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山中藏寶庫
“金還來,我跟你説件事啊!”剛走進園子,邱靈靈就將他拉到一邊,似乎很神秘。
金還來莫名其妙:“怎麼?”
“你知道嗎,旁邊山上好象有個山洞。”
金還來皺眉:“山洞那麼多,你又亂跑?”
“不是,”邱靈靈搖頭,“我今天早上替師父採藥時發現的,在懸崖上,那個山洞不一樣,還有門鎖呢。”
“裏面有什麼?”
“不知道,我用了很多法子,都打不開那鎖。”
金還來哼了聲:“一把鎖也打不開?”
“那鎖很怪的,我帶你去看。”邱靈靈拉着他掠起.
山洞果然在懸崖上,二人施展輕功上去,才發現這其實不算個山洞,很淺,頂多也只能供十幾個人立足,裏面的石壁是一整塊,凹凸不平,上頭有個不足小指粗的孔,若是別人,也斷不會發現什麼,但千手教是幹哪行的,邱靈靈見識雖淺,卻也能認出那是個極其特殊的鎖孔。
試想,誰會沒事在懸崖上弄個鎖?
“我沒説錯吧,這兒肯定有道門。”邱靈靈摸摸那石壁。
看看那鎖孔,裏面磨得很光滑,應該經常被人使用,金還來也開始好奇了:“莫非裏頭有什麼東西?”
邱靈靈眨眼:“你試試看能不能打開?”
堂堂千手教教主有什麼鎖打不開?金還來看她一眼,從懷裏取出支紫色晶瑩的釵,色如葡萄,顯然是珍品紫晶作成,釵頭是一隻細緻精美的蝴蝶,雙翅微揚,栩栩如生,明眼人就能看出,那絕對是一流的雕工。
“這就是你前日説的蝴蝶紫玉釵?”好奇。
金還來不答,將那細細的釵尖探入鎖孔,慢慢撥弄,大約過了一盞茶工夫,終於聽見“啪”的一聲,他立即一掌按在石壁上,用力往裏推,果然那石壁漸漸往裏開了,露出一條黑幽幽的通道。
二人對視一眼。
“你在這兒等。”
“我也要去!”
小手緊緊拉着他,堅定的,金還來不再多説,拉着她走進去,隨着一聲響,身後石門關上,二人陷入黑暗.
火摺子亮起,千手教人人都隨身備了這東西,此刻正好派上用場。
約兩米寬的通道,為以防萬一,二人一前一後,帖着洞壁緩慢行走,果然前行不到二十步,金還來便覺左腳一沉,來不及細想,他條件反射地攬過邱靈靈,凌空掠起,避過左右刺出的幾排刀槍,火光熄滅的瞬間,他迅速在那些長槍上一踩,左手在洞壁上一拍,完全憑着高絕的輕功,貼着洞頂向前滑行,至安全處方落下。
火摺子再次燃起,回頭看,洞壁上那些刀槍又不見了。
方才實在驚險得很,若再慢半步,二人早已被刀槍刺穿,邱靈靈小臉發白,緊緊抱着他:“我們還是回去吧?”
都已經進來了,金還來哪肯輕易回去,嗤笑:“小小機關而已,怕什麼,把洞設在這等隱秘之處,我倒要看看裏面到底有什麼好東西。”
話雖這麼説,但收到這麼個下馬威,金還來絲毫不敢大意,小心翼翼試探着往裏走,誰知後頭的路竟出乎意料地暢行無阻,再沒遇上什麼機關暗器,他不由疑惑萬分,或許這裏的主人認為懸崖上夠隱秘,並未想到會被人發現吧……
正在尋思,面前的路忽然消失了,二人置身於一個房間裏.
兩旁大約有十來個箱子,大可容一人,顏色都很新,彷彿剛運來不久,看來的確有人經常進來。
金還來隨手掀開一隻,頓時二人都傻眼。
滿滿的金磚!
邱靈靈結巴:“是……是真的?”
