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琳已維持了個把月的失業狀態,但她一點也不著急。
她想開了,辛苦工作了兩年,如今也該好好休息一番,何必太急著投入另一波戰場。
混吃等死的日子比她想像中更加愜意。
轉眼間,中秋節降臨人間,雖然月娘每個月固定會圓臉一次,然而,一旦安上“中秋”的響亮名稱,這個晚上的月亮彷佛珍貴起來,有別於每夜出現的那一顆。
“律師大人,明天是中秋節耶!”她笑嘻嘻地搶過一顆水餃,咕嚕地吞進肚子裏。
周寧夏不甘心地瞥她一眼,乾脆把整盤水餃舉得高高的,省得她偷食。
“氣象報告指出明晚應該會下雨,你不會想傻呼呼地出去淋雨吧?”他老了,沒這等興致。
“非也非也。”欣琳搖頭晃腦的。“我打算在新光三越訂位,我們可以坐在高高的室內賞月。”
“聽説有人到現在還沒找到工作,不曉得她準備拿什麼東西抵帳。”他咋了咋舌頭。
“拿她姦夫的信用卡。”她嘿嘿笑得很不懷好意。
説來説去,她就是想坑他錢包。周寧夏搖頭嘆氣。
“咱們靜靜坐在家裏,享受兩人時光,何必出門和旁人擠著卡位?”
“不行!”欣琳斷然否決。“這就是你慶祝女友工作有著落的表現嗎?”
“你找到工作了?”他挑高眉毛。“告訴我,是哪家公司這麼倒楣?”
“喂!”她大發嬌嗔。“和其他公司無關啦!其實是易茗和我商量妥當,我們倆打算籌劃一間個人工作室。”
“工作室的業務內容以哪方面為主?”他開始思考她們計劃的可行性。
“比如説,接一些文字方面的case啦、文字整理啦、翻譯啦、簡易的編輯企劃啦。”她聳了聳肩。
“目前你們找到基礎的客户了嗎?”他貴為大型企業的法律顧問,對於商業經營自然頗有概念。
欣琳扇了扇眼睫毛,天真純潔地望著他。
“你……想做什麼?”周寧夏立刻提高警覺。
“你的事務所裏,應該有很多文字文件需要處理吧?”她快樂地問。
到頭來,算盤仍舊撥回他的頭上。
“請你告訴我,我為何要心甘情願被你利用?”周寧夏無奈地望著她。
“因為你是全世界最偉大、最體貼、最具有愛心的情人。”
欣琳笑眯眯地投入他懷裏。
周寧夏努力板起臉,拒絕接受她的攏絡。
“我愛你。”欣琳的鼻尖觸著他的鼻尖,甜甜地撒嬌。
他憋不了三分鐘,終究還是笑出來。
“真受不了你。”他輕齧著她的柔細頸項。
水餃被遺忘在牀頭櫃上,食物的香氣盈滿一室──
※※※
“醉芝園”幾乎已經變成他們的大本營。
這間餐館靠近周寧夏的事務所,平時他偷得空閒,中午叫她出來吃飯,兩人往往就近前來享用,偶爾她和易茗相約,也很習慣往敦化北路上跑,見面地點除了醉芝園不做第二處想。
今日她們倆也約好了,出來討論工作室的細節。
欣琳甫抵達醉芝園,服務生露出認出她的微笑,引她走向慣坐的老座位。
“易小姐已經到了。”侍應生含笑招呼熟客人。
“謝謝。”打從門口,她便瞧見易茗等候的側影。
“你來啦?”易茗的表情陰沈沈的。
“怎麼了?誰欠你兩千萬沒還?”欣琳好奇地坐在她對面。
“小琳,你有沒有接到中秋節問候信?”易茗突兀地道。
“誰寄來的問候信?”她依然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除了姓梅的,還會有誰?”易茗拿出了一封卡片,眼神冷冰冰。“你看。”
她納悶的接過來。
待閲完卡片內的訊息後,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他們……他們……”欣琳氣紅了臉。“他們居然在信中貶損你!”
欣琳氣急敗壞到極點,完全不能忍受。“姑且不論誰是誰非。重點是,這些恩怨僅限於你、我和雜誌社之間,社方何必對其他作者説?”
欣琳霍地站起身,情緒比她更激動。
“走!我們去事務所找周寧夏,聽聽他怎麼説!”
