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去報信時,眾人正在吃飯,聽説這邊有了線索,何太平當即放下筷子趕過來,其他人自然不好意思繼續吃,連同卜二先生都跟來了,哪知現場作解説的竟是雷蕾,温庭等人不免都有些失望。
何太平倒很認真:“有線索?”
雷蕾點頭。
何太平往椅子上坐下:“講。”
雷蕾也不推辭,指李魚:“出事第二天早上是李大夫先發現的。”
李魚道:“是。”
雷蕾道:“發現出事,你在叫人之前有沒有做過別的事?”
李魚很謹慎,想了想才道:“當時門是開着的,我以為他老人家起牀了,所以進去問候,待發現出事,確認無救,才出來叫師弟。”
見師父倒在地上,立即上前試探,合情合理,雷蕾點頭:“那就是説,你沒動過這房間裏別的東西?”
李魚道:“至今未動過。”
雷蕾道:“包括那盞燈?”
李魚愣了下,搖頭。
“這就對了,”雷蕾看旁邊的甘草,“我問過甘大夫,他聽到消息趕來時,燈是熄滅的,但是……”停了停,她走到那盞燈旁,“深夜有朋友造訪,面對面談話,卜老先生怎麼會不點燈?既然兇手是趁其不備突然下手,燈就肯定不是卜老先生熄滅的。”説到這裏,她抬手摘了燈罩:“這裏面還有很多燈油,又有燈罩罩着,也不可能被風吹滅。”
温庭越發小瞧她:“自然是那人熄滅的。”
雷蕾道:“他為什麼要熄燈?”
眾人也看不起她了。
秦流風笑道:“熄燈,自然是讓別人都以為老先生已經睡下,不想事情太早被發現。”
雷蕾馬上道:“那他為什麼開着門?熄了燈,門卻大開着,不更讓人生疑麼?”
眾人果然被問住,神色紛紛轉為嚴肅。
風彩彩道:“或許他搶了長生果急着逃走,忘了關門。”
雷蕾道:“既然能想到熄燈,怎麼會忘記關門?”
風彩彩不能回答,想了想:“卜老先生或許根本沒有點燈,兇手是天亮才來的……”
李魚忽然道:“待我發現時,師父只怕已經出事兩三個時辰了,應該不是天亮。”又衝雷蕾微微一笑:“我們起牀素來很早。”
雷蕾喜道:“大夫的話不會錯,可見卜老先生出事就是在半夜,兇手得手之後,搶了長生果,熄了燈,卻故意開着門。”
卜二先生驚訝:“故意?”
雷蕾道:“對,人人都説兇手是從門進來又從門出去的,但究竟有誰看見?因為門開着,我們才這麼認為,密室殺人案不是更懸?兇手讓門開着,肯定是有目的。”
何太平微笑:“想必你還有別的線索。”
雷蕾指着頭頂氣窗:“剛才我們上房頂看過,那裏的氣窗雖然不大,但上面的木欄卻是可以拆的。”
何太平看公子。
公子點頭:“有人以指力將釘子一粒粒拔出來,拆了兩根木欄,再一一釘回去的。”
雷蕾道:“那時是夜裏,外面是黑的,要把所有釘子都釘回原位根本不可能,多少會有破綻,所以他就故意開着門,轉移我們的視線。”她指指門:“若門關着,我們第一個想法肯定就是兇手從什麼地方進來的,説不定早就發現這條線索了,可現在門開着,我們就習慣性認為他一定是從門進去的,是卜老先生放他進屋的,把嫌疑人限定在卜老先生的好友範圍內,而事實上,很可能是兇手偷偷從屋頂潛入房間,殺了卜老先生……”
她還沒説完,冷聖音就搖頭:“老先生出事是在這外間,可見他當時並沒睡下,有人在房頂動手腳潛入房間,怎會沒有察覺?”
雷蕾早想過這問題:“因為兇手動手腳進來時,老先生並不在房間。”故意停住。
何太平微笑:“冷前掌門告辭離開,多年老友,至少也該送出大門。”
一點就透,雷蕾有些佩服這位盟主了。
何太平道:“照你説,兇手未必是老先生的好友,但這分明是當胸一掌,老先生武功不弱,怎會讓外人得逞?”
