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悦修衝進寢室,就見一片狼籍。牀上、地上片片血跡。他的心口一緊,慌忙轉身往外衝,卻險些和隨後趕來的古悦己撞個滿懷。他情急之下,一把推開二弟,衝出去。古悦己被他推了個趔趄,差點跌倒,打眼看清房中的情景,也有幾分明白了。
順着血跡,古悦修追到西院。一進門就見谷尋崖靠在一棵梧桐樹上喘息,一手捂着胸口,鮮血不停地從他指縫間淌下來,滿身血跡,腳下已一片血泊。再度失血令他蒼白的臉益加慘白。他面前站了一個灰衣蒙面人,劍尖抵着他的咽喉。蒙面人身後站了幾個黃府的家丁,顯然也剛趕到,氣吁吁地盯着兩人,不知如何下手。雙方就此僵持不下。
古悦修悄無聲息地靠上前。“別過來!”蒙面人好似背後長了眼睛,厲聲喝到:“再過來,老子就殺了他!”説着劍尖一推。原本深陷的劍尖又刺進一分,劍尖處已見腥紅。古悦修只得停足佇立,手一伸把莽牛似的要從他身邊衝過去的古悦己拉住了,戒備地望着灰衣的的後背。
灰衣人似乎並未把身後的人放在眼裏,只是盯着谷尋崖,冷笑道:“想不到你還會有這許多人關心,該喜該賀啊!”谷尋崖雖被制住,卻面無懼色,淡淡地道:“他們看重的是你,不是我。你不想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你嗎?”灰衣人冷哼:“你這人死性不改,死到臨頭,也不肯吃虧!”“我若肯吃虧,你會不殺我嗎?”谷尋崖反問。“少做夢了!本堂的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灰衣人冷笑,問:“怎麼?你谷尋崖也會怕死麼?”
谷尋崖淡淡笑道:“我當然怕死。誰能不怕死?你不怕嗎?既然難逃一死,我何必還要再吃虧呢?”他羅嗦了半天,只是在討論吃不吃虧的事,好象眼前的人不是正用劍頂着他的要害要他命的人,而是與他閒磕牙的朋友。他一開口,就會震動劍尖,漸漸地有血順着劍刃滑下來,慘碧的劍芒映着他頸側的血脈,一跳一搏都清晰可見。而其他的傷口也血流個不止,慢慢在他的中衣上暈開。可他似乎毫無知覺似的,還有閒情逸致扯些有的沒的。
灰衣人有些動容,挑着眉道:“你知不知道?就算老子不動手,你這樣也撐不了半個時辰。”“那又怎樣?”谷尋崖不以為然地道:“就算我死了,你又能脱得了身嗎?”灰衣人冷笑道:“憑他們?哪個能攔得住我?谷尋崖,大名鼎鼎的‘多情殺手’,想不到也有借他人威風的時候!”“此話何意?”谷尋崖雙眸微眯,怒氣隱發。灰衣人譏笑道:“你不是武功高強嗎?你不是劍法如神嗎?為何此番失手被擒,身受重傷?現如今,你無力自保,卻要指望別人來救你!”“你放屁!”谷尋崖冷怒道:“你是什麼東西,敢對我如此説話?”
他這聲低喝頗具威嚴,灰衣人被他喝得微微一怔,但立即又醒過神來,冷笑道:“老子是‘索命使者’,來索你的小命的!谷尋崖,你以為你還很了不起麼?看你平日狂得什麼似的,從未正眼瞧過誰。現在怎麼樣?只要老子劍尖一送,你的小命就得歸西。”在他眼中,谷尋崖只是一隻受傷的猛虎,餘威雖在,卻已不能傷人了。
谷尋崖冷冷地盯着他,道:“你在問心堂中不過數三流,有多大的本事,你自己心裏最清楚。如今我都陷在這裏,你以為你比我高明瞭多少?”灰衣人默然不語,似是在權衡他話中的含義。他當然明白,論武功劍法,他還差得很遠。
古悦修一直側目旁觀,等待時機行事,此時覺得時機已到,於是朗聲道:“他説得不錯。在下早聞問心堂大名,有心交結。閣下若不願他留下,你留下來也無妨。閣下放心,咱們是不會傷閣下半根寒毛的。你現在就殺了他,將來等到你回到問心堂時,絕不會有人知道閣下説過什麼,做過什麼。”
灰衣人雖未回頭,但在他一開口時,就在側耳傾聽,聽出他話意不善,不由得長劍又往前推了推。劍尖已刺破肌膚,刺入谷尋崖的咽喉,血順着長劍冰冷的劍刃一路滑下來,給那道銀亮染上一道濃彩。他冷喝道:“你真不怕我殺了他?”古悦修冷淡地道:“你可以賭一把。”説着緩緩舉劍。長劍無聲地滑出劍鞘,隨着劍漸出,濃濃的劍氣也瀰漫開來。
灰衣人只覺得一股凜烈之氣,不由地起了一陣戰慄。他覺得到劍已出鞘,那股殺氣不容人輕視。常言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武功的高低,往往在一出手時就已分出高下了。灰衣人明白自己和對手相差太遠,完全沒有取勝的把握,本來他滿可以拼命搏上一搏,但他覺得為了取別人的性命而賠上自己的性命不值得。斟酌再三,他的劍不由得鬆了幾分,道:“你只是想救他!”