※※※
“又是哪個不怕死的傢伙觸犯到兩位公主殿下了?”周寧夏輕釦會客室的門框,宣告自己的降臨。
他手上最大的案子近日剛宣判完畢,客户這方獲得最後的勝利,他也已進入收尾的步驟,只待末餘的細節處理完,就打算偕同欣琳出國度一段長假,孰料假期還沒開始計劃,她又冒出另一件糾紛。
十分鐘前周寧夏接到她氣沖沖的電話。這女人只要情緒一激動,言語便嘰哩咕嚕地,失去組織性,聽到後來,他只抓到兩個重點──她和易茗正在醉芝園。她們馬上來找他!
不曉得這對難姊難妹又發生什麼大事。
“我有一樣東西要給你看看。”欣琳不由分説,扯著他跌坐進沙發椅內。
“慢點,慢點。”周寧夏安撫道。“我打老遠便能聞到你噴出來的硝煙味。”
“你看!”
他耐心閲讀卡片上的訊息,看完後,慢條斯理地“嗯”了一聲。
“嗯?這就是你最大的反應?”欣琳面紅耳赤地低吼。“你説他們惡不惡劣?”
“先告訴我你們打算怎麼做?”他沉穩地開口。
兩個女人面面相覷,還未做出任何打算。
周寧夏到底是出名的大律師,對於解決當事兩造的紛爭已經很有經驗。
“易茗,你打算告雜誌社誹謗嗎?”他一步一步地引導她們做出判斷。
“告他們?”易茗深思著。“我尚未決定要不要把事情鬧得這麼大。”
“告!非告不可。”欣琳很激動。
周寧夏從專業觀點考量。“如果這張卡片只是單一的舉動,你們大可不必太追究,但欣琳的氣憤是可以諒解的。”
“可是,單憑一張卡片,只怕是很難告贏他們吧?”易茗的考量點也很實際。
“我的建議是,先寄一封存證信函給‘儷人雜誌社’,警告社方你已開始注意他們的言行,請他們自律。”一旦扮演律師的角色,周寧夏精明的眼神立刻透出來。“當然,最保險的方法就是你也抓出他們的小辮子,兩方互相牽制。”
“這麼做會不會太陰險了?”易茗有點心虛,她可不習慣做壞事。
“一旦涉及法律,無所謂陰不陰險,能把問題解決最重要。”周寧夏純粹從現實觀點考量。“而且真要追究下來,雜誌社才是先出手的一方,你們只不過站在自保的立場。”
“你不錯!果然夠奸惡。”欣琳拍拍他膀子讚美。
周寧夏登時讓她稱許得啼笑皆非。
“謝謝你。”他捏了捏她鼻頭。
“難怪人家總是説,請得起昂貴律師的人才能伸張正義。”欣琳不得不感嘆。
“你有完沒完?”他又氣又好笑。
“經你這樣一提,我倒想起來了。”易茗沈思著。“雜誌社曾經把我的專欄集結出書,卻沒有另行和我籤書本的發行合約。”
“這可以拿出來當談判籌碼。”周寧夏點頭同意。
“可是,梅先生曾經口頭上徵求過我的同意。”易茗想起來。
“你沒有簽下任何書面合約吧?”
“沒有。”她遲疑地望向欣琳。“可是拿這一點出來做文章……好嗎?畢竟發書的時候,我們兩方還沒鬧僵……”
“我説過了,這一項寫在存證信函上,主要做為談判籌碼,這對方有所警惕,停止進行任何有損你名譽的舉動。”周寧夏解釋道。“正如你説的,雖然你沒有簽下合同,可是牽涉到所謂‘默示授權’的問題,他們在法庭上有很大的爭議空間,端賴法官的自由心證如何判定。”
“那我們還發個兒存證信函做什麼?”欣琳嘟著嘴,表情很不滿。
“我只説有爭議空間而已,又沒有説案子不能成立。”周寧夏挑了挑眉,專業能力受到女友很大的質疑。
“也對。”欣琳想了一想,又開心起來。“即使管不了用處,寄封存證信函鬧一鬧姓梅的,嚇嚇他們也好。”
“喂喂,小姐,什麼叫‘管不了用處’?”他立刻抗議。她的説法才構成誹謗呢!
“對不起啦!”欣琳趕快露出討好的笑容安撫他。“你最厲害了!”
這還差不多。他點點頭,接受招降。
易茗旁觀著他們倆的打情罵俏。選在適當時機,清了清喉嚨,開口了。
“周律師,”她眨巴著眼睛,笑得很天真無辜。“聽説你很貴?”