金還來不説話,也不去動那些金子,繼續往裏走,把箱子一個個都掀開,裏頭不是金磚便是各種明珠翠玉、寶瓶古物,件件皆價值不菲,在火摺子映照下閃着瑩瑩的光。
邱靈靈樂:“哈,好多寶貝,我們全拿回去吧!”
“只是多罷了,沒什麼好東西,”金還來倒沒放在心上,繼續往裏面走,“那邊還有房間,去看看再説。”
前兩個房間箱子都不多,只有十來個,顏色很新,而後兩個房間卻令人大吃一驚,房間幾乎塞得滿滿的,層層疊疊的箱子共好幾十個,有的地方堆至洞頂,與前面兩個房間的不同,這裏的箱子顯得很陳舊,表面已掉了漆,似乎年代久遠,運來的時間應該要早許多。
縱然是我們富甲天下的千手教教主,也看得震驚無比,媽的除了北方易家,天底下居然有比本教主還有錢的人!
既然箱子運來的時間不一樣,有先有後,那就肯定不是什麼寶藏,倒像個寶庫,莫非是哪個有錢人專門把錢存放在這兒的?
第五個房間隱約有光芒閃爍,金還來越發驚疑,帶着邱靈靈走過去.
面前的景象在意料之中,這個房間小了許多,四壁各嵌着一粒夜明珠,閃着柔和美麗的光芒,房間裏沒有箱子,中央卻有個半人高的石台,石台上擺着只玉匣。
根據以往的經驗,真正的寶貝最有可能就在這裏,金還來滅了火摺子,藉着夜明珠的光細細檢查,發現那玉匣深陷入石台,幾乎連成了個整體,十分牢固,而且經驗告訴他,還是不要輕易搬動為妙。
玉匣表面沒有毒,敲敲摸摸,也不像裝有機簧的樣子,他想了想,吩咐邱靈靈:“你先出去。”
邱靈靈緊張:“你要打開它嗎?”
“恩。”
“那……你小心些啊。”她退至外面房間,在門口探頭看。
匣上有個鎖孔,但那鎖似乎只是設着好看,根本沒起到任何作用,金還來原本還琢磨着去開鎖,誰知試探着一掀蓋子,匣子竟打開了,彷彿還聽見一道細微的喀嚓聲,倒讓他吃了一驚,忙閃身後退,等了半日卻又不見什麼動靜。
沒有機關,裏頭只有個四四方方的、被精美綢緞裹住的東西。
鎖壞了?金還來越發覺得不對勁,進門時就遇上那等兇險機關,若這裏的東西真是寶貝,就算主人再放心,也應該格外設計保護才對,居然這麼容易就被人拿到手?
邱靈靈已走進來了,見狀也好奇:“是什麼東西?”伸手就要去拿。
金還來快步上前,拉回那隻小手:“不要碰。”
他實在想不通東西會得來這麼容易,説不定只是個幌子或者陷阱,於是取出先前那支蝴蝶紫玉釵,用釵尖一層層挑開綢布。
精美的綢布被挑開,漸漸地露出一卷黃舊的書,單看到封面那幾個字,金還來就傻了。
“白日驚風劍?”邱靈靈念出來,欣喜,“是劍譜,下面還有個江字呢。”
金還來愣了半日,喃喃道:“我道那小子窮得慌,原來是個守財奴。”説到這兒猛然想起一事,面色突變:“不好!”
來不及説太多,他迅速抱起邱靈靈,飛快向外掠去.
洞門嚴嚴實實地閉着,屈指叩之,只聞嘭嘭的銅鐵之聲,原來這門外面看上去是石壁,裏面竟是用銅鐵澆鑄而成。
更重要的,這道門不知何時已自動鎖上了!
金還來心中一涼。
玉匣上那個鎖孔!早該想到,既是重要東西,主人又怎會掉以輕心,那鎖孔並非設着好看,也並沒有壞掉,只因為它根本不是用來開匣子的,而是打開匣子之前,須先用鑰匙開鎖,若來人不知道這個秘密,擅自打開,外面的洞門便會自動鎖上!
見他發呆,邱靈靈輕輕拉他:“怎麼,出不去了嗎?”
