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個剛獲知情人罹患血癌的人而言,她實在是鎮靜過了頭。看着雖顯蒼白卻看不透心思的沉靜女子,金剛兄弟忍不住這般想。
這就是阿海喜歡的女人嗎?果然性情堅毅,短短時間內就能調整好自己情緒。打量着人,孟老爺子暗暗點頭。
病牀旁,無心去猜測旁人的心思,水灩眸光無法自正陷入沉睡的孟海臉上移開,只能痴痴瞅凝着。
才幾天的時間,他竟已消瘦成這樣,氣色敗壞至如此,可卻還每天強打起精神和她通電話,言談開朗輕快地逗她開心,自己強忍着痛苦卻什麼也不告訴她……這男人好過分……真的好過分……
纖指憐惜地撫上已略微凹陷的娃娃臉,水灩心中好氣……真的好氣……
「哇──誰捏我?」驀地,正在沉睡的孟海發出一道虛弱慘叫,當場嚇得一旁的金剛兄弟和孟老爺子紛紛瞠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瞪向下毒手的女人。
咦?她不是很憐惜地撫着孟海嗎?怎麼轉眼間就毫不留情地對病人「痛下殺手」?這女人究竟在想什麼啊!
「是我!」不理會旁人瞪來的責難目光,水灩冷聲回應。
「誰這麼沒良心,竟敢欺負病人?」大概是病胡塗了,孟海一時沒聽出水灩的聲音,眼皮還沒張開就虛弱抗議,然而當他緩緩睜開眼,乍見那張熟悉的麗顏時,他登時一驚,嚇得臉上雪白無血色。
「呃……我在作夢,對不對?」不然她怎麼會站在病牀邊啊?
「雖然醫生有安撫病人的責任,但我必須很遺憾地告訴你──你再清醒不過了!」看着他驚慌表情,水灩莫名感到一股滿足。很好!他也知道要怕了,是不?
完了!雖然不知水灩是如何知道他的事的,但如今她都站在這裏了,肯定是很清楚他的一切情況,而且她還非常、非常的生氣!
冒着冷汗,孟海心裏七上八下的,求救的眼神瞟向不遠處的金剛兄弟。
「呃……我想我們還是出去,讓你們單獨談談。」眼見情況不對,金剛兄弟不顧不斷瞟來的求救目光,很識時務地異口同聲道,硬拉着不是很願意離開的孟老爺子飛快離開病房,留下他們兩人自己去把事情「喬」好。
好個金剛兄弟,竟然見死不救!
眼神哀怨地看着三條背影消失在病房外,孟海好悲涼,真覺得天底下沒有比他處境更可憐的血癌病人了。嗚……他是個病人,為什麼還得這樣膽戰心驚?
眼見自己被無情拋棄,再也求救無望,他只能勇敢面對「現實」了。
「呃……水灩,-怎麼知道我在這兒?這應該是個秘密,醫護人員都被下了封口令了才對啊!」他囁囁嚅嚅地問,就算鼓起全部的勇氣,依然感到心虛萬分,聲音小得像貓咪在叫。
「天底下有永遠的秘密?」她揚眉淡聲反問。人類奇怪的八卦心態,通常越是説秘密、不可宣揚的事,傳的越是快速。
「……」聽出言下之意,總算知道自己犯了啥錯,孟海尷尬無語,可憐兮兮的眼神直看着她。
見狀,水灩一瞬也不瞬地深深瞅着他,瞅到他心慌意亂,認錯地垂下眼皮。
「對不起……」好心虛道歉。
「為什麼要瞞我?」嘆了口氣,她幽幽問道。
「我怕讓-替我擔心。」
「你原本打算瞞我多久?」瞠眼瞪人,實在不解他怎麼會以為可以瞞得過?他這麼多天不出現,難道她就不會起疑嗎?
「瞞到我想好該怎麼對-説的時候,就會告訴-了。」抬頭偷覷一眼,驚見她臉色不善,趕緊又垂下頭。
「那麼你想好要怎麼對我説了嗎?」
「呃……就是還沒,所以才一直沒説嘛……」囁嚅咕噥,覺得自己一點當病人的特權都沒享受到,反倒像犯人被質詢。
聞言,水灩實在好氣又好笑,再看他雖然消瘦、但神態卻很安然平靜,甚至還能輕鬆地與她逗笑,心中不禁隱隱泛酸。
「孟海,你為什麼可以這麼平靜的接受?」他如此的坦然,讓她看了反而難受。
沉默了會兒,孟海拍了拍身邊的空位拉她坐下,大掌緊緊密密包住温暖小手。「水灩,我有個爺爺,讓他老人家為我這個晚輩的身體操心已經很不孝了,若我的精神狀態再不穩定,整日哭天喊地、自怨自艾為什麼得病的會是我,讓他老人家看了不是心裏更難受?