欣琳會意,也跟著咧笑得像個純潔的天使。
周寧夏迎上她們倆的眼光。
該死,他就知道!
他又被利用了!
※※※
存證信函終究寄了出去。
這一夜,天涼如水。
她挽著周寧夏的臂膀,漫步在淡水河堤防,欣賞漸次缺角的月娘。
“最近你一直悶悶不樂的。”他細心地察覺到了。
“有嗎?”她隨口掩飾著,嘴角卻露出落寞的痕跡。
“是不是為了易茗與‘儷人’的糾紛?”周寧夏很欣賞她對朋友的忠誠,然而讓忠誠心影響到自己的生活平靜,就有些太過度了。
“我對易茗有一份莫名的愧疚感。”欣琳輕聲道。
“你有什麼好愧疚的?”在他眼中,她已幫易茗出了不少力。
“當初易茗根本不想和雜誌社續約。她瞧在我是編輯的份上,才簽下新約合約。可是我兩手拍拍、瀟灑地離職了,她卻陷入不得脱身的泥淖。”她幽幽嘆息。
“易茗又沒有怨你。”他安慰道。
“就是因為她一切都不怪我,我才會覺得過意不去呀!”她哀怨地白他一眼。
周寧夏勸無可勸了。
涼風從河口往兩岸拂來,吹皺了細紋漫漫的河面,也喚出她寒寒的哆嗦。
周寧夏褪下西裝外衣讓她套上。
欣琳很怕冷,此時的温度對他而言冷熱適中,她卻開始打寒顫了。
“你猜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她開始模擬未來走向。“梅先生會不會氣得蹦蹦跳,然後約我們出來談判?”
“抱歉打斷你的興致,不過接下來最有可能發生的,是社方也請律師擬一封存證信函,表達他們並不覺得侵害到易茗的權益。”他很同情地望著她。
“噢。”欣琳登時氣餒。假若兩方堅持王不見王,那就不好玩了嘛!“弄到最後,兩邊人馬會不會真的告上法院?”
“告就告吧!你還怕輸了不成?”周寧夏探臂將她環進懷裏。
即使真的鬧上法庭,她們這方也佔了一個便宜──沒有法律經費的困擾。隨她們高興和雜誌社拗上多久都成。
“先生,人是感情的動物,請你考慮到人性的問題好嗎?”欣琳瞪了他一記又利又烈的白眼。
“喝!小姐,”他皺起眉心。“別告訴我你對梅先生還存有感情。”
“誰跟你梅先生不梅先生?”她沒好氣地説。“我是指‘儷人雜誌’本身!”
好歹這份雜誌打從改版之後,她一直在其中參與、貢獻。
周寧夏長聲哀嘆,徹底敗給她的反覆無常。
“欣琳,存證信函都已經發出去了,該打壤的情面也已經打壞了,你還想怎麼做?”
“問題就在於,我也不曉得如何走下去才是最好的棋法呀!”她委屈又無辜地申辯。
周寧夏瞪著她。“你存心來攪局的?你有什麼想法,乾脆直説好了。”他認輸了。
“不曉得。”她沈吟道。“不如……我試著聯絡貞麗,聽聽她的意見。”
周寧夏若有所思地糾著眉心。“那位白小姐真是不簡單。”
“怎麼會?貞麗做人很老實,態度又中肯。”欣琳反駁。“當初她一定是不得已的,才會站在梅先生那邊。”
“是嗎?”他哼了一聲,不再和她爭辯。
依他來看,在一場紛爭中,任何人能準確地博得敵我兩方的信任,穿梭自如、遊刃有餘,其心機的深沈可想而知。
易茗的眼光比較鋭利,一眼就瞧出白貞麗的底細,從頭到尾對那位女編輯持保留態度。
至於他家這口子……唉!被人家賣掉都不曉得,還在幫忙數錢!
“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嘛!你不同意嗎?”她眼巴巴追問。
“隨便你。”周寧夏除了無奈而嘆,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敲醒她。“我很納悶你的個性如何能在社會上生存。”
“為什麼不能?”她不滿地反問。
“我只覺得你只適合從事一種職務。”他肯定地點點頭。
“哦?”
“家庭主婦。”他嚴肅地説道。“像你這麼天真的人,專職於相夫教子比較安全。”
欣琳愣愣地,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一方印有“CARTIER”字樣的絲絨盒子遞向她眼前。
這是……
她呆呆接過來,打開。
“鑽石戒指?”無端端地,他幹麼送她珠寶?
