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她為什麼會相信他的話,以為結婚後,他將有可能慢慢的愛上她?
往事如潮水,自久遠的記憶中緩緩收回思緒,葉樺忍不住自嘲苦笑起來……也許,是因為自己想被騙吧!
她該知道的,他當時説那些話,只是為了勸哄她嫁給他,給她一個婚姻,好能對她負責罷了!
他是個好人,一個負責任的好人,但終究不是屬於她的。
怔怔的想着,雖無奈卻已有體認,隨即意識到自己的低落情緒,當下她迅速地拍了拍臉頰振作精神,就在此時,門鈴聲恰好響起。
他來了!
心中瞭然,葉樺前去開門,果然就見他站在漆紅鐵門外,向來沉穩的神態竟隱隱間有着幾許焦急之色。
「葉樺,-今天一整天帶小宇上哪兒了?」一見她,卓容不由得暗暗鬆了口氣,嘴裏卻忍不住關切詢問。
「我帶小宇到動物園去玩了。」淡聲輕應,讓人聽不出她的情緒。
「-的電話一直不通。」攢眉,同樣讓人聽不出是質問還是責怪?
「手機沒電了!」藉口。
兩雙同樣烏沉深邃的眼眸相凝,彼此心底都清楚那是謊話,但也都聰明的沒有揭破,默契之好,想來七年的夫妻生活雖然只是掛名,但也不是白過的。
「不請我進去坐坐?」
每回,他只要想讓她接受他的想法時,便會來上這麼一句。
心下暗忖,思及上回他這麼説時,哄得她接受他的求婚,葉樺不禁苦笑,可還是側身讓他進來了。
兩人雙雙來到客廳坐定,卓容沉沉凝着她面無表情的臉龐,當時不由得輕聲嘆氣──
「葉樺,-生我氣嗎?」肯定是為了贍養費的事。
「是!」她也不否認。
「為什麼?給我一個理由。」只要給他理由,他就會知道該從何處下手解決。
「我説了,我不要你的贍養費。」她沒資格拿的。
「-認為-沒資格拿嗎?」輕聲詢問,對她性情上某些方面所顯現的執拗感到既無奈又佩服。
老實説,以他的身價,今天為他生下一個兒子又和他談離婚的女人若不是她,而是其他女人的話,恐怕早就獅子大開口,恨不得剝掉他一層皮,哪還有人會像她這樣,反而因為給贍養費而生氣發惱。
「你認為我有資格拿嗎?」沉凝反問,葉樺只覺可笑。
除了身分證配偶欄上的名字外,他們從頭至尾就不是夫妻,他要給贍養費,她受之有愧。
事實上,卓容認為她有。
這七年來,除了兩人並無同房外,她打理卓家,照顧孩子,他日日加班夜歸回來,夏天,永遠會有一碗最冰涼消暑的綠豆湯;冬天,則永遠會有-寒熱茶放在桌上讓他享用。
他清楚知道他多晚回來,她就多晚才去睡,因為那些涼飲與熱茶肯定都是她在聽到車子引擎聲,在他進門的前一刻才放在桌上的,不然,不可能永遠保持着那樣的温度。
她,善盡了為人妻子的責任了,是個沒得挑剔的賢內助,兩人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一切都是他的錯。
這七年來,是他在逃避她。
嘆氣暗忖,知道她個性上的執拗,卓容也不願在這上頭和她爭論,不過商人不愧是商人,同樣的商品,換了不同的包裝和廣告詞就變成不一樣的東西了。
「如果我説那是小宇的教育費呢?小宇也是我的孩子,-不能拒絕我對他的關心和付出。」很技巧地換了個説法和名目。
葉樺窒言,知道他這樣的説法,自己確實無法拒絕,一時之間無話可駁,只能微惱地瞪着他。
「葉樺,別拒絕我!」低聲請求,他萬分誠懇。「未來,小宇的教育費也是一筆大開銷,-需要那筆錢的。」
想到早上將小宇自那所師資、學費都很貴族級的幼稚園轉學的原因,葉樺知道他説得完全沒錯,登時不由得挫敗地垮下了肩,不過卻沒再拒絕了。
那筆錢,確實能舒緩她的經濟壓力,讓小宇未來能接受更好的教育。
見狀,知道自己已經説服她了,卓容暗暗鬆了一口氣,當下不再在這件事上頭繞,很快的轉移話題。
「小宇呢?」從剛剛就沒看到他。
「他玩了一天,累了,已經先去睡了。」談到最心愛的寶貝,葉樺微微笑了,眸光不由自主漾柔。
已許久不曾見她笑得這般温柔開心,卓容登時一怔,心口竟隱隱有股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奇異騷動……
對了!這種奇怪的感覺,他以前也常常發生,而且都是面對她時才會出現,還不曾在別人身上產生同樣的感覺。
這種淡淡的、暖暖的、見她笑就騷動難息的奇怪感覺,到底是什麼?
