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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靈機一動

    找了一個最便宜的旅館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我硬着頭皮給在A城的大哥打了一個電話,叫他快點打一千塊錢到我卡上。大哥支吾了半天,很是責怪了一番我的不爭氣,聽我説是牛市長母親去世的緣故之後,終於讓我把卡號告訴了他。

    我終於取到了錢,叫了一輛三輪車雄赳赳氣昂昂奔赴殯儀館,在我寄存花圈和鞭炮的小店前下了車。老闆娘非常熱情地和我打招呼。

    我親切地詢問她,殯儀館裏今天好像比昨天還熱鬧,是不是牛老夫人到了。她回答説才不是呢,是縣政府劉秘書長的母親,剛才在殯儀館辦公室的熟人那裏問了,牛老夫人的家屬還沒有和這裏聯繫,他們到底什麼時候過來啊,我還指望你介紹熟人做生意呢。

    我頭腦一陣轟鳴,連忙問道你肯定是姓“劉”而不是姓“牛”,她説肯定。我大致已經知道一定是我昨天一廂情願把縣政府的“劉”老夫人聽成了市政府的“牛”老夫人了,看來自己是白忙乎一場了。我心情十分沮喪地跑到辦公室一打聽,最後一個希望的肥皂泡終於無情破滅了。

    我從殯儀館辦公室出來,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如果牛老夫人不運到殯儀館來,我到哪裏找牛市長去?西山縣到處是荒山野嶺,面積比香港特別行政區還要大,我怎麼找得到啊?我真是流年不利啊,做什麼事都不順心,老天爺為什麼要如此捉弄我?西山縣啊西山縣,真是個好名字啊,“日薄西山,氣息奄奄”,李密的《陳情表》怕莫是我此時此刻處境最真實的寫照?《三國演義》裏“鳳雛”龐統被張任射殺在“落鳳坡”,我怕莫是要在這西山縣走完最後一程了。想我張一一一身本事,滿腔抱負,到頭來卻是英雄無用武之地,生又何哀,死又何苦,可悲,可嘆,可憐,可惜!

    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又可以説是情急智生,我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人來,對,就是他,馬書記——西山縣的一把手。

    馬書記是牛市長中學的同學,關係特好。牛市長把他從市政府副秘書長的位置放到自己的家鄉來奉獻光和熱,據説下一屆會把他調回市裏作為副市長的正式人選。我曾經在牛市長家裏幾次看到過馬書記。馬書記牌德特好,無論輸贏多少,總是笑呵呵的,實屬難得。政府官員三令五申不準賭博,所以只有關係特好的哥們才會圍成一桌。牛市長的牌友總是固定的那幾個,除了今天的馬書記即昨天的馬副秘書長外,就是國土局的侯局長、公安局的熊局長以及教育局的朱副局長有限的幾個在Y城混地面的西山籍老鄉。

    馬書記的歌唱得很好,在K歌的包廂裏,一首《駿馬奔馳保邊疆》曾讓我們什麼大學音樂學院聲樂系的女生讚歎不已,紛紛稱其聲音雄渾底氣充足嗓子圓潤唱功深厚蔣大為也不過如此。我雖然一向深惡痛絕溜鬚拍馬的那些什麼人,居然不反對那些一心向上女生的溢美之辭,那是因為馬書記的男高音比起朱副局長們唱《恰似你的温柔》時的娘娘腔來,高下立判,高明得分明不止一倍。

    思前想後,要找到牛市長當務之急是要找到馬書記,找到了馬書記就一定能找到牛市長。想到這一層,我心下豁然開朗,叫了一輛三輪車,興沖沖地直奔西山縣委大樓。

    西山縣雖然是個貧困縣,可是縣委大樓蓋得非常氣派,是真氣派。我找到808房間的縣委書記辦公室,深呼吸了一下,然後輕輕叩門。一小秘書把門打開,打量了我兩秒鐘,説:

    “請問您找誰?”雖然言語很客氣,但我分明能聽出他對自己今天這個位置的自我欣賞。

    “找你們馬書記。”我不卑不亢地説。

    “您哪裏啊,找馬書記有什麼事嗎?”他一時莫辨我的虛實,繼續例行公事地發問。

    “我是馬書記的朋友,馬書記每次去Y城的時候,我們經常在一起吃飯唱歌什麼的。我剛從Y城過來,找他有點私事要辦,他還沒來辦公室嗎?”