這話倒把雷蕾問住了,高手的感覺都很敏鋭,有自己的安全範圍,只要有人靠近這個範圍,都會察覺,這是習武常識,上官秋月能多次潛入自己的房間而不被發覺,也是因為自己不懂武功罷了,若讓他接近公子或者何太平,肯定會被抓現行,而跑到一個習武幾十年的高手面前給他當胸一掌,還不能讓對方有機會呼救,便是上官秋月與公子也未必做得到。
何太平又道:“既然老先生出去送人,他更可以從門進來,又何必大費周章去拆氣窗?”
因為……習慣?那人有從屋頂入房間的習慣?雷蕾心裏一涼:“有沒有可能是那人輕功太高明,身法太快,卜老先生根本來不及反應?”
何太平看秦流風。
秦流風搖頭:“江湖上怎會有這樣的輕功高手?”
旁邊卜二先生道:“別説家兄習武多年,就是卜二,也自問不會被人如此瞞過,連呼救都來不及。”
雷蕾盯着秦流風:“真的沒有?”
秦流風愣了下,似想起什麼,臉色微變。
李魚忽然道:“的確是有一個,但不太可能是他。”
風彩彩忙問:“誰?”
李魚微笑:“姑娘莫非忘了如花仙子?”
聽到這稱號,風彩彩也不説話了。
雷蕾差點沒暈過去:“如花……仙子?”
李魚解釋:“這如花其實是名男子,輕功登峯造極,自稱如花仙,但後來叫得多了,不知為何就被傳成了仙子,加上他長得……”停住。
看來所有人都知道如花的忌諱,不想惹麻煩,雷蕾暗暗發笑。
公子道:“此人雖行為乖癖,卻並無惡行。”
雷蕾低聲:“氣窗被拆過是事實,門開着,兇手怎麼會專門拆氣窗出去,只能説明他是從氣窗進來的,只有這樣,這些線索才説得通,而且我們一直都在老先生的好友裏查,不是什麼都沒查出來嗎?”她也不太願意相信這結果,但自己對如花的認識僅限於兩次接觸,瞭解不多,如今事實俱在,加上如花聽説查案就跑來,很難叫人不起疑心,而且此人經常打賭偷取東西,從屋頂潛進房間應該正是他的習慣,院子這麼大,若從門進去,容易被人看到。
沉默。
何太平起身:“僅憑這些不能肯定就是他做的,但不論如何,這也是種可能,此人行蹤不定,我會着人查探。”
身為現代人,來到這江湖卻處處被欺壓,受制於變態哥哥,吃喝跟小白蹭,連詩詞歌曲盜版事業都被人搶先,雷蕾自覺境地悽慘,已經失落得近於頹廢,今日總算大顯身手,連温庭的態度也大有轉變,不由沾沾自喜。飯後,她準備出去購買些生活必須品,不料公子跟着何太平出去辦事了,温香陪温庭去了卜二先生處,李魚要坐診,風彩彩是情敵,冷聖音甘草除外,更不好麻煩幾個護衞高手陪着逛街。
正在犯愁,兩個人走進院子來。
發現此女神情不對,秦流風笑:“雷蕾姑娘今日有功,怎的還這副模樣,可是怪何兄沒有獎賞你?”
雷蕾懶得理他。
冷醉難得開口:“怎麼了?”
雷蕾道:“想出去買點東西。”
冷醉看秦流風:“我累了,你陪她出去一趟吧。”
秦流風點頭:“省得出事,不好跟蕭兄弟交代。”
“冷姑娘真大方,”雷蕾拍拍秦流風的肩,“那就借你家風流一用了。”
冷醉微紅了臉,自回房間.
穿越來江湖不過短短一年,江湖風雲變幻,從動盪到安定,隨着傳奇谷的瓦解,局勢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惟獨百姓的生活一如往常,八仙府十分熱鬧,街道不算寬敞,擁擠的人流卻令人倍感親切,秋風也吹不散融融暖意。
眼見天快黑了,雷蕾提着一個精緻小巧的繡花包袱,邊走邊道:“姓秦的,何盟主不獎賞,你也不謝我?”
秦流風伸手替她擋開擠來的人流:“謝什麼?”
雷蕾瞟他:“冷才女怎麼會突然理你?”
秦流風失笑:“多謝多謝。”
雷蕾道:“嘴上謝有什麼用,要拿出點實際行動。”
秦流風恍然:“雷蕾姑娘想要什麼謝禮?”