「再説,爺爺他已經經歷過一次因血癌而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劇,如果我最終也將走到那個階段,我希望能讓他老人家的悲傷降到最低。」他平靜微笑,果然是以最坦然的心態在面對自己的疾病。
「你不會!」不高興他有自己可能有個萬一的想法,水灩蹙眉輕斥,隨即抓出他話中透露出的訊息。「你家人曾有過血癌的病史?」
為她的輕斥而窩心,孟海眨眼又笑,「不然-以為長華醫院是怎麼來的?」
「不是你爺爺出資創辦的?」
「我爺爺三十年前生意做得好好的,若沒一些契機,怎麼會突然想開家醫院?」他笑,在水灩的幫助下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後,才繼續又道:「其實我是個遺腹子,我那無緣的老爸在我窩在孃胎五個月時,就因血癌直奔天堂。
「這件事對爺爺造成很大的打擊,雖然大體而言,血癌並不是一個遺傳疾病,但爺爺他實在怕我這唯一的命根子有啥萬一,索性就自己創辦一家醫院,廣邀各科名醫,想説若身體有啥狀況,可以在自家醫院接受最好的治療……」頓了頓,不由得苦笑。「沒想到他的未雨綢繆,還真的派上用場了。」
「孟海……」從進病房來,第一次見他露出這種感嘆神情,水灩不由得心口一緊,然而卻不知該説些什麼。
「水灩……」大掌忽地緊抓住她的,孟海心情萬分複雜地嘆了氣。「我對-感到好抱歉。」
「為什麼要向我致歉?」幾乎可以猜出他的心思,水灩隱隱動了怒。
「我撩撥了-,讓-動了情,但卻可能無法給-幸福,反倒有可能讓-傷心……」嗓音一窒,他雖然坦然面對自己的疾病,可面對她,卻難受地再也説不下去了。
「你就那麼確定我一定會為你傷心?」氣他竟有這種想法,水灩冷聲道。
「啊?」被她這種出乎意料的反問給弄得傻眼,原本感傷的情緒霎時不翼而飛,孟海反而覺得好哀怨。「-不會為我傷心嗎?」
她不是也喜歡他嗎?怎麼如今他可能翹辮子,她卻説出這種話?嗚……好無情啊!
「我當然會,可是那是我的問題!不論我為自己的愛情或哭,或笑、或傷心、或高興,那都是我對愛情的付出,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可如今你卻對我説抱歉,難道你是後悔愛上我?」她向來是情感內斂、不輕易説出口的人,可今天卻惱得如此明白表達自己的感情。
「當然不是!」焦急大叫,深怕她誤會,孟海又驚又慌地將她一把抱住,嘴裏不住討饒。「水灩,-別生氣!我怎麼可能會後悔愛-?-最清楚我對-的感情,別故意冤枉我!我知道我太自以為是,我錯了,看在我是可憐的病人份上,原諒我啦!」嗚……他認錯啦!別嚇他嘛!
被他摟在懷中,又見他如此驚慌,水灩不由得嘆氣,滿腔的惱火頓消,認真問道:「孟海,你愛我嗎?」
「當然愛!」毫不考慮地回答。
「有多愛?」
「呃……愛這種東西沒法量化,教我怎麼説?」有些傻眼她這麼問,孟海好睏擾,想了半天,最後如此舉例:「我只能説,我愛-的程度到達就算-活到了八十歲,變成臉上滿是蜘蛛線、嘴裏無牙的老太婆,我還是會熱情的撲上去吻。」
聞言,水灩噗笑出來,沒料到他會舉出這種例,當下不禁柔聲道:「那也得你能活到那時候。」
「我儘量努力!」明白她話中之意,孟海給予承諾。
「那最好!」微微一笑,她神色沉靜地瞅着他,波瀾不興又道:「孟海,我們結婚吧!」
「耶?」發出一聲驚愕叫聲,孟海瞪着她呆愣了許久,最後才幹澀開口:「-不怕守寡?」血癌的治癒率並不算高呢!