    小秘書一聽我是從Y城來的,態度一下子變得温和起來,連忙一邊請坐一邊沏茶一邊殷勤地向我解釋:

    “馬書記現在正主持常委會,您有什麼事方便對我説嗎?也許我可以轉告他?”

    “您知道馬書記的會要開到什麼時候啊?什麼時候開始的?”

    “剛開始不久,肯定還要好幾個小時。”

    我的心猛地一沉,自言自語道:“這該怎麼辦呢?”一隻手端起紙杯準備喝茶,一不留神沒有拿穩,紙杯裏的茶水灑了一地。小秘書連忙拿來拖把把茶水處理掉。

    在小秘書的一再追問下,我想再等下去也不是辦法,只好問他:“牛市長的母親去世了,你知道不知道這回事?”

    “當然知道啊,馬書記昨天得到消息後,立馬就送花圈過去了。”他忙不迭地回答。

    “是這樣的,我和牛市長也是朋友。牛市長的為官清正你應該知道,他是一直反對領導幹部大肆操辦婚事喪事的,執意不要我們不遠百里的從Y城跑過來。你説,這麼大的事,我們能不過來嗎,一個人能有幾個父母啊?我不過是想找馬書記問個路而已!”

    小秘書一聽是這事可樂了,連忙説:“這點小事還用勞動馬書記啊,您早説得了,這不,我這就給您搞定。”説完,他拿起電話,看了牆壁上各鄉鎮的一個通訊錄一眼,按下一串號碼:

    “錢鎮長你好,我縣委秘書科小王啊,呵呵,是這樣的,牛市長的一個朋友要去拜祭牛老夫人,牛市長擔心勞動太多人,所以不讓他過來,他現在找到馬書記這裏來了。馬書記這會兒在開常委會抽不開身……你知道了是吧,謝謝你啊,那我就叫他去你們鎮政府直接找你好吧,謝謝了!下次來縣城請你喝茶啊!再見!”

    他放下電話得意地對我説:

    “這不搞定了?你直接去南山鎮政府找錢鎮長吧。他會派個車送你去,這是他電話,你拿着。”

    我接過小秘書寫給我的紙條,問了南山鎮的一些情況,非常滿意地走出書記辦公室,一邊出門一邊不忘對小秘書擺擺我“上國使臣”的譜:

    “謝謝你啊,馬書記開完會記得跟他説,在牛市長家經常見到的那個小張向他問好。下次有時間你和馬書記一起去Y城玩啊,我叫牛市長請你吃日本料理啊!”

    小秘書受寵若驚地把我送到電梯間還想再送,被我阻止了。在電梯裏我感到説不出的快意。怪不得那麼多人想要做官,原來只要稍微沾一點大官們的光,也能有這麼多的便宜!

    我從花圈店把我寄存的花圈和鞭炮領了出來,和一三輪車司機講好了去南山鎮政府的價錢,把鞭炮搬上車,花圈綁好。三輪車載着我翻山越嶺一路豪歌向天涯。

    錢鎮長早已在辦公室裏等候多時,聽了我簡單的自我介紹後説我們就不用客套了吧,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我送你去牛市長家吧。我説我還有花圈和幾筒鞭炮在三輪車上,你們西山縣找個出租車比找個外星人還難……

    錢鎮長用南山鎮惟一的一台捷達車載着我在前面帶路,三輪車開足馬力在後面奮起直追。一路上奔馳、凌志、奧迪等名車熙來攘往,本來偏僻單調的山路頓時生色不少。我與錢鎮長心照不宣相視一笑,我們知道這些主兒一定是衝着牛市長來的。

    我在離牛市長家二十米左右的地方下了車。錢鎮長對我説我昨天已經去磕了頭了,今天就先回去了,小哥你要記得在牛市長面前替我美言幾句啊。我巧言令色地敷衍説好。

    我從三輪車上解下花圈的時候,才發現路邊竟有許多臨時賣花圈和鞭炮的投機分子,生意好得不得了。我這才有些後悔起來,自己冒裏冒失大老遠從縣城運這些東西過來,花圈一路上已經被風颳得面目全非,花圈上的對聯怎麼也不能對號入座,把我的一番苦心白白浪費掉,真是不划算。好歹總算到達我心目中的耶路撒冷了,馬上可以見到我的救世主牛市長了,這是我應該感到欣喜的。然而欣喜的裏面,更多地摻雜了緊張的情緒。