古悦修故作不在意地道:“不一定要救他,你們兩個對在下而言都是一樣的。倘若閣下覺得比他有用,不妨一劍結果了他。”灰衣人猶疑未定,問:“老子若不殺他呢?”“那閣下就如何來的,再如何回去吧。”古悦修道。灰衣人目光一閃,劍又推進一分,得意地道:“看來,他對你真的很重要羅!”
“你對我一樣重要。”古悦修道,長劍突然刺出。他看得出谷尋崖已快撐不住了,再糾纏下去,就會有危險了,所以決定快刀斬亂麻。他這一劍雖是意在救人,但刺得又狠又快,好象完全不把谷尋崖的生死放在眼裏,直取灰衣人的後心要害。
灰衣人的劍只消輕輕一送,就能置谷尋崖死地。但他卻不能不顧忌背後這一劍。所以他突然收劍撲向谷尋崖,伸手抓住他的肩頭,身形一轉,兩人立馬換了個位置。古悦修若不撤劍,就要刺穿谷尋崖的胸膛。他好象早料到灰衣人有此一招,劍鋒翻轉,化去了劍勢,順手一撈,將谷尋崖攬在身前。
灰衣人沒防備他突然出手搶人,一個抓不住,谷尋崖已被古悦修搶過去。他情急之下,長劍即刺向谷尋崖小腹。這一切只在電光火石間。古悦修剛將人拉過來,劍也刺到了,要舉劍格擋,又礙着谷尋崖,終是束手束腳。情急之下只好縱身後退。而古悦己向來與自己聯手對敵,他一出手,古悦己就會出手援助,劍挑灰衣人的手腕。可惜他隔得遠了幾尺,灰衣人的劍勢又快又狠,古悦修後退之勢不如長劍迅急,仍被他刺入谷尋崖小腹二寸有餘。古悦己的劍方才掠到,他為自保只好退身抽劍。
古悦修趁古悦己等人錯身而上之際,抱着谷尋崖躍身連縱,退開丈餘,才關切地問:“你怎麼樣?”谷尋崖手按傷處,血流不止,無力地道:“別人以為我瘋了,你比我還瘋!你就不怕把他逼急了,先要了我的小命?”
古悦修聽他説這番話,知他並無性命之憂,笑道:”你還真是死不吃虧!”谷尋崖笑笑,本要反駁,卻覺得渾身軟得象灘泥,而且一陣陣戰慄,眼前昏暗不清,連開口的力氣也沒有了,自是失血過多所致。
古悦修也覺察到了,收起嘻笑,道:“你撐着。”説着抱起他對古悦己道:“二弟,這裏就交給你了。”古悦己正逼得灰衣人節節後退,頭也不回地道:“沒問題!”古悦修抱着谷尋崖出了側院。
幾處傷雖沒傷到要害,但接二連三的受傷致使失血過多,也令谷尋崖七、八天下不了牀。古悦修託着食盒走進卧房時,就見他坐牀邊解着胳膊上的繃帶。傷口剛結痂,仍有幹固的血粘在繃帶上連着傷口。他扯一下,就牽動傷口,痛得呲牙裂嘴,眉頭緊皺,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
古悦修急忙放下食盒趕過去,嗔怪道:“別亂動!傷口剛癒合,你又想把它扯開了,是不是?”説着浸濕手巾,輕輕壓在傷口上。片刻,幹污的繃帶潤濕了,才輕輕揭下來,問:“你幹嘛解開?”“傷口癢。”谷尋崖説着就用手去撓。古悦修急忙撥開他的手,責備道:“別亂動,小心傷口惡化。”
“你還真象個老媽子。”谷尋崖不滿地嘀咕。古悦修抬頭撇了他一眼。因為失血,他的臉色蒼白憔悴,黯淡無光,披着的頭髮遮着眉眼,多了幾分落拓不羈,撇嘴抱怨的模樣象個未脱稚氣的大男孩。古悦修心中一下漲滿疼惜,忍不住抬手拔了他的散發。
谷尋崖戰慄了一下,錯愕地望着他。古悦修莞爾一笑,低頭察看他的傷口。只見傷口有些紅腫,剛癒合的傷口仍滲着血水。“傷口有些發炎。”他説着就去櫃子裏找出金創藥,專心處理傷口。可谷尋崖卻被他一拔之下,弄得心潮如湧,久久無法平靜。