「我絕不守寡!」眼神堅定、直勾勾盯着他,水灩唇畔含笑卻語出威脅。「若你真要上天堂享樂,我肯定要以遺孀的身分繼承你的龐大遺產,然後找別的男人快樂享用你的『貢獻』,讓你就算死了也要氣得跳腳。」
這女人……果真是狠角色!
嘴角隱隱勾笑,他假意揉着額頭,佯裝無奈地喃喃自語。「這下,我就算被引到天堂門口了,爬也要再爬回來!」
呵……她的挑戰,他接下了!
兩日後,病房內被氣球、綵帶、鮮花布置的喜氣洋洋,因為……今天要辦喜事啦!
參加婚禮的成員很簡單,除了新郎、新娘兩位主角外,還有男方親人──爺爺一尊;女方親人──雙親一對、怪哥哥一枚,其它剩下的就是金剛兄弟和研究室裏的三位助理……
對了!對了!差點忘了還有另一位重要人物──證婚牧師一人。
看着女兒一身美麗白紗,水家父母既欣慰又感慨。兩日前,當女兒回家突然宣佈要結婚,他們是又驚又訝,尤其當得知結婚對象的孟海已經罹患血癌時,心情更是複雜萬分。
唉……孟海這孩子很不錯,他們也很喜歡,但一想到女兒要嫁給個也不知有沒有未來的血癌病人,心中還是不免躊躇,不過看女兒一臉堅定,他們家又向來開明,尊重孩子的任何決定,所以還是笑着給予祝福了。
這端,水家父母思緒萬千;那端,孟老爺子也老淚盈眶,頻頻拉着人雖瘦了一大圈,但今天精神看起來還不錯的孟海,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難受……
孫兒要結婚是喜事,但只要一想到他身上的病也不知能不能好,歡喜中不免又覺悲傷。
「哎呀!爺爺,您哭什麼?若傳出去讓外人知曉鼎鼎大名的孟佬竟哭得唏哩嘩啦的,您一世英明不就全毀了?」連忙幫自家爺爺拭去眼角老淚,孟海眨着大眼誇張逗笑。
「你這孩子真是,這節骨眼了還來逗爺爺。」孟老爺子紅着眼笑斥,心中卻萬分明白他是故意逗自己開心。
「爺爺……」看着眼前老人歡喜又感傷的老臉,回想起自小到大,老人家對他的關愛與照顧,孟海心中萬分激動,驀地將他緊緊抱住。「我好愛您!」
「傻孩子!」聞言,鼻子一酸,老淚縱橫,可嘴上卻笑罵,「這種噁心話對爺爺説不嫌浪費?去去去,該去對新娘子説才是!」
「新娘子那兒,我當然也會説!」揚眉暢笑,孟海放開老人家,深情眸光往正被岳父母拉着講話的新娘子凝去,卻恰巧對上她同樣凝睇過來的含笑眼眸。
「孟大少,別再浪費時間了,等牧師證完婚,你們想怎樣含情脈脈相對望都由着你們去,現在快來完成儀式!」金剛兄弟大殺風景地破壞氣氛,哇啦哇啦要他趕緊站到牧師面前等證婚。
聞言,孟海笑了起來,朝她伸手走去。
眼眸漾柔,在他來到面前時,水灩毫不猶豫將自己交進他手裏,一起步向等候許久的牧師。
在眾人祝福目光下,牧師行禮如儀地對兩位新人勉勵了一些話後,最後終於要他們發下誓約──
「孟海,你是不是願意娶水灩為你的妻子,無論安樂困苦、豐富貧窮、健康衰弱,你都愛護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她、專一於她,直到永永遠遠?」看着抱病結婚的新郎,牧師慈愛微笑。
「我願意!」他笑,轉頭看向身旁的美麗新娘。
「水灩,-是不是願意嫁給孟海為-的丈夫,無論安樂困苦、豐富貧窮、健康衰弱,-都愛護他、安慰他、尊重他、專一於他,直到永永遠遠?」笑看着新娘子,牧師柔和又問。
「我願意!」她也笑,同樣偏首瞅凝着他。