金還來鐵青着臉,飛快甩開她的手,沿着洞門周圍石壁上下摸索,試圖尋找機關,直到把洞門以及周圍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敲了個遍,也毫無發現,頓時冷汗直冒。
“金還來……”
“叫什麼!”
火摺子熄滅,他轉身飛快朝裏間掠去,不理會身後驚慌的呼聲.
最裏面的房間,玉匣仍是靜靜的擺在石台上,四壁的夜明珠彷彿一隻只諷刺的眼睛,柔和的光芒也變得冰冷,提醒着他的過去,嘲笑着他現在的狼狽,幸災樂禍地等着看他將來的命運。
一夜大火,橫遭誣陷,被人遺棄,只當天意弄人,想當初在生死邊緣走過,絕望,也曾打算放棄,無奈心中終有不甘,拋棄尊嚴,拋棄過去,總算重新活過,誰料到如今富可敵國,竟還是逃不過命運,豈非又是天意?
要真願意死,早就死了,我他媽偏不叫你如願!金還來冷笑,取出那支蝴蝶紫玉釵,上前就要開鎖,然而那緊閉的鎖孔又叫他一陣絕望。
若沒猜錯,這洞門如今只有從外面才能打開了!
一掌劈去,玉匣破碎。
“金還來你等等我啊!”聲音裏帶着許多恐懼與委屈,邱靈靈總算摸到這房間,見狀忙衝上來,從身後抱住他,“你怎麼啦?”
金還來粗暴地揮手,咆哮:“叫什麼!打不開門,我們都要在這兒等死!”
用力過猛,邱靈靈摔到地上。
沉默。
我這是怎麼了?金還來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大眼睛裏隱隱有東西閃爍,邱靈靈垂首,半晌,她再次抬起臉,卻什麼也沒説,反倒展顏笑了,衝他伸出右手。
纖細的手,如葱的玉指,不知多少次拉過他抱過他,撫過他的臉,此刻在滿室冰冷的光輝中更顯美麗,讓他不自主懷念起那熟悉的温度,倍感親切,也倍覺羞慚。
她撇嘴,意思很明顯,還不快拉我起來?
金還來沉默半日,走過去,握住那隻手。
不待他用力,邱靈靈就從地上起來了,徑直撲到他懷裏:“我不知道會這樣,早知道我就不帶你來,你別生氣。”
她喃喃地:“我不怕死,你別像剛才那樣丟下我。”
只會把氣出在小丫頭身上,你他媽還是不是男人,金還來終於清醒,簡直想扇自己耳光,抱住她:“不關你的事。”我才是個混蛋,若非我執意要進來,也不至於發生這些事,若非為我,你也不會進來,是我害了你,你沒有做錯什麼。
半晌,他放開她,拉起她的手:“再出去看看。”.
不知過了多久,火摺子的光芒漸漸弱下去,終於熄滅,黑暗立即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所幸這地方應該設了氣孔,不算太潮濕,但外面分明是五月的天氣,這兒卻充滿了寒意。
金還來放棄尋找,倚着石壁坐下,小丫頭偎依在他懷中。
“真的出不去了嗎?”
“或許會有人來。”
鎖孔磨得那麼光滑,箱子新舊不一,主人肯定來過很多次,但誰知道下次是什麼時候,説不定那時兩人早成了兩具屍體,沒有吃的,沒有水,能支撐多久?金還來苦笑,總不能吃那些金子珠寶吧,唔,必要時還真得吃上幾塊金子,讓本教主死得漂亮點,有錢人的死法。
當初一無所有,差點死掉,如今學得一身本事,取天下財富,再不必擔心沒錢,到頭來卻要死在錢堆裏,老天真他媽的會玩!
絕境之中,往事全湧了上來,金還來反倒有種變態的痛快,所有悲憤恐懼的情緒剎那間都煙消雲散。
邱靈靈摸摸他的臉:“你在笑?”
金還來猛然回神,記起身邊還有個人,頓時一陣強烈的悲哀湧上來,看吧,小丫頭要這樣陪着我麼?
