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長街上,眾人心情都壞到極點,後日便是初一,夜譚城長生果拍賣會將按時舉辦,如今只剩一兩天工夫,別説不吃不喝晝夜兼程趕去也沒那麼快,就算飛鴿傳書過去給趙管家他們,也來不及調集人馬應付。
冷醉忽然開口:“總算知道了石先生的線索,此人搶走長生果,嫁禍家父。”
雷蕾喃喃道:“不對,長生果其實沒在他手上,他只是利用長生果把那些人都騙過去,然後挑動他們自相殘殺。”
她説得這麼肯定,眾人反倒有點愣。
秦流風瞟着她:“猜測罷了,萬一長生果真在他手上,找到他就正好可以順藤摸瓜,查出卜老先生與冷前掌門之事。”
不是猜測,這次肯定是美人哥哥搞的鬼,長生果根本不在他手上,殺卜老先生搶長生果的兇手一定另有其人!雷蕾很想反駁,可她斷不敢説這次計劃是自己泄露給上官秋月的,闖了大禍,只得心虛地保持沉默。
公子道:“如今重要的是夜譚城那邊。”
一句話,所有人又陷入沉默。
領路的温香突然停住腳步,轉身看何太平:“何盟主不妨飛鴿傳書夜譚城,或許還來得及。”
眾人搖頭。
何太平卻目光閃爍,示意她往下説。
温香咬了咬唇:“可能……家父也去了。”
眾人反應過來,又喜又憂。
喜的是,温庭從老友口中得知拍賣長生果的消息,隱瞞不彙報,肯定是打長生果的主意,如今他並沒來碧水城,很可能是半路得到消息趕去夜譚城了,身為三大門派之一的掌門,要爭奪長生果,勢必會帶西沙派頂尖高手前去助陣!
憂的是,温庭既然想要長生果,會不會聽令行事?
秦流風道:“西沙派之勢,温掌門之威,或能拖延幾日,倘若温掌門肯出力,便是大功一件。”
冷聖音冷哼了聲。
“有些道理温掌門會明白,”聲音一改平日的温和,透着領袖該有的威嚴,何太平斷然道,“時間緊迫,我與秦兄弟去鴿站寫信,蕭兄弟與冷掌門跟温姑娘去找風大俠。”眼睛看着公子,強調:“將他拿到客棧,待我回來再問。”
公子點頭:“放心。”
若是就地審問,風千衞坦白還好説,若不坦白,冷聖音報仇心切,指不定會幹出什麼事。
交代完畢,何太平與秦流風離去.
碧水城南邊一帶都是居民區,不似別處喧譁,夜已漸闌,空蕩蕩的街道上拖着長長的影子,腳步聲也顯得格外清晰,温香領着眾人在一扇高高的大門前停下,上去敲門。
須臾,門開了一道縫,一個僕人探出腦袋,懷疑地打量眾人:“你們……”
公子道:“我們有急事求見風大俠。”
僕人猶豫了下,答應:“是,各位稍候……”
話未説完,門裏忽然響起一個女子的叫聲:“是什麼是!又是來找我爹賭錢的,叫他們給我滾!哄走!哄走!”聲音響亮,略有點尖鋭,語速也很快,可見這女孩子不但心直口快,還是個急性子。
“是是是,”僕人似乎很怕她,連連點頭,轉臉看着眾人陪笑,低聲,“我們家大小姐……諸位明日再來?”
公子皺眉:“實在是有要事,有勞……”
“還跟他們羅嗦什麼,廢物!”一隻纖美的手伸來將僕人推開,緊接着門“呼啦”被開得大大的,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站在裏面,衣着簡單樸素卻難掩天生麗質,瓜子臉,櫻桃嘴,微豎的柳葉眉透着幾分潑辣,此刻更滿臉怒色,手執長鞭指着眾人,厲聲,“都給本姑娘聽着!我爹不賭了,今後少來找他,滾!”
鞭子劈頭蓋臉而來,這大小姐的功夫竟也不錯。
公子側身避開。
温香忙道:“彩彩,是我!”