彼此互屬的深切情感在眸光交纏的無聲中表露無遺,此時,兩人眼中都只剩下彼此,深情已是不用言語。
「那麼請你們交換戒指吧!」
水灩與孟海各自從兄長和王雄一手中拿來戒指為對方戴上後,兩人不由得相視微笑。
「好了!現在是新郎最喜歡的部分,你可以親吻新娘了!」看着這對新誕生的夫妻,牧師不禁玩笑説。
揭開面紗,孟海才輕觸到水灩的唇,都還沒吻個夠,金剛兄弟和三位研究室助理擺明要壞他好事,飛快圍上來棒打鴛鴦,手上瘋狂拉着拉炮,震耳欲聾的聲響和不斷飄落的彩紙逼得孟海不得不離開水灩。
「你們存心搗蛋啊!」瞪着這些損友,孟海恨恨叫道。
「孟大少,你猜對了!」眾人異口同聲大笑,隨即不知是誰鼓譟説觀禮賓客有權利親吻新娘,馬上獲得大家附議贊成,吵鬧叫笑着「我們要親新娘」之類的話。
「想得美,閃!」大腳一踢,踹中某個撲來要偷吻的人,孟海飛快將水灩摟進懷裏,太上皇似地大手一揮。「吾龍體己倦,跪安吧!」
「你累了,是吧?」看出他臉上確實已有疲色,水灩不禁擔憂問道。
「嗯。」不否認地輕點着頭,孟海感受到自己精神與體力在這些日子來每下愈況,一日不如一日,今天雖説人逢喜事精神爽,但撐了這麼久,已是極限,不行了。
瞧着他消瘦臉龐泛着蒼白,精神難掩睏倦,水灩連忙將他扶上病牀。「你睡一會兒吧!」
「這麼多人瞪着我,教我怎麼好意思睡?」眸光笑睨圍來牀邊關心的眾人,他不由得打趣。「爺爺,今天是我和水灩的大喜日子,本應親自招呼大家吃喜酒的,不過我這身體如今不太中用,就麻煩您代我請大家吃頓飯吧!」
「這有什麼問題!」如今只要孫子開口,孟老爺子肯定滿嘴答應,完全順着他的心意。「來來來,三位親家和小夥子們,我已經在晶華定了桌酒席,大家一起去吧!這兒算是他們小兩口的新房,我們就讓他們獨處,別打擾他們了。」
眼見孟海精神、氣色皆已不佳,眾人自然紛紛贊同,各自留下幾句關心言語後,便隨着孟老爺子離去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原本熱熱鬧鬧的病房霎時歸於平靜,只留下他們兩人和滿室的鮮花、氣球。
「我先幫你換件衣服再睡。」披着一身白紗,水灩坐在牀邊幫他解開禮服釦子,想幫他換件舒適點的睡衣。
「嗯。」沒有反對,他配合着讓她脱下自己身上禮服,眼底有着深深的感動。「水灩,-是我的老婆了!」這一切好像是夢。
「也是合法的遺產繼承人。」她淡笑威脅,手上不曾稍停地幫裸着上身的他套上柔軟睡衣。
「-一定要這麼無時無刻的『提醒』嗎?」低低笑了起來,孟海故意埋怨,可一雙眼卻盯上正拉下他褲子拉煉的小手,邊害羞地繼續配合着讓她脱下褲子,邊忍不住嘆氣,「-真的適應得很快。」一點臊意都沒有,還真像已經結婚多年的老夫老妻。
聽出未臻之意,水灩微微一笑,幫着下身只剩下一條寬鬆的四角大內褲的他又穿上睡褲後,這才神色自若開口。
「我平日看多了光溜溜的,你還穿着一條內褲又算得了什麼?再説,我又不是沒看過你的!」第一次見面,他就讓她看光了,不是嗎?
「那-……還想不想再看一次?」咧開邪惡微笑,他眨眼邀請。
「你有那個精力?」聞言,她微紅着臉,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懷疑他還有體力。
「……」陷入悲傷無語中,知道自己確實沒有。嗚……他是個「沒用」的男人!
