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舟躲避着他的目光,岔開話題:“我們的時間不多了,現在不是説這些的時候。”
“小舟。”朱翊凱叫住她,嚴肅地説,“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白小舟將手機湊到他面前:“還有十五分鐘,有什麼等找到東西后再説。”
“現在就談。”朱翊凱奪過手機,臉色陰沉。白小舟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的表情,她輕輕咬着自己的嘴唇,沉默了片刻:“我説到做到,等找到了東西,你想問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你。”
朱翊凱無話可説,只是沉默。到最後,還是瞿思齊打破了死一般沉悶的氣氛:“喂,你們來看,這裏好像有什麼東西。”
那張佈滿灰塵的牀鋪上,躺着一張發黃發白的照片和一朵鬱金香,上面的畫都模糊了,只是依稀能夠看到一點兒影子。
朱翊凱驚道:“這張牀我剛才仔細檢查過,沒有看到照片啊!”
瞿思齊伸手去撿照片,就在指尖碰觸到的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一隻骷髏手拿着鬱金香和相片,輕輕放在牀上,順着骷髏手往上看,是一隻血紅的袖子。
他倒抽了口冷氣,將手縮了回來:“是李娜娜,是李娜娜的骸骨!”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他轉身衝進裏面的那間房,掀開堆積如山的雜物,扒出一隻藤編箱子,裏面是那雙紅色的鞋子。
朱翊凱拿着鬱金香,沉默了半晌:“難道,世上真的有鬼?”
“先別管什麼鬼不鬼了。”白小舟拿出手機看了看,“我們還有七分鐘。”
七分鐘,就是找地下室都不夠啊。
朱翊凱和白小舟的目光又落在瞿思齊的身上,瞿思齊覺得後脊背發涼,連忙説:“我知道地下室在哪兒。”
“那你不早説?”
“李氏公館的地下室那麼有名,怎麼會不知道?”瞿思齊帶着他們來到後院,院子裏雜草叢生,只有那一樹槐花開得格外茂盛。
槐樹是鬼樹,在陰氣聚集、妖鬼叢生的地方生長得最好,花也開得最美。白小舟看到花叢中縈繞着一團團黑氣,那是各種各樣的情緒糾纏不休所產生的怨念。
“救救他。”
白小舟一愣,看了看四周:“你們聽見有人説話了嗎?”
“沒有啊,你聽錯了吧?”
聽錯了嗎?她明明聽到一個女孩的聲音啊。
“這間房是園丁住的房間。”瞿思齊繞過那座低矮的建築物,“地下室就在園丁房的後面,本來是用來儲存泡菜、蔬果的,自從那場屠殺之後,這裏就被封起來了。”他扒開泥土與雜草,在地裏摸索了一陣,“找到了。”
那是一塊很厚的木板,木材很好,過了這麼多年也沒有朽壞,沒有上鎖。兩個少年鼓搗了一陣,將木板拉開了。
一股陳腐味兒刺得幾人忍不住捂住鼻子。白小舟問:“為什麼要封起來?”
“李家全家人的屍體都是在地下室裏發現的。”瞿思齊拿起手電筒朝裏照了照,示意他們可以下去了,“李嘉陵約了人在家裏談生意,那人上門造訪,發現門沒鎖,屋裏空無一人,飯廳桌上還擺着豐盛的酒菜。他覺得奇怪,四處找了找,就發現了這間地下室,全家十三口的屍體全在這裏,死了好幾天了,那時天氣炎熱,已經腐爛,地上流滿了腐水。”
朱翊凱有些噁心,示意他不用説得太細,他卻一臉得意,講得唾沫橫飛。白小舟剛走下石階,便看到滿地的死屍,他們面目猙獰,像一個個被困在地獄裏的悲慘魂靈。
她倒抽了口冷氣:“他們還在這裏。”
“什麼?”兩人看了看面前空蕩蕩的地下室,不明就裏。
“他們的靈魂還在這裏。”白小舟説,“從死的那一天開始,他們就從來都沒能逃得出去,他們被某種怨恨禁錮住了。”
瞿思齊打了個寒戰:“拜託,你是要嚇死人啊。”
“鬼又如何?”朱翊凱冷笑,“他們活着我都不怕,難道他們死了我還會害怕嗎?找東西要緊。”
話音剛落,身後的門忽然合上,發出劇烈的聲響,震得頭頂的沙子不停地往下掉。
兩人本能地護住白小舟,地下傳來“沙沙”的聲響,像一隻只老鼠跑過。朱翊凱忽然喊了一聲:“小心!”白小舟就聽見兵器交擊,一片黑暗中偶爾有火光閃過。她急得滿頭是汗,想要幫忙,無奈眼睛不爭氣,什麼都看不見,只能乖乖待在原地,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救救他。”
又是那個聲音,這次更加清晰。她問:“你是誰?”沒有人回答,腳踝處忽然一緊,像是被誰抓住了,她低下頭,卻什麼都看不見。
她覺得自己沉下去了,似乎挨着一個人的臉,那人離自己是那樣地近,近得能夠感覺到對方呼吸所噴出的熱氣。
“這雙眼睛就是殺人的利器啊。”她聽到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只要挖掉這雙眼睛,砍掉這雙手,要殺你,輕而易舉。”
“不……”恐懼從那隻抓着她腳踝的手傳來,如同夢魘一般將她魘住,她動彈不得,只能等着危險離自己越來越近。
“救命啊!”她失聲大喊,衣服裏有什麼東西灼熱起來,她慌忙翻出來,竟然是那張借書證,她一直藏在貼身的衣物裏,竟然都忘了它的存在了。
這個借書證以前救過她很多次,現在會再救她一次嗎?
