其中一杯送去給顧理吧。”我抬起頭看了看宮銘,我感覺他被人下了藥。
我拿着一杯咖啡走出房間,往走廊另一頭的顧理走去,路過Kitty的時候,我忍不住想問她宮銘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今天看起來就像一個海寶——就是那條在大街小巷無論衝着誰都豎起大拇指咧嘴傻笑的藍色牙膏。我還沒張口,Kitty就神秘兮兮的用他的水晶指甲抓住我,小聲的説:“我覺得宮銘可能病了——精神病。”
我拿着咖啡推開顧理辦公室的門,令我意外的是,我沒有看見他。我望着他辦公室裏空蕩蕩的椅子,問門口的藍訣,“顧理人呢?”
“去顧源辦公室了。你找他有事兒啊?”藍訣從他助理位置上站起來,禮貌而又温文爾雅的看着我微笑。他穿着一件筆挺的白色襯衣,因為工作的關係,袖口稍稍的挽起來露出漂亮的小手臂和同樣漂亮的黑色Hermes手錶。他黑漆漆的眼睛即使在空調房間裏,看起來也一點兒都不幹澀,濕漉漉的別提多動人了。我心裏嘆了口氣,非常能夠理解Neil那個小騷狐狸看見藍訣時的感受,我們女孩子彼此之間最瞭解了。()
“沒事。”我把咖啡放在藍訣桌子上,“宮主編讓我送一杯咖啡過來給顧總監。他回來你告訴他是宮主編送的就行了。”
“好的。”藍訣衝我比了個“OK”的手勢。
我剛要轉身離開,一斜眼,看見藍訣椅子靠背上搭着的一件Chanel男裝襯衣,我立刻轉身立正,衝着藍訣意味深長的問:“為什麼Neil的襯衣會在這兒?”
藍訣一看就是個老實孩子,立刻慌了手腳,防禦系統嘩啦啦擊垮了,“啊昨天我們看完電影,因為正好就在我家附近,太熱了,他就到我家洗了個澡,我接了見我的T恤給他穿,他換下來的襯衣就忘在我家了我想帶來公司,讓顧理帶給他”
我看着面前的藍訣,他此刻滿臉通紅,目光一片亂閃,彷彿受驚的小鹿。他其實完全可以不承認的,因為,雖然我心中百分百肯定這件Chanel襯衣就是Neil的,因為內地還買不到Chanel的男裝,Neil上次去巴黎玩兒回來之後,穿着這件全球只有兩件的襯衣在我面前顯擺了好幾天,他甚至做出了重大的犧牲:他連着兩天穿了這件襯衣。
但是藍訣完全可以説是宮銘的衣服——我絕對相信宮洺有這個本事。如果他願意,就算全球只有一件,那也肯定是穿在宮洺身上而不是Neil身上。但是藍訣卻選擇了在我面前面紅耳赤、支支吾吾,此地無銀三百兩,隔壁Neil不曾偷。
“我先走了。”我模仿着天橋上走台的模特那樣,瀟灑而做作的一個轉身,心裏充滿了征服的喜悦,我終於理解了顧理在摧毀我的防禦系統時的那種快意,我在喉嚨裏尖聲笑道,“這事兒回頭再再找你聊,還沒完哦。”
我回到我的辦公室前面,這時,Kitty踩着高跟鞋走到我面前。手上拿着一疊文件,看着我,對我説,“剛剛宮洺給了我倆一個新的任務。”
我身體裏面的自動防禦系統瞬間啓動了,我説:“犯法嗎?”我還停留在凌晨時顧裏留下的陰影裏。
“當然不犯法,”Kitty衝我丟了一個不屑的表情,“犯法的事兒輪得到我們助理這種小角色來做麼,你想的美!”
我看着Kitty,徹底無語,我在想,到底是多麼怪力亂神的力量,才能把一個純真女孩兒內心的價值觀扭曲成這樣啊?
我特別的憤怒,“他們也太看不起我們助理了!”
Kitty看着我,一雙眼睛在精緻的煙燻妝容裏散發着水墨般氤氲的美,他特別認真的説,“別説犯法了,至少能讓我使用一下美色吧,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夠去配宮洺睡一覺!”
我打吸一口氣扶住了胸口,但一秒鐘後我立刻把手放了下來,我被自己下意識的反應下到了,我看着Kitty,震驚地説:“難道你願意犧牲自己,用陪宮洺睡一覺去換來自己的職位?”
Kitty甩我一眼,像在看着一個神經病,“你瘋了?我當然是用自己的職位去換來和宮洺睡一覺!”他閉着眼睛,彷彿幻想了一下,説,“能和宮洺睡一覺,讓我去肯德基買炸雞腿都行——當然,我絕對不穿他們的制服,我對腈綸面料過敏”
我被震驚了,我看着Kitty,痛心疾首的罵道:“別作夢了,天上不可能掉餡兒餅,哪有這樣的好事!”
我們兩個花痴女助理在接下來的十分鐘裏,對我們的上司進行了驚濤駭浪般的意淫,期間,宮洺還拿着他剛買的一個白色的咖啡杯,從我們身邊經過,並且對我們投來了一個彷彿四月麥田間清亮的陽光般的笑容,我們也回了他一個如同三月探出牆頭的紅杏般粉嫩而熱烈的目光,滾燙濃稠的目光在到達他那雙峽谷般深邃的雙眼之前,先繞去了他飽滿寬闊的胸膛舔了三秒。
宮洺走遠了之後,我斜瞄了一眼滿臉緋紅的Kitty,説:“有點兒出息好麼,你剛剛喉嚨裏那一聲嬌喘,都快被宮洺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