他擁住小丫頭:“怕不怕?”
“不怕。”
他扯扯身上的披風,蓋住她:“冷不冷?”
“不冷,你冷嗎?”
“不。”.
睡了醒,醒了再睡,不分晝夜,時間儼然成了個多餘的東西,完全感受不到,彷彿只是過了幾個時辰,又彷彿已經過了好幾百年。
每次醒來,小丫頭都會輕輕喚他,他便應一聲,然後又歸於沉寂。
不知何時起,那聲音開始變得有氣無力。
懷中人在發熱,金還來感覺到了,輕輕搖她:“靈靈?”
她迷糊地應了聲。
“餓了?”
“沒有,我只是……很渴。”
金還來沉默片刻,伸手探向腰間,那裏有幾片薄如柳葉的刀刃,是平日隨身備的暗器。
黑暗中,手突然被抓住。
“不要,我才不渴,”虛弱的笑聲裏,她似乎清醒了過來,緊緊抓住他那隻手,力氣竟也不小,“看,你不肯説真話,我知道你會救我的,可我不要喝你的血。”
沉默。
金還來悶悶地哼了聲:“我會給你喝?你故事聽多了!”
“我想過了啊,我也不給你喝,我們一起死,”聲音又弱下去,“我要你陪我。”
黑暗中,金還來不再説什麼,縮回手,緊緊抱住她,微笑,或者這種死法也不錯,這種時候還有人願意陪着你,想那麼多做什麼。
手指緩緩從那滾燙的小臉上撫過,他俯下臉,尋找她的唇。
冷不防耳畔“豁啦”一聲響,隨之而來的,是強烈刺目的光線,同時有風灌入,帶來久違的新鮮空氣,由於久不進食,身體十分虛弱,如今陡然受到刺激,金還來反覺得有些暈眩。
來人先是發愣,隨即大叫一聲,火把一丟,轉身就跑。
金還來猛地驚醒,來不及想太多,立即提起全身力氣,抱着邱靈靈如箭一般竄了出去.
半夜,金園某個房間傳出大笑聲。
“你他媽笑夠了沒有!”金還來終於忍不住怒吼,一腳踹過去,“滾回去笑!”
江小湖閃開:“喂,就算打攪你的好事,也不用這麼狠,要殺人滅口吧。”
金還來惱火:“你眼睛瞎了,沒見她當時正在生病?”
江小湖忍笑:“我知道,你是想治病。”
金還來也尷尬了,板起臉走了幾步,雙手抱胸:“我道每次去天水城,一件看得入眼的寶貝都沒有,原來被你小子藏到那地方去了。”
江小湖拉過椅子,重新坐下:“有小偷光顧,當然不能把好東西擺在外頭。”
金還來冷笑:“幸虧本教主大發慈悲,沒撕了你那本破書。”
江小湖嘆息:“破是破了點,想要它的人可多得是,如今打碎我的玉匣,壞了我的機關,也儘夠了,總是你不該擅自闖進去,若非我今日突然想起來去看看,只怕就險了。”
將近五天,金還來不語,回想也覺後怕。
江小湖看看牀上的人:“打算怎麼處置你這小小老婆?”
金還來居然臉紅了,沒好氣:“你是女人?婆婆媽媽多管閒事!”沉默半日,又補了句:“我不知道,或許……也沒什麼不好。”.
醒來時已是第二日早上,金還來覺得鼻子發癢,睜眼,邱靈靈正趴在對面桌子上看着他笑,手上託着盤香噴噴的點心。
臉瘦了許多,尖尖的下巴,然而那笑容依舊甜美,充滿生氣,金還來不由看得入神,陪着一起死固然了無遺憾,但繼續活着更好,至少能天天看到這張笑臉,也是件賞心悦目的事。
“不餓嗎?”邱靈靈催他,“快吃了,我們去看師父。”
金還來“恩”了聲,移開目光,探手入懷,可當東西握在手裏的時候,他卻又遲遲拿不出來,第一次正式送東西,怎麼説才好?某些話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
邱靈靈奇怪:“你怎麼啦,沒事吧?”