一隻冰冷的手伸過來,抓住了她的臉,她能夠清楚地感覺到,那是一隻人類的手,是對方派來的刺客嗎?
她咬了咬牙,將借書證朝那隻手狠狠地拍過去。
然後,她聽到了一聲慘叫。
然後,一切的夢魘都彷彿消失了,地下室的門打開,光線透了進來。兩個少年茫然不知所措,他們剛剛不是在與人交手嗎?而且那些敵人怎麼都殺不死,就像一縷幽魂,一刀砍過去,只是虛空。
白小舟看着手中的借書證,上面有灼燒的痕跡,濃烈的藥香從灼燒的地方泄露出來,這種味道好熟悉,就像很早很早以前,就在某個地方聞到過。
“他們終於派出異能殺手了嗎?”朱翊凱陰沉着臉,將掛在角落的紅衣服撿起來。這個時候,手機屏幕上的數字終於停了下來,變成了六個零。
三人終於長長地鬆了口氣,跌坐在地上,這半個小時,比一整天還要漫長。
“在某個房間裏,這一關恐怕又是好幾百萬的輸贏了吧?”瞿思齊半開玩笑地説,“我也想賭,就賭我們贏。”
“好主意。”朱翊凱難得贊同他。正好手機響了起來,他拿起來説:“下一關,我要下注。”
“這不符合規矩。”
“你不是説過嗎?在這個遊戲裏,你就是規矩。”
“你要明白,能夠進入這個賭局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怎麼?你覺得以我的身份,還沒有資格參加嗎?”
對方哈哈大笑:“好,小子,我欣賞你。你的提議很有趣,這樣吧,你從獵物變成獵人,加入這場賭局。”
朱翊凱臉色一沉:“你要我臨陣脱逃?”
“這是你唯一的機會,選擇的權力還是交給你。”對方説,“我只給你三分鐘時間考慮。”
“去,為什麼不去。”白小舟拍着他的肩膀,“贏的錢我們五五分成。”
朱翊凱側過臉,正好對上白小舟的眼睛,白小舟朝他擠了擠眼,他頓時明白了,只要進了賭場,就有機會將它連根拔起。
“你們怎麼辦?”
“放心去吧,這裏有我呢。”瞿思齊嚴肅地説,四目相對,他們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勇氣和決心。
有時候,生死與共只需要一個眼神就夠了。
朱翊凱沉默一陣,下定了決心,拿起手機:“什麼時候來接我?”
“半個小時之後,車會停在李氏公館外,不要錯過了班車。”
半個小時不過眨眼的時間,三人站在李氏公館門口,看着一輛普通的麪包車緩緩地開進來。門開了,裏面黑洞洞的,窗户都封得嚴嚴實實。朱翊凱鄭重地對瞿思齊説:“好好保護小舟。”
白小舟不滿,假咳了兩聲。他又鄭重其事地對她説:“好好保護思齊。”
“你還是擔心自己吧。”瞿思齊説,“活着回來。”
朱翊凱忽然有些感動,深深地望了望兩個摯友,坐上了麪包車。車門合上,絕塵而去,兩人悵惘地望着車子離去的方向,一時無言。
“小舟,你有沒有覺得有些奇怪?”瞿思齊問。
“什麼奇怪?”
