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笑坐在機房看帶子。看到了自已拍下來的顧青黃。她按下停止健,良久地注視着畫面中顧青黃的臉。這是被她用鏡頭拉近了的特寫。畫面正停止在顧青黃髮現她的那一幀。
肖笑想起當時宣傳部那小夥子的評價,象趙文卓,她想,還真有點象,都是同樣瘦削清峻的臉型。只是顧青黃的鼻子直直的一管更挺拔,嘴更薄,兩道濃眉下一雙眼睛因為眼眶微微凹陷更顯得深邃。肖笑失聲輕笑起來,原來自已覺得顧青黃更帥呢。
她仔仔細細地看着,很滿意自已的拍攝水平,連他扯動嘴角帶出的那絲紋路都清晰可見。肖笑慢慢用手指撫過監視器裏顧青黃的臉。從額頭到眉毛,她手指一下下颳着他的鼻子,畫面裏的顧青黃沒有躲閃。以前他總是笑着閃頭避開,任自已追着他嚷着要刮回來呢。肖笑輕撫過他的嘴唇,這張嘴吐出的甜言蜜語總是惹得她臉紅不已。現在,他在生氣嗎?他只有生氣時才會這樣抿緊了嘴
肖笑的手最終停在了顧青黃的眼睛上,她一圈又一圈慢慢圍着眼睛劃過。肖笑問顧青黃,你在用什麼樣的眼神看我?你眼中露着對我的恨嗎?我已經離你那麼遠了,我已經這麼多年沒見着你了,你都還是恨我嗎?明明知道雪山在我們台的範圍之內,為什麼你還要來?你不怕萬一見到我嗎?你不怕我出現在你面前活生生地提醒你這個女人,是這個普普通通的女人甩了你?讓你顏面無存,斯文掃地?
哦,你是來提醒我,提醒我就算見着了,也別想用苦肉計來勾引你!是我勾引你嗎?你闖入我的房間給我揉傷,是我利用你的善良,你的同情心,你的顧念情分,用苦肉計勾引你來着!我居然無恥到這個地步?嗯?!
肖笑越想越氣,一巴掌啪下去,編輯台發出一聲巨響。遠處也在看帶子小白聽到聲響嚇了一跳,探出頭問她,肖姐,怎麼了?
肖笑忙答,沒事,磁帶掉台上了。
肖笑閉了閉眼,把帶子回到顧青黃出現在鏡頭裏的最初。打好出入點,再看了看畫面上的顧青黃,狠了狠心,按下了錄健。
編輯機慢慢轉動,一幀一幀開始洗掉磁帶上的畫面。肖笑想,這是唯一的顧青黃的樣子了。她連一張顧青黃的照片都沒留下呢。這是唯一最清楚的顧青黃了,她親手拍下來的呢,她以後再也見不到了。肖笑突然伸出手去按停止健。編輯機還在轉動。年生久了,健盤上有些健時而會失靈。肖笑使勁拍打着停止健,她心裏狂喊着,你停下啊,停下!編輯機終於停止了工作。
肖笑顫動着手倒着帶子看。黑場。黑場前一個畫面是小白拍的山谷全景,黑場之後是肖笑拍的山間風景。洗得乾乾淨淨。所有原來顧青黃的樣子全變成了一片漆黑。肖笑看着監視器的黑屏想,沒了?
她又是一巴掌啪在編輯台上。小白再次探出頭問怎麼了?
肖笑恨恨説,這台編輯機怎麼不跑點?
小白怪異的看着肖笑,平時編東西最恨就是編輯機跑點,總是夾一幀夾幾幀,處理起來再跑點就吃畫面了。
肖笑的眼淚大滴大滴落在編輯台上,她想,你怎麼不跑點?怎麼就不能跑點呢?你夾一幀都好,只要一幀他的臉都好啊。
肖笑哭得無聲無息,一絲抽泣的聲音都沒有發出。安靜的落淚,安靜的編新聞。
做完雪山的節目,肖笑就病了。莫名其妙的咳嗽,發燒。領導知道她在雪山上狠摔了一交,準她請假休息。
除了打針吃藥,肖笑無事可做。無事可做她就回想那天晚上顧青黃來到房間的情景,一點一滴一遍又一遍的回想。想他沉着臉大力的給她揉傷處,想他身體傳過來的那股子温暖。肖笑終於忍不住翻出了牀底的箱子。箱子已積了厚厚一層灰。裏面是肖笑大學四年的全部日記。還有一幅書法。
肖笑展開那幅字,上面龍飛鳳舞用行楷寫着:情感分壑已明顯,去留兩繾綣。説與不説又何妨,心路難隔萬重山。
這是肖笑當年和顧青黃分手時激動之下寫下的。她原本想留下字就走。可是沒等她不辭而別,她已衝口對顧青黃説出了分手兩字。這幅字不需要再送出去了。
肖笑打開一本日記,熟悉的翻到那一頁。只看了兩行字就再也看不下去了。
日記真實的記錄了顧青黃當時的樣子,而肖笑的腦中深刻的記憶着當時顧青黃的臉,他死死的抱着肖笑的腰。肖笑大喊着放手,顧青黃一身酒氣固執地説,不放,就是不放!你是我的,我就是不放!