周寧夏沈重地嘆息。所以説她遲鈍真的沒講錯。“謝欣琳小姐,請問你願意應徵在下的‘家庭主婦’一職嗎?”
她合攏張開的嘴巴,完全無法言語。
氤氲的水氣蒙隴了她的視線。
“……”這突如其來的求婚,叫她感動卻也讓她失措。
和他在一起的這段時光,快樂幸福得讓她覺得自己真真幸運得可以,但未來的事卻是她這種凡事不多慮的懶人,從未觸及的……
“怎麼?感動得説不出話來啦!那就快答應呀!”對於她的躊躇,他有著不解,心底油然生起一絲絲不安。
她將絲絨盒子蓋上,塞向他厚實的掌心,然後心虛地背轉過身子,輕輕搖了頭。
回想那日他脅逼自己就範做他女朋友的理由又清晰地浮了上來……
“……我也正好缺個女伴!我們正好湊和著用,反正,我們吻都吻了,也沒什麼好計較,方便得很!”
雖然他真真待自己好,也善體人意,但心上總惦著這“如此隨便的開始”,而且自始自終!他始終未承認他對自己的愛意呀!是了!即便自己説了愛他,他也從未吐露過。
“你搖頭?!”他不可置信地瞪著她,手緊緊扣著那隻絨盒……怎麼地想不透竟會是“不”這個答案。
“為什麼?”她輕輕吐出心底的疑問。
“什麼意思?”心底那揪緊的痛楚,叫他咬牙,語氣裏滿是過度壓抑的味道。
“娶我的理由也是湊和、方便著用嗎?”她心顫顫地,怕知道答案。
周寧夏遭此一問,起先是滿頭霧水,一臉疑問……待一會意過來便上不住的一陣大笑。
原來她這小腦袋瓜裏想的是這事,庸人果真自擾,説得沒錯!害他白擔了心,心底還老大不痛快了幾乎有十分鐘之久!
欣琳聽聞身後的他爆出一陣笑聲,訝異地迴轉過身,杏眼圓瞪,直指著他叫罵:“人家都難過死了,你還敢笑!周寧夏你太過分了!”
周寧夏張手一抓,拉過那指向自己的玉手,將她順勢攬進自己懷裏,還緊雙臂,下巴支在她的頭上,低低緩緩地道:“小傻瓜,不嫁我你嫁誰呀!你這全身上下都讓我給烙上週寧夏所有權的標章啦,除了我之外,誰敢要你,而且你這麼愛我……不答應你會後悔哦!”
欣琳的臉緊貼著周寧夏寬潤温暖的胸膛,清楚地感受他的心跳,他説話時胸腔裏的低鳴,但在聽到這自頂上傳來的話時,惱羞得想自他懷裏逃開,她掙扎同時,嘴裏罵著:“你這自大狂誰愛你來著,我偏不嫁你!”
“噓!這不是你的真心話!你不知道被自大狂愛上是跑不掉的嗎?”
“這又是什麼怪論調呀!我才不信,呀!等等,你説……你的意思是你愛我?”欣琳抬眼直望進那雙帶笑的眸子裏。
“是呀!我愛你,小笨蛋,這下子可以安心答應嫁給我了吧!”
“不行!”
“這次又是為了什麼!”周寧夏將她拉開些距離,直盯著她,聲音裏開始有股火氣在滋滋蔓燒起來。
“我現在很忙!”
“……”
“我怎麼可以一心二用。”
“……”他氣眯了眼,眉也挑得老高。
“我可不是那種重色輕友的人。”
“所以……”
“不行。易茗需要我。”欣琳對他歉然一笑,沒什麼誠意的,神情陶醉在自己偉大的情操之中。
周寧夏粗魯地乘其不備地拉過她的手,逕自替她套上戒指,不容置疑且專斷地説道:“我是你這輩子遇上最好的機會,舍我取誰,你是嫁定我了,不許你再推三阻四,沒得商量,易茗的事,我會搞定,事情一完,你就立刻嫁給我……不許拔下來,一拔下來,我就不再給你有套上的機會。”周寧夏見她套弄著那熠熠生光的鑽戒,出聲制止。
欣琳將套著戒指的手,往他面前揮了揮,嘿,嘿,她笑了幾聲,眼底有幸福的光芒在閃呀閃。
“我才捨不得呢……”未完的話已消失在他的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