金還來尷尬地搖頭,決定還是用平日的方式,直接丟給她,蝴蝶紫玉釵天底下僅有一支,反正小丫頭肯定會高興的。
準備完畢,他咳嗽一聲——
啞僕匆匆闖進來,神色驚慌。
無端被打擾,金還來頗有些火,但他很快反應過來,知道必定出了大事,否則啞僕絕對不敢這麼放肆,於是把東西放回去:“有事?”
啞僕比劃着,遞給他一個傳遞鴿信用的薄皮鐵筒,上有退身谷的特殊花紋,打開,裏面抽出張紙條。
只有兩個字:病危。
第三十章回首舊夢寒
退身谷的石屋外跪了二十幾個人,“銀玉錢財”四大護法,還有總壇各壇主舵主,俱十分恭敬,面上或多或少都有悲痛之色,金越一生行事雖狠辣,教中不少人恨得咬牙,卻也不得不承認他為千手教付出的心血,多少也有三分佩服在裏頭,一代教主,在位整整三十七年,使得幾成散沙的千手教有了今日的復興局面。
惟有邱靈靈全然一片真心,落淚不止。
兩個徒弟失蹤五日,平安回來,金越總算放心,精神面色都好了些,邱靈靈不明白,其他人卻都知道這是迴光返照了,倒是他平日待僕人們甚寬,此刻盡皆垂淚。
大限將至,金越自己反不以為然,沐浴更衣後,笑着將眾人分別叫進去囑咐了幾句,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自是無人不服,皆面色黯然,他再吩咐了小徒弟一些話,送了幾件東西,接着便令她帶着眾僕人都退出去,惟獨留下金還來。
房門掩上。
頭一次見到教主真面目,各護法壇主也算大開眼界,然而他師徒二人究竟在裏面談什麼,卻是無人知曉,也無人敢探聽,想必都是教中大事。
籬笆外,青青的翠竹隨風搖曳,沙沙的聲音如同嘆息,整個退身谷瀰漫着一種濃濃的悲傷。
房間裏半日沒有動靜。
邱靈靈忍不住抬頭張望,大大的眼睛已經紅腫,小臉上更多的卻是緊張與從未有過的焦慮之色,她直直盯着那扇門,門緊閉着,強烈的不安在心中縈繞,卻説不清楚什麼原因,那種陌生的感覺讓她害怕,且讓她茫然。
門終於開了。
眾人忙抬起臉,卻見金還來靜靜站在門裏,一襲黑袍襯得俊美的臉也陰暗了許多。
他緩步走出來,吐出兩個字:“厚葬。”
眾人愣。
“老教主歸天了!”不知誰先明白過來,頓時悲聲四起,除了一向敬重金越的錢護法尹飛等人,平日再恨他的人此刻也黯然,帶了些真切的傷感,邱靈靈大哭,想要進門卻被僕人攔下。
金還來彷彿對這一切視若無睹,面無表情,語氣平靜:“後事,就由財護法料理吧。”
説完徑自離去。
老教主歸天,教主身為親傳弟子,就這麼走了?眾人頓時連傷心也顧不上,俱驚疑不已,連邱靈靈也抹了眼淚,詫異地望着他的背影.
我以為我沒有過去,那些事就如同一場夢,已漸漸離我遠去,然而當我找到了新的夢,真正準備拋棄它的時候,它卻又找回來了。
黃昏,金還來躺在竹林裏,聽頭頂風吹竹葉的聲音,還有,竹葉與地面摩擦的聲音。
知道事實的那一刻,他以為他會親手殺了那個垂死的老人,他尊敬信任的恩人師父,斷送他的一切,卻救了他的命,給了他一個江湖上人人羨慕的身份,彌留之時卻又把這樣一個殘酷的真相告訴了他。
沒有想象中的激動與憤怒,他就是覺得冷,徹骨的冷。
怨誰?縱然別人責怪唾罵他,卻還是有人憐憫地送上飯食,縱然她不夠信任他,卻還是為他的生死擔心,五年,整整五年,一個柔弱的人怎樣忍辱度過,只為追尋他的下落,終於在丈夫的冷落與嘲諷下鬱郁而死。
從始至終,沒有人拋棄他,他自己拋棄了自己。
“永生不負”,温柔的聲音從未這樣清晰過,早該知道那是個怎樣的女子,一直怪責她的不信任,卻不知道,原來是他不夠信任她。
金還來慢慢坐起。
“金還來——”呼聲夾雜着竹聲,由遠及近,然後在耳畔縈繞,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其中的焦急與擔心。
僅僅相隔一叢翠竹,卻是誰也看不到誰。
他緩緩地,再次躺下,與暮色拋下的陰影融為一體。
對不起,我找回了過去,不能帶着它擁抱你,拋棄它,卻會叫我內疚.