女子顯然認得她,立即收起驚怒之色,變作歡喜:“你怎麼來了!”又疑惑:“他們……”
“這是風大俠之女,風彩彩,”温香跟眾人介紹過,又拉着她微笑,“如今也沒功夫跟你細説,這是百勝山莊蕭公子,那邊是……冷掌門,奉何盟主之命前來找風二叔有點急事。”
聽到百勝山莊之名,風彩彩望着公子愣了片刻,臉慢慢紅了,低聲:“方才我只是以為……我爹喜歡賭錢。”
公子略含歉意:“冒昧登門,還望見諒,不知風大俠……”看門裏。
風彩彩忙閃身讓路:“我爹已經睡了,想來你們定有重要事情,先去廳上坐坐,我叫他起來。”
公子點頭:“有勞。”
風彩彩臉更紅,責怪僕人:“還不去叫他們出來待客!”語氣已經柔和許多。
見到大人物,僕人也有點發呆,聞言忙答應着跑了.
客廳上的擺設很闊氣,椅子墊子靠背都是上好的,壁間掛着幅八仙圖,屏風上也畫着壽星童子牡丹等,看着雖花團錦簇富貴吉祥,卻始終缺少幾分雅緻,可見這位風大俠並不是個有品位的人。
熱騰騰的茶剛上來,門外忽然響起風彩彩的嬌斥聲:“我爹明明就睡了,怎會不在卧房!是不是你們又放他出去賭錢了!”
“確實沒見老爺出去過。”下人苦惱。
“我説了多少次不讓賭,他敢出去,給我把門關了別讓他回來!”
自古只有爹管女兒,這風家卻明顯是女兒當家管着老爹,眾人聽得發笑,忙起身出去,見風彩彩正對着個下人發脾氣。
温香勸解:“你不必着急,不知風二叔愛去哪家賭場,我們找便是。”
風彩彩忙收起怒色,笑:“沒事,我……”
話沒説完,忽然有個下人過來:“老爺的書房好象亮着燈,怕是還沒睡,在書房算帳吧?”
公子立刻問:“書房在哪邊?”
風彩彩轉身:“我帶你們去。”.
寂靜的小院,其中一間房果然亮着燈,映得窗紙明晃晃的。
“爹!爹!”風彩彩先是敲門,後來乾脆改成了雙手拍,“爹!有貴客來啦,快出來!”
門內依舊無人應答。
眾人面面相覷。
風彩彩也驚疑,一腳踢開門:“爹!”
叫出這一聲她就愣住,案前椅子上空空蕩蕩,房間根本沒有人,案頭燈焰被進門這陣風吹得跳躍,忽明忽滅。
風彩彩埋怨僕人:“都沒人,誰把燈燃着的!”
“小人哪裏知道。”僕人邊叫屈,邊走過去要熄燈,誰知才邁出幾步,腳下就生了根似的再也不動了,眼睛死死盯着某個方向。
風彩彩不耐煩:“磨蹭什麼!”
僕人指着角落,結巴:“老……老爺!”
發覺不對,眾人都湧進屋。
牆角有個人。
不同的是,這個人頭朝地倒立着,因為他的雙腳被一對巨大的鐵釘高高釘在了牆上,看面容四十幾歲左右,眼睛睜得大大的,白的多黑的少,神色古怪,加上這詭異的姿勢,就像在做鬼臉。
風彩彩回神,尖叫着撲過去:“爹!”.
風千衞的遺體被放下來,僕人們都被嚇得不輕,所幸有温香幫忙理事,指揮人出去購置棺材等等,冷醉默然坐在旁邊,惟獨風彩彩伏在父親屍體身上哭泣不止。
“殺人滅口,”公子檢查過屍體,起身,“長生果拍賣會後日便要舉辦,石先生應該到夜譚城了,可見他還有幫手。”
這麼有創意的手法,多半就是千月洞乾的!雷蕾既驚且怕,美人哥哥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今後自己的身份若泄露,更要被“小白”當小魔頭宰了。
見風彩彩可憐,她愧疚不已,走過去想要安慰。
哪知風彩彩忽然拉着公子跪下:“百勝山莊向來主持公道,求蕭公子為家父報仇!”