見狀,水灩不禁又笑,拍小狗似的拍着他的臉。「乖!只要你病好了,以後多的是『性福美滿』的日子。」
「水灩,-太小看我了!不用等到病好,只要讓我睡個覺,養精蓄鋭一下,絕對馬上可以給-『性福美滿』,-乖乖等我醒來……」他不滿抗議,眼皮卻逐漸下滑。
「好!我等你!」安撫微笑,她輕輕握着消瘦大手,陪在身邊看着他入睡,瞅凝眸光逐漸蒙-……
孟海,我等着你給我幸福美滿,千萬別讓我失望啊……
他説要給她的「性福美滿」,一直遲遲沒有實現!
事實上,自從舉行完婚禮後,孟海的狀況便急遽惡化,體力急速下滑,睡着的時間比清醒時多,整個人枯瘦憔悴到不成人樣,看在暫停掉醫院工作、專心來照顧他的水灩眼中,一顆心簡直就像被人扭絞般的痛。
這日,孟海依然處於昏睡狀態,病牀邊卻傳來血液腫瘤科醫生與水灩的討論聲──
「一直沒找到適合的骨髓可以移植嗎?」兩手在腹前悄悄緊握,水灩近來也瘦了一大圈。
「我已經請其它國家的骨髓捐贈數據中心幫忙進行比對,或許很快就會有消息。」陳醫生安慰,雖然心中覺得希望並不大。骨髓捐贈者並不像捐血人那麼多,要找到剛好適合的骨髓也並非易事,許許多多的血癌病人就是在絕望的等待中病逝的。
心知這是安慰之詞,實質希望渺茫得很,水灩苦笑沉默。
看了看病人,陳醫生心中掙扎再三,猶豫着究竟是要善盡天職,永不放棄任何一條生命,還是讓病人沒有痛苦的走完人生最後一程,最後,他決定提出建議讓家屬與病人自行決定。
「也許,給病人最後的安寧照顧對他而言會是最好的。」萬分猶疑,還是沉重説出口了。
聞言,水灩不禁渾身輕顫,啞聲道:「不!我們還沒放棄希望!」
「水灩,化療過程有多痛苦,我們都很清楚!而化療對孟海的身體並沒有起多大的功效,讓他繼續接受化療,只是徒增他的苦痛而已!」若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那倒不如讓病人平靜安寧的離開,這才是最人道的做法。
她明白他説的都是對的,可是……可是……咬着唇,水灩虛軟地跌坐在椅子上,心中已經茫然沒有主意了。
「-和孟老先生好好討論看看吧!」嘆了口氣,陳醫生離去了。
寂靜中,水灩呆然瞅着孟海憔悴無血色的臉龐,眼淚不受控制地一滴滴掉了下來……
她不想放棄希望,可是……可是也很清楚孟海接受化療所受的苦!如果他真的得走,難道要讓他走得如此的痛苦嗎?
上帝,請告訴她該怎麼做才好?
流着淚,她抓着枯瘦大掌貼上臉頰,不斷喃喃詢問:「孟海,我們該怎麼辦才好……該怎麼辦……」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淚已流乾之際,牀上男人終於悠悠轉醒。
「水灩……」才睜眼就見她神情恍惚,兩眼紅腫;一看就知剛才肯定哭過了,孟海不禁暗暗嘆氣。唉……這陣子來,她為他偷偷流了多少眼淚,他不是不清楚。有時,他真覺得當初不該受她的「威脅」,答應和她結婚,讓她陷得更深、更重,以至於如今愁苦染身。
她本應是個性情淡然、內斂的人哪!可卻為了他而成了個憂愁的女人……
「你醒啦!肚子餓不餓?我拿蒸蛋給你吃,好不好?」怕被看出自己方才哭了,水灩連忙笑問。
重病和化療讓他對任何食物都失去了胃口,但不想讓她失望,孟海還是笑着點頭。「好啊!我肚子正餓呢!」
「那我馬上去拿!」太好了!他已經許久不曾喊餓了。水灩聞言很是欣喜,急忙起身穿過另一扇門,到隔壁廚房去拿電飯鍋裏的蒸蛋。
這間「總統套房」和一般病房並不一樣,除了病人躺的「主卧室」和給家屬睡覺休息的房間外,還設有客廳、浴室和廚房,簡直就像是住家那般。自從婚後,水灩就已經「搬」進來住了。
不一會兒,她拿着熱呼呼的蒸蛋回來,然而才喂他吃了一口,孟海就忍不住嘆氣──
「水灩,這是-親手做的吧?」看那種用家用容器裝的就知道。
「是啊!怎麼了?不合你口味?」
「不是!我只是覺得很難過。」黑眸深邃瞅凝,孟海幽幽嘆了口氣。「-特地為我做的食物,我卻嘗不出它的味道了。」唉……化療的後遺症啊!