雷蕾客氣:“你看着辦就行,錢財乃是身外之物,在禮不在多,我也不稀罕你那點謝禮,不過是意思意思。”
秦流風拍手讚歎:“説得好!”
“過獎。”
“秦某原打算以千金相贈。”
雷蕾眼睛發亮,停住腳步。
秦流風接着道:“但難得雷蕾姑娘心志高潔,錢財乃是身外之物,送給你未免太俗,還是想點特別的好……”
雷蕾馬上道:“我現在就缺點身外之物。”
秦流風詫異:“百勝山莊有的是銀子,莫非蕭兄弟捨不得給你花?”
大哥你真不愧是管經濟的,鐵公雞!雷蕾不好再説什麼,悶悶走了幾步,心裏終究不甘,忽然停住腳步,指着旁邊的蜀客酒樓:“我餓了,就在這兒吃飯吧。”
秦流風看她一眼,笑起來:“好。”
老孃今天不宰你一頓!雷蕾諂媚地彎腰:“秦公子請。”.
天還沒全黑,蜀客酒樓已經燃起了燈,樓下大廳鬧哄哄的,生意火得不得了。二人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雷蕾毫不客氣拿起菜單,很快,蘇素牌烤鴨、十錦雞、清燉甲魚、小蘑菇湯……酒樓的招牌菜一道接一道擺上來,直放了滿滿一桌。
雷蕾吃得歡快。
秦流風看得有趣:“雷蕾姑娘,你吃得了這麼多?”
雷蕾含糊:“能能。”
秦流風也拿起筷子,優雅地吃了幾口,又放下,嘆氣。
雷蕾奇怪,正要詢問,忽又頓住。
不遠處角落裏,有桌客人正吃得快活,其中一個身穿黑衣,手持酒杯,一臉愜意,分外眼熟,同桌還有五六個人作陪,相貌都很普通,穿着粗布衣,卻都稱呼他大哥,不停堆着笑給他敬酒,很是熟絡的樣子。
雷蕾轉轉眼珠,故意抬高聲音問秦流風:“對了,我們不是説到那個如花了嗎?”
秦流風莫名。
雷蕾大聲:“我聽説,他長得美得不得了,就像個女人!”
廳上有片刻的安靜,緊接着所有人都朝這邊看過來,目中神色或是同情或是幸災樂禍,然後議論聲四起。
如花果然瞪她。
雷蕾裝沒看見,繼續吃菜。
秦流風愣了下,低聲笑:“姑娘,你不怕惹上麻煩?”
雷蕾輕哼:“我自有道理。”
秦流風也不笨:“好辦法,這樣或許真能找到他。”
不是或許,是肯定找得到,雷蕾不懷好意地瞟那邊的如花,卻見他已經收回視線,不知跟同桌另外幾個人説了兩句什麼,留下錠銀子,就大模大樣起身出門走了。
雷蕾馬上放下筷子,起身:“不早了,我們也回去吧。”
秦流風拉住她:“飯錢還沒付,怎好就走?”
吝嗇!雷蕾沒好氣:“風流才子管財務的,請吃一頓飯都捨不得?”
秦流風搖頭:“當然不是,錢財乃是身外之物。”
雷蕾道:“這就對了。”
秦流風咳嗽:“這個,錢財乃是身外之物,所以秦某今日忘帶在身上了。”
雷蕾差點跳起來:“你你你……”發現有人注意這邊,她急忙又坐回位置上,咬牙切齒,壓低聲音:“你怎麼出門不帶銀子!”
秦流風無辜:“秦某原本不打算出來的。”
雷蕾怒:“你怎麼不早説!”
秦流風更無辜:“你又沒問,秦某還以為你要請客。”
偷雞不成蝕把米,雷蕾沒辦法,怏怏道:“我付我付!”
秦流風嘆氣:“這一桌菜,一共是三十七兩六錢銀子,你方才買了東西,身上應該只剩十幾兩了,哪有錢付?”
雷蕾驚疑:“這麼多!”
秦流風點頭:“這些菜湊巧都是秦某愛吃的,所以記得價位。”
雷蕾想吐血了:“你怎麼不早點提醒我!”
秦流風苦着臉:“秦某不是叫你少點幾樣菜麼?”
雷蕾氣得無語。
秦流風饒有興味看她:“怎麼辦?”