習慣雷蕾更強悍的動作,公子也沒覺得不妥,扶她起來:“風姑娘放心,此事何盟主必會詳加調查,還你公道。”
風彩彩再也忍不住,撲在他懷中痛哭。
公子有點無措:“風姑娘……”
旁邊雷蕾看得不對,馬上過去輕言安慰,順便費力將風彩彩拉到自己懷中,的確是美人哥哥對不住你,不過要尋求温暖懷抱,老孃也能給!
感受到此女強烈的不滿,公子一聲不吭退開。
正在此時,門外響起輕微卻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冷聖音帶着何太平與秦流風走進來.
安撫過風彩彩,何太平道:“令尊日常與誰來往最密切?”
風彩彩已經收了淚,仔細想了想:“我爹愛賭錢,他的朋友都是在賭場裏認識的,我也不清楚這些事,找上門的都被我趕走了。”
何太平道:“令尊很喜歡賭錢?”
風彩彩點頭,略顯慚愧。
旁邊一個忠實的老僕幫着解釋:“老爺好賭,又總是輸,去年差點搬東西出去當,幸虧有大小姐當家攔着,否則這家早就……”搖頭。
何太平掃視四周。
老僕明白他的意思:“這些都是新置辦的,老爺後來跟人合夥做生意,賺了許多。”
風彩彩忽然道:“方才他們在王裁縫處訂下了壽衣,麻煩你老先過去看着,別叫他們偷懶,趕着做好的。”
老僕答應着離去。
見眾人都看着自己,風彩彩沉默片刻,低聲道:“其實……這件事我也不敢對外人説,父親嗜賭,半年前家裏已經很艱難,只不過有天夜裏,他忽然拿了一匣子銀票給我,足足有二十五萬兩,説是跟老友合夥做了筆生意,我當時便懷疑,可他老人家無論如何不肯泄露,因這些銀子來得不明不白,我怕有不妥,就按他的吩咐置辦了幾件東西,其他的至今沒敢動用。”
當下領着眾人去房間,果然取出了一匣子銀票,市面通行的那種,眾人已明白了大半,這銀票應該就是那石先生給的,風千衞貪圖錢財為其辦事,如今反被他滅口。
何太平道:“夜譚城之事刻不容緩,明日一早蕭兄弟秦兄弟與南海派幾位高手跟我趕過去,冷掌門與幾位姑娘留下來幫忙處理風大俠的事,再……”
冷聖音道:“我去夜譚城。”
“冷兄弟,大局為重,”知道他報仇心切,何太平搖頭,“或許這是石先生的詭計也説不定,若我們都離開,誰來護這幾位姑娘的安全……”
冷聖音不語。
何太平拍拍他的肩膀,微笑:“處理完這裏的事,儘快趕來與我們會合。”.
因温香與風彩彩要好,正可以幫忙理事,當夜眾人便沒再回客棧,留了下來。
明天“小白”就要跟去夜譚城,雷蕾怎麼也睡不着,若這次主謀真是上官秋月,他應該也去了,既有意挑動江湖禍亂,爭鬥恐怕在所難免,“小白”的武功雖然好,論心計卻是萬萬敵不過的,再加上他知道“小白”身上那玄冰石的秘密……
翻來覆去許久,她還是披衣下牀。
門外赫然站着個熟悉的身影,一如平日的挺拔,由於是背面,略顯寂寥,聽到開門聲,他立即轉身看過來,似有點尷尬。
雷蕾馬上撲過去抱住他,樂:“小白小白!”
熱情的擁抱讓公子有點窘迫,看看四周,低聲:“放手。”
可惜這句話雷蕾已經聽得太多,產生免疫,何況以此女的脾性,到嘴的東西哪會輕易鬆口,趕緊在他身上蹭蹭:“我發現一件事。”
公子看她。
“你怎麼不臉紅了?”雷蕾不怕死地伸出爪子,想挑戰新難度標準,進一步侵犯那張俊臉。
“……”這回公子毫不客氣將她從身上扯開,順手點穴。
雷蕾怒:“你……”
古板!木頭!送上門的豆腐都不吃!笨蛋!小白!不解風情!後面諸如此類的話,在公子忽然展露邪佞一笑之後,通通被吞了回去。
他斜瞟着她:“明日我與何兄他們要去夜譚城。”
雷蕾忙道:“我正要來找你。”
公子反倒愣住:“找我?”