小閣樓上,重簾之中。
“真的死了?”早知道金越的病情,如今得到消息,公子並不太意外,只是皺了下眉。
劉白道:“訃告已經出來,公子放心,聽説金越早有遺言,不令舉哀服喪。”
公子笑:“這倒的確像是那老兒的行事,派兩個人代我前去弔喪。”不服喪就好,否則死了個老鬼,倒耽誤我的好事,不是留着她替你送終麼,如今可送完了。
劉白答應着,想了想又道:“有件事屬下覺得奇怪。”
公子揚眉。
劉白道:“金越既死了,金還來是他的親傳弟子,此時理應在教中主持大局,誰想他竟人影不見,入殮落葬的事全丟給了四大護法料理。”
公子似有些興趣,正要説話,卻有人進來稟報説程曉琳來了。
“就説我在午睡,叫她先回去。”
“是。”
待那人下去,劉白猶豫了一下,覺得有必要提醒:“老夫人與程老夫人是要好的親姊妹,恐怕未必會待見靈靈姑娘……”
公子桃花眼微斜,打斷他:“我發現,你越來越像個女人了。”
劉白寒:“屬下……”
公子含笑,拿摺扇拍拍他的肩膀:“不必擔心,以你的姿色,沒人敢打主意。”
劉白爆寒:“公子……”
公子側過身:“一個男人若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了,還出來做什麼生意,不如乖乖回去抱孩子算了,你説是不是?”
劉白尷尬。
公子輕笑一聲:“人活在世上,豈能面面周全,易家三夫人的位置可被很多眼睛盯着呢,若凡事都由別人安排,我還活着做什麼。”.
章台風月,花容柳色,歡聲笑語中,江小湖摟着一位美麗女子下樓,準備去賭幾把,誰知正好與迎面上來的人打了個照面,那人只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説就要走。
江小湖忙扯住他,陪笑:“正要找三哥借幾兩銀子,待小弟翻本,必定還你!”
那人沒好氣:“滾,老子沒錢借你!”
江小湖愁眉苦臉:“前日輸太多,小弟也實在沒法子,若連三哥都不肯幫我,我只好去找三嫂了。”
那人噎了噎,惱火:“行行,上來拿。”
江小湖喜笑顏開,立即囑咐身邊的美女兩句,歡歡喜喜跟着他上了樓。
房間裏原本有位美麗姑娘,金還來進門便找個藉口讓她出去了,然後轉向江小湖,不耐煩:“有話快説,有屁快放。”
江小湖嘆氣:“我知道令師去世,你……”
“死了正好,”金還來打斷他,往桌旁坐下,“你找我就是説這些?”
江小湖愣了愣,苦笑:“靈靈説你去淮安城了,幾時回來的?”
“前天。”
“沒回去?”
金還來看他一眼:“你是我老婆?”本教主幾時回去,關你屁事。
江小湖無語,喃喃嘀咕:“前日還好好的,真他媽撞鬼了!”
金還來懶得理他:“那什麼千年暖玉杯的事怎樣?”