綁好繃帶,古悦修端過桌上的碗,道:“喝了它。”谷尋崖厭惡地皺起眉,道:“不喝。”“不行!”古悦修不容反駁,硬推到他面前,道:“這是二嬸專為你熬的人蔘雞血湯,補血的。你流了那麼多血,不補怎麼行。”谷尋崖苦着臉道:“這半個月,這個湯那個藥的,都説是補血的,不知喝了多少。我現在一聽到補血兩個字,就想吐。”
古悦修剛要開口,就聽古悦己的聲音從門口傳過來:“這人還真是不識抬舉,你對他好,他倒以為你在害他!狗咬呂洞賓……”“二弟!”古悦修出言阻止,扭頭就見古悦己一臉不悦地靠在門邊,黃除強正邁步進來,急忙把湯碗塞到谷尋崖手中,叮囑到:“快喝了。”一邊起身迎上前,道:“二叔,您怎麼過來了?”“我來看看安兒。”黃除強説着走到牀邊。
谷尋崖將臉扭向一旁,藉着喝藥全當沒看見他這個人。黃除強在牀前坐下來,和顏悦色地問:“怎麼樣?傷口還疼嗎?”谷尋崖斜眼瞟瞟他還扎着繃帶的手,輕佻地笑問:“你的手呢?你的手若不疼了,那我的傷也就不疼了。”“三弟,休得無禮!”古悦修輕斥。谷尋崖冷着一張臉,道:“別叫得這麼親,我可擔不起呢!”
黃除強不以為忤地笑對他,道:“還好,我本來還擔心你承受不起路途顛簸。現在看來,應無大礙了。”“二叔,此話何意?”古悦修不解地問。黃除強道:“要查清谷尋崖究竟是不是古悦安,就要先找到三弟。當年是他護送奶孃和悦人走的。找到三弟,就能找到悦人。”
“二叔。”古悦己忍不住道:“三弟明明叫悦人,可娘卻告訴我們要找古悦安,這根本就是牛頭不對馬嘴嘛!”“或許是為了避仇才改的吧。”黃除強也不甚明瞭。“要避仇,就該連名帶姓一起改,哪有隻改一個字的道理?”古悦己不服地爭辯。
古悦修道:“娘臨終前明明説的是三弟古悦安,難道你以為娘糊塗了不成?”“我沒這麼説,我只是不明白。”古悦己低聲咕噥。“我看此事只有找到徐三弟才能查出真相。”黃除強道。
“可是我們已經找了三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二叔您,絲毫沒有三叔的消息。”古悦修憂慮地道。“長安城有座紅袖坊,那裏有一位名妓凝嫣是三弟的紅粉知己。以往每年五月初六,三弟都會趕到長安會她。雖説自上次變故之後,他再未出現過,可是現在這是唯一的機會了,你們不妨去試一試。”黃除強道。“五月初六?”古悦修掐指一算,道:“還有十天。”“是啊。”黃除強點頭道:“此地到長安快則三日,慢則五日便可到達。只是我擔心谷少俠有傷在身,受不了鞍馬勞頓,所以讓你們提前動身。”説着看看谷尋崖,只見他不以為然地挑眉。
古悦修仍有顧慮:“倘若我們走了,問心堂再派人來,二叔可有應對之策?”不等黃除強開口,谷尋崖就已懶懶地發話了:“這你放心好了。只要我還活着,就沒人敢動他一根寒毛。”“此話怎講?”古悦修問。谷尋崖漫不經心地道:“問心堂的規矩:一旦失手,死路一條,並以除內患為首。我既已失手,他們若不把我處理掉,是絕不會動獵物的。非但如此,問心堂接下的生意,任何人休想再插手。所以,”他瞟瞟黃除強,接着道:“算你運氣好,有兩個有本事的侄子,不然,那天晚上就讓你去見閻王。”“少胡説八道!”古悦己看他最不順眼,怒喝:“你當真以為二叔就不如你嗎?”
谷尋崖笑而不語,看神情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裏。古悦己怒不可遏,他幾時受過這樣種的羞辱?要不是大哥攔着,他非痛揍他一頓不可。