「卓容?」發覺他似乎有些失神,葉樺疑惑輕喚。
聞聲,他拉回神智,對自己的失神以沉穩一笑輕輕帶過。
該談的話都談完了,但他卻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葉樺只好自己開口。「卓容,有點晚了!」
被下了這麼個婉轉的逐客令,卓容不知為何,心中竟有些落寞,總覺得不想這麼快離開葉家,回到那漆黑、沒有點心等着他的豪宅。
「好些日子沒吃到-煮的好菜,真有點懷念。」微微一笑,他起身準備離去,口氣中隱含着幾乎些微的失落。
「你……」有些遲疑,最終還是忍不住詢問:「還沒用晚餐嗎?」相識多年,葉樺畢竟還是瞭解他的,聽出了話中所透露出的訊息。
「是啊!在公司一直忙到現在都還沒吃到東西呢!」離去的腳步移動的有些緩慢,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不捨,葉樺心底猶豫了一下,最後終究還是沒開口,只是靜靜的送他到門口。
而卓容則眸光幽深的凝睇着她,似乎還在等待着什麼。
低垂着眼深吸了口氣,當再次抬起視線,烏沉眼眸已經波瀾不興,以着讓人看不透心思的淡定神情對他微微笑了──
「你自己開車小心些,再見了!」話落,她當着他的面緩緩關上漆紅鐵門,好似也象徵着將他隔絕在心門外。
怔怔的看着鐵門當面關上,卓容只覺得一股強烈的心慌自胸口竄往全身百骸,讓他莫名的渾身輕顫了起來……
以往,他因工作忙碌而時常三餐不定,她總怕他因而弄壞身體,只要他稍稍提到自己還沒用飯,不用多久,她就會煮個簡單又美味的熱食讓他墊胃,但如今,她卻只是平靜無波地和他道再見。
難道……她不再關心他了嗎?
想到這個可能性,無來由的惶恐不安宛如兇猛惡潮般蔓延全身,讓卓容久久無法動彈,只能呆然地看着緊閉的鐵門,恍惚失神了許久許久……
鐵門內──
仰望夜空,葉樺輕輕的嘆了口氣,眸底有一抹淡淡的苦澀……
他們離婚了,他終究是不屬於她的!
日後,他將會愛上另一個女人,一起共組家庭,他的食衣住行和一切的一切,將會有另一個女子來替他操心,她得要學會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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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樺?」明亮的咖啡廳內,一道帶着猶疑的驚訝叫聲忽起。
誰在叫她?
微微一愣,葉樺抬頭一瞧,當那多年不見的臉龐映入眼簾,喚醒她多年前的記憶時,她驚喜地笑了。
「黎孟陽?」多年前,她還在公司工作時的同事。
「可不是!」證實自己沒認錯人,有着英俊好看又帶着飛揚氣質的男人──黎孟陽開朗的笑了,朝無人座位一瞟,揚眉詢問:「在等人?」
「不是!」微笑輕聲解釋。「我自己一個人。」
「不介意我坐下來敍舊吧?」揚着開朗笑容探問。
「當然不介意!」連忙搖頭。
聞言,黎孟陽也就不客氣地在她對面落坐,看着她淡雅嫺靜氣質一如以往,多年來絲毫未變,不由得感嘆笑了。「多年未見,-絲毫沒變呢!」
「變老-!」笑着直説自己老了,葉樺瞧他開朗依舊,反過來贊他。「你才沒變呢!」
「變市儈-!」學着她的語氣,黎孟陽逗笑地眨了眨眼,惹得她又是一陣輕笑不止後,這才好奇的探問:「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怎麼自己一個人呢?」
難得和客户來咖啡廳談生意,沒想到久久一次的機率就遇到她了,真是有緣!
「我到附近公司面試才剛結束,就順便進來用午餐了。」依然噙着淡淡的笑,她不疾不徐説道。
面試?心中微詫,從她自然柔和的神態看不出任何異樣,黎孟陽故意以着玩笑口吻探問:「我記得-結婚去了,享受着讓老公養的愜意日子,不是嗎?」
想當初,她一聲不吭地突然離職結婚去的消息,還真讓對她頗有好感,才剛要展開追求行動的自己頗為傷心呢!