「啪」地一聲微響,從來不敢在他面前掉淚,保持堅強樣貌的水灩,此時終於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淚珠就這麼落在他手背上,一滴、兩滴、三滴……像開了閘的水門似的,再也停不住。
化療讓他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還要繼續下去嗎?要嗎?
「哎呀!-哭什麼?等我好了,什麼味道都嘗得到了,別哭、別哭……」他急忙笑着安慰,想展臂將她摟進懷裏,卻有些力不從心,只好誇張地以眼神示意她自己乖乖投懷送抱。
水灩果然不讓他失望,輕輕靠近他懷裏,可淚水卻依然不斷湧出,嘴裏斷斷續續輕泣,「孟海……孟海……我們該怎麼辦?陳醫生他……他建議給你安寧療法……」
「安寧療法啊……」孟海苦笑,其實也很清楚自己的狀況,並不訝異主治醫生會這樣建議,不過……就算只有億萬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不想放棄!「不!我不要!水灩,我答應過-,要努力到最後、要給-『性福美滿』,就算到最後一刻,我依然不輕言放棄。」
「孟海……」聞言,她淚水更是止也止不住。
抱着她,孟海突然道:「水灩,我告訴過-,我在做血液幹細胞的研究嗎?」
點點頭,她看着他,覺得他好像下了一個重大決定。
「告訴-,因為我父親死於血癌的關係,所以我從小便立志當醫生,在取得血液腫瘤科的醫生執照後,我沒有往實務行醫去走,反而轉進純學術研究,致力於幹細胞對於血液疾病的療法,目前算是小有成果。」
「然後呢?」她知道他肯定有啥話要説,絕不是隨便講講。
「我決定拿自己當白老鼠!」虛弱一笑,眼眸卻透出堅決光彩。「幫我打電話叫金剛兄弟他們過來。」
「你在開什麼玩笑?」病房內,在聽完孟海的「白老鼠計劃」後,金剛兄弟異口同聲吼了出來。
「拜託!我現在很虛弱,禁不起你們金剛合體的熊吼。」白着臉苦叫,孟海真的覺得自己當病人當得很窩囊,不但沒發揮病人應有的「權利」,動不動就發脾氣讓別人難受,反倒常要看人臉色、被人吼,有沒有天理啊?
聞言,兩隻金剛這才驚覺自己正在吼病人,臉上不由得愧疚萬分,兩人互瞄一眼後,由王雄一率先開口──
「孟大少,你很清楚,我們研究用胚胎幹細胞培養出的造血細胞來治療血癌的方法,目前只處在研究室實驗的階段,根本從未移植進人體過,很多的技術問題還沒解決啊!」搖着頭,為他的大膽想法而心驚。
「那又如何?我將是第一號人體試驗。」孟海微笑。
「若真這麼做,也許你的身體將會排斥這些在實驗室培養的組織,屆時,可能讓你提早説再見!」王雄二也跟着搖頭,不相信他會不清楚這些。「以目前醫學而言,等待骨髓移植是最萬無一失的方法。」
「你們覺得我還等得下去嗎?」孟海平靜反問,聲音極輕。「有多少血癌病患就是在等待中死亡的?我不以為自己比別人幸運,能在最後一刻等到符合自己的骨髓捐贈。」
「孟大少……」金剛兄弟頓時哽咽。
「我不願再等了,讓我做最後的一搏吧!就算最後有啥不幸,也能留下人體試驗的豐富醫學數據給你們做參考,好為後人造福,不是?」他笑了笑,倒看得很開。
這下,金剛兄弟紅了眼,不知該説什麼,最後只好把詢問的目光投向水灩。
一旁,從剛剛就默然不作聲的水灩,這時不禁緊緊握住孟海的手,水眸含淚地深深瞅着他良久,最後沙啞低問:「孟海,你是認真的嗎?」
「是!水灩,-願意支持我嗎?」反手握住她的,孟海眼眸堅定,臉上掛着沉靜微笑。
「好!」眼淚瞬間掉下,她願意陪他玩這場賭局。「我請陳醫生過來一起討論該怎麼進行移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