肖笑怎麼也掰不開他的手指。張口就去咬,顧青黃一鬆手,她一推,就看到醉了的他一頭倒在泥濘之中,肖笑情不自禁就想去拉他,可這一伸手兩人永遠是剪不斷了。肖笑握緊了拳頭,看着顧青黃倒在泥濘中狼狽不堪,肖笑想走,又邁不動腿,顧青黃慘笑着説,你連伸手拉我一下都不肯,你心真狠!
肖笑説不出話,她終於狠着心跑開,聽到顧青黃仰天大喊:小小,我是愛你的啊!我真的愛你啊!你怎麼這麼狠,這麼狠!
那帶着哭音的喊聲在肖笑跑了很遠之後還在黑夜裏迴盪。肖笑捂着耳朵蹲在房角喘着氣哭。耳朵堵上了,她只聽到自已的哭音,震得胸口肺部生痛。第二天一早她就拎着行李走了,第一個離開宿舍,在室友們還在夢鄉的時候走的悄然無聲。
肖笑心裏一抖,只要一想起顧青黃當時象狼一般的悲嘯聲,她就心慌,心慌得彷惶無助。她想大哭一場,卻哭不出來,一張臉皺着,靠着牀不住的喘氣。肖笑覺得頭暈。她吃下了兩倍的感冒藥,她想,要睡一覺,馬上睡一覺。
肖笑抱着抱枕,壓進懷裏,似乎這樣就不會空,心裏的那個洞就不會讓她心慌得找不到東西去填滿。藥力慢慢散發出來,肖笑終於睡着。
這是一居室的小屋,花掉了肖笑所有的積蓄付首付。她堅持買下這間房子而不是去租房子住。她需要一個窩,一個完全屬於自已的家。除了偶爾與同事朋友們在外瘋玩,肖笑下班就只想回家。沒事的時候一個人擦傢俱擦地板,權當鍛鍊身體。她把自已照顧得很好,該吃飯時不會餓着,該補充營養時就吃好一點。
一覺睡醒之後,肖笑把箱子鎖好踢進牀底,去洗了個澡,神清氣爽。肖笑提醒自已不要再去想。過去了的不要再去想。忘卻不了的回憶只能讓自已痛,痛得狠了會孤單,會想讓人趁虛而入。
肖笑對自已説,你是妖,是無路可走的妖。你要是去回憶去思念,你就會墜入無間地獄。得到不到救贖。她説服了自已,新聞每天都發生,生活每天在繼續。沒有顧青黃,她一樣過了這麼多年。顧青黃的突然出現也不代表什麼,各有各的生活空間,陽光道與獨木橋都是人走的。只是他走的平坦,她走的危險而已。
肖笑披着毯子打開了電腦。面板上的好友只有一個鮮活的頭像。肖笑看了半天,什麼時候加了這個人。點開資料想起來了,去雪山前在聊天室裏認得的。那個帶着年青人鋭氣的叫煙的男孩兒,這裏叫雲。
肖笑點開窗口發信息,還記得我嗎?
雲回過來,記得記得,二十歲的小丫頭。
肖笑想更正,又想算了。敲過一行字,為什麼聊天室叫煙,這裏叫雲?
他説,因為抽煙厲害,雲是多麼自由,自由流浪着。他問肖笑,你為什麼叫妖?小孩子怎麼取這個怪里怪氣的名字?
肖笑敲出一個笑容,原來別人叫我小妖女,後來有人問我,那你老了還叫小妖女?我想了想,叫老妖婆我實在不能接受,所以就叫妖啦。
雲也送她一個笑臉,真是有意思的孩子。
肖笑着實想笑,網絡就是這樣,太容易欺騙。她想,裝裝小孩又怎樣?
雲問她,在那裏上班,做什麼的?
肖笑滿嘴胡言,在公司打工啊,跑腿的那種。你呢?
雲説,他做能源。並告訴肖笑,他是犯罪分子。
肖笑覺得這孩子太可愛了,就説,哇,好怕怕,我要告訴警察叔叔去。
肖笑的職業習慣冒了出來,做能源犯罪?她對雲説,你在倒賣國家控制物資?是石油?
雲大驚失色,你怎麼知道?
肖笑很得意地分析給他聽,水電氣是你不好賣,石油是最好參與且現在有眾多倒賣者而已。
雲沉默了一會對肖笑説,你不簡單,你不象二十歲的人。
肖笑嘆息,自已裝都裝不像啊,真是心老了。她不説話,看着電腦屏幕又一陣感慨。
雲卻活躍起來,問肖笑真名叫什麼。
肖笑點出一個笑臉送過去。
雲自顧自的説,你肯定猜不到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每個地球人都需要的都離不開的。
肖笑不屑。她打算結束與這個雲的對話,她實在不適合和個小屁孩聊天。
雲見肖笑打出了再見兩字。就緊着對她説,我叫恆星,太陽就是恆星,永遠發光發熱,這麼霸道的名字你服了吧?
肖笑想,還真是個好名字呢。
雲對肖笑説,知道你不想和我聊了,可是,認識你很高興,要是你不開心想找人説話的時候就給我發信息吧。
肖笑又送了個笑臉出去。
關了QQ她想,這世界上樂觀的人多的是。她還有許許多多的地方沒有去過,還有許許多多的美食沒有吃過。她比起大多數人來已經很幸運。有份較高的收入,有健康的身體,她應該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