笑了笑,葉樺神色異常平靜,甚至還能玩笑自我調侃。「我離婚了,現在沒有老公養,得靠自己養自己了!」
聞言一愣,見她神情平靜得實在不像剛離婚的人,黎孟陽笑着打哈哈,「-在和我開玩笑吧?」
他一臉的不信,葉樺也不反駁,只是噙着淡淡淺笑,不再多做解釋了。
見狀,黎孟陽這才真覺得不對勁,笑聲剎時頓止,神色一正。「葉樺,-是認真的?」
笑了笑,葉樺又不説話了。
她是認真的!
這下,黎孟陽終於明白她不是開玩笑,臉上不由得一陣尷尬,滿懷歉意。「葉樺,我很抱歉……」
他無意中戳痛了人家的傷口了。
「又不是你的錯,你抱歉什麼?」化解他的尷尬,葉樺轉移話題。「你呢?還在以前那家公司上班嗎?」
「早離職了!」飛揚的神采有了些不好意思。「前幾年我自己出來開了家貿易公司,還算混得過去-!」
「是嗎?那真是太恭喜你了!」替他感到高興,葉樺笑容滿面。以前兩人同事時,她就知道他是有能力的人,總有一天會出頭的。
咧嘴一笑,黎孟陽輕搔着頭想了想,似乎有話想説又不知該怎麼表示,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小心翼翼開口了。「那個……葉樺,若-還沒找到工作,要不要到我那兒?不過先説了,我那兒只是小貓兩三隻、上不了-面的小公司,唯一的好處就是同事們倒都挺好相處的,氣氛不錯,-可以來看看!」
從以前短短一年的共事經驗中,他清楚她的能力是極佳的,若可以聘請到她,對公司應該有極大的幫助。
他……想聘僱她?
有些訝異,葉樺怔怔的凝着眼前這位多年不見的熱情舊識,心中雖感激,但還是搖頭拒絕了。
「我不能增加你的負擔。」他肯定是認為她離婚急需工作,所以才同情地要請她去上班。
他的熱心,她很感激,但小公司經營不易,她不能去加重他的財務負擔。
「葉樺,-不要這麼説!」定定看着她,黎孟陽表情誠懇。「我看中的是-的能力,所以才想聘請-,千萬不要認為我是在同情-要知道,小公司的人手沒幾個,常要一個人身兼數職,若沒一點真本事,我是不可能請-來坐領乾薪的。」
「可是……」
「別可是不可是了!走,先到我那家破公司去參觀看看,到時-再決定要不要答應。」不給反對機會,黎孟陽笑得極為爽朗地將她給拖出咖啡廳,非要「獻寶」給人看。
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葉樺啼笑皆非,只能無奈地被他硬是塞進轎車內,直奔他口中所謂的「破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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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樺?她怎麼會在那兒?
擁擠車潮中,卓容談完生意正準備回公司,誰知卻在車水馬龍中,忽地瞧見前方對面馬路的咖啡店前,葉樺正被一名陌生的男人拉着,兩人不知在説些什麼,臉上淨是滿滿笑意。
那男人是誰?
為何葉樺會對他笑得那麼愉快?
一陣突如其來的酸意猛地湧起,卓容下意識地開口吩咐司機。「馬上將車子開到對面咖啡店前去!」
「是!」連忙應聲,司機開到前方路口正準備轉彎時,另一輛車子也轉了過來,剛好被擋住去路,因而延遲了下時間。
坐在後座,卓容眼見葉樺坐進陌生男人車內,心中一急,不由得直接打開後車門,跳下車朝兩人方向奔去,然而最後還是遲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寶藍色轎車很快地駛入車陣中。
呆站在路旁,卓容怔忡茫然地目送車子遠去無蹤,修長大掌不自覺捂上心口,黑沉眸底有了困惑……
那縈繞在心口間,苦苦的、澀澀的、令人極為不舒服的酸澀感覺,到底是什麼?
「總裁?」在繁忙車陣中,總算將車子開到了他身旁,司機有些惶恐地叫人,害怕方才的延遲是不是讓上司錯過了什麼而捱罵?