經他一提,江小湖也記起正事:“照先前説好的,八大水神沿途護送,想來下個月便抵達清江城,到時候他會親自率人前去迎接。”
金還來道:“行,我去替你取回來。”
江小湖點頭:“我會事先跟他打招呼。”
金還來冷眼:“打什麼招呼,本教主怕他不成?能解百毒,真有那樣的寶貝,我也定會從他手上搶過來,你不用多説。”
江小湖苦笑:“好歹他也算是天水城主,你……”
金還來打斷他:“他武功的確比我高,但我要取他的東西也未必是難事,你告訴他,若我不能從他手上取來暖玉杯,便替他解了‘半月露’。”
江小湖板起臉:“被他宰了可怨不得我。”
金還來哼了聲:“你確信,這樣能把那個人引出來?”
江小湖道:“他早已知道千手教派了人跟着我,必定以為你們也想要那件寶貝,對付千手教不容易,此時你若與水風輕結怨,他必會找水風輕作幫手。”
金還來道:“有道理。”
江小湖露出一臉鬱悶之色,移開話題:“跟你説,我他媽的快要有個老婆了。”
金還來愣了愣,發笑:“誰?”
“小時候爺爺曾替我訂了門親事。”
“蘭家的那個?”
“正是那位大小姐,好象叫蘭心月,”江小湖苦惱,“那女的方才派人來,説她要過來嫁給我。”
金還來奇怪:“就你現在這模樣,蘭大老爺會同意?”
江小湖瞪眼:“我怎麼模樣,我英俊風流,多少女人倒貼!”停了半晌,又泄氣:“其實他老人家的確不願意,我們也早就退了親的,他本已替大小姐另選了門好親事,但那丫頭偏要學什麼貞潔烈婦,説非我不嫁,跟她老子鬧翻了。”
金還來忍住笑,拍他肩膀:“這麼厲害,你自求多福。”
江小湖想了想,又不在意了:“放心,我是沒用的江小湖,這麼窮養得活誰,嬌滴滴的小姐過來也要被嚇跑。”
金還來沉默。
“我先走了,到時候再找你,”江小湖站起來走了兩步,又停住,回頭,“不論你是什麼意思,也不該讓人家小姑娘巴巴地守着門等你。”
金還來瞟他一眼:“滾吧。”.
且説金越故去,訃告當日便已散出,千手教至今卻無一人帶孝,原來金越平生行事灑脱,不拘太多俗套禮節,早留了遺言令諸人不得服喪帶孝,拋棄諸多忌諱,停了三日便匆匆落葬,一代教主威名盛極,臨去竟沒留下一個兒女,教人嘆息。
邱靈靈哭別師父,又擔心金還來,成天只是發呆,直到錢護法匆匆找來,卻是易三公子親自帶了下人前來拜祭,此刻正等在分舵那邊,鑑於千手教與易家關係特殊,教主又不在,四大護法誰也不敢擅自作主,合計之下決定來找邱靈靈,也是推卸責任的意思。
邱靈靈忙跟着錢護法趕到分舵,只見公子一身素衣等在廳上,旁邊站着劉白,還有拿東西的兩個僕人,幾位護法壇主都在作陪。
“靈靈。”親切的。
“你來了啊。”垂下眼簾。
小小臉兒淚痕猶在,更覺可憐,公子拉她到身旁,伸手為她拭淚,嘆息:“不哭,乖,是易哥哥來遲了。”
邱靈靈悲痛之下,倒也沒想那麼多,旁邊幾位護法壇主全都傻眼,紛紛垂首看地板,玉護法華雲峯更是臉都綠了,居然敢當眾吃教主夫人豆腐,拿我們當空氣!更讓他氣憤加遺憾的是,此刻若能欣賞教主的臉色,是件多麼愜意的事兒,他媽的偏不在!
劉白站在旁邊,臉部肌肉抽搐,為主人此舉而尷尬不已,公子,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你注意點影響吧,也好意思肉麻,還“易哥哥”!
幸虧公子沒有肉麻太久,轉向四位護法:“可巧那日我出去了,沒能親自前來,還望諸位休要怪罪。”
四護法忙陪笑客氣。
公子柔聲問邱靈靈:“帶我去拜祭尊師可好?”
邱靈靈點頭答應,帶着他往墓地走,幾位護法各懷心事,如今是小姑娘帶人上去的,可不與我們相干.