    我到達牛市長家搭建的帳篷口時,牛市長正從裏面出來向馬路上張望。他有沒有感動我不知道,但是他的意外我是能覺察得到的。他吩咐一打雜的把我的花圈和鞭炮搬到固定的地點去,然後握着我的手説還沒有吃飯吧,先吃飯吧。

    牛市長給我找了一張還沒有坐滿的桌子坐下,我一邊吃飯一邊才記起剛才忘記去牛老夫人靈柩前磕頭了。自己見到牛市長興奮加緊張過度,把這最基本的禮節都給怠慢了,真是該死。我手忙腳亂扒了兩口飯,趕緊跑到靈堂裏磕了幾個響頭。這時,只聽得帳篷裏鑼鼓喧天。我快步走進帳篷一看,原來是請來的一個花鼓戲草台班子開演了,主持人正熱情洋溢地勸説各位親朋好友點戲,大致是三百塊錢一齣戲,一出唱九十分鐘左右。

    我靈機一動,跟草台班子負責人討價還價了一番之後,終於以八百塊錢唱三齣戲成交。

    我點的三齣戲是《寶蓮燈》、《轅門斬子》和《岳母刺字》,都是忠孝節義的題材,我想這是牛市長所喜歡的。每出戏唱到中途的時候,主持人就會對着喇叭喊幾句諸如“……牛老夫人壽終正寢,孝子牛XX的忘年之交張一一先生,特點播此劇以表沉重哀悼之情”。每當説到張一一三字時,我就會賊眉鼠眼四處尋找牛市長,直到看到他正在台階上徘徊,估計已經聽見了我的名字,這才如釋重負。

    三齣戲唱完之後,已經快到十二點。吃完麪條和點心之後,看戲的還有幫忙的人漸漸散去。牛市長可能到樓上休息去了,反正我找了他好久都沒找到。我的學生牛泌據説因為功課太忙,和他在京城陪讀的老媽要第二天中午才能回來。我連一個相識的人都沒有,瞭解到客人太多的情況,估計這裏是沒有睡的地方了,還是找個車回西山縣城或者Y城吧。

    瑟瑟晚風中,不知道等了多久,就是沒有一輛載客的車經過。我無可奈何地敲開了牛市長几家鄰居的門,可惜都已經住滿了。我無計可施,正準備硬着頭皮找牛市長解決住宿問題時,忽然發現幾輛Y城牌照的小轎車正準備啓動,一問才知道他們正準備去西山縣城,我好歹擠了進去。

    我擠上的那台車的後座是兩個小公務員,副駕上坐的是交通局胡局長,車子裏就數他的官最大,所以大家一路上都在聽他高談闊論。他剛剛稱讚完在法國留學的兒子真是爭氣,女朋友不知道換了多少,這會兒又開始説,城管局的趙副局長真是個土老冒啊,上次去北京,那個馬上要退休的趙副局長可能是公費乘坐飛機機會太少的緣故,看到保險單上寫着如果飛機失事可以賠四十萬,就對我説,老胡啊,這飛機要是失事該多好啊,賠上四十萬,就可以給我家趙偉買上一套好一點的房子結婚了!什麼人啊,我們混到今天這個地位,一條命難道就只值四十萬?不是吹牛,光我兒子胡斐在法國一年,就不知道要花掉幾個四十萬呢!後面的幾個小公務員連忙説那是那是,趙副局長這老頭真是沒見識。

    小轎車開到一收費站,一路春風得意談性正濃的胡局長轉過頭來對我們説:“看我的!”

    胡局長示意司機把車窗降下,探出半個頭對收費站的工作人員説:“後面幾台車都是我的鐵哥兒們,把他們的車牌記清楚,來回的過站費都給我免了!”

    那工作人員連忙陪着笑臉説:“胡局長的朋友,那是當然要免的。”車窗緩緩關上,小車繼續肆無忌憚地前行。與我一排的兩位仁兄馬屁聲又起,我暗自感嘆這胡局長真是了得,窮鄉僻壤的一收費站工作人員,居然都能在夜色蒼茫下認得他。

    我跟着胡局長一行人在西山賓館下了車,我不知道西山賓館這個晚上會發生什麼。有一小公務員虛情假意邀我一起去玩玩,我知道他不過是隨口説説,説了聲謝謝,然後一個人在大街上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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