「回公司吧!」沒有出言責備,卓容很快地收斂心神回到車內,以着一貫的沉穩神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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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舒服?」
「嗯。」
「苦苦的?」
「嗯。」
「澀澀的?」
「嗯。」
「酸酸的?」
「嗯。」
「想衝上去把葉子抓回來問個清楚?」
「嗯。」
「覺得那個男人看了很礙眼,非常不滿意?」
「百分百!」
「哈哈哈……」驀地,一串驚天地、泣鬼神的恐怖笑聲自宏長企業的總裁室內猛然爆出,有個男人笑到終於貢獻出兩顆珍貴的男兒淚。
他笑什麼?
眉頭緊擰,卓容臉色不是很好看。「很高興取悦了你,雖然我不知笑點在哪裏?」
回到公司,心頭總是悶悶的,這才找好友聊了下先前看到的情形,問他知不知道那號男人,順便説了一下自己心底那股奇怪的感覺,誰知卻換來一頓嘲笑,早知道就不説了!
「哈哈……卓容,你知道我多少年沒……沒掉淚了嗎?感謝你讓我的淚腺終於有表現的機會!哈哈哈……」連連抹着笑淚,周志凱短短幾句話因為狂笑而幾乎語不成句。
無言地看着他的誇張表現,卓容考慮着是不是要公報私仇,把他調去接洽商界中素以喜好「玻璃」聞名的陳董,讓他有機會接受垂憐。
毫無節制地又狂笑了好一會兒後,周志凱這才有辦法慢慢止住笑聲,準備為他傳道、授業、解惑來着了。「卓容,你知道為什麼你瞧見葉子和別的男人有説有笑地走在一起,心中會有那種不舒服的情緒嗎?」
「為什麼?」卓容一副願聞其詳,不過總覺得好友臉上那詭異至極的笑,讓他有點不安。
「因為你吃醋了!」斬釘截鐵。
「我為什麼要吃醋?」心下莫名一跳,卓容臉上卻持鎮定,認為自己沒有吃醋的理由,不懂他為何要這樣説。
「因為你愛上葉子了,不爽看她和別的男人走在一起啦!」受不了他對自己的感情遲鈍成這樣,周志凱終於忍不住大吼,看看能不能把他吼醒。
「我愛上葉樺?」愕然驚問,卓容直覺搖頭否認。「不可能!這怎麼可能……」他當她是朋友,可以交往一輩子的朋友。
「是不可能還是不敢?」聽他否認,周志凱頓時氣極,冷聲嘲諷。「卓容,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受父母的影響太大,對婚姻沒信心,導致你從來就不敢真實審視自己的內心。
「你自我保護的意念太強,下意識認為娶一個不愛的女人,就算日後夫妻關係再怎麼冷淡,因為對方在你心中毫無分量,所以根本傷不了你,你也才有安全感。
「反倒是心中愈是在意的人,你愈是逃避,因為你沒把握可以經營好自己的婚姻,認為當朋友可以比當夫妻來得持久,所以你遲遲不敢探視自己真正的心情,寧願就這樣繼續鴕鳥下去。」喘也不喘地一口氣教訓完,周志凱真想把他的腦袋剖開來通一通,因為他的感情思考神經肯定堵住了。
是不可能還是不敢?是不可能還是不敢……
嘲諷質問聲不斷在耳邊迴響,卓容宛如被當頭棒喝,驚得老半天説不出話,從來不知看在好友眼底,他竟是一個對自己感情懵懂糊塗成這樣的人。
他真的愛上葉樺,自己卻不自知,反而下意識一直在逃避嗎?真的是這樣嗎?
老半天沒得到回應,以為有人打死也不肯坦承面對自己的感情,周志凱實在很火大,怒聲罵道:「摸摸自己的心,好好的想一想,別錯過了葉子,等她真的投向別的男人的懷抱後,再來後悔莫及,到時就別怨我沒提醒過你。」
真是他媽的夠了!他是在對一顆頑石吹喇叭嗎?
有夠氣人!身為朋友,他儘夠道義了,若頑石還是堅持頑固下去,那他只有一句話奉送──祝這顆頑石幸福啦!
懶得繼續相對兩瞪眼,因為愈瞪只會愈火大,周志凱留下一記要他「清醒」一點的橫睨後,逕自揮手走人,讓頑石自己獨自「捫心自問」去。
似乎未曾察覺好友的離去,卓容掌心緩緩撫上心口,清楚知道那股酸中帶澀的異感始終存在,不曾消褪,甚至只要一想到先前葉樺與那陌生男子談笑的畫面,胸口那股酸澀還愈演愈烈,讓他登時不由得怔然失措,終於意識到好友説的沒錯,他真的……愛上葉樺了!
愛上她,不知在何年何月何日;而他,在逃避多年後,如今還有機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