“説不上來,總覺得很奇怪。”
“嘻嘻。”
兩人嚇了一跳,回過頭,看見那個光頭的小男孩正坐在李氏公館的台階上吃燒烤雞翅膀,咧着油膩膩的嘴朝兩人笑。
“到別處玩兒去。”瞿思齊去趕,小男孩卻坐着不肯走,雞翅膀吃完了,意猶未盡地舔着自己的手指。白小舟遞了幾塊錢給他,讓他自己去買燒烤。小男孩笑得更加燦爛:“姐姐你真好。”
“乖。”白小舟拍了拍他的腦袋,他興高采烈地走了。瞿思齊説:“小心他再來找你要錢。”
“那就再給他幾塊唄。”白小舟倒是想得開,推門進去。手機又響了,這次只是短信。
第四關:瞿思齊到閣樓,白小舟到紫藤花架。
朱翊凱坐在麪包車裏,四面的窗户都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到。駕駛室用有色玻璃圍着,依稀能夠看見一個影子。
“朱先生,在你右手邊有一隻眼罩和一根皮帶,請你將自己綁起來。”駕駛室裏傳來怪異低沉的聲音,很顯然使用了變聲器。
“你説什麼?”朱翊凱皺眉。駕駛員説:“這是規矩,每一個獵人想要進入賭場都必須如此,如果你拒絕,就視為自動放棄。”
朱翊凱冷笑一聲,依言照做。也不知過了多久,車子停了下來,車門打開,有人將他扶下車:“朱先生,您暫時還不能解開眼罩,請跟我們來。”
走過一條長長的路,眼罩終於被人揭開,他環視四周,這是一間陰暗的屋子,牆上懸掛着一個液晶顯示屏,屏下面有一張沙發,沙發前有一台小型平板電腦。
“朱先生,請在沙發坐下,你是第五號玩家。”又是那熟悉的、經過變聲器加工的聲音,“你可以使用面前的電腦下注。”
朱翊凱走過去,看見電腦上有一個大大的“5”字。
牆上的液晶顯示屏忽然打開,跳出兩個畫面,一個是在紫藤花架下徘徊的白小舟,一個是正準備進入閣樓的瞿思齊。
他的心一下子縮緊。
“第四關開始,請各位下注。”
“這一關的內容是什麼?”朱翊凱問。
“我們佈下了陷阱,挖掘獵物心底深處最恐懼的東西,如果他們不能從幻覺中逃脱,精神就會崩潰,從而變成植物人。”
朱翊凱心口一涼,思齊,小舟,你們要挺住啊!
夏末秋初是紫藤花的花期,但這花架上只有翠綠的葉子,長得很茂盛,卻一朵花都沒有開。白小舟抬頭看着垂下來的葉子,是陰氣太重的緣故嗎?這座院子裏喜陰植物都長得很好,但除了槐花之外,沒有開出一朵花來。
她忽然聞到一股花香,側過頭去,見草叢中開着一朵不知名的紫色花朵,是那種隨處可見的路邊小花,她小時候在外公家玩耍的時候,常看到漫山遍野的紫花。這紫花一時間勾起她的思緒,忍不住俯下身,將它摘了下來。
四周的景色忽然如潮水一般退去,變成了另外一種模樣。那是一處小小的房間,四周的陳設非常眼熟,每一個角落都有她童年甜美的回憶。
這是她小時候曾經住過的家!
她是在做夢嗎?白小舟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臉,很痛,這不是夢。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看了看那朵紫花,手一鬆,跌落在地,消失無蹤。
糟了,她中計了。
“小舟啊,你睡了沒有?”熟悉的聲音,很輕緩,很温柔,白小舟胸口一熱,鼻子一酸,差點兒哭了出來。
是媽媽!
才不過將近一年沒見面,卻感覺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麼漫長。
媽媽,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可是,此時的她卻沒有打開門的勇氣,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幻覺,都不是真實的,她很害怕,害怕一開門媽媽就會消失。
見沒有人回答,門外的媽媽轉身走了,白小舟貼在門上,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流,媽媽,這些日子你到哪裏去了?為什麼連個信兒都不捎給我?你和爸爸是遇到了什麼不測了嗎?
你們是活着,還是……
她擦去眼淚,輕輕地打開門,廚房裏傳來細碎的聲音,牆上的掛鐘顯示的是下午一點多,應該是剛吃了午飯,在刷碗。
白小舟覺得這景象有些熟悉,彷彿牽動了很久以前的某些回憶。她放輕了步子,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廚房的門只開了一半,遮住了媽媽的大半個身子。忽然,她看到一條毛茸茸的東西從媽媽的臀部垂下來,在地上掃來掃去。
白小舟像胸口被人狠狠揍了一拳,喘不過氣來。封閉的記憶像開閘的洪水一般流瀉。她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那年她大概八九歲,在某個午後,曾看見過這一幕。
洗碗的媽媽,和從她身後長出來的白色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