陰天下,十個小小的土冢,十座石碑,誰能想到,這些便是富甲天下的千手教歷代教主的墳墓,創教祖師金四海認為,錢財不過身外之物,供人使用玩弄,人死即歸塵土,錢財也就多餘,不如來去空空方顯自在,其實這話不無道理,看富貴之家,甚至九五至尊,陪葬再風光又如何,千百年後也不過成為盜墓者的囊中之物,甚至為此墳墓盡毀屍骨無存,哪得這般清淨安寧。
最新的那座墳前,四位護法與劉白立於一旁,兩個僕人上前設好香燭等物。
公子恭敬地行過禮,退下,嘆息:“易某久仰金老教主大名,很是敬慕他老人家的風采,未睹尊顏,實乃平生憾事,所幸千手教早立新主,又有諸位賢能,他老人家必能含笑九泉。”
話説得好聽又給面子,幾位護法壇主忙謙遜。
邱靈靈卻看着師父的墳淚流不止,公子不動聲色將她摟過,邱靈靈本無一個親人,金還來又沒有音信,此時只倍覺親切,索性伏在他懷裏放聲哭起來。
眾護法壇主包括劉白都別過臉。
這下可不是“與我無關”的問題了,明知道小姑娘是教主老婆,還看着她被人佔便宜,教主回來知道,豈不是要剝我的皮,或者殺人滅口?華雲峯冷汗直冒,決定拯救自己的命運,上前道:“只願如易公子所説,千手教方不負老教主一番心血,他老人家若知道易公子這番心意,必是感激的,此地風冷,我們不如回去再説?”
公子恍然,略帶歉意:“有勞諸位護法,實在慚愧得很,諸位若有事儘可去忙,我與靈靈説説話便好。”
單獨相處?華雲峯瞪眼:“這……”
易公子和小姑娘的關係明擺着,尹飛是個笨蛋都能看出來,你他媽平時自命風流,還不會看眼色?財護法嶽一平暗自鄙視,陪笑:“靈靈姑娘近日傷心得很,易公子替她排解排解也好,我等就先失陪了。”
另幾位護法壇主與嶽一平的理解相同,連連點頭,識趣地就走,華雲峯又急又怒,卻不好開口,媽的你們懂個屁,事情嚴重得很!
見他不走,公子奇怪:“華護法?”
好好,到時候教主問罪誰也別想躲!華雲峯索性心一橫,轉身跟着走了,邊走邊盤算,怎樣想個法子把這幾個東西也拉下水?.
“金教主幾時回來?”
邱靈靈抬臉,擦擦眼睛:“不知道,他那天一大早就走啦,説是去淮安。”
“金教主武功高強,該不會有事,”公子拍拍她的背,親切地笑:“一個人在金園多無趣,易哥哥帶你下山走走。”
邱靈靈猶豫,搖頭:“我要在金園等他……”
公子打斷她:“等也不是辦法,淮安那邊有我們易家的人,不如我叫他們替你打聽,看那邊近日可有出大事。”
邱靈靈擔心金還來出事,早有此意,但若非緊急情況,私下打聽教主行蹤乃是千手教大忌,縱有小姑娘頂着,教主真發起火,要整治誰還不容易,因此四大護法都推脱不敢答應,此刻見他肯幫忙,邱靈靈不由大喜:“真的?”
公子看劉白。
劉白忙道:“屬下稍後便叫人去鴿站送信。”
公子頷首,低頭看她:“如今可不用擔心了,先跟易哥哥下山,一邊玩一邊等消息,怎麼樣?”
邱靈靈高興:“好啊!”忽然意識到什麼,忙退開兩步,神色靦腆,臉微微紅了,自牡丹院之事後,“易輕寒”三個字再也叫不出口,如今聽到“易哥哥”,雖無不妥,卻顯得太親熱了些。
公子沒留意:“走吧。”
那手從容而有力,有種被牢牢掌控的感覺,怎麼也掙脱不了,邱靈靈只得紅着臉,任他拉着往山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