如花已經走了,周圍的客人一個不認識,雷蕾鬱悶:“你去跟蜀老闆説説,賒帳行不?”
秦流風道:“蜀客酒樓規矩是概不賒欠,何況這裏只是分店,蜀老闆不在,他們都不認得我。”
雷蕾瞪他:“秦公子大名,誰敢不給面子?”
顧及自己的光輝形象,秦流風搖頭不止:“那怎麼行,秦某是有臉面的人,怎好做這種事,萬一他們不信,鬧出去,秦某豈不是要丟臉。”
雷蕾下決心:“不如你帶我跑?”
秦流風指指門口兩個穿保安制服的人:“看見沒,那是江湖上有名的‘金刀玉劍’張氏兄弟,想是蜀客酒樓專程僱來的高手,何況外頭人多,八仙府又不大,低頭不見抬頭見,縱然秦某今日帶你跑出去,將來跟着何兄露面,必定會被人認出來。”
雷蕾發愁:“那怎麼辦?”
秦流風道:“沒錢就是吃霸王餐,知不知道《蜀客酒樓對付霸王二十招》?”
雷蕾有氣無力:“説。”
秦流風道:“第一,先到門口爬三圈,大叫三聲‘蜀老闆,小人知錯了’。”
雷蕾白眼:“放心,秦公子大名鼎鼎,得罪了你,他們只怕連生意都做不成,誰敢讓你爬!”
秦流風贊同:“所以只好讓你爬了。”
雷蕾“切”了聲,不説話。
秦流風尋思:“要不你先留在這裏,秦某回去拿銀子來贖?”
雷蕾警惕:“做夢!你留下,我回去拿。”
“不好。”秦流風抬手在半空中一抓,然後迅速將掌心的東西丟到小蘑菇湯裏,拿勺子攪了攪,很快,湯盆裏便浮起一粒豌豆大小的、黑黑的東西。
雷蕾看得目瞪口呆。
秦流風不慌不忙拿過餐巾擦擦手,叫過小二,板着臉:“看看你們的菜,怎麼有蒼蠅?”.
回到卜家藥鋪,天已經黑了,公子正站在階前跟風彩彩説話,雷蕾進院瞧見,故意大聲咳嗽,見二人回來,風彩彩勉強招呼兩句,便匆匆進房間去了。
公子跟秦流風説了兩句話,又問二人要不要吃飯。
“我們在外面吃過了,”雷蕾不懷好意地看秦流風,“有的人,今天真卑鄙。”
秦流風毫不客氣:“有的人,同流合污。”
雷蕾輕哼。
公子愣了下,也沒多問:“有勞秦兄。”
待秦流風離開,雷蕾笑嘻嘻走近公子身旁:“小白,很久沒看你練刀了,要不要我去抱幾塊柴來你砍?”
公子板起臉:“再胡鬧……”
雷蕾道:“怎麼。”
公子也忍不住抽抽嘴角,耐心解釋:“武器,重在武字,習武者當尊重武學,以江湖大義為重,手中兵器也就成了懲惡揚善的利器,自然不容輕視,你敢讓冷兄用劍切菜麼?”
“知道知道,”雷蕾心不在焉,望着風彩彩的房間,“跟風姑娘説什麼呢?”
公子有些不自在:“閒話。”
雷蕾道:“不是互訴衷腸?”
公子無語。
雷蕾鼻子裏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公子拉住她:“小蕾。”
雷蕾甩手:“犯得着騙?”
公子拉着她不放,半晌才道:“你不也和秦兄出去麼。”
他吃秦流風的醋不是一次了,雷蕾既喜又氣:“我們是朋友,一起出去冷醉是知道的,風彩彩不一樣,她本來就對你有意思,你看我怎麼不懷疑温香,單懷疑她!”
公子抱住她:“她説什麼,我的意思你都知道,何必生氣。”
雷蕾悶悶的:“誰知道你什麼意思。”
公子道:“你別擔心。”
由於被上官秋月警告,雷蕾已經很久沒主動輕薄他了,如今難得此人開竅,越來越主動,於是就勢在他胸前蹭:“我擔心什麼,你説!”
“……”
“小白!”
公子被纏不過,終於低聲:“你是蕭白明媒正娶的夫人。”
“那一樣可以再娶小老婆。”
“納妾之事須主婦同意。”
“我同意,你納了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