雷蕾斟酌了一下:“這次很可能只是魔教的陰謀。”
“恩。”
“若遇到上官秋月,別單獨去,要……以大局為重。”保全兩個最好。
“恩。”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若他們人多打不過,一定要先跑,要知道你身上的責任還很重。”依“小白”的性子太容易去當英雄了。
“……”
“千萬不要讓別人接近,比如像我這樣抱你。”
“……”
其實雷蕾的本意是提醒他當心身上的玄冰石,以防被人算計,思想是難得的純潔,可公子原本正常的臉又開始泛紅了。
囑咐完一堆話,雷蕾才想起:“你是來找我的?”
公子沉默片刻,解開她的穴:“我樹敵不少,你最好跟緊冷掌門,若不慎落入他們手上,不要作對,就説是……我的親眷,他們該不會太為難。”
這麼説無疑是加大自身利用價值,更容易會被人當作把柄讓他自動上鈎了。雖然知道美人哥哥不會下手,雷蕾還是感動,忘記方才的教訓,抱住他:“小白你真好!”
公子抽抽嘴角,忽然臉更紅,拉開她就走。
背影消失,雷蕾正在遺憾,卻聽得耳邊有人説話:“真好的小白,可惜跑了。”
不知何時秦流風已經站在了身後,風流倜儻的姿態,卻是滿臉欠扁的模樣:“只關心小白,雷蕾姑娘未免太偏心。”
雷蕾瞪眼,轉身進屋,“砰”的關門。
門外傳來笑聲.
除夕剛過,天氣反驟然變冷,正是寒梅飄香的時節,竟又下起了小雪,滿城飛絮,落地即化,只檐上枝頭抹着淺淺一層,倒也為新年增添了十分喜氣與韻味。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令人無比震驚的消息在江湖上炸開,夜譚城有人暗中拍賣長生果,數百人爭鬥喪命,長生果下落不明,幸虧西沙派温掌門及時阻止,避免了更大的事端,至此,長生果的事才從暗地轉到了枱面上,許多原本不知情的人也知道了。
天色昏暗,三女走在大街上。
自公子等人離開,雷蕾便留在風家,與温香二人共同幫忙安排風千衞的後事,冷醉卻被冷聖音派人送回去了,如今聽到夜譚城出事,冷聖音再等不得,風千衞好友不多,只停了幾日便匆匆落葬,風彩彩想為父報仇,急欲知道“石先生”的下落,於是將家中事務盡數託付給幾名忠實可靠的舊僕,準備與眾人一起趕過去。
明日便起程,三女準備購置幾樣東西,因怕冷聖音跟着不自在,加上風彩彩與温香都是自幼習武,街上人這麼多,所以只讓他在左邊街口等候。
“賣花咧,紅梅白梅花——”
清脆的叫聲響在耳邊,卻是一羣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們站在巷子口賣梅花,紅撲撲的臉蛋十分水靈可愛,加上她們嘴又甜,因此生意比別處賣花的都好。
見小姑娘們不停招手,雷蕾欲哄風彩彩高興,拉她:“有賣白梅花的,我還沒見過,過去看看?”
温香笑:“你們兩個玩,我去買點正經東西。”
雷蕾果然拉着風彩彩過去,剛到巷子口就有一羣小姑娘迎上來,二人很快被幾十枝梅花圍在中間,紅紅白白煞是好看,冷香撲鼻而來,沁人心脾。
正要問價格,冷不防巷子裏面有人叫:“她們的都沒我的好!”
二人循聲望去,果見那籃中梅花枝枝挺秀,都是精挑細選過的,女人天生愛美麗的東西,連紅着眼的風彩彩也忍不住跟着她走進巷子去看。
那姑娘遞給二人一人一枝:“香得很,兩位不信就聞聞看。”
大約是身處花叢的緣故,馥郁的香味燻得雷蕾有些頭暈,她正要説話,旁邊風彩彩卻臉色大變,迅速將花丟開:“你們……”
頭腦越發昏沉,二人軟軟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